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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奇侠传五+五前同人文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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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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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日 七月 21, 2013 9:59 pm

授权书见置顶。
感谢写出了平淡温情的作者,感谢帮忙要到授权的小海豹和叶子。
感谢帮忙从绿JJ下文的叶子。
 
 
 
正文
 
 
 
少侠,你印堂发黑啊?
 
 
  每一段不太平凡的生命,大抵都将有一个较为平凡的开头。
  就像那个名为姜承的人一样,被折剑山庄庄主欧阳英收为弟子的那天,他被领着和一众差不多大的孩子见面,互道师兄弟妹,喝着欧阳二小姐给他端的冒着热气的八宝粥时,绝想不到自己以后将会成为师父的得意弟子。及至他长到了二十岁,已经成为折剑山庄庄主最为得意的弟子,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也绝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扫地出门。
  人生若没有无可预料的千变万化,若没有那么多的意想不到,大抵也不能叫作人生了。
  但身处其中的人们,往往不会意识到这点。
  至少此时你若告诉姜承,他的人生将会在此后的数月间陡然反转,变作另一番模样,他是不会拿正眼瞧你的。
  姜承被那个算命先生拉住时,很有些意外。接着被说“少侠,贫道见你印堂发黑,黑气萦面,这是将有大灾之兆啊。”时,心里是有点不耐的。
  但他向来不是苛刻的人,即使心里有点不虞,也并没有甩脸色给那个一把年纪了还在大街上摆摊坑蒙拐骗混饭吃的算命先生看。只是礼貌克制地冲那算命先生拱了拱手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在下并不信术数断命之说。”说罢就要离开。
  却被那算命先生拉住,那算命先生看着他叹口气,捻须摇头,“唉,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信命运这一套。但是命运这种事,又岂是你不信,它就不在的?这样吧,我看你这少年人心性不错,便给你免费卜一卦,你且好生收着,将来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姜承并不很信他,只当他是想要自己买什么破财挡灾的东西,正要拒绝,那老头儿随手一摇,五指一屈一伸,竟然已有一首卦诗极为流畅地溜出口,正是:“时乖运拙走不着,急忙过河拆了桥,恩人无义反为怨,凡事无功枉受劳。哎,少侠你的命途果然坎坷啊,不过不急,贫道有一二法宝可破财挡灾,你且等等。”
  姜承听了,只觉这卦诗果然不太吉利,心里不信,正要离开,却见那算命先生掏到一半的破财解灾之物不知为何停到了口袋中,而那算命先生已变了神色,又神色怪异地瞧自己两眼,忽道:“年轻人,你且去吧,贫道这点破财挡灾的伎俩,破不了你的灾啊。”
  姜承心里就有点不痛快了。但他也不欲与这算命先生多作纠缠,还是八风不动地拱了拱手,便带着折剑山庄的几个师弟师妹继续往夏侯府走。走了约莫十来步的时候,又听到那算命先生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且慢,在下看你印堂发黑,黑气萦面,这是将有大灾之兆啊。”
  姜承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那与他同病相怜的姑娘穿一身杏黄的衣裳,配以正红腰带,此时正倒竖柳眉要与算命先生理论,看着分明是一副朝气十足的样子。
  果然是坑一个算一个的江湖术士。
  姜承这么想着,就将这算命先生和他卜的卦笺全部抛诸脑后,走了。
  
  傍晚前应能到达夏侯府。
  姜承想。
  说起夏侯府,不免要想到夏侯家的少主夏侯瑾轩。
  他二人实则已有数年未见,上次见他,还是四年前,夏侯瑾轩最后一次来参加品剑大会。那时夏侯瑾轩还是十三岁的少年,连十六岁的姜承肩膀都不到,他和姜承说话,总要离得远些,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矮。
  虽然气势上先天输了一截,说话却总是不饶人,不反驳吧,他说姜兄你可真无趣,反驳吧,他要引经据典一大堆再砸过来,真的是看准了姜承平时只读过几本识字认道理的书,欺负他。
  当然这并不是说夏侯瑾轩盛气凌人狗眼看人低,实际上,姜承以为,夏侯瑾轩同欧阳二小姐一样,从不因他的身份而看轻自己。而夏侯瑾轩调侃他,恰恰是他可爱之处。这实则是夏侯瑾轩的一种亲近之意,是真正对自己抛开身份之距的凭心而交。
  这点姜承很明白,善意的调侃和恶意的讽刺,总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
  经年未见,也不知夏侯兄是否长得和我一样高,不再需要仰头说话了?大约是没有的,他还需长上两年的个子,才算长完了。
  想到这,姜承难得地抿了抿嘴角,掩去一丝笑意。
  ——和每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一样,沉默是金的姜承的内心世界,其实也总是丰富多彩斑斓多姿的。
  姜承这样想着,过码头从防具店径直往夏侯府去,恰恰错过了正慢慢从客栈门口路过,往集市而来的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在明州城里稍稍逛了逛,最后决定再去集市上晃晃,多多感受一下这人来人往热闹纷杂的市井气息。明州虽素来繁华,像庙会这样川流不息、奔腾不止的人流,却也并不多见。
  他才走了没多久,忽然看到前方靠卜算为生的方先生似乎正和谁纠缠。再定睛一看,那和他纠缠的人不正是方才打坏了自己玉佩的那位姑娘?
  这姑娘可真精神啊。
  不知怎的,夏侯瑾轩看她生气十足地和人理论,莫名地生出了这样的感叹。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便听到那姑娘扬着眉道:“什么叫印堂发黑,将有大灾?你是要骗我钱吧?”
  “哈哈哈,是啊,你说这小姑娘印堂发黑也便罢了,怎么我这样吃好喝好身体倍儿壮实的也印堂发黑呢?这可有点不厚道啊?算命怎么能这样丧心病狂,逮谁说谁印堂发黑啊?”
  一把浑厚的嗓音穿过街道人群传来,这声音也有点耳熟啊?夏侯瑾轩转眼一看,发现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个碎大石的汉子。不由有些奇怪,方才他不是还和那姑娘起了争执吗,怎么这会儿两人倒走到一块儿去了。
  但看方先生这样被两人堵在那儿,他又觉有些不忍。这算命先生说起来和夏侯家还有一段渊源,他爹当年是闽浙一带有名的铁口神断,不仅给夏侯韬批过命,就连夏侯瑾轩脖子上戴的长命锁,都是在当年方先生他爹的指示下做的。又因他爹是老来得子,方先生虽只比夏侯瑾轩大二十来岁,辈分却很大,真照辈分喊,夏侯瑾轩得管他叫爷爷。
  再说,虽然方先生他爹当年是铁口神断,他却不是,反而算得很有些不准,他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得打了水漂。夏侯瑾轩想,方先生早好几年就说自己面泛桃花,走了桃花运了,可这么多年过去,别说那虚无缥缈的桃花运了,就连正经能让自己多看几眼挪不开脚的姑娘都没遇到过啊?
  所以方先生他也不容易啊,空担了个神算之子的名头,算不准,还非要守着他爹的空架子,不愿去寻个其他营生。这大把年纪了,连妻儿都不曾有。二叔倒是好心想给他保个媒,可不知怎么回事,方先生就是不松口,不答应。也算是怪人一个。
  “两位,这真不是我诳你们,你们两个真的印堂发黑似有大灾啊。”方先生看起来有些苦恼,又很是真诚地说——夏侯瑾轩见了,心里默默添上一句:怪且怪矣,还很有些市侩,睁眼说瞎话比那真话还真。
  他想了想,还是插口道,“几位缘何在此争执?”
  方先生转头一看,这不是夏侯家的小子么?忙道,“夏侯公子你来得正好,方才我看这二位印堂发黑,好心提醒他们两句,他们就非要我给个说法……你看这?我方神算何时说过诳人胡话?就好比夏侯公子你吧,就一直是面泛桃花,是要走桃花运之兆,哪里会印堂发……咦?”
  夏侯瑾轩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虽然心知方先生根本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这走桃花运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红了红脸,却又碍于他辈分那么大,又没什么坏心思,实在不好呛声。
  正纠结着呢,忽听那黄衣服的姑娘说,“什么面泛桃花,我看根本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算了,看你一把年纪的,我也不和你计较了。这大少爷,我们正要找你的,你那玉佩……”
  夏侯瑾轩本来听得更加尴尬,忽然听她提起玉佩,忙说:“玉佩之事已过,姑娘不必再介意。”
  他就要告辞离开,那方神算忽然哎哟一声,揉了揉眼睛,又盯着他三人看了一圈,小声嘀咕:“今日是怎么回事?……哎哟……头晕……”
  说着他就真的晕了。
  还正好往夏侯瑾轩的方向倒去。
  夏侯瑾轩身旁的廖易和向儒忙上前接住了这老头,才免于他们少主再被砸一次的厄运。夏侯瑾轩见方先生眼皮颤颤,心知他多半是自知断错了,又拉不下脸认错,才装晕了。他也不拆穿,很是给脸地作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方老先生怕是中暑了,两位且先让让,向儒,廖易,快随我送方老先生回家。”
  “喂——”
  夏侯瑾轩让廖易赶紧背着方老先生走了,也没能听清后面那姑娘还要说什么。
  他却不知那姑娘本意是要和他谈赔钱的事,又见老头子晕了犹豫着要不要拉住他,再被那大汉一劝,就干脆拉着大汉转了方向,估摸着时间往夏侯府去了。
  方老先生就住在夏侯府附近,又是长辈,因而夏侯瑾轩与他也挺熟,熟门熟路地送他回了家,吩咐向儒给煮了锅绿豆汤祛暑气,见方老先生仍不愿醒来,也不点破,就离开了。
  这方“神算”装着晕,一直等到感觉人都走光了,才翻身坐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还道今日心有异感,必有异人入明州。特地用爹留下的药水擦眼,现在想来,恐怕那药水放了这么多年已经坏了。不然怎么夏侯家的小子也……罢了,先洗洗眼睛,过几日再用新调的药水擦擦给夏侯家的小子看看……”
       
 
 
目不斜视的姜兄
 
 
 
  姜承在夏侯府的会客大厅回着夏侯门主的话,听到身后大门传来吱呀两声开启又关闭的声音时,心里一动,心道大约是夏侯瑾轩来了。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到了一个跟夏侯二门主似的,透着股温软味道的声音传了过来。虽然姜承并未听过夏侯瑾轩变声之后的声音,他十三岁那年正处于变声期,和自己说话,都带了些沙哑,与现在很不同。但姜承就是能一耳朵就听出来,那是夏侯瑾轩的声音。
  他便目不斜视地带着身后几个师弟师妹,侧了身,退到边上,给夏侯瑾轩让出一条道来。正好也一本正经用余光扫扫夏侯瑾轩。
  其实用余光扫人,是看不太清的,譬如四年未见,夏侯瑾轩长成什么样了,姜承是一点没看清楚。但身高倒是能扫到的,恩,果然长高了,以后和自己说话不需仰着头了。不过目测,大约还是没有自己高的。
  约莫还能看到他绾了些许发上去,用一根簪子簪了起来,温润又飘逸。
  四年未见,姜承对夏侯瑾轩的第一印象,也就是这样了,其实连夏侯瑾轩到底现在长成什么样了都没有看清。
  他时刻都记着自己虽是代表折剑山庄来请夏侯门主的,到底只是个弟子,不可在夏侯门主面前随意乱看失了礼数。
  
  和力求尽善尽美的姜承比起来,夏侯瑾轩自然没那么多顾忌。
  本来爹喊自己到大厅来接触那些纷繁的武林事务,夏侯瑾轩心里还是不太乐意的。但是打他进来,用余光瞥了一下,仿佛就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一样,再也挪不开眼了。照他那个歪着头眼睛一动不动的走法,若是此时他面前有块拦路大石柱,夏侯瑾轩怕是也得一头撞上去。
  ……竟是姜兄!
  稍稍的意外过后,便是纯然的高兴了。好比心里有束夏日烟火啪啪啪燃起来,咻地一声一冲飞上了天际,爆了开。那些烟火呼呼地窜着,把他仅剩的那点玉佩被打碎的郁卒心情都消灭了个一干二净。比起玉佩这样的死物,自然还是眼前人更值得关注。正所谓久旱逢甘霖……啊不是,久别遇故友,正该寻个机会和姜兄好好畅谈一番,互相倾诉一下这数年离别之情。恩,待会可要好好表现,好让爹少骂他几句,省出点时间让他和姜兄多叙叙旧呀。
  于是夏侯瑾轩整整衣冠,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地迈着书生步走进去了,一一喊过爹,喊过二叔,回了二老的话……什么爹说今年你欧阳世伯荣登盟主之位,你必须要去呀,什么二叔也说你得去认认脸呀,虽然还是那些听起来让人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惹得他微微撅了嘴表达不满,可仿佛又没有往日那么讨厌了。
  好么,姜兄都亲自来接了,若是一路上有姜兄同行,倒也没那么无趣。虽然真的不想去参加品剑大会,夏侯瑾轩那么想着,到底自我开解地应承了下来。
  
  姜承的脚,自站到侧边后,就没有挪动过一分了。他的视线也和他的脚一样,一直一本正经地看着大厅对面雕花的绕柱,即使夏侯瑾轩站定后恰恰停在他视线落点的直线上,他也还是一本正经不动如山地……看着夏侯瑾轩的侧脸。
  哦……姜承终于在此时,看清了夏侯瑾轩的侧脸。看了一会侧脸后,等夏侯瑾轩侧过身来对着夏侯门主说话,姜承那不动如山的视野,就连夏侯瑾轩的正脸也一并囊括了。他就那么目不斜视地,盯了好一阵。
  和四年前区别不是很大,姜承的目光终于稍稍一错,落在那枚随夏侯瑾轩说话微微晃动的玉簪上,心想。只是长开了些,明显还是能看出当年的轮廓。
  他一动不动地听他们说完话,正要在夏侯门主的吩咐下离开去客房安营扎寨,忽然事情一变,听夏侯家的某个弟子来报说外面有两个人要找夏侯瑾轩赔钱。
  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夏侯瑾轩身上,见夏侯瑾轩挠了挠头,一脸无奈地叫他身旁的护卫拿出几块碎玉说:“适才去庙会上转了转,本想看场杂耍,不慎被那玩杂耍的姑娘用石头砸到,摔碎了皇甫兄日前方送的玉佩。虽然我说不用赔了,那姑娘许是过意不去,才找到府里来。”
  姜承看了那几块碎玉几眼,还能看出玉色温润通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也很是精细,听闻皇甫少主除练剑外唯喜雕玉,想来这是他亲手雕了送来的了。但见夏侯瑾轩除微微有憾外,也并未十分在意,想必皇甫少主与他互相馈赠已然颇多,一方美玉于他而言其实也并非十分珍稀。
  姜承还没能多想,忽然听夏侯门主又斥责起了夏侯瑾轩:“你看看你!还好意思说!这都是因为你平日里不好好练武,才会连个江湖卖艺的小姑娘的扔的石头都躲不过!你就是出去逛个街,都在丢我们夏侯家的脸!”
  “是……瑾轩知错了。”夏侯瑾轩也没反驳,乖乖认了错。只他那撅嘴的表情,让姜承一眼就看出了,认错都是虚的,左耳进右耳出油盐不进才是真的。
  ……也真难为夏侯门主了。
  “哼!你要是真的知道错可就好了!”夏侯门主身为他爹,自然早就已经不吃他那一套了。
  “噗!”姜承身后传来师妹憋不住笑的声音,他忙回头看了师妹一眼,才免了她在夏侯门主面前失仪。
  正说着,那两个人也到了。
  姜承侧头一看,发现居然正是方才在街上见到的那个穿杏黄衣裳的姑娘。
  这样都能遇上,大约,这也是一种缘分了。
  姜承这么想着,他实在是没想到,夏侯瑾轩居然会提出由那两人护送抵债,先行前往折剑山庄的法子。姜承几乎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夏侯瑾轩,这两人来历不明,好歹不知,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提出了这个法子。夏侯瑾轩他又不会一点防身武艺,万一这两人心存恶意,半道上将他谋财害命了,怎么办?
  他正在怔忡担忧,忽然听到夏侯二门主提议让自己一起去,姜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这个提议落回心底里去了。几乎是没有多想的,就应承了下来。
  回完话微微转了下头,就看到夏侯瑾轩正看着自己。
  “那便劳烦姜兄了。”夏侯瑾轩微微拱手道,似乎眼里都盛着笑意。
       
 
 
这世间最惨痛的巧合
 
 
 
  姜承站在伏波小院门外的池塘边,盯着池底灵动游曳的锦鲤,有些出神。在夏侯府的客房安顿下来后,他就过来了。
  姜承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雕工精细的小木匣子,想想还是先收了起来。匣子里装的是个桃木雕的小葫芦,这小葫芦不但雕得精巧,葫芦身上还绘了桠桠张开的桃枝,含苞待放的桃花。葫芦内挖了中空,可塞纸条一类的小物件,葫芦口则是用葫芦蒂塞住了,不仔细看,一般人还发现不了它内里其实是中空的。
  买这东西一是因为它做得实在精巧别致——至少在姜承看来是如此;二是时人常有赋诗抛笺一类的雅风,姜承就是身为一名武林人士,也有耳闻,知夏侯瑾轩大约也喜爱此类风习,若此物赠他,是正合用的;三是数月前夏侯瑾轩来信曾说桃木可辟邪,他已深深地欢喜上了桃木,不仅在自己房间里弄了许多桃木摆件,还喜欢很多画着桃枝桃花之类的东西。虽然夏侯瑾轩的兴趣一向来如洪去如风,姜承在路过洛阳看到这个小葫芦时,还是买了下来。
  这小葫芦乃是洛阳格物轩所造,格物轩向来以精巧风雅闻名,它家的东西,虽不到可遇不可求的境地,也是少有相类。他三四年前到江南这边来,发现南地似乎没有格物轩,而夏侯瑾轩这几年就没离开过明州,本以为这个小葫芦,他多半也不会有。
  但他方才……路过明州闹市,却分明见到了格物轩,进去一看,也分明见到了一样的木雕葫芦。
  姜承便觉心里一沉。
  再者……想起皇甫少主赠与夏侯瑾轩的上好羊脂玉佩,似乎更觉自己这样礼物拿不出手了。
  姜承其实没送过夏侯瑾轩什么礼物,一来他与夏侯瑾轩通个信也得随欧阳二小姐的信一起走,已然有些不便,加之折剑山庄与明州夏侯家相距甚远,两封信来回就是小半年,更加不便,若是他还夹带什么礼物给夏侯瑾轩,又不只是不便的问题了。
  虽时下男女大防并不严重,江湖儿女更不拘小节,欧阳二小姐也算是少主,与夏侯瑾轩、皇甫少主互递个书信礼物是稀疏平常。但姜承身为一个弟子,若也这样明面上送礼给夏侯家的少主,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即便再得师父器重,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折剑山庄的一名弟子。再者,叫其他师兄弟知道自己与夏侯少主私下多有联络,也不好。
  因而姜承其实没送过夏侯瑾轩什么东西。
  就连与夏侯瑾轩的通信,也已经逾矩。若不是夏侯瑾轩早与二小姐说好,而二小姐也劝他说夏侯瑾轩是真心拿自己当朋友,互递个书信,原没有什么,他恐怕是连书信,都不会回的。
  至于这次,一半是凑巧见到了那个葫芦,一半是临时起意。
  其实仔细想想,若是此时当作自己没有买过,也是稀松平常……
  “姜兄。”
  姜承正在想着,冷不防被人喊了一声,转回身去看,果然是夏侯瑾轩。
  不论在哪儿,姜承都是十分守礼的,他冲夏侯瑾轩拱手行了一礼,道,“见过夏侯少主。”
  “这……姜兄不必如此拘礼。”夏侯瑾轩有些无奈地说道。夏侯瑾轩心想,好不容易四下无人,我们可以天南海北好好畅谈一番了,姜兄怎么还和他那么客套,莫非是四年未见,生疏了?
  不能啊,他们每年可至少都通了两封信啊?又相识了那么多年了,书上所说多年知交也莫过于此啊。姜兄怎看起来反倒和他有些生疏?夏侯瑾轩脑子转了转,有些不得其解,便问道:“话说回来,方才姜兄在想什么?若是觉得夏侯府的安排不妥,尽可告诉我。”
  姜承忙答:“并无不妥,少主无需担心。我不过是在想,明州不愧是有名的大城,街景十分繁荣。”就连北方才有的格物轩,这儿也有了……
  夏侯瑾轩听了,一笑:“这几天正是庙会,不少摊贩在此期间出现,的确是要比往常热闹一些。”他见姜承一副沉思状,以为他想买点什么带回去给欧阳二小姐,便又贴心地建议,“我们明日才出发,姜兄若感兴趣,可趁现在去街上游览一番,买些本地特产也不错。”
  “恩,多谢夏侯少主提醒。”
  姜承还是喊他少主,夏侯瑾轩心里有些失落。非喊自己少主,莫非姜兄当真没觉得他俩关系挺好?
  不过夏侯瑾轩岂是那么容易气馁的人,他很快又振作起来,继续问:“姜兄若对明州不太熟悉,正好我也闲来无事,很是乐意陪你走走。”
  这怎么行……
  姜承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忙拒绝了,“多谢夏侯少主,姜承自己去便好。”想想万一夏侯瑾轩坚持要陪自己逛街,也不好处理,还是换了个话题,“……来时似乎见到明州城中也有了格物轩,有些惊讶,这北方的店铺,也开到南边来了。”
  夏侯瑾轩果然被他带跑了话题,听到格物轩很有些兴奋地说:“正是正是。格物轩所卖之物向来风雅别致,我不是跟姜兄你说过特别喜欢桃木摆件吗,前些日子逛格物轩,竟然叫我看到了一个桃木雕的小葫芦,特别精巧,我一见便十分喜欢……”
  夏侯瑾轩说得正开心,忽然眼角余光撇到了他爹的身影,忙转了口风,“糟了,爹过来了,他定然是来检查我扎马步是否用心的,姜兄我怕是出不去陪你逛街了,我们回头再叙旧啊!”
  说罢也不等姜承回答,赶紧就转身往他自己的小院跑。配上他那身红红的衣袍,竟仿佛一改他往日温雅风貌,突增了些风风火火的味道。
  姜承偏头看了看,夏侯门主的身影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连他,也需很仔细看,才能看到夏侯门主隐约翻飞的衣袍。
  姜承拿出那个小木匣看了看,又叹口气收了回去。
  这世间最惨痛的巧合,莫过于,你要送的礼物……人家已经有了。
     
 
 
二叔的心思你别猜
 
 
 
作者有话要说:加几段昨晚没来得及写完的内容  姜承失落了一会,也就回去了。虽然夏侯瑾轩叫他出去逛逛明州庙会,但他心知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个时间。由于夏侯门主的安排和原先的计划有些出入,他还需重新制定护卫工作的细节,交待好留下来的几个师弟师妹莫要掉以轻心。并单独另做一份护卫夏侯瑾轩的计划给夏侯门主过目,包括将要行经的路途,可能留宿的城镇以及安全情况,他得详细写出来。免得夏侯瑾轩单独出门,让夏侯门主和二门主担心。
  
