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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们
[糖姜]
少年时的唐海,常被母亲念叨,叫他不要太顾念家里,好男儿志在四方,应当多闯荡结交,该有知己好友,莫逆之交,换命的兄弟,然后一起娶妻生子,孩子们可以订亲或结拜,这样万世永好互相扶持。唐海听着母亲越说越远,有些想笑,也不顶嘴,换下早课的劲装,一身扎实功夫藏在行商撑场面的上等料子里,只说看缘分吧,缘分还不到呢。
老年时的唐海,斑白着两鬓念叨起故人。缘分到得比他想的要快。有次被母亲说得无法,趁着年少气盛真的出去闯荡了一回,就这么一回,命捡回来了,缘分却全送了人。不只是上半生攒下的,连下半生的余量也都贴进去了,那时的少年还远不知道,这缘分有多深,又有多浅,将怎样把他们绑缚成恩怨情仇纷乱如麻的一团,又将怎样把那些无解的纠葛突兀粗暴地清算为妄念——他那时总不曾想到,那一人,竟断了他一辈子的份。
那是唐雨柔刚过及笄,站在水廊练习吹笛,看父亲送走了又一位试图把女儿送来给她做后娘的乡绅,忍不住拉住了回来的父亲。
“爹不想要妻妾吗?”
唐海抱起女儿,看她惹人怜爱的小脸像待开的花苞般带着稚气未脱的圆润,目光却落在笛子上。
“雨柔想要后娘吗?”
小姑娘被问住了,她对亲生母亲也没什么印象,其实并不在意有没有后娘,只是有时父亲会露出非常寂寞的神色。
有一次她的生辰,父亲多喝了几杯,把她抱在膝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渐渐好像要睡着,又恍然眯起眼睛,将她颈间血玉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好像血玉的薄光透出指缝一样,血液涌出他攥紧的拳头。小小的唐雨柔察觉到异样沉重的悲凉,不敢动也不敢吱声,有一瞬间她几乎觉得父亲要把血玉攥碎了,可最终唐海只是把她深深搂进怀里,她听到父亲咬牙的声响,好久才终于抵不过醉意,渐渐成了酒鼾。
还有一次,江南难得下了雪,虽然不如欧阳慧家的深厚,也足以让唐雨柔稀罕起来,她拿着笛子在梅树下吹起拿手的曲子,一曲又一曲,家仆和客人都大加赞赏。只有她的父亲,唐海站在交口称赞的人堆里,惶然若失,好像独自一人被丢在荒郊野外的孩子。
小小的唐雨柔想,这些时候,要是有个比自己懂事得多的大人在爹身边就好了。
就算不是后娘,是朋友也好。
可她也知道,爹与那些来往的朋友并没有这样的交情。
她听过一些话本,也向往里面江湖儿女深情重义,可唐海似乎没有这样的朋友。唐庄主宽厚爽朗,做事待人却又极有分寸,别人只当他是君子风度,唐雨柔却知道他是心已经淡了。
十几岁的女儿纵然能猜中父亲的心性,也猜不透庞杂的过往人生,就算拿话本来套,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商人,与武林有不少关系,却也涉入不深。
她这厢思绪越飘越远,唐海却仍盯着玉笛。
世间多少痴情苦,离聚无悔尽是缘。
“爹?你说什么?”
不小心念出了声,唐海抱歉地笑笑,又揉了揉唐雨柔的小脸。
“爹是说,缘分已尽,这辈子就只跟雨柔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