 
   晚饭后姜承向夏侯门主汇报了他安排的护卫细节,重点自然在夏侯瑾轩那一行上,师弟师妹们跟着夏侯门主一起走,只需打个前哨即可,主要的护卫工作还得靠夏侯家的弟子。夏侯门主听完对他的安排还算满意,叮嘱了几句便走了。
  姜承又转而叮嘱了师弟师妹们几句,也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夏侯瑾轩小声地喊了自己一声姜兄。
  他转过身去,有些意外,行了一礼之后,夏侯瑾轩便很开心地和他聊了起来。什么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聊聊天啦,什么姜兄你可越来越有当师兄的威严了啊,什么见到故人总该热情点吧。
  并不是我不够热情,而是你太过热情了些吧。
  姜承这样想着,稍稍低了头,方才他其实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沉默以对。大约真是夏侯瑾轩太热络了些,有些招架不住,也或许还有点其他什么原因,比如那个没能送得出去的礼物,让姜承在短时间内再次见到夏侯瑾轩时,有了点微末的不自在。
  不过夏侯瑾轩如此这般好几句话砸过来,那点微末的不自在也在不知不觉中消亡了。
  
  由于姜承一直没有回应,最后夏侯瑾轩不得不使出了百试不爽的杀手锏:“枉我把你当好友,难道说这是我一厢情愿?”多年未见姜兄可真是愈发沉默了啊,夏侯瑾轩想。记得以前两三句就能让他开口说话,如今已经发展到四句都未必能成功的地步了吗?不过他那张杀手锏从未失手过,想必只要说出来,便可一击成功!
  于是夏侯瑾轩便说了如上那句话。由于想起以前,夏侯瑾轩在说那句话时,也不自觉地带出了些调侃并撒娇的意味。
  这句话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也依然杀伤力巨大,姜承果然破功,回道:“你倒是没有变多少,还是一开口就不饶人。”
  话一说出来,姜承自己也有些发愣,这实在不太像他平时会说的话,又实在是和多年前一样,是他对着夏侯瑾轩,才会说的话。
  他年纪轻轻,自然不知。老朋友之间,正是这样,纵使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初时有些生疏,几句话后,那种熟稔的感觉便又会回来了。他们依然可以像多年之前那样,毫无顾忌,互相贬损,亲密如初。
  夏侯瑾轩果然并不在意他贬损之言,反而自己很乐地笑了起来,厚颜无耻地回道:“我就把这个当做称赞收下吧。”
  姜承心里发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哪里是什么称赞。”
  
  魔翳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他站得离他们有些远,是以那两人并未发现他。夏侯瑾轩是魔翳一手带大的,他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关爱了十六年的“侄子”不止和皇甫卓还有欧阳倩交好,还有个折剑山庄的弟子姜承,和他的交情也是不错的。但是他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有这么好。
  然而如今交好,又有何用?终有一日,他们将兵刃相见。他在这个人间暗中调查部署十六年,也算见过不少掩藏于人群中的魔,也见过不少与魔有过交情的人,却从未见过有哪个人与魔,是做得成永远的朋友的。再好的朋友,若种类相异,到头来也躲不过反目的命运。
  今日他发现姜承身上流的是蚩尤血脉,当真是想要当场仰天长笑三声,再叹一声天助我也!幸好他于涵养一门已修炼了数百年,方可面不改色静观事态发展,再寻个恰当时刻出击,引导这个姜承往自己迅速制定好的计划上走。
  既已决定启用姜承为他夜叉族千百年大计做两手准备,现今发现瑾轩与姜承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好点,也不过是让魔翳稍稍惊讶。惊讶过后,魔翳就想,正好,瑾轩这个孩子本让他教得比阿幽还要善良几分,藉由此事,让他更懂事一些,岂不是一箭双雕?
  简直妙极。
  魔翳自得地捋捋夏侯韬的小胡子。
  魔非草木,用了这个身体十六年,扮演了夏侯韬十六年,又岂会当真一丝一毫感情也无?瑾轩他看着长大,自是希望他日后,也够担得起这偌大的夏侯家。
  不论是人,还是魔,都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美梦之中。
  魔翳往前走了几步,喊道:“瑾轩。”
  他和夏侯瑾轩说了几句话,便暗地里***来了妖怪异化的魔物。要让姜承体内的蚩尤血脉早日觉醒,自然得让他多多动用内力,越危险越好,便愈能激发他的潜力。
  
  突然看到那些魔物出现,夏侯瑾轩忙挡在了魔翳身前。即使姜承很有护卫的自觉,叫他退到自己身后去,夏侯瑾轩也没有退开半步。
  并非他在此时见妖心喜,而是他体弱多病的二叔就在自己身后。前面的妖怪那么多,他只有站在这里,那些妖怪才不能冲过自己和姜承的防守线,伤害到他二叔。
  那些魔物看起来并没那么可怕,不论是长成花的样子,螳螂的样子,还是有些小孩与植物混合的形貌,看起来都不是非常的狰狞可怖。但是打起人来,是真的痛。即使谢沧行和瑕姑娘赶到,夏侯瑾轩还是一个不慎,被当中那个巨大的灯笼花一叶子抽到了右肩。那么薄的一片叶子,扇得夏侯瑾轩连连往左退了两步,不负众望地扑倒在了地上。
  姜承见状,忙伸手一劈,割掉了那片坚如木块的翠绿大扇叶。
  那灯笼花嗷地一声惨叫,另又有一片叶子射了出来,眼看就要从那个缺口突过重围,殃及后头的夏侯韬。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夏侯瑾轩看到,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过来便要挡在夏侯韬面前,那几乎就是本能的,他就冲过来了。他二叔本就体弱,若是让这叶子伤到,会怎么样,夏侯瑾轩其实是想也来不及想,他只是本能地感到深切地担忧,本能地就动了。
  幸好谢沧行见势不妙,捏了个雷诀当空劈下,灭了那片菜刀一样锋利的大叶子。夏侯瑾轩才不致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来得及踏出家门口开始他的游山玩水之旅,先躺倒在病床上了。
  
  魔翳在后头换了个位置,想看看夏侯瑾轩是否是伤到了。又见其余人并未有异常表现,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夏侯瑾轩身上,才放了心。
  当初魔翳也并非刻意将夏侯瑾轩往柔弱书生这一块上教。只是早些年夏侯彰为家族事业更上一层楼而奋斗,并非时时在家,好多年里他有大半年都在外头,小半年才在家里。夏侯瑾轩长期跟在魔翳扮演的夏侯韬身后,小时候整日价坐在夏侯韬膝盖上听他念故事,后来长大了些,开蒙了,请了先生识字了,常有奇思妙想,偶尔也有些先生都未必能回答的问题,拿去请教他二叔,魔翳都能答上来。还是些特别新鲜的答案。多年这样耳濡目染之下,夏侯瑾轩难免会更崇拜夏侯韬,也更像夏侯韬一些。
  后来魔翳见夏侯瑾轩更喜诗书,也都由着他。夏侯瑾轩练武逃了有他劝夏侯彰,扎马步让向儒藏了张凳子也不说破。
  魔翳觉得这没什么。
  夏侯瑾轩和他之前教导的两个孩子都不同。
  龙溟因需小小年纪扛起一国事物,他对他一向严厉,教导他一切以国为重,就连个人喜好,也几乎不给龙溟培养的机会。夜叉国需要一个扛得起天下的王,而不是一个玩物丧志的昏君。
  至于阿幽,是比陛下要宽松些,虽然依然严厉,魔翳也会允许他有些小爱好,小性子,只要不太过火以致不明事理,魔翳也不太管教他。
  到了夏侯瑾轩这里,就又是另一个标准了。就算一开始是扮演宠爱这个戏码,十六年下来,也是真的很宠他了,魔翳几乎从不拘着夏侯瑾轩什么。寻常人家的孩子,正该如此,无忧无虑地长大,他只需教导他品行,教导他需在该挑得起担子的时刻挑起担子便可。
  再不济,假使教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魔翳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魔的生命千年不灭,如此漫长,就是他那具属于夏侯韬的身体消亡了,夏侯瑾轩撑不起偌大的夏侯家,过得不好,他也有办法暗中照看一二。百年对一个魔而言,实在是弹指而过,恍如一瞬。因而魔翳,从不觉夏侯瑾轩不会武艺有什么问题。他喜欢诗书,喜欢作一个书生,便让他喜欢就好。
  魔翳满意地看着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依然牢牢地守在自己面前的夏侯瑾轩。
  果然是他教出的有担当的好孩子。
  他以往的设想也许根本不需施行。
  瑾轩只需再稍加磨砺,便又是一颗莹润美玉了。
 
       
夏侯少主不成器
 
 
  夏侯彰一赶过来就发现瑾轩按着右臂,紧张地问他怎么了,等夏侯瑾轩忙放下手说自己没事。他看了一圈周围发现确实没事,也没什么人真的受伤,又转而语种心长地骂起他来:“瑾轩,看看你这个狼狈的样子!我夏侯家以骑射闻名天下,你身为继承人,却如此不堪一击,传扬出去,岂不成为众人笑柄啊!”
  那是有多恨铁不成钢,就有多恨铁不成钢。其实夏侯彰看到夏侯瑾轩那个样子,也实在是担心他以后要怎么继承偌大的夏侯家。特别是北边的分支青州夏侯家见夏侯瑾轩这些年来如此不成器,野心勃勃的表现愈发明显了起来,若有一个机会让他们夺得门主之位,他们是绝不会放弃的。夏侯彰有个隐隐的担忧,当有一天,他和夏侯韬都百年而去后,夏侯瑾轩是否还能做得牢这个门主之位。
  因而他总是看不惯夏侯瑾轩各种不成器的行为,也总是随时随地斥责他,似乎这已成了一种习惯。不斥责两句,夏侯瑾轩会更不成器一样。
  而实际上,对夏侯瑾轩来说,大多数时候的斥责都是不痛不痒的。他觉得自己并非目光短浅之人,很能看透未来的轨迹,也很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未必能在将来坐牢门主之位。他知道用武林世家的标准来看,自己身上的一切完全可以用纨绔、不成器这样的词来形容。但他确实对武林中的那些事不感兴趣。
  这个年岁的夏侯瑾轩,他像所有这个年岁的少年人一样,感到自己最大的天赋被世俗规则束缚,感到自己的身份是自己追求正确人生的一道深重枷锁,他觉得除了二叔,几乎就没人可以完全的懂得自己在想什么。夏侯瑾轩有时候也会想,若我也是二叔那样,排行老二,该多好,便可想做什么做什么了,何须担起那么多他自己毫无兴趣的属于别人的期望?
  那是平日里的想法,今次确然是有些不同的。
  夏侯瑾轩听完夏侯彰的责骂,微微低了头,应了一声,“……是。”
  夏侯彰又说他成天看些神神叨叨的书不务正业拉,总之是老生常谈,都是些平日里说了一遍又一遍,夏侯瑾轩也没听进去的话。只是此次,夏侯瑾轩被骂的心情,又确实与往日里左耳进右耳出,很有些不同。
  他爹说的没错。
  以往并不觉得,今次这一场遇袭已然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无能。
  如果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这切实是会让夏侯瑾轩感到无力的。但这又并非心里默默决定从今日起好好习武便可改变的事实,实在是他确实也没几分习武的天赋。说实在话,论武学上的天份,就连向儒和廖易都比他强很多。
  夏侯瑾轩内心对自己失落起来,这样的情绪并不常有,但也不是没有过。
  但见他爹骂完就走,他又强自打起精神,没事人一样和剩下的三个人唠嗑起来,表达一番感谢后,才送走了他们。
  最后姜承留了下来。
  “没事吧?”他问。
  夏侯瑾轩看看他,其实当然是还挺痛,被直接抽到地上啊,不痛才怪。但他并不想让别人太过担心,便摇了摇头,“没事。”说罢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而且,能够击杀这些妖物,你的功劳也不小,要是没有你,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夏侯瑾轩哪里听不出姜承纯粹是在安慰自己,刚才他也就风咒使得好些,吹得几只妖怪在快攻上来时倒退了几步,除此之外便是放了两个打歪的雷咒,实在是没帮上什么忙。
  许是件夏侯瑾轩没接话,姜承又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启程了,早点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夏侯点点头,看姜承往外走了,才转身回自己房。
  他这一晚上,开头那阵子自然是睡不太着,不过也没想太多就是了,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又生龙活虎对即将到来的游山玩水充满了热情。
  
  与爹和二叔辞别后,夏侯瑾轩和其余三人一起离开了夏侯府,走到大门口时,正巧碰上了前来与夏侯彰谈生意的封子越。
  封家在开封,是开封很有名望的一个家族,有一年他去开封找皇甫卓玩,还碰上封子越遣人来给皇甫卓下帖子,那送帖的下人回去后没多久,又补递了张邀请夏侯瑾轩同去的帖子来。皇甫卓说封兄可交,夏侯瑾轩也就跟去蹭饭了,一顿饭吃下来,相谈还挺欢。因而夏侯瑾轩虽比封子越年少好几岁,夏侯家和封家生意上的事也不是他和封子越谈,他与封子越私底下却有不少接触,也是熟识的。
  正巧前去通报的弟子还未回来,他便停下同封子越打了打招呼。“封兄,好久不见。”
  封子越看到他也露出笑:“我还道要和往年一样与夏侯门主谈完生意才能见到夏侯兄了,却不想竟在此处遇上。你这是准备出府?”
  “正是,今日便启程前往折剑山庄。”夏侯瑾轩皱着眉毛挠挠后脑勺,“若早知封兄今日会来,我就跟爹说在家中多留几日了。”
  封子越不以为意地一笑,“听闻今年折剑山庄庄主成为武林盟主,怎好意思让你耽搁了正事。”
  “哪里,封兄还不知道我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么,其实我早出发了好些日子,正是要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晚走几日也耽搁不了什么。”说是这么说,其实夏侯瑾轩也知道若是昨天知道封子越会来还好说,他可以直接说哪天走,现在都决定了今天走了,而且都跨出大门口了,自然不能又掉头回府里去,让身后的三个人整天无所事事地盯着自己和封子越聊天赏花看月亮。再且第一次独自出门便这样不靠谱,爹非骂死他不可。
  封子越也明白他出了门不可能回头,当即笑着摇手:“可别,否则夏侯门主责骂你不说,该连我也埋怨上了。”
  夏侯瑾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正好通报弟子回来,封子越干脆和夏侯瑾轩道了别:“我先进去了,夏侯兄路上小心。”
  夏侯瑾轩也朝他拱了拱手,“多谢。”
  两路人马就此分别,四个往城门口去,两个往夏侯府内去。
  封子越和他的书童走到半路,突然问:“阿礼,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好像有点奇怪?”
  “有吗?少爷?哪里奇怪?”书童封礼疑惑地问。他光去看那个穿紫衣服的,猜他是不是折剑弟子了……完全没注意那个白衣服的大汉啊。
  “似乎有些惊讶地看了我几眼,莫非他认识我?”
  “不能吧,我没印象啊。”
  封子越拿扇柄敲敲手心,“也许是我想多了。走吧。”
  
  不得不说,封子越身为一个异化的半魔,还是很敏锐的。你说和蜀山长老面对面遇上了,人家能不多看你两眼吗?没有直接喊出来,也没有一柄大刀砍下,已经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呀。
       
 
那些年,我们砍过的草妖
 
 
作者有话要说:楼主在获取十里坡剑神这个称号的道路上和草妖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于是本章及下章献给——
那些年,我们砍过的草妖
 
 
 
  封子越那边在谈谢沧行,谢沧行这边是一个字都没多问夏侯瑾轩。四人边走边聊出了城,一路走到一处名为凝翠甸的野外山坡处。此坡如其名,放眼望去处处树木烟翠,草波连荡。间有团花相簇,随坡势延绵斜伏,鹅黄点翠、瑰红映绿、娇粉衬青、湛蓝凌苍不一而足。又有蝶舞蜂拥,蓝黄红紫各色乱蚜,呼楞呼楞扇翅闲游。
  远天一色,日光正和。
  空气里充满了清新草木花果香,清俏欢然。
  夏侯瑾轩深吸一口气,深觉自己决定之正确,忍不住开始抒发感想:“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山水之道,在乎天成。园林风景再是匠心独运,到底还是稍逊几分啊。呵呵,这一行果然是大有收获。”
  “难道说,这就是你极力要求单独出行的原因?”
  姜承的声音传来,夏侯瑾轩笑眯眯转过身去,“知我者,姜兄也。”连说话,都带了些软绵的拖音,显见是心情极好。
  姜承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猜就是这么回事。”
  夏侯瑾轩又劝:“所以啊,姜兄,我们不必匆忙赶路,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向折剑山庄前进便可。”说罢,他便往前走去,草色新绿,连阳光照在上面都似乎闪闪发光,夏侯瑾轩看得起劲,“景色真是不错啊。”
  后面三人说话,夏侯瑾轩也没在意,带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前方一个黑乎乎的大包子。他走近了想要仔细瞧瞧,发现那黑不溜秋的包子不但长得奇特,还会说人话。夏侯瑾轩与包子说了几句,姜承三人也赶到了,那包子便说只要夏侯瑾轩他们帮它抓几只颜色各异的蝴蝶,就送他们一些礼物答谢。
  抓蝴蝶有何难?夏侯瑾轩自忖虽未抓过蝴蝶,但想来也没什么困难。虽不贪图那点礼物,一只不是妖怪的包子会讲话,对夏侯瑾轩来说已是有趣至极,它不但会讲话还知道自己没手抓不了蝴蝶得拜托别人,就更让夏侯瑾轩觉得有趣了。这点举手之劳自然满口答应。
  只是他答应得爽快,万万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抓蝴蝶也是门技术活。别看谢沧行大手一捞就是一只蝴蝶,瑕姑娘凌空一跳一扑又是一只蝴蝶儿,就连姜承也能悄无声息地靠近、出其不意地出手就捕到一只蝴蝶,对夏侯瑾轩来说,这可真是新鲜又艰难的活。
  起初他想学谢沧兴那样一手一捞一只,可怎么也无法成功,他看中的蝴蝶儿不是在他的手挨到前就已经呼扇着翅膀飞走了,就是从他指边逃将出去。似瑕姑娘那样活泼的捉法,又是夏侯瑾轩绝学不来也不愿学的,最后他只好看向姜承。——为什么是最后才看姜承,这自然是因为在他心目中,姜承武艺高强,要照他的法子抓蝴蝶,自己只怕是学不来的。
  于是他看了一阵——姜兄就连抓只蝴蝶都那么的果决迅速,果然是学不来啊。
  夏侯瑾轩就果断放弃了做这样的无用功,把抓蝴蝶这个活儿,全权委托给那三个了。他自己闲适悠然地四处看,一会儿观察这棵树长势奇特,一会儿看那颗果子摇摇欲坠何时会掉下来,一会儿又见前方有花未见过走去仔细瞧瞧……如此这般赏玩了好一阵子,放目所及不是花就是草,不是草就是树,夏侯瑾轩就是好奇心再旺盛,新鲜感再强烈,也觉有些无聊了。
  他正要回头去问姜兄他们抓完蝴蝶没有,一扭头忽然看到边上有一只头上长了一丛草的小妖怪正缩头缩脑地看自己。他见夏侯瑾轩回头,赶紧吓得一缩头,蹦着躲到了树后,偏又躲得不甚利索,还有只短腿抖抖索索地露了出来。躲了片刻,似乎发现自己还有个小包裹掉在树旁的地上,又咻一声蹦出来,抱起小包裹赶紧又咻一声蹦回了树后——这回倒没有抖抖索索的小短腿露出来了,倒是它那个包裹没搁好位置,在夏侯瑾轩看来,简直一览无遗。
  夏侯瑾轩见它这般有趣,又感觉它没什么恶意,也不顾姜承之前的殷殷叮嘱,便走上前去。
  “这位……草兄?你好。”
  “什…什么人类竟然跟我说话了?!不对我才听不懂才不会说人话呢!不理他不理他……”
  “噗。”夏侯瑾轩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妖类少智,只有少数修为深厚的妖才能获得与人差不多的智慧的说法。这论调是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说是妖界魔界中的低级生灵多数智力堪忧,魔界好点,尤以妖界为最。传说数百年前有个天妖皇,虽实力无可匹敌,可就是因为太笨,生生让蜀山的长老们骗到了锁妖塔里,关成了一滩水的。
  夏侯瑾轩以前还不太信,若这说法是真的,那那些书生美妖的佳话轶闻岂不是都要大打折扣?六界虽各有特色,要说妖界和魔界于智力这块上天赋异柄,他实在不太信,也不太愿信,但如今看来,怕是真的?那些故事中出现过的智慧超群的妖魔,因为修出了人形或本就有人形,属于妖魔界的高级生灵,与这些小妖是大有不同的?还是妖怪们当真全都笨得无可救药?
  若以后能遇到许多许多妖,证实一下就好了。
  想到这,他冲那小草妖笑了笑,露出亮闪闪的两颗门牙:“我也不是在跟你说人话呀。”
  那小草妖果真上当,抖了抖头顶上的草叶儿,疑惑地问:“那你说的是什么话?莫非是我们妖族语言中的方言?……不对呀,娘不是说各地方言大有不同,其他地方的方言我都听不懂吗?怎么每句都可以听懂,还那么像人类的语言?”
  夏侯瑾轩憋了憋笑,又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道:“你能听懂不稀奇,我讲的正是很像人话的妖族方言。”
  “原来如此!”小草妖顿时恍然大悟,来回蹦了蹦,打量了夏侯瑾轩几下,有些羡慕地说,“人类,你很厉害嘛!”
  夏侯瑾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是因为很像人们的语言嘛。对了,我还没见过会说话的妖怪呢,我们……交个朋友?”
  小草妖听了这话忽然一蹦半尺远,“哼!我才不和人类交朋友!”
  说罢小草妖傲慢地抖抖小短腿,扭扭圆屁股,撇过头不理夏侯瑾轩。
  “好吧……”夏侯瑾轩敲敲手心,并不气馁,冲小草妖眨眨眼笑道,“虽然做不成朋友,你告诉我你刚才准备做什么总行吧?抱着这块包裹是要去哪里吗?我可以帮你拿。你看,我比你高那么多,力气肯定也比你大很多哦。”
  小草妖将信将疑地看着夏侯瑾轩,看了好一会儿,大概是感觉不到来自这个人类的恶意,于是小心翼翼地放下它手里的包袱,然后蹦了下身体转方向,用头上的草丛尖点点一个方向:“那给我拿到那边去好了,哼~”
  夏侯瑾轩含着笑蹲下了,含着笑把手伸到了那个小包裹的底部,含着笑地……发现……他、搬、不、起、来、啊!


由Admin于周三 九月 18, 2013 12:55 am进行了最后一次编辑,总共编辑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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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日 七月 21, 2013 10:06 pm

年轻人,来继承我的意志嘛


  姜承感觉就是一晃眼的工夫,夏侯瑾轩就不见了。四下看了看没有人,这里山郊野外的,他不免开始担忧。姜承当即喊住那两个还在抓蝴蝶抓得开心的家伙,“夏侯少主不见了。”
  “啊?”跳到半空的瑕姑娘将将扑空,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直直扑到了地上。
  噗通一声,姜承都有点替她痛,反而她自己像没事人一样腾一下又跳了起来,拍拍手肘上的泥就问,“什么,大少爷不见了?!”
  老早就走到远处去的谢沧行也闻声走过来。
  “哎?怎么了?小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瑕连忙摆手,又转向姜承说,“姜小哥,大少爷怎么会不见了,刚才还在这附近啊。”
  “是我没注意好,现在夏侯少主已经不见了,我们最好分头去找。他是在这个方向失踪的,”姜承指指自己身后的方向,“这边三条岔路,我们一人一条。”
  “好,就这样吧。小少爷细皮嫩肉的,可别被这山里的妖怪抓去煮来吃了才好。刚才我还在山坡那边遇到个老伯说这一带有个大花妖啊。”
  “啊?会吃人的大花妖?那我们还是快去找吧!万一真让大少爷遇上了可怎么办?我走中间那条!”瑕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谢沧行朝右边努努嘴,“那我去那边。”说罢扛着大刀跑了。
  姜承很自觉地走了左边那条,想到谢沧行口中的大花妖他心里便多添了一层忧虑,不知怎么就想起昨日那个算命先生来。若是只有他自己印堂发黑也就罢了,偏偏那个瑕姑娘也……莫非是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姜承边跑边想,一面暗责自己失职大意。以后夏侯瑾轩再答应别人抓什么蝴蝶蜻蜓的,他也绝不能让夏侯瑾轩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时半刻。
  “夏侯少主!”
  “夏侯少主!”  
  “夏侯少主?”
  正在和草妖的包袱作斗争的夏侯瑾轩忽然听到姜承喊自己的声音,回头一看,脸上顿时笑起来,“姜兄快来帮我拿一下这个超重的包袱。”
  夏侯瑾轩又转头对一旁焦急的草妖说:“草兄莫急,许是方才颠到了,才使得里面的东西产生了变化,特别重了起来。我这个朋友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我们都大许多,兴许他能拿得动。”
  姜承也一眼就看到他——谢天谢地,夏侯瑾轩那一身红,在绿油油青翠翠的一片树林里,实在是醒目非常。姜承顿时感觉心里一松,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看了看那个似乎牢牢粘在地上的包裹,伸手就去接,一边接一边问:“怎么回事?”
  “我答应了草兄帮它拿一下这个包袱,谁知拿不动……”夏侯瑾轩不好意思地摸摸他后脑勺上那搓毛,见姜承也是使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把那个包袱拿了起来,便伸手帮忙,一面小心叮嘱:“我们小心点,别弄散了这个包袱,草兄说里面的东西很重要,万一掉出来就不好了。”
  “……”听到这话,姜承便感到心里一沉。奈何他组织语言的效率实在跟不上夏侯瑾轩说话的速度,根本无力阻止夏侯瑾轩把那句话说完。
  还没等姜承来得及对手上那个愈来愈重的包袱作什么补救措施,他就眼睁睁看到包袱结自己松开了,手上的包袱也剧烈晃动起来,而且重量越来越重,以至于他完全无法支撑阻拦,只能任包裹自己滚到了地上,而姜承所能做的,就是在那个包袱砸到夏侯瑾轩的脚之前,拉着他退开好几步。
  轰一声,包袱砸到了地上。
  一阵灰白浓稠的古怪烟雾飘了出来。姜承忙又拉着夏侯瑾轩多退了几步,边退边对他说:“快捂住口鼻!”
  “咦,莫非这是……”
  姜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帮夏侯瑾轩把口鼻都堵上了。
  夏侯瑾轩挣扎了两下,没挣脱。被姜承拖着退出小树林到了外面路上,又坚持不懈地挣了好几下,姜承才放开他。——还是因为看到烟雾不再飘过来才放的。
  “姜兄……”
  “小心吸入毒烟。”
  夏侯瑾轩忙又抬手遮住了口鼻。但他闷闷的话又传出来:“姜兄,我是想说……灰雾里出来个人……”
  姜承一怔,他刚才光顾着回头看后面的路了,实在没注意前面那疑似毒烟的一团怎么回事,这回抬眼一看,就看到那团浓灰烟雾里隐约映出个人影的样子。
  “十里坡恶魔逃出封印了!糟了怎么办?我不想死呜呜哇哇——”不知何时跟过来的那只小草妖也适时地添乱,一脸惊恐地满地乱蹦。
  “十里坡恶魔?”夏侯瑾轩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就是从封印里逃出来的那个啊!”小草妖头上的那丛草齐齐指向了烟雾里出现的那个人影。“这是个好可怕的恶魔!十里坡你知道吗?几十年前余杭那边一个挺有名的妖族聚居的地方,被这个恶魔扫荡光了啊!传说十里坡那里所有妖怪的子子孙孙孙孙子子,都被他杀光了!我娘说,当年有名的十里坡,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长满杂草和野树的十里坡了……都是因为这个恶魔!”小草妖说完,仿佛感觉到危险似的,赶紧躲到了夏侯瑾轩的衣袍后,又耐不住好奇心和恐惧交加,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个脑袋来观察那个烟雾里的大恶魔。
  “胡扯!什么恶魔!我那是剑神,十里坡剑神!”烟雾里的人影忽然开口说话了,听声音还很有些愤慨。那人影动了几下,就从烟雾里渐渐走了出来。
  姜承稍微挪了下,小心地站到夏侯瑾轩侧前方,戒备起来。
  然而与两人一妖想象出入较大的是,烟雾里出来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看起来就很可怕的家伙,而是个戴着斗笠穿着麻布衣除了背上背了把剑整个看起来就像个农民伯伯的淳朴中年大叔。那中年大叔看到夏侯瑾轩和姜承两个人就憨憨地笑起来:“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娃儿把我放出来啦?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俩,我还不知道在那颗珠子里待多久啊!唉!被关了快一年了,再出不来就闷也闷死喽。”
  “……”
  “这位……呃,前辈,你怎么会被妖怪封印起来?”夏侯瑾轩远远行了一礼,问道。
  “唉!还不是一时大意,我不过是想来这边逛逛罢了,这里的妖怪就以为我要对它们赶尽杀绝,合起伙来把我关到一颗珠子里去了。”
  “额……”夏侯瑾轩想了想说,“虽人妖难两立,但我看此处妖怪也有淳朴善良之辈,想来十里坡那边也是如此,有妖作恶,想必也有妖不谙世事,前辈何必赶尽杀绝?”
  中年人闻言摸了摸额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一个闻者落泪听着湿襟的故事:“其实吧,当年我在十里坡杀了那么多妖怪,主要是因为,我在十里坡里迷路了……一直走不出去。平时闲着没事吧,老有妖怪想吃我,我当然只有反杀回去了。自己想找点吃的吧,妖怪和我抢,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妖怪吃自己饿死吧,只有看谁抢得赢谁了。想找路出去吧,找不到,只有满山乱转,转到后来,春夏秋冬好几轮过去,我人也长高了,胡子也长出来了,所有妖怪也都不见了,我终于顿悟了凌空御剑之术,才得以从十里坡出来……只是别人和别的妖怪都不知道这点,就封我作十里坡剑神了……其实我去年在凝翠甸里多转了几圈,主要也是因为这里的路和树都长得太像了,我有点认不清……没想到不过多转了几圈,就一时大意被一群妖怪合力封印了。这一困就是一年多……”
  “……”
  “额……”
  听完这个令人伤心的故事,别说一向不太爱说话的姜承了,就连夏侯瑾轩,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言语的苍白无力。
  顿了顿,中年人忽然抱臂说:“年轻人,我看你们古道热肠、活泼向上,颇有我年少时的风采,这样吧,只要你们能给我一只明州城的烤鸭,我就把这个名号转让给你们。反正这个外号也跟了我几十年了,现在我老了,再没有以前的精力,正该让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继承我的意志。”
  这种腥风血雨的称号谁会想要啊!
  这根本不是让他们继承名号而是转让麻烦给他们吧!
  而且你那在同一个地方迷路了好几年的意志到底算什么意志啊!
  姜承用他的眼神强烈地向十里坡剑神表达自己的拒绝意念。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左侧后方传来一个十分熟悉十分温润又十分善解人意的声音:“明州烤鸭我这倒是有,前辈既然想吃,尽管拿去吃好了。这称号就不用啦。”
  夏侯瑾轩……夏侯兄……
  姜承近乎机械地转身,就看到夏侯瑾轩已经拿出了那份他们本来准备今晚用来祭五脏庙的十八茴香风味明州名烤鸭。
  当然,即使夏侯瑾轩明确表示了他不需要称号,十里坡剑神他作为一个名人,向来是说话算话绝不反悔的。因而他说:“那怎么行?一手交烤鸭一手交名号,你等着,我马上就写函件派发各路人士告知他们这件事。”
  “额……但是我的武器不是剑啊,十里坡剑神这个称号,放到我身上实是有些名不副实……”
  “这有什么啊,年轻人,十里坡剑神,它代表的是一种精神,又不是什么招式,我看放你身上就很合适!”
  “这……”夏侯瑾轩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只是随着这中年大叔飞快地用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术法送出第一封信,他那点反抗,也只能是无用功了。
  至此,把称号转赠给夏侯瑾轩这件事,也已经不是姜承能阻止得了的了。
  “……”
  姜承终于明白为何他和瑕姑娘都会被算命先生看作印堂发黑了,想来有十里坡剑神这个名号跟随,此后一路,断然是少不了各路妖怪骚扰了。
  护送夏侯少主去往折剑山庄,果真是前路维艰,难以估量。
  姜承这么想着,越发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重如泰山压顶啊。
       

也只有由着他
 
  
  夏侯瑾轩大概想不到的是,继承十里坡剑神这样的称号,除了在可预见的未来会被不少妖怪骚扰外,就连他那新交的朋友“草兄”,也一脸果然人类都不是好东西,不管是哪个人类都整天琢磨着消灭我们的样子忿忿地蹦走了。……等等别走啊,他不会因为多了一个奇怪的名号就变了样子啊!
  草妖才不管夏侯瑾轩心里的呼喊呢——其实也听不到,它咻咻咻地,就蹦走了。
  两袖漏风,毫无留恋。
  “我们也该走了,去与谢沧行他们会合。”
  姜承的声音又适时地出现,夏侯瑾轩很有些沮丧地耸了肩,“哦……”
  “……”姜承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转了身,自己走在前头开路。
  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夏侯瑾轩说:“姜兄等等我。”
  姜承听到夏侯瑾轩大约落后约两三步的声音,遂缓下了脚步,待他追上来到自己的旁边,才又提脚往前走了。今日耽搁了不少时辰,若不赶快些,今晚只怕到不了可借宿的村庄。正想着,却又听到夏侯瑾轩的声音飘进了耳朵里,“姜兄,难得我们两人可以一起走走野外,你这样独自走在前头,未免无趣了吧。如此夏花繁盛,草树葱茏之美景,你我携手而行,观花赏柳,岂非美事一桩?”
  姜承抿了抿唇角:“不为你的草兄离开难过了?”
  “额……方才是有些不太开心,”夏侯瑾轩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我是想,人与妖莫非当真不能共处吗?仔细想想,以前看过的那些志怪传奇,讲述人与妖一直和平共处的故事,也是少之又少。唉……又说这个干吗,草兄都已经走了……姜兄,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件事了吧。你要是再多提两次,我得伤心了。”
  “恩,不提。”
  “姜兄,你回答得好没有诚意。”
  “……”
  姜承继续往前走,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夏侯瑾轩的说话,就在他以为夏侯瑾轩是不是被自己打击得不行,要不要找点话安慰一下他的时候,扭头一看,就看到夏侯瑾轩很开怀地在那东看西看。他见姜承扭头来看自己,就笑着指着路边的野花道:“家中花园里的那些花虽有专人照料,长得精致,却不如这野外花儿野趣盎然,生命顽强,园子里的花两天不浇水就要焉了,可这些花便是十天半月不下雨,也还开得鲜艳。”
  “野外的泥土里自有水份养花,园子中的则没有。”
  “额……”姜承眼看着夏侯瑾轩像那两天没浇水的花一样焉焉了倏忽,又精神起来,自个笑着道,“幸而并非人人都像姜兄这般,不然这天下的诗词怕是要少一大半了。”
  “……”
  “说起来,姜兄何必走这样快,此处风景优美,姜兄不觉得多走两步便是享受么?若要赶路,待到与瑕姑娘二人会合,再赶不迟,是吧?”
  姜承停下了脚步,正准备好好劝夏侯瑾轩打消他那些不顾安危无视行程的念头,见夏侯瑾轩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一副纯然期待的模样,又有些说不出口。
  “……”
  “姜兄,你方才可是生气了?”
  “……?并没有。”姜承有些疑惑地看了夏侯瑾轩一眼。
  “那你怎么走那么快,也不等我。”
  “……只是想到要快些与谢沧行瑕姑娘他们会合,便走得急了些。况且我走在前头,也是开路,免得突然出来什么奇怪的妖怪……夏侯少主以后万不可独自离开,今日还好,你遇到的是一只并不凶残的草妖,若是那些林间出没见人就攻击的螳螂精……我找到你时未必赶得及。”
  夏侯瑾轩听了,并没有像姜承想象的那样左耳进右耳出,而是想了想,朝姜承郑重拱了拱手道,“我知错了,多谢姜兄提醒。以后我若要离队,必然不再独自一人,定会叫上姜兄同我一道。”
  “……这……”姜承微张了张嘴,像是挺惊讶。
  夏侯瑾轩已经笑着抬起头来,冲他眨了眨眼:“这岂非两全其美之策?姜兄你不需再担忧我的安危,我也不会再遭遇危险了。还是说……姜兄对自己的武艺不够自信?我却是很相信你的武艺的。”
  “……随便你吧。”姜承沉默了片刻,有些无奈、又带了微弱笑意地说。
  有的时候,姜承觉得自己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夏侯瑾轩的提议。
  即使明知他想做的事未必都安全无虞。如果夏侯瑾轩突发奇想想做什么,即使就常理来说十分地不合适,似乎他也只能由着他。
  
       
新世界的大门


  白日里折腾了那么几下,晚上果然来不及赶到可借宿的村庄,即使姜承再担心凝翠甸妖物追过来,也不得不考虑今晚得露宿野外了。最后想来想去,才定在了凝翠甸的一条河边。定下地址后,姜承说了一句,便自去捡柴火了。河边枯木微潮,生不得火,他便走远了些,等到捡完柴火回来一看,谢沧行连野兔都已经猎来了。
  姜承搭好柴火,又拿火石点着了,那边的谢沧行正在捆烤兔子用的木架子,看他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想来也是老江湖了。即使是看起来未经过什么世事的瑕姑娘,也是刷酱盐刷得有模有样。夏侯瑾轩兜着手蹲在一旁问东问西,看着瑕姑娘的动作恍然大悟:“原来烤野兔不光是要烤,还要涂酱。现在光是看着,都有些期待了,不知烤熟了,会是怎样的味道。”
  “不抹点酱料烤出来不就只有白味和焦味了?”瑕有些无奈地白他一眼:“洒个药粉你也新鲜,抹个酱料你也新鲜,你们读书人,就算真的像那个什么什么书里说的一样君子远什么厨,好歹也该有点常识吧?”
  夏侯瑾轩闻言有些尴尬,冲瑕摆摆手说:“瑕姑娘误会了,我是不忌讳这些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书上不曾具体写过这些野味到底如何烤制罢了,我又没有吃过,自然不知,却不是我秉持君子远庖厨之故。”
  瑕听了,又叹了口气说:“难为你读了那么多破书,却连烤野兔都不知道要抹酱,也真是可怜。还亏得你是个大少爷,到哪都有人跟着,不然我真怀疑万一哪天你独自到了野外,摘个野果摘到有毒的,抓个野兔半天抓不着,好不容易找到些能吃的野菜,怕是连生火也生不起来。”
  “这……”
  夏侯瑾轩更加尴尬,正要换个话题来谈,忽然听到一直没开口的姜承对瑕说:“夏侯少主自是不会有孤身一人流落野外之时,他会不会这些,本也没有什么。”
  “这倒也是。”瑕干脆地点了点头。她说着,就将早已串好的野兔架到了火上。
  “我站会岗。”见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姜承也站起来,走到一块面向树林的地方,开始警戒四周的情形。
  夜幕已经降临,河边临水视野开阔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可能的危险只能来自树林子里。白日里那个草妖和那个中年人的话就像一块大石压在心头,让姜承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也不知这凝翠甸的妖怪们到底是认名号还是认脸,认脸还好说,它们只会去找那个十里坡剑神的麻烦,若是认名号——或者说,若是认准了名号来欺负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夏侯瑾轩,总是让人轻松不起来的。
  到底妖怪们会怎么做,姜承也拿捏不准,此前从折剑山庄来,他们师弟妹几个也是走的这条路,并未遇上什么妖怪。他行走江湖多年,也只偶然听过一些传闻,基本没见过什么妖怪。即便蜀山派降妖伏魔的名声响彻神州大地,他也不过拿那个门派作会御剑有些神秘的修仙门派看罢了,真说一个蜀山道士如何认出了一个混迹在人群中的妖怪,又如何将它降服……这等场景,别说姜承并未见过,就连他身边那些师兄弟们,也都没见过。倒是冒充蜀山弟子贩卖朱砂黄符的假道士见过几个。
  怎么这次跟夏侯瑾轩走一趟,这个世界像凭空多了许多妖物似的,不但昨夜里遇到了许多妖怪,今日还遇到了会说话的妖怪。这也就罢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都接踵而来,让姜承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认知有些颠覆。仿佛是有一扇看不见的大门,朝自己打开了……
  罢了,不想那么多。
  姜承站了好片刻,一面听着身后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一面扫视着黑漆漆的树林子。偶尔他们也会问问自己,和自己搭搭话。不知不觉的,野兔似乎是烤好了。
  姜承听到夏侯瑾轩有些兴奋的声音:“哦?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烤野兔?果然别有风味,光看外形,就让人食指大动。”
  “姜小哥,不吃饭?”姜承又听到谢沧行喊了一声。
  姜承淡定地回绝了,“……野外还是戒备些好,你们吃完我再吃。”他早已想好,若自己是妖怪,看到四个人都背朝外围在一起吃东西,说说笑笑毫无戒备,那是定要发动攻击的。此时绝不能马虎。
  “嗨,这地方一眼看过去都看透了,能出什么事?”
  “……”姜承觉得谢沧行这个护卫,警惕性实在是太低了。这么不可靠的家伙,夏侯瑾轩不谙世事提出让他们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护卫也就罢了,两位夏侯门主为何也不多调查一下这个谢沧行的背景身份,那么轻易地就同意夏侯瑾轩了?还是说他们太信得过自己,觉得有自己在,便妥当了?
  虽然还想找些理由自谦一下,但似乎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解释,才不会辱没了一向以思虑周全著称的夏侯二门主。
  想到这点,姜承感到自己头上顶着的那座山,仿佛又重了一些。
  
  正想着,忽然听到夏侯瑾轩近在咫尺和自己说话的声音,“这凝翠甸,是往来交通要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还是来先尝尝这烤野兔吧。”
  姜承转过身去与夏侯瑾轩说话,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微低了头小声问:“这两人,你真信得过?”
  夏侯瑾轩闻言,也小心地靠近了些,半垂着头压低了声问:“唔……你的江湖阅历,比我多多了,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坏人?”
  大约是夏侯瑾轩离得太近了些,有些气息拂过姜承脖颈,才归于空气。
  有点痒。
  姜承垂眼看着夏侯瑾轩脖子上那块些微晃动的长命锁想。
  他定定神,把自己对谢沧行的怀疑说了。一个看起来落拓的武人,却能拿那么重的一把剑,来头怕是有些奇怪。
  但这怀疑夏侯瑾轩听了,似乎也就只是听了,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他很快又转了话题,仍叫姜承一起吃烤野兔。
  夏侯瑾轩在某些细枝末节上,实在也是有点执着。


       
经年未见,()功力见长啊


  晚上守夜还是姜承。
  习武之人便是这样,身体比一般人强健许多,三天三夜不睡,也是使得的。姜承并不觉得守夜有什么困难,站了两个时辰,仍算精神。虽夜里稍显凉寒,运起内功也可抵御了。
  谁料下半夜里,夏侯瑾轩便醒了。
  入睡前实在太累,头一歪就睡了过去,现在睡了一阵,精神恢复些了,夏侯瑾轩才难受得醒了过来。虽然夏侯瑾轩精神上一向遵从随遇而安,甚至对体验夜宿郊外是兴致勃勃,但架不住他身体安逸惯了,扛不住这幕天席地的浪漫啊。
  夏侯瑾轩侧了个身,躺了会,又换了平躺的姿势,还是觉得不舒服。身下虽然铺了层草,稍微动一动,还是能感觉到地面的不平整,背部有些地方咯得难受,幸好临行前二叔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枕头塞给了他,不然就得跟谢沧行似的,随便捡块路边的石头枕着睡了。
  夏侯瑾轩想了会儿,越想越睡不着。索性睁开眼。
  柴火早已熄了,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洒下些清色银光,那些光淡淡地铺在树顶上,石块上,大地上,勾勒出无数暗色却跌宕的轮廓。这样一幅月夜山色中,自然也包含了茕茕孑立的姜承的身影。
  他那身紫色的折剑山庄弟子服,在这不甚明亮的月色中呈现一种意味不明的深色,仿佛带点暗紫,掺点青黑,又匿了些灰褐。奇怪的是,这些于夜色中本当归于一体的颜色,搁在姜承的身上,却十分鲜明地将他与周遭的形□分开来。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面朝树林的方向站着,挺拔得像一棵长势俊逸冲天而立的树,连他头顶右上方的那轮明月也无法使他腾挪半步,动容一瞬。这样肃穆,却又明亮得有些夺目,就连落在他身上的月光,也仿佛比周遭的要亮些。
  
  夏侯瑾轩揉揉眼,坐起来。
  还是过去和姜兄聊聊天吧,夏侯瑾轩想。
  他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姜兄。”夏侯瑾轩喊得小声。
  不论夏侯瑾轩再怎么轻手轻脚,他毕竟不会武功,自打他站起来,姜承便知道有人醒了。听到那声喊自己的声音,姜承就转了过来,“夏侯少主。”
  夏侯瑾轩有些无奈地说:“……有外人在,这么喊也就算了。私下还是喊我名字吧。”
  姜承没有直接应。出于某种原因,姜承还是感到夏侯兄这三个字,有些说不出口。只是换了话题问:“……你怎么醒了?睡得不舒服?”
  “没有。”夏侯瑾轩连忙否认,“只是我兴致颇高,无法入睡就是了。对了,昨天没有来得及问,欧阳世伯和二小姐近来可好?”
  果然提起折剑山庄,姜承脸上便带了些笑意出来,两人聊了聊欧阳英和欧阳二小姐的近况,夏侯瑾轩便感到方才姜承身上那种隐隐的抗拒和陌生感不见了。他说话也就更加随意起来,忍不住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垮着肩膀和姜承诉苦:“说实话,我第一次在这种野外过夜,确实有些难以入睡。”他见姜承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也不觉得丢脸,反而比方才轻松了些。
  夏侯瑾轩说话,一向一出一出的,诉完苦心里舒畅了也不管姜承是不是开始思索如何让自己睡得不那么不舒服,马上又和姜承谈起了这儿的月色:“姜兄,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书上说的那种山精水怪?若是在此月下与蝶仙邂逅,玉人在侧,琴瑟相合,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晚上出来的是蛾子。”
  ……饶是夏侯瑾轩再擅长与人交流,此刻也懂得了何为交流失败,与姜承谈风月,简直无异于对牛弹琴,哎,看来经年未见,姜兄不解风情之功力又见长许多,自己是和他做不了伯牙子期那个类型的知己了,罢了,以后谈风月还是找皇甫兄吧……至少,被皇甫兄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总比被姜兄一句话说得再也没办法接下去好吧?
  再也不要单独和姜兄谈什么风月景色了。
  
  “明早还要赶路,你还是再睡一会吧。”
  夏侯瑾轩正默默下着决心,忽然听到姜承又叫他去睡,虽然他是有些犯困了,也忍不住要驳上一驳:“姜兄何必如此固执嘛,此地风景如画,多逗留一天又如何,又不会突然冒出个怪物什么的……”
  刚说完,一直安安静静的远处树林里就传来了树叶摩擦的声音。
  夏侯瑾轩说不会出现怪物时,姜承心里便是一沉,待到真听到了声音,心已经沉到冷冰冰的海底去捞不上来了。但他仍安慰了夏侯瑾轩一句,自己却小心翼翼走过去查看。
  ——还没走两步呢,就蹦出了个至少三人高的大花妖。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夏侯瑾轩说的话,依然是好的不灵坏的特别灵……且功力又见长了……了……
  姜承默默地在心里抹了一把脸,就亮出腕刃冲了上去。
  出乎姜承意料的是,那个看起来特别不靠谱的谢沧行醒得还挺快,他们俩共同抵挡了花妖好一会儿,夏侯瑾轩和瑕才赶过来。虽然依姜承的想法,夏侯瑾轩就该站在河边远远看着他们仨打架,不过他坚持要帮忙,在这战斗的紧张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而且不得不承认,夏侯瑾轩那个疗伤术,也有些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姜承越打越不舒服,一直强撑到给了花妖最后一击,他就忍耐不住,半跪到了地上。不过也算因祸得福?用夏侯瑾轩教的心法平息了体内奔流窜动的奇怪气息后,姜承就觉得自己和夏侯瑾轩的那种熟悉感,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夏侯瑾轩再次提出让自己叫他名字的时候,他也觉得某种横亘在他们两个之间的东西仿佛是消失了。
  其实若没有今晚这一场变故,横亘在夏侯瑾轩与姜承之间的,那种身份上的鲜明对比,迟早也会消失。毕竟打心底里在意这份友谊的并不止姜承一个,夏侯瑾轩也是。他也关心姜承,并不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只是这场变故,让这一切来得更快些,也算好事。
  数年之后,姜承第一次改口,终于叫回了夏侯瑾轩作夏侯兄。
  最后姜承被夏侯瑾轩拉着过去睡觉了。下半夜换瑕和谢沧行来守。姜承自然还是不能完全对他们两个放心,但也实在是拗不过夏侯瑾轩。
  “姜兄,你睡这儿吧。”夏侯瑾轩指指他上半夜睡的那个地方。铺了草的其实只有夏侯瑾轩睡的那一块,姜承拾柴火的时候顺手拔的。至于瑕和谢沧行还有自己的野宿条件,姜承还真没考虑过,护卫就该有护卫的自觉,是吧?再说他们江湖中人早就过逛了席地而眠的生活,哪有那么讲究,随便找块干净点的地方就能躺下了。
  姜承正要拒绝,夏侯瑾轩已经双手推着他坐到了那堆草上。“好了,姜兄,你就不要推辞了,你现在身体不大好,须得好好休息才是。再说这些草还是你弄的,你自己睡总该是天经地义吧?我上半夜已经睡过了,随便躺哪睡都可以的。而且我方才睡了半宿,已经习惯了野外露宿,你不用担心。”
  那刚才谁还跟他诉苦说睡得不舒服的?
  姜承想要再说些什么,抬眼见夏侯瑾轩眼神明亮地看着自己,一脸的期待关怀。
  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他默了片刻,听话地躺下了。边躺还不忘跟夏侯瑾轩说:“若是睡不着便叫醒我。”
  夏侯瑾轩笑起来,那双亮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知道了,姜兄你快些睡吧。”
  “你也去睡吧。”
  “我暂时不困。”
  姜承知道他还担心自己,多说恐怕没用,就闭上了眼。
  背上有些咯,看来下次得铺厚些。不然夏侯兄又该睡得不舒服了。……不,以后还是应当尽量避免野外露宿。
  姜承模模糊糊地想了一些,终于不太沉地睡过去。
  夏侯瑾轩见他呼吸绵长起来,才放下心,自己在附近找了块看起来干净点的空地躺下了。这一晚实在把他折腾得够呛,哎,看来野外露宿只是听起来美好,蝶仙没见着,倒见着了抽着藤蔓乱飞的丑陋大花妖,以后还是不要野外露宿了吧。
  ——可真不容易啊,这两个多年未见的家伙,终于在这一刻,心意相通了一回。
       

撑蒿是门技术活



  第二天夏侯瑾轩早早就醒了,将地图拿出来翻看一遍,决定去附近一个叫碧溪村的地方落脚,休息一晚。那碧溪村他早有耳闻,据传该村因围水而建闻名,有山泉自山顶飞落而下,冲进村口,游人商客一进村便会有飞流直下三千尺,水花逸散沾衣湿之感。村子整个被水环绕,以栈桥相连,颇有意趣,在那休整一日,放松放松,倒是适合。
  虽然姜承总是心急赶路,好劝歹劝总算是让他同意了去碧溪村休息。
  又因那村子素来接待游客较多,这一带往来商旅也不少,凝翠甸的边上便有不少供旅客自行搭乘的竹筏。
  考虑到一张竹筏承载不了太多人,夏侯瑾轩和姜承两人乘了一个竹筏,瑕和谢沧行上了另一个竹筏。姜承刚在竹筏上站稳,就看到夏侯瑾轩已经兴致勃勃地拿起了那根长长的竹蒿。“姜兄,让我先试试。”
  “……”姜承想要抬起的那只手,又默默地放下了。
  让夏侯瑾轩撑筏的结果么……自然是不一会儿就撑远了的谢沧行回过头哈哈笑着用他那大嗓门把夏侯瑾轩从头到脚糟蹋了一遍:“小少爷,我看那,你还是干脆就让姜小哥来撑吧,就你那力气,我和小姑娘都到了那个什么碧溪村了,你们俩怕是还得在这附近打转啊。”
  ——撑蒿可是门力气和技术都得好的活,这搁在夏侯瑾轩身上,要力气没力气,要技术没技术的,可不是老半天了,还在原地打转么。
  “夏侯兄,还是我来吧。”
  姜承都发话了,夏侯瑾轩也只有把手里的那根竹蒿交给他。他站在一旁,看姜承也不甚熟练地撑起来。不过虽然姜承也不太熟练,因为力气大,撑起蒿来,比夏侯瑾轩还是像模像样多了。那竹筏也开始动了起来,不再是原地团团转死活不肯走的架势。
  夏侯瑾轩倒也不郁闷,反而很体贴地说:“姜兄待会若是累了,就歇歇,我来给你顶会班,或者我们就停在河心上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没必要跟瑕姑娘他们比快。”
  “恩。”
  得了答复的夏侯瑾轩就很开心地坐下来,看河面水波荡漾,远山层峦。又行了一阵,经过一片睡莲湖。日头已然出来了,那些睡莲们也都个个舒展开来,敞开了花瓣儿,铺展了绿叶儿,悠悠然地浮在水面上,粉瓣翠叶,疏疏密密相叠,好不惬意。
  前方的瑕扒在竹筏边上看来看去,伸手摘了片最大的睡莲叶。她抬头看到夏侯瑾轩正在看自己,目光里仿佛透出些好奇,就晃了晃手里的大叶子,笑着说:“大少爷,姜小哥,要不要看看我的独门绝活?”
  夏侯瑾轩闻言,很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问:“什么绝活?”
  “什么绝活,我也要看呀。”谢沧行在一旁不甘寂寞地插嘴。
  瑕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你要看就看呗,我就在你身边表演,你还怕看不到?”
  “哈哈。”
  瑕把那片睡莲叶儿的根茎插在自己身旁的竹筏缝里,然后从怀里拿出几个小皮囊模样的东西,放到河里灌了水,拿出来就是几个圆滚滚的小水球了。瑕又用牛筋绳给它们都扎好了,左手两个,右手三个握好。才站起来,很江湖气地喊了一声:“看好咯!”说罢两只手一先一后地一弹,两弹,三弹,那些小水球全都规律地弹到了空中,一个接一个地顺着特定的方向划了个圈儿,又回到瑕手里。
  夏侯瑾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湿漉漉的水球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间或顺圈弹,间或逆圈跳,甚而还会在空中乱飞,一时波光闪闪,看得夏侯瑾轩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哪个要飞到哪儿,可瑕姑娘却能精准地接住每一个水球,又精准地将它们抛出去。
  当真是厉害,又当真是精彩的绝活。
  瑕玩了一会儿,就干脆利落地收了手,那几个水球哗啦啦全落到了她身旁的那张睡莲叶里。只一个许是没落好,又弹了起来,蹦到了河里,溅起一阵水花乱泛。
  夏侯瑾轩正看得心旷神怡,忽然感到脸上溅了些水花,伸手一摸,确实是水,莫非落雨了?
  夏侯瑾轩抬眼看看天色,万里无云,很晴好啊。
  “哈哈哈,小姑娘,你这泼水的功夫不错啊,都泼到小少爷脸上去了。”
  夏侯瑾轩听了有些吃惊,那么远,溅不过来吧?
  再看瑕,她脸上的懊恼也变成了吃惊:“不会吧?那么远,怎么可能溅得过去?唉?大少爷,你真被水泼到了?”
  夏侯瑾轩摸摸指尖的濡湿水渍,也觉得两张竹筏隔得那么远,瑕姑娘那颗球就算掉到了水里,也不太可能溅得过来,但是这水点既不是来自天上,也不是来自瑕姑娘,莫非还能来自这波光微漾的水里不成?
  想到这,夏侯瑾轩对瑕笑笑:“没事,瑕姑娘你玩你的便是。”他看看随姜承动作一下一下划动的竹蒿,看看随那蒿带出的水花,有些了悟,笑着指指那根泛墨绿的竹棍,“与你无关,我应是被这竹蒿带起的水给溅到了。”
  “我就说嘛,要是那么远都能泼到你,我以后还练什么双剑,干脆改使飞镖得了。”
  “哈哈哈,原来是姜小哥划得太猛了。不过你划得再努力也没用,是赶不上我老谢的,哈哈。”
  “……”姜承划蒿的手顿了顿。他回头看看冲瑕笑得春花烂漫的夏侯瑾轩,又看看那边已经拖着睡莲叶换了个方向玩水,好摘清自己的瑕,手底的动作也谨慎地稍稍缓了些。
  夏侯瑾轩闻言,也转头去看姜承,见姜承抿着唇绷着脸一副超正经模样,正要调笑两句,忽然感到脸上又是一湿。他怔了怔,抬手一摸,又摸下来一些水渍。
  姜承也看到了,疑惑地说:“并非从竹蒿上甩出……这水渍到底是哪来的?”
  他刚说完,竹筏忽然就开始激烈的震荡起来,水面也出现起伏波浪,又有一股奇怪的小浪从水中飞起,没打别处,正正要对着夏侯瑾轩冲过来。夏侯瑾轩一时怔怔,直到姜承把他拉起来,才想起念了风咒去抵御那股迎面而来的浪花。
  好在那股浪花也不是很强,夏侯瑾轩的风咒竟然真的抵住了,僵持了一阵,把那浪花打回了水里。
  “你们杀了我的花花,我要报仇!!”河里突然出现一声怒吼,一条大鱼从水中翻起,又驭了两股小浪,攻了过来。
  姜承见是妖怪,反倒定下了心神,果断放下竹蒿用脚踩住,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夏侯瑾轩,空出的那只手就掐了个火诀,朝大鱼弹过去,夏侯瑾轩见了,又补了个风咒,送了那个火诀一阵。将将要打到大鱼身上时,那大鱼一个鲤鱼打挺,躲了过去,又没入河里。
       

愚蠢的人类!


  四人一鱼缠斗了好一阵子,那条大鱼终于显出败像,只是它仍然口口声声喊着要为什么花花报仇,夏侯瑾轩听了一阵子,猜它说的也许是昨晚那只花妖,便问:“莫非你说的是昨晚那只特别大的大花妖?”
  “没错!”那娃娃音的鱼精说,“我家花花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居然杀了她!!”说着又要不顾一切地攻上来。
  夏侯瑾轩忙说:“且慢,昨晚我们是杀了花妖不错,但那是因为花妖先攻击我们,我们才不得不……”
  “胡说!”鱼精跳出水面,翻了个白眼说:“可……可恶的人类!又颠倒黑白!花花怎么会攻击你们,花花最善良了,她见到人类一直都是躲得远远的,从来不主动攻击!”
  夏侯瑾轩问道:“若它从不主动攻击人类,为何昨晚会在河边出现?”
  “当然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
  “这……似乎有些说不通?”夏侯瑾轩皱皱眉,又道,“这一带到处都是树木,哪里没有新鲜空气?那花妖若当真总是远避人群,为何在知道有人露宿河边的情况下,还非要到河边来?”
  “愚蠢的人类!你们人类怎么会知道,正是因为森林里树太多了,她才要到河边来呼吸新鲜空气。她们植物白天靠阳光活着,自然是在哪都可以,但到了晚上,若是同类过于密集,便会出现呼吸困难的问题,花花因是大花妖,所需空气也特别多一些,因而它为了让林子里的树木们过一个好夜晚,每到了晚上,便会到空旷的河边来吸取养分……昨晚它必然也是过去呼吸新鲜空气的,谁知你们……你们竟然……!可恶的人类!我杀了你们……!”
  “等等!”夏侯瑾轩看那条大鱼眼睛都红了,立刻喊道。
  “又作什么?!人类你还有完没完?!”鱼精烦躁地拍了一下尾巴。
  “额……我是想说,现在你就算想杀我们,也是杀不过的,你自己也知道吧?你一条鱼肯定不是我们四个人的对手。”
  “…………”
  “所以,这位鱼兄……”
  “谁和你是兄弟?!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额……这不是重点。其实若你刚才的话属实……那么昨晚那花妖攻击我们,这其中也许有些误会。但因那花妖已死,这其中的误会怕也是无法解开了。但我们两方就这样四对一打起来,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所以我是想劝你,虽然我们昨晚杀了花妖,也许真有不对,但也不可能就此站在这儿让你杀了,你若要杀我们,我们必会反击,但如今的情况,你必然打不过我们,我却也不想再造冤枉杀孽,倒不如彼此各退一步,不妨等你真的有把握杀了我们时,再来找我们报仇?”
  “……”鱼精大约是想了想,最后恨恨地说,“人类,我记住你了,虽然现在我杀不过你们,但等我修炼出关,我会再来找你们报仇的!”
  说罢它干脆一扫尾巴,就冲进了水流里。消失不见了。
  “额……”
  夏侯瑾轩挠挠头,沉默了片刻皱着眉问姜承:“妖怪也并非全是坏蛋,若是昨晚那只花妖当真只是来河边呼吸新鲜空气,我们却因为它长得恐怖吓人而杀了它……姜兄你说我们这岂不是……岂不是错杀了好妖?”
  姜承还未回答,那边谢沧行已经接话:“如果这鱼精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那我们昨晚倒是真有可能错杀了一个没什么攻击性的妖怪。昨天我碰到一个老伯,那老伯就说他有一天见到过那只大花妖,还老想着再见见证明自己没看错……那花妖既然不曾攻击过那个老伯,也许我们……”
  “啊,那我们……”瑕也捂了嘴,有些懊恼。
  “……”姜承沉默片刻,说道:“但昨晚我们看到那大花妖,它就直接攻击过来了,看起来并不像鱼精说的那样温和……”
  谢沧行摸摸下巴,“这事倒是有些蹊跷……就跟前晚攻进夏侯府的那些妖怪似的,我一直没想通,好端端的,它们怎么会攻到城里去,还专挑夏侯府……”
  “是有些蹊跷。”姜承顿了顿,见夏侯瑾轩仍不开心,又说,“看那花妖昨晚的架势,分明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到底是它先攻击我们……你不必太过介怀。”
  “我只是觉得……若当真杀错了,心里有些难受。”夏侯瑾轩有些郁郁地稍低了脑袋。
  “唉,小少爷,要我说,那花妖死都死了,我们杀也杀过了,你再在这纠结也没用,咱们还是走吧,再不走呀,万一那条鱼精反悔,又杀回来,也麻烦。妖族最认死理,以后我们四个可都得担心点,尤其是小少爷,你以后呀,出门得多带几个护卫才成。”
  夏侯瑾轩露出丝苦笑,“我这也是为了劝它离开,再打下去,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它……”
  “是怎么个认死理法?”姜承问道,“那条鱼精会一直缠着我们不放吗?”
  谢沧行摸着下巴想了想,说:“一直缠着不放倒不会,不过恐怕我们几个,尤其是直接和鱼精约定了的小少爷若是不被这鱼精杀死一回,这事就没有了结的那天了。……这么说吧,妖怪寿命比人类长很多,小少爷说让它以后来报仇,那么只要这条鱼精不死,不管是十几年还是几十年,甚至数百年之后,它也会找到小少爷的转世来报这个仇。而且我看那是条鲤鱼精,鲤鱼精与一般妖怪不太一样,先天带了些仙灵气,正所谓鲤鱼跃龙门而化龙,要是它以后真有大造化,化了龙,我们几个可就躲不过去喽。小少爷,以后对着妖怪呀,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乱说话了。”
  夏侯瑾轩挠挠头,“那依谢兄所言,化解之法,莫非就只有杀死那条鲤鱼精了?”
  “这是最简单的一个法子。”
  夏侯瑾轩眼睛一亮:“那还有复杂点的?”
  “哈哈,小少爷还挺心善,复杂点的法子,自然是你日后尽量少去河边,躲到茫茫人海里,它找不到你,自然也就无法找你报仇啦。”
  夏侯瑾轩点点头,若有所思。“那如果转世……”
  “嗨,小少爷想多了吧,转世那是多久以后的事,你能躲过这一世,就万事大吉啦,还管转世干嘛?”
  “这……”夏侯瑾轩有些无奈。
  “我们先离开这儿吧。”姜承说了一句。
  “对,走吧!天大的事也还没到该烦恼的时候,先吃好喝好再说。”谢沧行应了一声,提起竹蒿撑起来。
  姜承见夏侯瑾轩还低着头,想了想,拾起筏子上的竹蒿递给夏侯瑾轩,说:“拿着。”
  夏侯瑾轩一脸疑惑地接过了竹蒿。
  姜承抿抿唇,说道:“你不是想撑这个?我方才撑了一路,略有领悟,可以教你。”
  夏侯瑾轩愣了愣,终于露出笑容,“那便多谢姜兄了。”说着还挪了挪,转了个身,让自己站到适合姜承教他的地方。
  姜承见他暂时放下了花妖,也稍稍放心。他往前走了半步,一手握住竹蒿,一手按在夏侯瑾轩的手上,带着他的手划动竹蒿,“像这样,你要先把它用力按到水下,然后往前推……”
  在姜承的悉心教导下,夏侯瑾轩终于也体验了一把往来山水间,行驻风露饮的隐士生活。
       
礼物都是挑出来的
  虽然路上耽搁了一些时辰,夏侯瑾轩一行人还是在午前到了碧溪村。
  这里果然风景怡人,还未进村,先听到水拍石案,溪水潺潺之音。等进了村,更是让人眼睛一亮。高山流水、小桥人家,这两样原本不太可能凑到一块的事物,巧妙地融在了一块,在淙淙音浪下汇成了一个宁静祥和的碧溪村。
  他们很快就在村里的客栈落了脚,中午吃饭时因小流氓滋事,认识了一个好打抱不平的姑娘暮菖兰。
  饭后姜承就去找村里人开始打探往折剑山庄走的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夏侯瑾轩也在村子里逛了逛,见到姜承时,他正在尽责地查访,夏侯瑾轩见那被问的村民走了,就上前问了几句。
  姜承说前方有土匪,但是绕路走官道怕是也赶不及了,他们还是得走那条道。
  夏侯瑾轩初时有些担心,姜承说必定不负欧阳盟主和爹的信任,他又放下心来。姜承从不无的放矢,他说的话,夏侯瑾轩自然是一万个信的。
  说完这些,夏侯瑾轩本要回客栈休息,走了两圈发现姜承还兢兢业业地在巡查,想着怎么也该让他放松一下,便过去和他说话了,“姜兄也不必太过紧张,既然前路已打探得差不多,不如一道逛逛这景色婉约秀丽的碧溪村?”
  姜承看看夏侯瑾轩,想想也确实巡查得差不多了,千峰岭的情况也问得差不多了,到底没有拒绝。
  他们一起沿着碧溪村的小道走了一阵,正谈到要不要买点什么带回去给欧阳二小姐时,看到前方两个年轻人围在一个货郎面前,似乎在挑选物品。
  “姜兄,我们也看看这碧溪村有何特产吧?”
  姜承随他,点点头,两人就走了上去。
  货郎大抵是个行商,摊子不大,看样子属于折叠型的,平时背在背上,到了村子里放下展开,临时就可搭好。可不要小瞧这种货郎,他们走南闯北,倒卖各地货物,虽然基本卖的都是些寻常物件,但是总有那么些时候,会卖些十分特别、平日里难以得见的东西。
  姜承多少走过几年江湖,知道货郎们的传奇,对那些摆在小摊上的东西是认真对待。夏侯瑾轩虽然不知道这些,但他平时没出来过么,自然是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什么瓷烤的项坠、草结的簪子甚至连养在盆中的粉蓝小花似乎都和平时看到的那些不同。
  夏侯瑾轩拿起那块青花瓷的项坠看了看,正要问价格,忽听身旁的那个书生说话了。
  “这月底希乐就会回来,你说带点什么给她好?”那名青衣书生打扮,稍微高挑些的人转头去问他旁边的人。
  “随便什么都好。”他身旁站着的那个青年作武人打扮,背后背一杆长枪,仿佛很随意地答了一句,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她一个修道人,不是该清心寡欲,其实对这些看得不是很重吧?”
  那书生脸上带出丝笑意,眼睛也微微弯起来,“其实还是老样子,像小时候那样,缺心眼,有点任性,大概蜀山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也都宠着她吧。就是喜欢的东西奇怪了些,上回寻的那块上好的玉,她还跟我嫌弃样式不好看。”
  那青年听了,微微撇过头去,顿了顿,指上了那盆含苞待放的蓝花:“都是惯的。不如就送盆花好了。女孩子不都爱花?”
  书生摇摇头,“不成。她那个性子,两天没养死已经是万幸。”
  “……那便这根草结的簪子好了,反正女孩子都要挽发。”
  “不成,太粗糙了些,给她戴也不适合。”书生还是摇头。
  “……”背枪的青年又顿了顿,目光在那小摊子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夏侯瑾轩手里拿着的那块项坠上。书生随着他的目光,也落到夏侯瑾轩的手上。
  夏侯瑾轩本来旁听得有趣,心道若是姜兄给欧阳二小姐挑礼物,怕也得跟这书生似的半天选不好。忽然见这两人目光都落在自己手上,倒是很慷慨地干脆递给那个书生:“这位兄台是看上了这个项坠?”
  书生有些意外地看了夏侯瑾轩一眼,“这个项坠却是别致,只是君子不夺人之美,既然是公子先拿了,那便该是公子的才是。”
  夏侯瑾轩摇摇头,“我只是看它新奇,拿起来看看,并不打算买。兄台若是喜欢,买了就是。哪有什么夺人之美的。”
  那书生听了,倒也没有扭捏推辞,想了想朝夏侯瑾轩施了一礼说:“那便多谢公子成全了。”
  夏侯瑾轩也笑了笑,“哪里,兄台客气了。”
  说罢他把项坠交到了那名书生的手上,回头笑眯眯地和姜承说:“姜兄看上什么没有?”
  姜承摇了摇头,“只是陪你逛逛,给二小姐带的礼物,早已买好。”
  “原来如此,”夏侯瑾轩挠挠头,“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姜承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这时那书生买好了青花瓷项坠,又回头来感谢了几句,还和夏侯瑾轩互通了姓名,邀请他到居所游玩,得到了夏侯瑾轩的肯定答复后,才和他那个友人一起离开了。原来这书生叫作任致周,乃是开封府通判,那武人是开封府知军,这几日正好两人休假,便一同出来游玩。
  好吧,夏侯瑾轩有些意外,但也就那样了,虽说武林中人一般和官家没什么往来,但夏侯家因分管了明州码头,又开了钱庄,难免和官家有些瓜葛,夏侯瑾轩作为明州首富之子与明州的几个官家少爷来往,也属寻常了。
  夏侯瑾轩也没有多在意,转头又拉着姜承去村头看了会瀑布,还对着白花花飞溅的水浪吟了首诗。
  姜承陪他站了会,想起自己那个没能送出去的小葫芦,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找个机会送掉了。
       

姜兄,你的腰带!


  晚间四人又一块吃了顿饭,就去歇息了。
  姜承回自己房间整理了一下随身物品,最后把那个放着葫芦的小木匣子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用什么理由送给夏侯兄呢?
  就说来时路上见到了,以为你会喜欢,便买了下来,谁知到了明州发现那儿已然有了格物轩,又发现你很可能已经有这个物件了,便没有送出去。现在想想既然是礼物,你肯定不会介意的?
  ……似乎不太妥当。
  姜承手里拿着那个小葫芦摩挲了一会儿,想了想,又还是装回去了。
  这时节似乎不太合适,还是当作临别赠礼比较妥当。
  待品剑大会结束,夏侯瑾轩走时再送吧。
  姜承把这东西收进包袱里,就躺下睡了。谁料晚上也不能好好睡,白日里那三个痞子无赖又来滋事,滋事也就罢了,人没给他们伤着,东西也没给他们偷走,偏偏白日里结识的那个暮菖兰暮姑娘要同他们四人一起走。姜承觉得这姑娘打探出了他们的目的地身份不说,还主动要求一起走,不太可靠。他本不愿让她同行,谁知瑕和谢沧行倒戈不说,就连夏侯瑾轩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姜承也只能同意。罢了,路上多注意这个暮菖兰便是。
  几人看那三个无赖应该不会再来,就散了自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发前往千峰岭了。
  到了村口时遇上了一个穿着甚少的苗疆女子,大约是生得美丽,还是什么,夏侯瑾轩上前想与她说几句话,竟然被那姑娘直接无视掉了。瑕笑了他两句,夏侯瑾轩想要解释,可惜没人听他的。谢沧行他们仨自顾自说着就往前头去了,也就只有姜承站着不动,听夏侯瑾轩委屈地把剩下的解释讲完。
  姜承自然是信他没什么歹心,也信他是看那姑娘衣着特别,才想要上前搭话几句。当然,其实姜承心里也觉得,那苗疆的姑娘生得美貌,怕也是一个原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他觉得夏侯瑾轩见人家生得美,上前搭几句话,也没什么。只不过夏侯瑾轩看起来已经很憋屈了,还是不要笑他了吧。
  姜承想着,转了身对夏侯瑾轩说,“听闻千峰岭道路崎岖,不太好走,到时要小心些,你若要驻足吟诗,或观赏风景,需得到了较为安全的地方才行。”
  “姜兄,我哪有那么不知轻重。”夏侯瑾轩微微有些不满地说,见姜承仍严肃地看着自己,才叹了口气妥协了,“好了我知道了,绝不在危险的地方驻足,到时一定听姜兄的。”
  姜承微微一笑,“走吧。”
  
  千峰岭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它是由一片绵延的山组成。山间怪石嶙峋、道路错综复杂又狭窄,还有厉风呼啸肆虐,行走起来特别困难。因这风较为强劲,警戒周围野兽的任务就交给了走在前头的谢沧行三人,主要是姜承实在不放心把照看夏侯瑾轩安危这种事交给那三个人。那位暮姑娘不用说了,连她是什么身份都还没搞清楚,姜承根本不敢信任他。至于另外两个——这些天他也已经深刻了解到了那两个有多靠不住,打架还行,要他们分出三分心照看夏侯瑾轩,怕是都不容易。所以姜承和他们换了个位置,让谢沧行打头带路,自己则走在夏侯瑾轩身后,专注地注意四周道路形势和风势大小。
  这里有许多地方只有窄窄的一条石路,两边都是陡峭悬崖,走起来特别危险,姜承主要还是怕夏侯瑾轩一个没踩稳跌到山崖下去了。
  正想着,前面的两个人忽然停了下来。
  “夏侯兄?”姜承疑惑地喊了一声。
  夏侯瑾轩转过身来,有些无奈地说:“前方是一处断崖。中间的崖壁不知为何掉了下去,两头的路断开了。”
  谢沧行也回过身来,“这个豁口有点宽,我们几个能跳过去,小少爷怕是不行。”
  “我们换个位置,我到前头看看。”姜承对夏侯瑾轩说。
  夏侯瑾轩点点头,自觉地贴到山壁上,让了条缝出来给姜承过,这一带实在陡峭狭窄,一面虽然有山,另一面却是万丈深渊,换个位置不亚于一场恶斗。夏侯瑾轩不太放心地说:“小心点。”
  姜承点点头,走到夏侯瑾轩站的那一带,一手撑上石壁。最快速最安全的自然是一步就迈到夏侯瑾轩前头去,姜承侧过身,正对上夏侯瑾轩的侧脸。他右脚还没迈出去,忽然感到腰上一紧。
  姜承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就见夏侯瑾轩一只手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姜兄?”夏侯瑾轩见他停下,疑惑地问了一句,见他低下头,又反应过来,笑着说,“这里看起来太危险了,我总觉得不抓着你不太安心。”
  姜承笑了一下,“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但是,若真出了意外,抓腰带容易断掉。”
  这下轮到夏侯瑾轩愣住了。
  姜承不管他,已然迈出右脚,去走这绝壁石道,他侧了头,避免面对面地和夏侯瑾轩挨上了。
  姜承脚踩在石道上,因中间有个夏侯瑾轩杵在那,身体难免得往外仰,他一只手抓石壁,一只手去够夏侯瑾轩前方的一处石壁,说实话有些困难。这时姜承觉得自己腰上又一紧。是夏侯瑾轩抱住了他的腰。
  姜承的身体被拉着往前靠了些,成功摸到了石壁。
  其实山道上换位,就是那一瞬间惊险,过去了也就没事了,姜承刚收回左脚,就听夏侯瑾轩不甘心地反驳之前的话:“不是说折剑山庄弟子服最结实不过……”
  “……”再结实的腰带也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两个方向的拉扯吧。姜承想着抬头一看,见夏侯瑾轩微微地、似乎不太信地撅着嘴。他就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好些。
  调整了个姿势转头去看谢沧行那边。这里才是上山的路,是没有办法绕道走的,无论怎样都得想办法走过去。姜承探头一看,也有些怵。难怪一般没人走这条路,光是入山的这一个断崖,就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面前的那个断崖足有半丈宽,正好是得跳得远的人才能过去的距离,断崖到底有多深从他这个地方还看不到。
  “谢兄,你有把握跳过去吗?”姜承问。
  “我当然能跳过去。”谢沧行很自信地笑笑。“我先跳过去?”
  “还请谢兄先过去。”姜承抱拳施了一礼。
  谢沧行把大剑往地上一立,撑着就跳了过去,在空中稍稍又踏了一下,稳稳落到对面。
  姜承这才得以走上前去看那个断崖。
  正如谢沧行所说,半丈宽的距离,让他和瑕来用内功跳,估摸都能跳过去。那位暮姑娘问题应也不大,只有夏侯瑾轩不太好办。这个宽度,他一个寻常人,跳起来有从半空落下去的可能。石道下的那个豁口要说深也不是很深,能看到底,但是如果是从空中落下,那个高度是必然要受伤的。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一个豁口有多可怖似的,那底下还零落地散着几根野兽的残骨。
  姜承看了片刻,回头对夏侯瑾轩说:“我爬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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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日 七月 21, 2013 10:12 pm

岩祖


  “姜兄,还是不要鲁莽行事。我们可以想点其他法子。”
  “并非鲁莽行事,根据我昨日打探到的情况,千峰岭这一带只是走的人很少,并非没有人走,寻常人若要过这千峰岭,莫非也和武人一样用跳的?想必是本来就有供寻常人走的法子,只是困难些,若要走也能走过。这里是上山必经之路,我们一路走来也不见什么岔路,所以我想,下去看看,也许是有方法的。”
  说完姜承就蹲下去,开始小心翼翼地攀在岩石上往下爬,这些山体崎岖不平,但也正好给他作为支撑。他边爬边估量,若是夏侯瑾轩爬下来,应该也不会很困难。等爬到下面,回头一看,就有些愣怔。
  这下头竟然还有个洞。只是刚才他们在上头,看下来,这个洞整个被山壁挡住了,看不到。这个洞以一种不太天然的姿态向内延伸,洞内并不全然黑暗,远处似有光线投下,使得这整个洞只是稍暗些。但它也随山势弯曲,看不到出口就是了。
  姜承在洞口看了片刻,见它是向上延伸的,便招呼其余几人下来,“我在这下头发现一条通道,这里似乎才是寻常人走的通道。
  先是夏侯瑾轩慢慢爬下去,然后是瑕,暮菖兰,最后才是谢沧行。
  五人刚一进洞,还没走上十来步,忽然觉得整个洞都暗了下来,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洞口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怎么回事?”夏侯瑾轩有点紧张,还有些兴奋,“莫非我们遇到了江湖传闻中的五行八卦阵?我们一进入,阵法就会开启?”仿佛是为了验证似的,他刚说完,就听到一阵石块与石块摩擦挪动的声音,轰隆轰隆声不绝于耳。
  瑕有些郁闷地扶额,“怎么大少爷说什么就来什么……”
  “额……”夏侯瑾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马尾,没片刻又兴奋起来,“听这声音,果然没错,看来我们是触发了什么机关,石门才会合上。听闻这类机关多设在墙角石壁上,我们快找找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夏侯瑾轩越说越激动,就要迈脚付诸实践。可刚跨出一步,就被身边的姜承拉住了。
  “等等,不要鲁莽。”姜承说,“不要单独行动。”
  说着,姜承就把火折子点上了。漆黑黑的洞内顿时亮起来。映出红彤彤的火光。
  “还是姜兄考虑得周到,”夏侯瑾轩笑眯眯点头,“那我们便一起去找机关吧,瑕姑娘、暮姑娘、谢兄你们三人如何分配……?”
  “我自然是和瑕妹妹一道。”暮菖兰笑着说。
  “对对,我和暮姐姐一道。”瑕连忙点头。
  “哎,那我就自己好啦。”孤单单的谢沧行不无郁闷地说。
  “那便这样好了,姜兄,我们到那边看看。”夏侯瑾轩几乎是跃跃欲试地,就拉着姜承到了远处一个石壁边,对着那些凸出来的,凹进去的地方都摸了摸。
  “呵呵……嘻!”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瓮瓮的笑声,夏侯瑾轩一惊,问道,“姜兄,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
  “听到了。”姜承紧张地警戒四周,“夏侯兄小心,不要离开我身边。敌人恐怕躲在暗处。”
  姜承说着,朝夏侯瑾轩靠近了些,又点了个火折子,丢向远处的黑暗中,火光蹭地照亮了这个黑漆漆的洞一角,但是什么都没有。
  夏侯瑾轩又去摸那个包包坑坑的石壁,所摸之处似乎都是实心的石块。
  “呵呵哈哈……呵!”
  又是一阵诡异的笑声传来,姜承厉声喝问:“谁?出来!”
  那声音却又停了,不再有什么声音传来。
  “姜兄,此处应无机关,我们去那边看看。”夏侯瑾轩观察了片刻这一带的石壁后,说道。
  “好。”姜承微微皱起眉,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到了更深点的地方,夏侯瑾轩忽然看到石壁上一截奇怪的突起,上前摸了摸,又摸了摸,没发现什么不对,最后不甘心地又拽了拽,还是没有反应。
  “哎哟痒死了,别摸啦!”
  “!!!”
  “难道……声音是从这石壁中传来的?”夏侯瑾轩微微瞪大了眼。
  姜承也觉得自己认知受到了挑战,“小心为上。”
  “会痒……难道这山洞是个活物?”夏侯瑾轩又开始发挥他极富创造力的想象精神,“莫非我们不是进了什么五行八卦洞里,而是进了哪种山精水怪的肚子里?”
  姜承反射性地感到了胃疼。
  夏侯兄的嘴巴……
  果然,他立刻就听到了那个瓮瓮的声音的回答:“吾乃千峰岭岩祖,小儿可是那个十里坡魔头?有吾在此,决不许你涂炭此间生灵!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走,要么速速离开此地,要么就永远留在我肚子里!”
  “真的是活石头!”夏侯瑾轩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转瞬又激动了起来,“这位岩前辈,您误会了。十里坡剑神这个称号,是前些天一位大叔才转给我的,我并不是杀光十里坡所有妖怪子子孙孙的那位。”
  夏侯瑾轩慢条斯理地解释,“况且我们只是为赶路而路过此地,并无涂尽此界生灵之意。我可以保证,只要此间妖怪不来攻击我们,我们也不会去杀妖怪,还请这位岩前辈放我们过去。”
  “对呀,你看大少爷这个样子,他连只家养的鸡都杀不死好吗,怎么血洗十里坡呀。”因他们散得并不远,瑕也跟着帮腔。
  “……看面相,年龄是有些不对。不过就算你不是又如何?能得到这个称号,可见也非善类!”
  “岩前辈,您真的误会了,得这个称号是因为我和姜兄误打误撞,解开了那位十里坡剑神大叔的封印,还给了他一只烤鸭,大叔为了答谢我们,才把这个称号赠给了我……”
  “…………”
  “…………”
  “…………”
  几人对着沉默的石壁无言了好一阵,才听那石壁叹了一口气说:“罢了,姑且相信你一回。记住,你们若伤害此间生灵,吾仍有办法将你们禁锢于山体之中,你们好自为之。”
  那瓮瓮的话音刚一落下,众人就发现自己身遭的环境产生了变化。只一瞬间,他们身处的位置就已不是那个黑漆漆的山洞,而是一条盘山小道,但比之前走的那条明显要宽上许多,也好走许多。
  这么轻易就死里逃生,夏侯瑾轩也说不清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最后不无遗憾地挠了挠头说:“我方才还在想,若那岩前辈不肯将我们放出来,我们可以五个人一起摸石壁挠他痒痒,结果未能施行。不过看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原来方才那些都是幻境……?”
  姜承抱臂沉思,谢沧行却摸着下巴说:“这幻境有点新奇,感觉又不太像幻境……”
  “说得你好像很懂幻境似的……”瑕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谢沧行嘟囔。
  “哈哈,不懂也可以装懂嘛。”谢沧行自以为很幽默地叉腰笑了两声。
  “……”
  “……”
  就连夏侯瑾轩,也接不上话了。他想了想,才说:“我们还是快些赶路,继续往前走吧。姜兄,方才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姜承一脸的疑惑。

       
周瑜打黄盖



  姜承是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好像也真没什么话特别想对夏侯瑾轩说的,只能摇头示意夏侯瑾轩说下去。
  夏侯瑾轩见姜承疑惑,也是一脸的奇怪,“可方才出来前,我明明听到姜兄的声音跟我说,”夏侯瑾轩咳了一声,学着姜承的语气说道,“夏侯兄,我有东西给你。”他学完,就见姜承脸色有点僵硬,又说,“因是离开幻境前那一瞬出现的话,我觉得贸贸然的有点奇怪。等了半天,也不见姜兄你真拿什么东西给我,便觉有些蹊跷了,所以问问。看来果真不是姜兄说的?”
  “哎?姜小哥,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偷偷送什么东西给小少爷,你有什么东西要给小少爷的,就拿出来嘛,别藏着掖着的,咱们大伙一块欣赏欣赏。”姜承还没回答,谢沧行就已经摸着下巴调侃他。
  “就是,拿出来我们也看看。”暮菖兰也是跟着笑眯眯调侃。
  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说什么都不是太对,就没有说话。
  姜承已经沉着脸摇头,“这话不是我说的。”——我也没有东西想要送给你。这种违背本心的回答也说不出来,姜承想了想,到底没有说死。他的目光扫过其余三人,瑕姑娘是一脸懵懂,暮姑娘是纯粹跟风调侃自己,唯有谢沧行看着自己的眼神,不知道是姜承心虚还是什么,他总觉得那眼神里调侃中带一股让自己无处遁形的雪亮。
  是错觉吧。
  姑且不论那句自己没说过的话是为什么出现在夏侯瑾轩耳朵里,就连那个自己想送的东西,也从没在众人面前出现过,谢沧行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自己真有东西想送夏侯瑾轩吧。
  他定定心神,又说:“现在不知为何会有那样的话出现,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走吧。”
  就是夏侯瑾轩再聪明绝顶,他毕竟还没有真的绝了顶,这事他也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怎么回事,既然不是姜承说的,别的什么说那话又有什么意义呢?眼下他想不通,也只有暂且按下,按姜承说的,专心和大家一起继续赶路。
  
  而另一边,某处山洞里,一块叠在一起的巨大石块忽然崩裂了,竟然变成几只岩石状的精怪,有几只跌到了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哎呀妈呀,可吓死额了。”其中一只岩石精怪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拍拍胸口,一直坐在泥地上,连站起来都忘了。
  “该!让你念咒老是撸不直舌头!差点出漏子了吧?!”已经站起来的一个岩精骂道。
  “二哥您就别骂我了,我这不是马上就改过来,把那个头发有点紫的人类成功送出去了吗?!”坐地上那个委屈地说。
  “好了好了,出点小纰漏也没什么,小弟不是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么?只是不小心把那个人类对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心里想说的幻音出来而已,而且我看那些人类也没有发现这点。”旁边那个和稀泥的岩精劝道,它想了想又说,“这回搬出祖爷爷应该是唬住那几个人类了吧,要是他们出尔反尔,我们就没办法再来一次了。若他们不听,到时就算告诉他们祖爷爷已渡过天劫羽化登仙,恐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怕他们作什么?”之前那个被唤作二哥的岩精立刻接口,“按我说,要是他们不知好歹,我们就去联合那边寨子里的那群半魔,把那个十里坡魔头弄死在千峰岭上,也是为我们妖魔两界的生灵造福了!”
  “不妥,那边寨子里的首领从没杀过人,恐怕不会同我们联合。”和稀泥的岩精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可我看那个人类……好像真不太像是提得起剑的样子。”坐地上的那个岩精弱弱地接了一句。
  “哼!你知道什么,人类都是面善心黑的狡诈之徒!”
  “谁说的,我上回就遇上个很好很好的人类……”
  “那个人类不安好心!明明是为了把你骗出千峰岭后再把你交给蜀山的臭道士!”
  “你胡说!”
  “我从不胡说!”
  “你就是胡说!”
  “我绝对不会胡说!”
  “……”和稀泥的岩精抬起石臂,作扶额状。二哥和小弟的日常,又开始了。他还是找个清静地方监视那群人类吧……
  
  至于夏侯瑾轩一行人,在山道上爬了一阵,总算是到了一个洞门一样的地方。从洞门出来,视野顿时开阔起来,放眼望去,也算见到了千峰岭的全貌。怪石相倚,风哀鹰啸,好一派奇诡与孤凉并存的景象。
  夏侯瑾轩见了,不免心喜,迈过刚才那个坎之后,他们爬山就顺利了许多,他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起来,便道:“此处的峰峦真是与众不同。”
  不过他开心了,有人还是不太开心,瑕听了,不满地跟暮菖兰小声抱怨:“要不是大少爷脑子一热,非要步行,我们哪用得着走这种怪地方。”
  暮菖兰掩嘴笑了笑。
  夏侯瑾轩隐约听到大少爷一词,以为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便回头问:“瑕姑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们快走吧。”
  夏侯瑾轩点点头,又往前走。几人还没走多远,竟然听到一个声音高喊:“大、大爷饶命啊!”
  夏侯瑾轩一顿,“什么声音?难道真的有山贼出现了?!”说到后面那句时声音已经带了些兴奋。
  姜承一听就知不好,忙喊到:“不要冲动!”
  夏侯瑾轩回过头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姜承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保护夏侯兄。”
  “打劫啊,”夏侯瑾轩见姜承初步有了应对的方案,终于稍微开始紧张起来,“我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当然是第一次遇上了,他要是第二次第三次遇上,没了新鲜感,姜承还用那么操心夏侯瑾轩的安危,担心他一个好奇冲到前头去了吗?做护卫,尤其是做头一次单独出门的夏侯瑾轩的护卫,那是个劳心又劳力的活啊。
  但是看姜承在山道迎面而来的厉风中也依然步伐稳健、处之泰然,他大约还是挺喜欢在摆平出现在夏侯瑾轩身遭那些麻烦事的同时,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的。
  这大概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吧。
   
   
血发


  解决几个拦道打劫的小山贼不难,那三个山贼也就是皮厚耐砍了点,武力值高了点,有姜承谢沧行和暮菖兰这三个武力值同样破表的人在,对砍起来那简直可以叫一个从善如流行云流水。没几下,那三个初时还很横的山贼,就被打伤了。
  临逃跑的时候,有个山贼还特别横地说:“你们等着,看我们老大来收拾你们!”
  夏侯瑾轩倒是想追,让姜承拦下了。
  他实在是不觉得五个人杀去别人寨子里是明智之举。劝了几句,夏侯瑾轩也明白过来,便接受了姜承的提议,仍往折剑山庄的方向走。好容易躲着那些满山闲逛的妖怪猛兽走到中段,姜承和谢沧行忽然都警觉起来。拐过一个山口后,他俩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躲到了山岩后,用手势示意那三人往前走。夏侯瑾轩他们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有说有笑继续往前走。等他们走过一段后,就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了,那身影左看右看没有人,才小心地往前走。
  可惜他再谨慎,也躲不过守株待兔的姜承和谢沧行啊。
  这个和之前那三个同一服饰风格的山贼,就被抓住了。
  “说,跟着我们干什么?”等夏侯瑾轩他们仨回来,姜承就按着那山贼问道。
  “哼!”这山贼很硬气的撇过了头。
  姜承捏着他手臂的那只手一紧,那山贼就嗷嗷叫起来:“嗷——痛痛痛!”
  “说是不说?!”
  “不就不说!人类,我劝你最好别欺负我!我们老大可是很厉害的!”
  “哦?有多厉害?”夏侯瑾轩开始套他的话。
  山贼很得意地哼了一声,用眼角斜视姜承一干人,“我们老大,说出来能吓死你!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血手!知道吗?!我们老大的头发鲜红亮丽,那都是用他杀过的人的鲜血泡出来的!”
  “血手?!”夏侯瑾轩低呼了一声。
  见夏侯瑾轩一副受惊的样子,那山贼也不觉得身上疼了,更加得意,“哼!知道怕了吧?敢在我们老大的地盘上惹事,你们活腻了!”
  结果夏侯瑾轩却摇摇头,“不我只是有点惊讶,好像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姜兄,你对江湖事应当比我了解得多,你听说过吗?”
  “从未听过。”
  夏侯瑾轩又回头去看那个山贼。
  那山贼脸上仿佛有点挂不住了,嚷嚷道:“那是你们孤陋寡闻!竟然连我们老大的名号都没听说过!不过你们马上就知道我们老大的厉害了!他马上就会赶到,所以我劝你们……”
  山贼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承一个手刀打晕了。
  “看来山贼们已经出动,在山里和他们正面冲突不妥,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夏侯瑾轩也知道这其中厉害,忙点了点头,五人又加快脚步往前赶。
  走着走着,夏侯瑾轩忍不住问:“姜兄,你说头发真有可能被鲜血泡红吗?”
  “……”姜承想了想,摇摇头,“我不太清楚……但鲜血若干了,便会结成凝结物,摸起来沙沙的像颗粒,真用鲜血泡头发,要染红了难度会不会有有点大?”
  “原来如此,鲜血会凝结成颗粒物质啊,”夏侯瑾轩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用鲜血染头发不太可能,看刚才那个山贼说话时外厉内荏,眼神闪烁,估计是为了吓唬人才编的。但他敢那么说,莫非那山贼头子,当真是一头红发?这可有点稀奇。茜草倒是可以做布料染色之用,只不知它是不是也能染头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倒也是……不过既然那个山贼头子是以头发为特征,为何他不叫血发,而是叫什么血手……?”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他喜欢吧。夏侯兄,我们还是快些赶路,若那山贼头子真的带着他的手下过来,我们五人未必能全身而退。”
  夏侯瑾轩点点头,也不闲聊了,招呼伙伴们紧密团结在一块,时刻注意周围是否有闲晃的妖怪出没,尽量选择不起冲突的路线前进,能躲则躲能避就避,避不了就让瑕念个缚神印脱身。照姜承的说法,他们已经惹上了山贼,绝不能连妖怪也一块惹了啊。
  不然两边夹击,恐怕难以走出这个千峰岭。
  一直走到傍晚夕阳快要落山时,也不见有山贼追来,几人谈起,夏侯瑾轩就说:“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们实力强过他们许多,这些山贼若想胜过我们,必须要多叫人手,前前后后的围住我们……”
  他刚说完,姜承就不负众望地喊了一声:“小心!!”
  啊,怎么回事?夏侯瑾轩正要四下张望,就见姜承已经一跃而起,飘飘然羽化而成仙……啊不是,是他展现出了以前夏侯瑾轩从未见过的高超轻功,咻地一声,就英姿飒爽地从山道飞到了高高的山顶上,和一个红发飞扬的人对起了掌。
  那头鲜亮的红发,在这一片遒劲苍郁的灰山中独显明媚,有那么一瞬,夏侯瑾轩还以为看到了染遍群山金不换的夕阳红……
  就连近距离的姜承,也不免生出一丝感慨。这个山贼头子果然一头鲜红靓丽的头发,那些头发随着山风丝丝飘扬,飞荡在空中,照那个发色的鲜亮程度,恐怕茜草也未必能够染就,只有茱萸可以胜任吧……以前总以为自己那头黑里带紫的头发够特别了,还因此老被山庄里的师兄弟们看不惯,没想到真有人头发亮得那么有特色,那么张扬,那么的……独树一帜,跟这山贼头子一比,姜承自觉他那头隐约偏暗紫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的头发,简直黯然失色!真该让庄里的师兄弟们也都来看看这头红发,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自己那头隐约的紫,实在是不算什么。
  姜承这么想着,本来用了十分功力打出的一掌,不免弱了几分,只余了七八成功力。
  轰一声!简直是天雷地火喜相逢,山崩地裂不嫌够……姜承和红头发对了一掌后又利落退开,落到夏侯瑾轩面前。
  这五人又和这些山贼们扯皮了一阵子,最后终于靠激将法激得那个叫厉岩的山贼头子来和姜承单挑定输赢。厉岩攻击很猛,一招一式,一掌一拳都带着血雨腥风一样的狠劲,但他毕竟是只攻不守,虽然姜承的招式偏保守,总是在架格闪间来回,但偶尔也能给他找到反击的机会,打厉岩一个措手不及。如此这般缠斗了一阵子,厉岩终于被姜承一掌拍到了地上。输了。
  不过姜承也没讨到什么好,因此又走火入魔了起来。急得夏侯瑾轩忙叫他屏气凝神调理气息。
  他们几个不明就里,厉岩却发现了姜承跟自己一样,也是个半魔,当下也不准备再为难姜承了,只说若他以后无容身之所,可以来找自己。说罢带着自己的一票小弟们轰轰烈烈地就走了。张扬桀骜得像他那头红头发一样。
  姜承自然没明白那段话的意思,在调理气息的空档里,即使把那段话拿出来分析,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自小在这剑山庄长大,又是师父的得意弟子,不说前途光明似锦,至少也是个年轻有为,可堪大任,他又一向秉持正道,坚守道义,怎么会有无容身之所的那一天呢?
  可真是个奇怪的山贼头子。
  莫不是他发现自己头发偏紫色,以为自己和他是一路人了?
  姜承最后这样想了想,又摇摇头,把这些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去了。
  赶紧带着夏侯兄离开这儿吧,免得那些山贼过一会儿又反悔。
       

谣言
  
  
  离开千峰岭后又走了几天,总算安全走到折剑山庄,姜承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没再碰上什么奇怪的妖怪,实在是太好了。刚走到折剑山庄门口,他们就碰上了皇甫卓。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关系很好,他们俩一见面,就聊上了。
  皇甫卓看到夏侯瑾轩,是很高兴的,他对朋友真诚,站在夏侯瑾轩的角度考虑,觉得他前几年一直不来折剑山庄那事实在是不靠谱,忍不住念了他几句。说他什么身为少主前几年不来参加品剑大会已是不该啊,在夏侯瑾轩一声皇甫大人的讨饶下才转了口风。
  皇甫卓目光在夏侯瑾轩身上转了一圈,和往常一样,变化不大。他们俩其实见面的机会挺多,皇甫家做玉器生意,个别大单需要皇甫卓跟着货走,目的地多在江浙一带,皇甫卓也能偶尔路过明州夏侯家借住个一两晚的,顺便和夏侯瑾轩谈谈心,聊聊人生。
  皇甫卓前两个月才见过夏侯瑾轩。作为四大世家年轻一代仅有的两个少主,他俩的关系不说好到穿一条裤子的程度,至少也得是个可以同榻而眠的程度。欧阳倩吧,她毕竟是女孩子,交往起来终归不那么方便。比如皇甫卓送夏侯瑾轩玉,为了一视同仁也会送一份给欧阳倩,但是夏侯瑾轩的那块玉坠他可以亲手雕了,欧阳倩那块就雕不得,怕人误会。因而严格说起来,还是少主和少主间的交往更方便些。
  不过皇甫卓一向不跟夏侯瑾轩胡闹,才顶多只跟夏侯瑾轩秉烛夜谈过,没真的跟夏侯瑾轩一起同塌而眠过罢了。
  就是夏侯瑾轩对古人真挚友谊描述的那些秉烛夜谈啊,大被同眠啊,高山流水啊之类的事特别向往,皇甫卓有时候也挺无奈地。他觉得吧,这些事听起来风雅说白了秉烛夜谈就是两个人顶着八分困意聊天闲扯淡,大被同眠就是两个大男人好好的自己床不睡非要挤一张床睡觉,再说最后那个高山流水遇知音吧,他一个武人,他们两个武林世家的少主,白天大好时光不用来好好练武,非学那些读书人做什么你弹琴来我吹笛的事,无聊不无聊?
  最重要的是,皇甫卓也不会吹笛。夏侯瑾轩弹琴也难听。
  夏侯瑾轩对这些附庸风雅的事还总是特别执着,逮着机会就要提一下想要实践实践,有时候皇甫卓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都是什么?说是豆腐多吧,他脑子有时候还挺好使。说是正儿八经的脑花吧,他却总也认识不到身为一个武林世家的少主,未来铁板钉钉的继承人,他该做什么,才是最好的。
  武林世家的少主,自然是练好武艺为要,那些爱好,是增添生活乐趣的一种方式,哪能当正事来做呢?就像他爱玉,喜雕玉,精通雕琢,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种爱好,他也从没想过要去做个正儿八经的玉匠来实现自己对这种爱好的极致追求啊。
  夏侯瑾轩就是本末倒置得厉害,把爱好当成了正事来做。
  等等,说到玉……
  皇甫卓目光又在夏侯瑾轩身上转了一圈,见他身上没有那块自己雕了整半个月才完成的玉坠,问道:“对了,上次那块羊脂白玉坠觉得如何? ”
  夏侯瑾轩朝他带来的那几个护卫方向看了一眼,就笑着对皇甫卓说:“那块玉坠我十分喜爱,怕其受损,所以放在家中没带出来。”
  皇甫卓一笑,“又不是什么稀世之物,若真坏了我再送你一个就是。”虽然那块玉成色极好,要找块差不多的也不容易,但是既然送给夏侯瑾轩,皇甫卓自然是希望他戴在身上的。他花了半个月时间精雕细琢,若让它一直躺在匣子里,岂不是使美玉蒙尘。
  “谢皇甫兄大度,那玉坠的确碎了。”
  “嗯,那玉坠……”皇甫卓兴致勃勃想要往下接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嗯?”
  就见夏侯瑾轩一脸诚恳地施礼,“皇甫兄,我一时不慎,使玉坠有损,还请见谅。”
  皇甫卓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玉坠不过是小事,但你这种趋时就势的耍赖行径,真是……无耻。”
  “哎,皇甫兄这么说,便是不生气了?”夏侯瑾轩又无赖地笑起来,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哼,若要斤斤计较,那如何能与你相处。罢了,以后若是挑到好的子玉,再雕一个送你就是。”皇甫卓说是那么说,准备了半个月之久的心血之作才送出去几天就被夏侯瑾轩弄碎了,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惋惜,连和夏侯瑾轩继续交谈的兴致也低了下去,便换了话题说,“你非习武之人,一路舟车劳顿至此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也先去客房了。”
  夏侯瑾轩也不愿再往他心口上抹盐,忙点头,“好,等闲暇时候,你我二人再好好畅谈。”
  皇甫卓应了一声,才转身对不远处站着的姜承说:“姜师兄,带我去客房吧。”
  姜承原本目光落在远处,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又转头问夏侯瑾轩要不要一起过去,夏侯瑾轩摇摇头拒绝了,他才对皇甫卓说,“皇甫少主,这边请。”
  
  送完皇甫卓出来,姜承在后院看到了一个小师弟在扫地,便停住脚步问:“今日当值?你身体好了?”
  “啊,是、是的!多谢四师兄关心!”这个姓韩的小师弟看到姜承,似乎是有点拘谨。
  姜承不太相信那么凑巧,他今天又当值。但是韩师弟不说,他又不好强问,想了想只好嘱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哦……是,多谢四师兄。”韩师弟说完,就握紧了扫把柄,看起来像是有点紧张。
  姜承点点头,想想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抬脚就要离开。
  “四师兄……”韩师弟喊住了姜承。
  “恩?”
  “没、没什么……”韩师弟似乎又是犹豫不决,猛地摇了几下头。
  “……”姜承觉得不能指望这个师弟,有些话还是得自己说出来,便问:“是许青善他们还欺负你?”
  “没、没有!四师兄上回训了他们一次后,他们就没有找我麻烦了。”那韩师弟连忙摇头,又看着姜承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说,“……也、也没什么事,我、我去扫那边的积雪!”
  “……”姜承有点无语,站了一会儿,转身往主厅走。
  这个师弟是才来不久的,大约是由于性格懦弱,刚来那阵子没少被同门欺负。
  姜承发现那个韩师弟被欺负,是因为发现他每天都在扫积雪,几番询问无果,直到有一天正好遇到他发烧倒在自己面前。姜承给他请了大夫、熬了药,甚至还给他熬了粥,才得以问清楚事情经过。
  有几个师弟欺负他新来,性格又懦弱,就把扫马粪、清积雪这类原本是新近弟子轮流做的活,都指派他一个人干。原本这样的事欧阳英是绝不允许的,被他发现了少说也是个扫地出门,姜承发现后,并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进折剑山庄当弟子,也不容易,就只是私下里把那几个排行在末尾的师弟叫到一块训了一顿,也算了结了这件事。打那以后也会不时关心一下这个韩师弟的近况。
  看到这个师弟,有时候姜承会想到自己的小时候。尤其是来折剑山庄的第一年。那会儿师父收的弟子还不多,姜承是第四个,前头有三个,姜承后头,就没有了。刚入门那阵,其实大师兄对他还好,虽然没有多亲热,至少也都是师兄对师弟该有的样子。
  但是这种情况在欧阳英发现姜承是个练武奇才,三不五时就夸他几句,看向姜承的目光也越发慈爱后,就渐渐地不一样了。
  等姜承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三个师兄一起排挤了。
  三位师兄的家族虽在武林中算不上显赫,也是随便一说就能叫上名字的。
  而姜承是孤儿,头发颜色也有点奇怪,既不像中原人,也不像番邦人,甚至还有个师兄问过他是不是妖怪的孩子。他说只有妖怪才会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头发颜色。
  姜承感到委屈,但是他自己也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事,连自辩也无从辩起。而且那时候,他连自己为什么会被三个师兄一起讨厌都不明白。他不明白,他委屈,但他又没办法,也不可能去跟师父或二小姐诉苦,那样会显得自己像个小人。他就只能憋着,憋着一股劲更加刻苦地练武,以求师父能对自己更满意,好报他养育之恩。
  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其实他越优秀,就越招人厌。
  因着这一层,三个师兄越发厌恶他,平日里话里话外挤兑多了,姜承原还看出点活泼迹象的性格,就愈发收敛起来,经年累月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谨慎沉稳,应对事情周到得理,基本上,别人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姜承自觉在为人处事上是做得挺好了。
  但他不知道,其他师兄弟已经讨厌他到了不惜造谣的程度。
  而有时候,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是没有用的。在一些突发事件面前,谣言是一把利刃。
  但这时的姜承,完全不知道这些。
  他不知道他帮助过的那个懦弱的师弟,此时正为了要不要告诉他一些不好听的话而拿着扫把对着一棵树天人交战。
  姜承不知道。
  他在院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去向他所敬爱的师父汇报行程了。
       

平辈眼中的好兄长


  夏侯瑾轩和瑕还有谢沧行进了折剑山庄偏院,正巧遇上欧阳倩和姜承,同他们聊了几句,就回房了。
  下午想要出门逛逛,结果就在院门口遇上了夏侯琳。像品剑大会这样的武林大事,会来参加的,除了夏侯家本宗,自然还会有分宗。夏侯琳见到他,也有些惊讶,但立马又镇定下来,只是说,“我正想着今年你到底会不会来……”
  夏侯瑾轩笑着道,“今年欧阳世伯荣登武林盟主之位,不来未免失礼了些。”
  “哼。”夏侯琳要笑不笑地应了一声。
  夏侯瑾轩见她又是一张臭脸,无奈地说:“好妹妹,好容易看到哥哥一回,你就不要用这种脸色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了吧。”
  “那我该用什么语气和你说话?”夏侯琳微微斜他一眼,语气倒是回暖了不少。
  夏侯瑾轩扣扣手,笑眯眯地:“就算不能像一般的妹妹那样撒个娇,怎么也该像欧阳二小姐那样温柔些,再亲昵些吧。”
  “……”
  “好了,不笑你了。”夏侯瑾轩见夏侯琳一脸酱菜色,心知逗得差不多了,便说起了正事,“今年夏侯家参加的比试还是由你压阵,我只是来看看,主要是向欧阳世伯道贺的。”
  “……你不必特意向我解释。”夏侯琳听了这话,撇开头,似乎有些别扭地说。
  夏侯瑾轩笑笑,“我正要到各处走走,你是否同来?”
  “不了。”夏侯琳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说完看看夏侯瑾轩还含着笑,又解释道,“我……我哪像你那么闲,只是到院门口透透气,马上就要回去练武。”
  “练武固然重要,也需劳逸结合,一年里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也该好好休息,暂时放下武艺,欣赏欣赏此地风光才是。”
  “知道了……”夏侯琳应了一声,却没有改口说陪夏侯瑾轩一起逛逛折剑山庄的话。
  夏侯瑾轩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是劝不动了。就说:“那我先走了。”
  他看着夏侯琳点点头,看着她头顶的那两个团子发和红绸绳随着她动作一晃一晃,忽然有些感慨起来。
  
  关于夏侯瑾轩和夏侯琳这俩堂兄妹,得追溯到他们小时候。其实夏侯瑾轩还小的时候,也不总是被他爹骂,甚至他小时候,也有过一段让他爹骄傲自豪的童年。
  因为他比同龄人都要生得聪明。
  但是这种脑子上的优越,在一个武林世家里,用处并没有那么大。随着夏侯瑾轩一天天长大,他也需要习武了。在习武上的资质平庸,让曾经不知道什么叫失败的夏侯瑾轩感到了挫败。
  起初他也有认真练过武,虽说兴趣不大,但因为明白那是他需要做的,也会认真去做,只是练不好。
  连陪练的廖易和向儒都比他好很多。
  开始习武的头两年,夏侯瑾轩一直是认真对待的。
  两年后到了夏侯家本宗和分宗举行家族内比武的日子,同折剑大会不一样的是,夏侯家内部比试是每三年一次,频率没那么高。夏侯瑾轩作为下一任门主继承人,自然也被拎去参加了少年人那拨,和他对阵的是比他还小一岁的夏侯琳。他的远房小堂妹,据说武学资质比自己高很多,据说十分刻苦,每天天未亮便起床开始习武,除却三餐时间,一直要练到晚上打起灯笼才会停下去歇息。而夏侯瑾轩对这个小表妹的印象,则是倔。
  夏侯琳是夏侯瑾轩见过的最倔的女孩子。她很少笑,常常抿着嘴,不喜欢玩,看向夏侯瑾轩的目光总带着一股试探和若有似无的敌意。或者说,带着一股想要和夏侯瑾轩一较高下的感觉。她不但倔,还是个好胜心强的女孩子。
  毫无疑问地,那场家族内的比试,夏侯瑾轩对阵夏侯琳,很轻易地败了。
  那年夏侯瑾轩八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他感觉到了周围某些人看自己眼光的变化。这种变化实在太明显,让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轻易地感觉到了。
  当然这并不是他自此开始沮丧、或者说开始堕落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败下阵,在一群夏侯家弟子的吵吵嚷嚷中低下头,然后,来自夏侯彰的斥责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连你妹妹都比不过!还不快回来?”大人总是那样的,再心疼自己的孩子,在外人面前,也免不了要说说他哪里不好,十分好给说得只有七分,三分不好给说得足有八分。夏侯瑾轩在众多族人和夏侯家弟子面前轻易败给小他一岁多的夏侯琳,夏侯彰身为一族之长,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众护自己孩子的短。
  但这些,对仅有八岁的夏侯瑾轩来说,都是那时的他所理解不了的。
  夏侯瑾轩感到了委屈,他努力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出来,压抑着快步走回他爹身边。一直忍啊忍,忍到人都散了,才在他二叔的温言安抚下哇哇哭出来。
  二叔拍着他背轻轻哄,说些武功不好也没什么,我们瑾轩脑子好,以后学得文韬武略以一挡千都不在话下之类的话。大抵是那样。魔翳根本是用溺字诀来养夏侯瑾轩的。
  夏侯瑾轩牢牢记住了这些话。后来他就不爱好习武了,整日里学他二叔风花雪月——其实本来也更喜欢这些,学着学着,比他二叔还不务正业起来,到后来就整个儿成了四书浅通但涉猎甚广,上不得考场下不得商场比不得武斗场的,外人眼中实打实的纨绔少爷了。
  当然,他爹夏侯彰被气得够呛,每天训几句不成器的儿子也成了习惯,不训就不舒服。
  
  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
  关于夏侯瑾轩和夏侯琳,其实也是陈芝麻烂谷子多。但他们俩毕竟见面次数少,挑挑拣拣,夏侯瑾轩回忆起来竟然还挺清晰。
  其实他俩关系一直不能算好,归根结底,还是来自夏侯琳单方面的抗拒。
  第三次见到夏侯琳是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夏侯瑾轩不喜练武,只好舞文弄墨,颇有些纨绔气息的名声已经从明州大老远的传播到青州去了。那年夏侯家照旧举行家族内部的比试。即使他这个少主登不上台,这种比试也不会改变。
  那天夏侯琳一时不慎输给了明州夏侯家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男弟子。那个男弟子夏侯瑾轩是知道的,因为自己不争气,爹从诸多夏侯家弟子中挑出来的最有资质的一个,亲自教导出来的。为的不过是家族内比试,明州夏侯家能够多保存些颜面。
  赛后,夏侯瑾轩正好撞到夏侯琳躲在一处假山后头偷偷摸摸地哭。那个他心里觉得特别倔、特别好胜、堪比男儿的堂妹,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抱膝低声地哭着。
  夏侯瑾轩踟蹰了片刻,才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她。
  夏侯琳一开始并不接受夏侯瑾轩的好意。即使夏侯瑾轩拿出了帕子递给她,她也不接。只是自己飞速抹了抹脸,然后神情戒备地看着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见了,也不收手,他仍然递着帕子:“我是你哥哥,你不用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我。……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个姓的。”
  夏侯琳怔了怔,半晌才接过夏侯瑾轩递给她的那方帕子。
  ——彼时夏侯瑾轩已经拿得有些手酸了。
  夏侯琳擦完了,揉着帕子不说话。
  夏侯瑾轩就在她旁边坐下来,微微含了笑说:“现在我只是你的兄长,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说,说完了,我保证离开这儿,就忘了。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破坏我们夏侯家大小姐坚强英明又果决形象的话泄露出去。”
  夏侯琳就顶着红红的眼眶噗嗤一声笑了。
  她笑完了,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其实我很讨厌你。”
  “我知道。”
  “为什么你从不认真练武,却可以那么名正言顺地就成了夏侯家的少主?即使你武功那么差,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改变。即使我把武艺练到夏侯家第一,也永远不可能有资格做夏侯家未来的门主……我不甘心。”
  夏侯瑾轩目光落在夏侯琳的手掌上,她的指关节处有一层薄茧,自己尚且没有的,她一个女孩子却有。
  夏侯琳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手上的薄茧,也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练武很努力?其实我小时候,也和你一样,是不爱练武的。但是我不练,爹就要打我,我练得不好,爹就要骂我……听说你从小受尽宠爱,你一定没试过被伯伯一巴掌拍到地上的感觉……我试过的,是冬日里,太冷了,我赖床,不想起来习武,谎称病了。爹来看我,发现我躲避习武,就一巴掌抽过来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青州下了大雪,爹让我跪在台阶上,跪了整一个时辰,起来我就真的倒了。……后来,就再也不敢逃避习武了。为了成为夏侯家武艺最精湛的那一个,我天天听到鸡鸣就起床练武,一刻也不敢多歇。当然你也不用可怜我,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大概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吧。我这么刻苦,却永远及不上一个整日里风花雪月的纨绔少主。”
  “……你若想当门主,也不是不可以的。”夏侯瑾轩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说道。“本来我对当什么武林世家的门主,也没什么兴趣。你若想当……我也会尽力帮你。”
  夏侯琳转头看向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与她对视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那两个包子一样的红绳扎起来的发团。
  他早就想摸了,只是碍于以前和夏侯琳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觉得贸然出手太失礼而已。
  “别放弃,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对夏侯琳笑得温温和和。
  那一年起,夏侯瑾轩就没有参加过折剑山庄举办的品剑大会了。
       


看与不看
  
  
  夏侯瑾轩同夏侯琳道别后,就离开了院子,才走到前院,又碰上了姜承。
  夏侯瑾轩便上前笑眯眯打招呼:“姜兄不忙吗?”
  “师父说今日不需我帮手。”
  “哦?姜兄若有空的话,不妨一起去庄外的村庄走走?”
  姜承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几年没来折剑山庄,陪你逛逛吧。”
  “那就多谢姜兄了。”夏侯瑾轩笑着施了一礼。
  他们一起走在山庄外的村庄小道上,因是品剑大会举办在即,这里也聚集了不少武林中人,不大的一个村子,整天热闹得跟赶集似的。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武林人士都看得到。使剑的、使刀的、使枪的自不必说,还有那些用着一些闻所未闻奇异武器的,才是让人眼前一亮。
  这村子说起来是因折剑山庄而成,除了些雪景梅树,村子本身什么特别好看的,夏侯瑾轩稍稍看了看,目光自然开始往那些武林人士身上转移。他虽不喜武林中事,对那些武林中人却没什么恶感,甚至有时还是有些新鲜的。
  夏侯瑾轩就看到一个身量像十一二岁小孩的矮个儿,手上举一对比他自己身量恐怕还要长的卧瓜锤,那一对长长的卧瓜锤和他的身量相映成趣,真真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夏侯瑾轩心里惊诧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姜承见了,却对他小声道:“别看了,这人脾气不太好。”
  夏侯瑾轩忙点点头,小心地错开了视线。好歹是武林世家的少主,武林中人的那些怪癖,自不用姜承多说。
  好吧,这人看不得,还有其他许多人可看,夏侯瑾轩的目光又慢慢转起来。
  又有两个背着剑的,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差别甚大,偏偏那两张脸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双胞胎。这自古以来吧,双胞胎都是让人难以区分的存在,可这两人各自那么的特色鲜明,还绷着两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在村道上走,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也挺招眼的。不过周围人虽然觉得好奇新鲜,却没几个人敢长时间盯着他们看。
  “姜兄,这两人如何?”
  “虽然常面无表情,脾气并不差。……可多看两眼。”
  夏侯瑾轩就很开心地认真瞄起那两人来,直到他们走过去了,夏侯瑾轩才把目光转到别处去。
  姜承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别人看景,你却看人。”
  夏侯瑾轩笑着说:“人若有趣,自然也如景色一般,旷目怡神,如何看不得?”
  姜承想了片刻,道:“夏侯兄说得是。”
  夏侯瑾轩又笑眯眯地指着不远处一棵梅树说:“其实以姜兄风姿,只消随便往那一站,也是折剑山庄一道风景了。届时红梅白雪映紫裳,佳人过客竞相看,我敢保证,但凡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女侠们,都要折倒在那棵红梅树下了。”
  “……”姜承一笑,认真看了夏侯瑾轩两眼,红衣、白衫、墨竹都有了,他往那树下一站,才是自成一画吧。便说,“夏侯兄不如自己上,你若往那一站,想必不只江湖女侠,村里的光腚小孩们,都要跟着你跑明州去了。”
  “额……”夏侯瑾轩噎了一下,“姜兄就不要取笑我了。我这种剑都拿不稳的,若能得江湖女侠青睐,我二叔何至于至今孑然一身。想必那些江湖女侠,喜欢的都是姜兄这样,武艺高强,长相俊美之辈,唔……”夏侯瑾轩突然扣扣手,停了片刻,“其实这样一想,皇甫兄也应当有不少江湖女侠喜爱才对……”
  不过倒是没怎么听他提过。皇甫兄那个呆子……眼里除了剑,就只有玉了,除了玉,就只有皇甫家了,他哪懂什么颜如玉……
  夏侯瑾轩想到皇甫卓,想到皇甫家,不免又想到些其他的,譬如他堂妹夏侯琳,若夏侯琳生在明州夏侯家,何至于像如今这样不尴不尬……他脸上的神色,便有些消沉下来。
  这个神色的变化,却让姜承有点诧异。为何夏侯兄提到喜爱皇甫少主的女侠,会露出这种消沉神色……?姜承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考虑了片刻,他还是决定问问:“夏侯兄有心事?”
  “叫姜兄看出来了。”夏侯瑾轩回过神,无奈地笑了笑,“确实有件事……我想要去做,但不知该如何着手才好。而且我很担心,若我真的做了,爹和二叔都会伤心……我不知怎样才能让他们不伤心。”
  “……!!!”不知道为什么,姜承觉得自己一定听懂了夏侯瑾轩的潜台词。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感到自己被凌空出现的天雷劈了一道,想说点什么,但是脑子一片空白。
  “姜兄,你怎么了?”夏侯瑾轩转头一看,发现姜承竟然在发神。
 
   
三谈


  “没什么。”姜承反应过来,考虑了片刻道,“你……若实在无法解决,也可与我说说。”
  夏侯瑾轩点点头:“告诉姜兄你也没什么。”他见四周人来人往,又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姜兄随我去房间详谈,如何?”
  夏侯瑾轩不过是不想自己还没跟爹和二叔说什么,就已经有风声传到了二老耳朵里。
  听在姜承耳里,他对自己的猜想,不免又肯定了几分。
  震惊过后,姜承心里是微微有些不自在的,不过这对一向憋惯了的姜承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很快就点了点头:“也好。”
  他二人就一起往回走,进了夏侯瑾轩的房间。夏侯瑾轩把伺候的丫鬟支去沏茶,才挠了挠头对姜承说:“其实……姜兄想必也知道,我爹是夏侯家的门主,我作为他儿子,如无意外,将来必然是要做门主的。但是……我不想做夏侯家的门主,想让远方堂妹,就是夏侯琳来当下任门主,但不知该如何和我爹二叔说。”
  姜承本来已经做好了当感情顾问的准备,听夏侯瑾轩说出了这么一个和预想差去了十万八千里的答案,一时反倒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愣好一会儿,才问:“是为这件事?”
  夏侯瑾轩奇怪地看着他:“是啊,爹定然希望我能当下任夏侯家的门主,但我实在是……既不喜欢习武,也没有习武的资质……我觉得我并不适合做下任门主。哎……我要是像姜兄你这样优秀就好了,就没那么多烦恼。”
  “……”姜承想了想,问他,“你当真已经想好……不愿当夏侯家的门主?”
  夏侯瑾轩点点头,“是,我已想了很多年。以前想过若说服不了爹和二叔,就混到自己当上了门主,再把门主之位交给能干的堂妹。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个方式是行不通的。所以我想……还是要找机会和爹还有二叔说清楚。”
  “……”
  姜承沉默了好一阵。他实在是想不到夏侯瑾轩会有这种想法。但这样的想法放到夏侯瑾轩身上,似乎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姜承想了一阵说:“此事非同小可。夏侯兄你有这个想法,我本不应阻拦,但是……你现在这样想,想必还有许多不妥,你有没有考虑缓一缓?”
  “缓一缓?”夏侯瑾轩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是,因为我认为,此时此刻,夏侯兄你就算再怎样说,说服夏侯门主和二门主的可能性也非常小,所以……不妨等你以后,能跟他们面对面谈这件事了,再告诉他们。”姜承见夏侯瑾轩还是有些不解,又说,“夏侯兄如今接管了多少夏侯家的事务?”
  “额……什么都还没接管。不瞒姜兄,前阵子我才刚跟二叔和钱庄里的两位管事学了管账。”夏侯瑾轩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答,还未想到这里面有什么关联,“莫非这和门主之位有什么关系?”
  “自然。就拿二小姐来说,师父早将庄内的许多事务交给她打理,二小姐打理得好,她有些什么新想法,同师父说,师父也能更听得进去些。夏侯兄你……”姜承没再继续说下去,其实他心里也有些诧异,二小姐自及笄那年起便接手庄中事宜,皇甫少主听说也是早好几年就开始接管皇甫家事务,为何夏侯瑾轩竟然闲了这么多年,皇甫门主和二门主简直像是一直把他当小孩子养……
  ——姜承终于误打误撞猜对了一回,在魔界,十几岁真的是非常小非常小的小孩子呀,魔翳那个看别人的心理年龄差,一时没调整得过来……
  夏侯瑾轩脸上红了红,他本性聪敏,已经明白过来姜承的意思。想了片刻,方才说道,“姜兄果然考虑得要比我周到许多。我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些。多谢姜兄提醒。”
  夏侯瑾轩说完,郑重地朝姜承行了一礼。“还请姜兄多指点我一些。”
  “……指点谈不上,我也没什么好指点你的。……其实。你若真有这个打算,有些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但皇甫少主应能回答。”
  夏侯瑾轩手指敲了敲手心,想了片刻道:“姜兄说得没错……只是,我总担心皇甫兄也会强烈反对,还未告诉过他。”
  “……就算他一时不能接受,总有一日也会接受。”
  夏侯瑾轩想了想,觉得姜承说得有道理,一时神采也飞扬起来,“姜兄说得是,皇甫兄其实最关心我,我想做的事,总要知会他,即便他一时半刻的接受不了,总有一日会为我出谋划策的。”
  “……”姜承默默地默了一下,才说,“正是。你若已决定做这件事,必要告知皇甫少主才行。”
  “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这就把皇甫兄找来商量吧。”夏侯瑾轩又把那刚沏好茶的丫鬟支去请皇甫卓。
  
  皇甫卓很快就来了,见姜承也在,有些意外。夏侯瑾轩把房门一关,就回身去亲手给皇甫卓倒了一杯茶。“皇甫兄请喝茶。”
  皇甫卓接过茶杯,有些怀疑地看了夏侯瑾轩两眼,笑了,“无事献殷勤,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知我者,皇甫兄也。”夏侯瑾轩一笑,在皇甫卓身边就坐下了,“皇甫兄,我不想当夏侯家未来的门主,个中一些细节,想找你请教请教。”
  皇甫卓拿杯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好半晌才瞪着眼睛跳起来:“什么?你不想当夏侯家下一任的门主?!”
  “皇甫兄,你别那么激动嘛……我对当什么武林世家的门主毫无兴趣,而我堂妹夏侯琳又对此极为向往,你不觉得若我肯主动放弃,岂不就是两全其美了?”
  “什么两全其美?胡扯!我不能接受。”
  皇甫卓挺生气的,主动放弃继承权,这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大逆不道的事,夏侯瑾轩偏偏还说得那么心安理得。“总之你再考虑考虑,此事非同儿戏,你若是一时兴起,就不要来和我说了。”
  “皇甫兄,我已考虑了很久,并非一时兴起。”夏侯瑾轩目光直视他。
  皇甫卓也看着他不说话。 
  “我还是不能同意。”两人大眼瞪小眼比了会木头人,最后还是皇甫卓败下阵来,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两位夏侯世伯如何失望暂且不说,夏侯兄,你可想过,若有朝一日,你当真不做这个门主了,就是你们明州夏侯家,你们一直是本宗,若有一日,忽然被青州夏侯家盖过了头,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我不在意这些,皇甫兄。”夏侯瑾轩直视皇甫卓,神色坚定又温和,“只要皇甫兄和姜兄仍将我看做是朋友兄弟,我又何须在意他人如何看我?那些人又不是我夏侯瑾轩倾心相交的友人。”夏侯瑾轩说完,自己先露了笑意,温温地在皇甫卓和姜承脸上扫过。
  “你……”皇甫卓的表情缓和了一瞬,又变回原先那副油盐不进的严肃表情,“你少和我打花枪。我只问你,即便你自己毫不在乎,你可想过那些投身明州夏侯家的学艺弟子?这个少主,这个门主,你说不当就不当,你让那些明州夏侯家的弟子该如何自处?”
  “这……”夏侯瑾轩脸上纠结了一阵,“这点我并未想过……”
  他说着,微微低下头去,皇甫卓不需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也明白,明州夏侯家的弟子们将会和他一起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自家的情况,夏侯瑾轩虽不太喜欢,也要比皇甫卓姜承他们知道的多得多,被皇甫卓一点醒,夏侯瑾轩就知道自己以前想得有多偏颇。
  他自己可以说不在乎,却无法不为那些人考虑。他自然也说不出以后会叫夏侯琳好好照顾明州家弟子这类自欺欺人的话,即便夏侯琳有心关照,她也未必管得住手底下那些青州夏侯家的弟子,以往青州那边的弟子隐隐约约就要比明州这边的矮半头,若他们上去了,不欺负明州夏侯家弟子已是万幸。又何谈善待?
  这确实是他考虑不周……
  姜承见他似乎又显出黯然的神色,也放下杯子,安慰道:“若要施行,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不到时候。”夏侯瑾轩一下子抬起头,姜承觉得自己似乎都看到他黑黑的眼睛在发光。这样的光芒,让他觉得就是再被皇甫少主多瞪几眼,也该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夏侯兄若担心明州夏侯家的弟子,不如让他们自行选择留下还是离开。相信如此怨言便可少些……但我也不能保证这样做就好,想必有些夏侯家弟子也同我一样无父无母,他们若离了夏侯家恐怕就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回。这些弟子,夏侯兄还需好好安排才是。而夏侯兄,依我看,夏侯兄如果把一切全部交托给青州夏侯家,反倒不好。虽然你不愿接触武林中事,明州夏侯家走海运,却需要一定江湖势力才行,你自己不练武,就需培养几个可以与青州夏侯家抗衡的弟子,以后武林中的事,或可交由他们处理。”
  夏侯瑾轩顺着姜承的思路想了好一阵,终于说:“多谢姜兄,我粗略一想,似乎可行,待我好好琢磨琢磨。”
  “那你就一定要这么做了?”皇甫卓严肃地问。
  “是的,皇甫兄,此事我已下定决心,总有一天……”
  皇甫卓腾地站了起来,理也不理夏侯瑾轩,径自就往门的方向走。
  “皇甫兄……”夏侯瑾轩跟着站起来,喊了一声。
  皇甫卓打开门,走了。
  夏侯瑾轩站了片刻,才有些委屈地转头跟姜承说:“皇甫兄果然不同意……”
  姜承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踟蹰了一阵,才说:“皇甫少主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他可能,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夏侯兄你多和他说几次,想来他就能同意了。”
  “哎……”夏侯瑾轩挫败地叹了气,片刻后说,“幸好姜兄你并未强烈反对,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你那个方法,我会好好想想的。”
  姜承点点头,“……若无其他事,我也先回去了。”
  夏侯瑾轩也不再留他,送姜承出了门,自己转回房里继续叹气,除却夏侯琳的事,又添了一个皇甫卓,真是一团乱麻。
  哎,如何才能把皇甫兄哄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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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日 七月 21, 2013 10:16 pm


错误的决定


  第二天夏侯瑾轩起来,路过比武台发现很多人已经比上了。正好碰上瑕赢了不少钱说要请暮菖兰吃饭,很好嘛,难得瑕姑娘要请客,夏侯瑾轩就跟着她去蹭饭了。谁知吃完了瑕发现自己钱袋被摸了,最后还是得夏侯瑾轩来付钱。
  哎……
  夏侯瑾轩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专司付饭钱的命。
  付完钱夏侯瑾轩想回山庄帮忙找找钱袋的,结果遇上了形色匆匆的皇甫卓。
  皇甫卓看到他,也停了下来。其实他昨晚摔门走了后,就有些后悔了,夏侯瑾轩的事,他应该徐徐图之,好好劝说才是。因而在山庄门口见到夏侯瑾轩,就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地问:“夏侯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台阶递给他了,就看夏侯瑾轩上不上来了。
  夏侯瑾轩果然是很上道,一看皇甫卓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就知他定然没昨晚那么生气了,应道:“我在找瑕姑娘……皇甫兄,看你们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吗?”
  “刚才有百姓向折剑山庄求助,说是在雪石路上遭遇风雪,之后同伴就消失无踪。欧阳世伯正聚集人手,准备搜寻。”
  “风雪之后人就消失无踪?难道说有什么妖魔作祟?我也去!”
  皇甫卓有些无奈,“……你还要沉迷这种神鬼之事到什么时候。”
  “皇甫兄此言差矣,所谓——”
  “停!不用再说你的那些歪理。你要是真有心帮忙,就随我一同去找欧阳世伯。”皇甫卓利落地一转身,那条额边的单刘海也跟着狠狠晃了晃。
  夏侯瑾轩就笑眯眯地跟着皇甫卓进去了。进去后跟欧阳英表了表决心,他就放心的把这两个世侄交给姜承了——其实主要还是夏侯瑾轩,皇甫卓武艺不错,是不需要花太多力气去担心的。但也不能不让夏侯瑾轩去,这个世侄好几年才来一回,他有行侠仗义之心,自然是不能捆着他。
  更何况寻找村民这样的事,若办成了,夏侯兄也会欣慰吧。
  欧阳英那么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出了村子就是雪石路。考虑到自己和师弟们武术造诣的差距,姜承决定自己抗下保护两个少主的重任。他就安排了那两个师弟一人带一队,加上夏侯瑾轩这拨人,一共分三队搜索雪石路。他本意自然是好的,以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的交情,他俩肯定会要一起走,而夏侯瑾轩没有武艺傍身,在这样的雪天里最容易出状况,不说不亲眼看着姜承不放心,要是把这个护卫工作交给武功平平的徐世徐杰他们,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当然另一方面,分三路搜索也比较节省时间。
  想得很好,他唯一的失误是没有考虑那些师弟们的想法。
  ——在折剑山庄的日子里,类似的管理失误姜承遭遇了不止一次。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自从他切身体会了“没有和师弟们好好沟通酿成的惨剧”以后,他在做姜世离的五年里,就一改往日只做不说的作风,对部下们、甚至对覆天顶上那些普通魔的想法,那都是很关心的。
  唯有沟通好了,方可贯彻始终,万众一心啊。
  
  当然这是后话了。
  
  分完队后,姜承、夏侯瑾轩、皇甫卓、暮菖兰、瑕五人就一起走上了一条路找村民。走着走着,突然一阵茫茫风雪袭来,众人被吹得走不动,不得不停下等那阵风雪过去。这风雪来得又大又急,十分奇怪。他们五人虽离得近,看彼此竟也有些看不清,夏侯瑾轩顶着狂雪骇风四下看了看,倒是能依稀看到姜承的紫色身影,瑕姑娘和暮姑娘也隐约可见,唯有皇甫卓,那是一丝一毫也找不见。
  夏侯瑾轩心里正有点担心,那奇怪的风雪又突然没了。是真的一下子,就没了。
  皇甫卓自然没事,还好好地站在那。
  不过因这风雪实在太奇怪,众人都有些发愣,彼此看了看,各自身上头上脸上都覆了白皑皑的雪花,样子很是滑稽。瑕笑了夏侯瑾轩两句,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也沾了,忙抖起来。其余人也都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雪花,免得它化在衣服上。
  夏侯瑾轩见皇甫卓那身白衣抖落一地白雪,忍不住笑他:“皇甫兄若走丢了,怕是我们找也找不到。”
  “你……哼,我哪像你,我若丢了,独自一人也不会有事,你若走丢了,随便遇上个妖魔鬼怪雪地野兽的,你就完了。”
  夏侯瑾轩不在意地笑笑,“皇甫兄看清我身上这身衣服了吗?”
  “你这身衣服怎么了?”
  “我这身衣服红得如此鲜明,便是走丢了,只消随便找个高处往那一站,你们便能看到我了吧?除非我被哪个妖怪打晕了,你们才可能找不到我啊。”
  听到这话,就连站在最前头的姜承也忍不住微微笑了。
  是啊,夏侯兄那身衣服,就是走丢了,只要往高处那么一站,准能让人一眼就看到。不过这种事,自然还是不发生为好。夏侯兄又一向说什么来什么……
  姜承转过身去,正要提醒他注意安全,就看夏侯瑾轩又有些得意地笑着说:“皇甫兄你就不一样了,你这身衣裳白得跟飞雪似的,如今雪势又那么大,你若走丢了,我们找你呀,要是一个不慎,怕是从你身边路过都看不到。”
  “哼!就会强词夺理。”皇甫卓要笑不笑地回了一句,径自走到前头去带路了,摆明了是不想再跟夏侯瑾轩废话。
  夏侯瑾轩知道他并没有真恼,真恼了,就不是甩脸色给自己看,而是像昨晚那样,一句话也不说了。关于皇甫卓的脾气,夏侯瑾轩心里是雪亮雪亮的,也不担心,只望着他的背影笑眯眯地讨饶:“皇甫大人别生我的气了,小的知错了。”
  “哼!”皇甫卓隔着暮菖兰和瑕俩人给了他一个冷哼的背影,打定主意不搭理他,越搭理他,他越得寸进尺。昨晚那件事他都还没完全消气,哪那么随便就让他讨了好去。
  夏侯瑾轩见皇甫卓不搭理自己,苦恼地挠了挠头发。
  姜承见了,原本想要叮嘱的话也就不说了,转了头对瑕姑娘说:“劳烦瑕姑娘到后头去帮忙看着夏侯兄一些,你知道他……好的不灵坏的灵。”
  瑕虽然很多话都意会不了,可对夏侯瑾轩的乌鸦嘴功能那是深有体会,一听姜承的话就立刻领悟了,忙说:“你说得没错,我去后头看着,免得大少爷的乌鸦嘴又应验了!”
  让瑕去关心夏侯瑾轩的安危。
  这真是姜承今日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也许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是他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了。有时候有些事情的发生,有些东西的萌芽,有些情感的错误认知,真的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好运气,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了解到自己对某个人所抱有的真实的情感,又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给他去表达。
  这对姜承适用,对夏侯瑾轩同样适用。



姜兄若是女子


  夏侯瑾轩走丢了。
  他的乌鸦嘴再一次发挥了其独一无二的作用。
  发现夏侯瑾轩失踪,皇甫卓心里已经是后悔了,早知夏侯瑾轩说话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在他说出他自己若是走丢这样的话的时候,就不该自己跑前头去了。他带的那个护卫能顶什么用,走在他身边居然都能让他不见了!皇甫卓想到这,又有些迁怒瑕,他一向直来直往,难免甩脸色给瑕看。且越想越觉得瑕失责重大,一个激动就把炮火对准了瑕:“姜师兄不是让你看着夏侯兄吗?你怎么还让他走丢了?”
  “是我不好,但是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找到大少爷吧?”
  “正是,皇甫少主,如今追究责任已经无用,我们还是先找夏侯少主吧。”姜承说。
  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冲到前面去找夏侯瑾轩了。是她的责任,她当然也不会推卸。
  她其实也挺后悔,要不是她跟夏侯瑾轩吵架一个激动忘了看着他,自己就往前走了,也许夏侯瑾轩就不会走丢了。所以她在看到皇甫卓用那种责备加不信任的眼神看自己,甚至言语上都要迁怒自己时,虽然不太舒服,忍了忍到底也没有跳起来和他吵架。
  ——皇甫卓这个大少爷,那真是比夏侯瑾轩大少爷多了。
  这样一看,乌鸦嘴真是比他好相处多了。
  瑕一边默默地腹诽皇甫卓,一边四下搜寻夏侯瑾轩的踪影。
  四人冒着风雪往回赶,一边赶一边喊夏侯瑾轩的名字,可是怎么也看不到夏侯瑾轩那身红红的衣裳,瑕心里就很着急,不会他的乌鸦嘴那么精准地发作了,真的被妖怪打晕拖走了吧?
  ——好吧,夏侯瑾轩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有时候真的是一项神技,他真的被妖怪弄晕,拖走了。
  
  夏侯瑾轩隐约觉得自己身处的环境似乎不太对劲,面前的瑕很温柔,说话脉脉软语,眼神温温含水他似乎也挺享受,但是好像总觉得哪里非常不对,他拼命回想,却又想不起来。
  直到为瑕作了画,却又被她撕裂了,他才仿佛听到一声焦急、又好不温柔的声音。
  “乌鸦嘴!”
  !!
  好像是某个堵塞的关窍一下子被打通了,夏侯瑾轩终于知道他忘了什么,瑕姑娘不是一直凶巴巴的吗?怎么可能这么温柔!!面前这个连说话声音都变了的,肯定不是真的吧!
  
  夏侯瑾轩就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姜承、瑕姑娘还有皇甫卓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关切地看着自己。他觉得浑身无力,勉强从地上爬起,才同他们说了几句,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发现那个方才在梦中出现的温柔的瑕姑娘出现了。
  对方是个女妖……原本的样貌长得其实比瑕姑娘美貌多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太多,那四个已经和那女妖打了起来,夏侯瑾轩一会看看瑕姑娘,一会看看女妖,一会忍不住想起梦中场景,为何那女妖要化作瑕姑娘的样子来与他梦中相会……莫非那女妖以为,他喜欢瑕姑娘么?但是,怎么会……他似乎并未在瑕姑娘身上投注许多关注呀……倒是常被她迁怒是乌鸦嘴……
  而且梦中的瑕姑娘,分明是温柔已极的瑕姑娘,他应该是喜欢温柔的姑娘才对?
  可是瑕姑娘凶凶的……
  可是梦中又是她的样子……
  
  夏侯瑾轩兀自纠结,没想到那边就打完了,四战一女妖如何能敌得过。那女妖受了伤柔柔弱弱地倒在地上,向夏侯瑾轩求救,夏侯瑾轩看着便有些不忍,其实仔细想想,她似乎也确实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便上前去为她求情。
  姜承听了,看夏侯瑾轩的眼神都有些变化,大约是愕然震惊之类的,夏侯瑾轩不知为何有点心虚,脸红了红,正要再说什么,又被皇甫卓骂了一顿。
  结果就在说几句话的空档,那女妖便反击了,用冰冻住了他们的身体,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可惜——天边飞来一道剑光,一击就消灭了她。众人抬头四望,却没找到那个救了他们的恩人。
  救下了那几名村民,几人又说了夏侯瑾轩几句,便要一起回去了。只那几个过来会合的折剑弟子似乎对姜承安排他们照看村民不太满意,神情间带了点怨忿出来。
  
  夏侯瑾轩因浑身使不上力,难免走得慢些,姜承见他那样,走到他身旁:“夏侯少主,可否把手伸出来?”
  “恩?姜兄你要做什么?”夏侯瑾轩一边问,一边已经很自觉地伸出了手。
  “回折剑山庄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我输些真气给你。”姜承看着夏侯瑾轩说。
  夏侯瑾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着实有些走不动……那便多谢姜兄了。”说着停下来,把手递了过去。
  姜承也停下来,握住了他的手,开始往他身上灌输真气。那些真气,像一股涓涓的细流,慢慢从夏侯瑾轩的左手,扩散到他全身。
  不知是否折剑山庄身处雪原,其所使内力也有御寒之效的缘故,夏侯瑾轩甚至觉得没那么冷了,还有点微微的暖和。
  夏侯瑾轩抬眼看过去,姜承头微微垂着,目光专注地落在输着真气的双手上。不知是不是夏侯瑾轩的错觉,他觉得没什么表情的姜承脸上,看起来似乎也比平常柔和了些。
  姜承感觉到夏侯瑾轩的目光,抬头见他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问了句:“夏侯少主可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夏侯瑾轩笑眯眯地回道,“能交到姜兄这样的朋友,真是瑾轩之幸。”
  “……”姜承沉默了一瞬,才问,“为何?”
  “难道不是吗?”夏侯瑾轩反问了一句,却不指望姜承自己回答,接着道,“像姜兄这般会关心他人、体贴入微的朋友,难道不是打着灯笼都未必能找到?”
  “……夏侯少主谬赞,职责所在罢了。”姜承脸上有点淡淡的泛红,顿了顿,才道,“……我需保护好你们。”
  “姜兄就不要自谦了。”夏侯瑾轩笑着回。
  认真想一想,姜兄简直比方才那女妖在梦中的样子时还要温柔体贴……
  夏侯瑾轩想到这个,嘴上就说出来了:“可惜姜兄不是女子,你要是女子,还待我这样好,我怕是就要喜欢你了。”
  “……”姜承放开夏侯瑾轩,做了个方向手势,“夏侯少主,我们可以走了。”
  说完他自己先转了身。
  夏侯瑾轩懊恼地敲敲脑袋,他说完就知不妥,忙追了一步,同他并行。见姜承不说话,脸上红了红,忍着尴尬补救道:“姜兄切莫当真,方才我不知为何,就想岔了。绝无取笑姜兄之意,我错了,还请姜兄原谅我。”
  “夏侯少主。”
  “恩?”
  “少说话,多走路。”
  夏侯瑾轩脸更红了。


礼轻情意重


  好容易走回山庄,刚到山庄门口,姜承就回头问夏侯瑾轩:“夏侯少主,你要不要先回房间歇息一下?”
  皇甫卓也搭腔:“撑到现在也该是极限,不要强撑,早点去休息为好。”
  夏侯瑾轩有些无奈:“我还没弱不禁风到这个地步……你们还是先向欧阳世伯禀告雪石路之事吧。”不过如果没有姜兄帮忙,大约他真的要走不动了。
  姜承点头,又问:“瑕姑娘,暮姑娘,两位帮了大忙,是否愿和我们一起去见家师?”
  “哎?去见那个武林盟主吗?”瑕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还是算了。见到那种大人物,我怕我话都不会说了。”
  夏侯瑾轩听了,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其实瑕姑娘有时候也挺可爱的,上回在碧溪村谢兄调侃她凶巴巴的,意指得那么明显,她都完全没听出来,真是率真单纯得可爱。
  ……要是不老说自己乌鸦嘴,就更可爱了。
  唉。
  
  夏侯瑾轩晃了个神,姜承就已经和皇甫卓先行进了大厅了。瑕和暮菖兰说着话,笑得挺开心。夏侯瑾轩看着她,难免又想起幻境中事,为何那女妖是化作瑕姑娘的样子,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那根本不是瑕姑娘……别想了!……
  夏侯瑾轩猛地拉住思绪,但又忍不住多看了瑕几眼,梦中的那个瑕跟现在这个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他以往从未那么认真看过瑕姑娘啊……但现在仔细看来,忽然发现瑕姑娘其实也是个秀气的小姑娘……以往竟没注意到,只把瑕姑娘当作同伴。
  唉,夏侯瑾轩,你是不是魔障了……都说不要想了……又想……
  
  “小少爷。”
  “哇!”夏侯瑾轩正想得出神,忽然被谢沧行吓了一跳,这一下,他才收回神。四人又聊了一会儿,撞见两个蜀山弟子前来拜访,才散了。只是夏侯瑾轩觉得自己盯着瑕看的时候,似乎被谢沧行误会了,而且想解释他还不听……
  唉。
  夏侯瑾轩无奈地想,他今天唉声叹气的次数似乎有点多了……还是回房去好好休息吧。
  夏侯瑾轩躺到床上,仍忍不住又想了一遍幻境中事,莫非他下意识里挺喜欢瑕姑娘?……怎么可能……以前根本未仔细看过她啊……看着瑕姑娘的次数和时间还不如看着姜兄多吧……
  ……等等,这样一想,幸好幻境中的是瑕姑娘而不是姜兄啊……要是姜兄出现……吓死人了,他还不如马上找根绳子吊死自己,也省得给夏侯家丢脸……还是瑕姑娘好……恩……好……
  
  夏侯瑾轩就带着这天马行空的对人生和感情的思考,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似乎梦到了些什么,一晃就自他的生命中过去了,就像那深夜里开了便谢的昙花一般,只那么倏忽一瞬,凋零了,就再也见不着、摸不到。
  
  第二日夏侯瑾轩醒来,便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又有侍女来报说他爹和二叔到了,正在大厅和欧阳世伯叙旧,他便简单梳洗了一下,推开了房门出去。走到一半,忽然看到姜承和欧阳二小姐在小湖边的竹林里说些什么。夏侯瑾轩准备过去打个招呼,往前走了几步,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又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过去,便停下了脚步。
  是走,还是等他们说完了再过去打个招呼?夏侯瑾轩还在犹豫,那边的对话声已然悉数传进了耳朵里。
  “二小姐,你这几天忙来忙去……小心身体。”姜承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夏侯瑾轩不远不近地看着,看到有一片竹叶上附着的小雪晶,晃晃悠悠地,就从叶片上掉落了下来。那小雪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悄无声息地化了。
  也许它是被姜兄的声音暖化了,才在半空中,便融进了空气里罢。
  
  “是有点累,不过不碍事,等过了品剑大会,就能好好休息了。”欧阳倩笑了一下,回道。
  “小心身体,要是累着了,我……我们都会担心。”姜承一句话说了一半,大约是觉得不妥,顿了一下,才说完了。夏侯瑾轩何其伶俐,他一听,就听出了姜承原本是想要说什么。
  原来他对欧阳二小姐……
  
  欧阳倩剔透伶俐程度自不亚于夏侯瑾轩,也听明白了姜承原本想说的话,约莫有点害羞,微微低了头,应道:“恩。”
  
  还是走吧。
  再站下去连过去打招呼都不好意思了。
  
  夏侯瑾轩正要离开,忽然传来一声皇甫卓的呼喊:“夏侯?你在这干什么?”
  夏侯瑾轩暗道一声糟糕,果然下一刻姜承有些惊讶的声音便传来:“夏侯少主,皇甫少主。”
  夏侯瑾轩忙挠着头冲姜承和欧阳倩傻笑:“哈哈,我只是路过,路过。”
  皇甫卓已经走到他面前,直接说了出来:“遮遮掩掩干什么,远远就看到你站在这了。”
  皇甫兄,要被你害死了……
  夏侯瑾轩低声跟皇甫卓抱怨:“知道我是在遮掩还非要戳破……”
  
  姜承已经随欧阳倩过来,耳力好,听到了夏侯瑾轩的话。
  他有点尴尬的感觉。
  正好二小姐和他们两个少主说话没他说话的份,便很自觉地站在了一旁当背景。
  原来皇甫卓是来送东西给欧阳倩的,是一块上好的玉璞,笛子形貌,同他前阵子亲手雕好了送给夏侯瑾轩的那块一起得的,言谈间提起送给夏侯瑾轩的那块,还有些惋惜。
  夏侯瑾轩又很干脆地认了错,那明明看起来是态度诚恳的样子,偏偏让人觉得他是一丝悔意也没有。皇甫卓果然还是拿他没办法。
  姜承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一本正经地玩笑。
  小时候,姜承就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论是和二小姐,还是和夏侯瑾轩,都有着极为鲜明的身份差距了。
  他其实早已经习惯了。
  但今日听皇甫少主提起上好玉璞用如此寻常的口吻,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难言的苦闷。
  他所能送出手的,都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
  甚至精心挑选了的,也会送不出去。
  

他人的期望(上)
  
  

  夏侯瑾轩同姜承和欧阳倩道别后,就去了折剑山庄会客的大厅。一进去,就看到不仅自己爹和二叔到了,就连皇甫世伯也到了,便一一施了礼,喊道:“皇甫世伯,欧阳世伯。爹,二叔。”
  “嗯。”夏侯彰看到夏侯瑾轩也没有多高兴的样子,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欧阳英忙道:“世侄不用多礼。”
  皇甫一鸣看了夏侯瑾轩两眼,赞道,“呵呵,多年不见,世侄已这么大啦,好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想想几年前,还只是个孩子呢。”
  夏侯彰听了,笑了两声,“皇甫兄谬赞了。皇甫世侄文才武功样样出众,这等年纪在江湖上已有嘉誉,犬子远远不如啊。”
  皇甫卓“多谢世伯美誉。”
  “……”
  夏侯瑾轩半阖了眼。多少有些郁闷。
  同他和皇甫兄、欧阳小姐是少年玩伴一样,他爹和几位世伯也是少年玩伴,最是熟稔不过的。他爹同皇甫世伯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客套话,全是肺腑之言。
  也正是因为这样,夏侯瑾轩才会感受到难受。
  为人子女最难过之事,莫过于不被父母长辈期望,莫过于没有优秀到,足够让他们感到自豪。
  长期油盐不进,并不代表他已经麻木,不会因此而痛苦。是一个子女,在面对父母长辈,面对家人时,不被他们期待,无论他们是在外人面前贬损,还是当面斥责,即使面上再不在乎,内心都会因此而感到痛苦。
  夏侯瑾轩也想成为一个可以让他爹自豪的好儿子,像皇甫世伯那样自豪于皇甫兄那样的,至少不会被他爹嫌弃的好儿子。
  但达到这个效果的前提得是,他武功好。
  在武功上,夏侯瑾轩也不得不承认,同样一件事,有人只要努力,就可以达成想要达成的目标,有人即使再努力,也未必能达到要求。小时候,夏侯瑾轩也是认真习过武的,但他一向不如陪练的向儒和廖易也就罢了,一向不如一般大的夏侯家弟子也就罢了,最后发现连比自己小的堂妹夏侯琳,他都完全比不上。可见在武学这块上,夏侯瑾轩是真的没什么资质天赋,练了也差不多是白练。
  这是习武,但若换一件事,比如让他去学管账,他必然是要比向儒和廖易,甚至许多人都要学得快的。
  有时候,一个人的能力确实会局限于某个方面,他在习武这块上,没有足够的资质,就是没有足够的资质,并不因意志而改变。况且,夏侯瑾轩也并不是百折不挠逆流而上坚强不屈认定一个目标就抓瞎往前冲的人,他是有一定程度的软弱的。至少现在的他,并没有那么一颗坚强到可以直面挫败和不足的心。
  知道自己做不好的事,他会宁愿不浪费时间去做。而把精力都放在另一件事上。
  这样潜意识的行为,具体表现出来,就是他特别的喜欢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特别的讨厌习武,抗拒武林中事。人都有扬长避短的本能的,夏侯瑾轩也是。
  但是夏侯彰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有丝毫的开心。即使夏侯瑾轩书读得再好,不是夏侯彰所期望长成的那个样子,用处也不大。
  如果说他爹和他二叔的不同,大约是他爹对开发他的习武潜能仍不放弃,而他二叔早就认清了他实在是没有这方面天赋的事实,且尊重他的意愿罢了。
  可惜夏侯瑾轩生于武林世家,而非一般读书人家,若是读书人家,他或许够让父亲满意且自豪,但他生于武林世家,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他所能接触到的,所遇到的,除了武林中人,就是江湖中人。也就是一类人。武林中人,评估一个人,自然是要看你武功如何,人家才不关心你一出手,名字是写成潇洒写意的草字,还是写成鬼画乱涂的花字。
  他们关心的,还是你武功如何。
  夏侯瑾轩的纨绔、他的不合时宜在于,他所擅长的东西,和武林世家这样一个环境毫不相称。他所拥有的资质,和武林世家少主这样一个头衔,很不对盘。
  而当一个武林世家的少主,是至少要像皇甫卓那样,武功好的。文才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首要要先有武功好,其次文才好,才可称为美事一件。武功稀烂,光有文才,对一个武林世家少主来说,能顶什么用?
  更遑论以后的门主了,一个掌门人武功不行,怎么行?门人出去怕是都要被耻笑。
  就算不被耻笑,多少也会让人低看一两眼。——人家的弟子被欺负了,掌门给力就能呼呼地带着弟子打上门去,讨说法,手底下见真章。你说要是以后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夏侯瑾轩当了门主,夏侯家弟子在哪里哪里被欺负了,回来诉苦,夏侯瑾轩带着人马去了,人家掌门说:“不服呀?不服我们来掌门单挑呀!”你看夏侯家能讨回公道不。
  别说经济制裁,夏侯家走的是海运,除了海沙帮巨鲸帮这种也靠水吃饭的,还真没哪几个人数多点的门派明州夏侯家能奈何得了。
  
  所以别说保持夏侯家的武林地位了,夏侯彰一去,夏侯瑾轩坐不坐得稳那个位子都是问题。——底下弟子不满意,搁哪个门派都不能欣欣向荣地发展未来。
  
  夏侯瑾轩也明白这点。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夏侯家若要保持如今的鼎盛,需要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来当门主,来延续这份荣耀。而不是他。
  
  几十年前风头无两的林家堡,不就是因为后继无人,才落没了么。如今武林中,还有多少人知道当年的武林盟主林天南和他的林家堡?他身处武林世家之间,仿佛也未曾听人提起。若非他爱读奇志传记,怕是也不会知道,几十年前,江南一带,有那么一个林家堡了。
  夏侯瑾轩知道,他并没有那个能力,来保住他爹所经营出的夏侯家在武林中树立的威望。
  正因为清楚地明白,他会比看不清楚的人更感到痛苦。那种抗拒的情绪,在潜意识中,怕是也会更强烈一些。
  
  夏侯瑾轩不太开心的样子,自然逃不过魔翳的慧眼。
  孩子大了就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即使这种烦恼对活了好几百年的魔翳来说已然如蝼蚁一般渺小,他多少也能想象得到,那对十八岁的夏侯瑾轩来说,必然是沉重且重大的。
  夏侯瑾轩和龙溟龙幽他们的不同在于,他是个人类。人类这个脆弱的种族么,就不可能像他们魔一样,天生武力高,脑子还好。人类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练武骨骼不错,脑子就有可能不行,脑子不错,身体就很可能不行,这样擅长,那样就不擅长。像龙溟陛下那样十项全能,文韬武略的全才型,在人类世界里,那是百万里都未必能出一个。
  夏侯瑾轩这种把资质全生在了脑子上的,能有习武的资质才怪。
  不用问,魔翳都能猜到,这个年纪的人类,就像如今的龙幽殿下一样,正是对所谓人生、所谓未来充满了夸张想象的时候。
  该给他吃颗定心丸才是。
  正好也跟他提提楼兰,一来可散心,二来明日引出姜承魔族之力,以瑾轩的性子,必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应会邀那个姜承同去。姜承去了那边,他便无可自证。到了楼兰或许还能助陛下一臂之力。真是一箭三雕之妙计。
  魔翳心里转了转,已定下主意。
  养兵一世用兵一时,他从不会放过任何可加以利用的机会。



他人的期望(下)



  离开大厅后,夏侯瑾轩同他二叔在门口说了会话,本要送他回房的,但魔翳表示自己可以回房,才听话地目送他走了。
  夏侯瑾轩站在那敲着手心想,明日就是品剑大会了,不知姜兄准备得如何?方才路上已问过皇甫兄,他可是对自己很有信心,说什么“自然是竭力而为”,再去问问姜兄好了。没走多远,就在折剑山庄大门外看到了姜承和另一个面生的人在说着什么,“姜兄。”夏侯瑾轩喊道。
  “夏侯少主。”姜承转过来,喊道。
  原来那人叫唐风,是姜承前两年在江南认识的。夏侯瑾轩和唐风认识了一下,客套了几句,唐风又与姜承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唐风一走,姜承就往夏侯瑾轩的方向走了一步,问道,“对了,夏侯兄找我何事?”称呼就变了,夏侯瑾轩暗自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其实在方才那位唐风面前,完全也可以喊他夏侯兄嘛。
  “没什么,只是看看你准备得如何了。我难得来一次品剑大会,比起他人,自然是希望看到熟识好友夺魁了。”
  姜承看了夏侯瑾轩一眼,微微垂头道:“师父今次也对我寄予厚望……我一定不辜负他的期望。好了,我还要再去练一会功,先走了。”
  他同夏侯瑾轩道了个别,便转身往折剑山庄里走。
  
  姜承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天生就是练武的料。这种感觉有一部分是从和师兄弟们的对比中感觉到的。同样的一个心诀,同样的一套武功路数,搁在其他师兄弟身上就是少则一两月、多则数月乃至一两年才能参透,他学起来,就好像是心领神会一样,简单的打上十几几十来遍,难点的打上百八十遍,就自然悟了,还能举一反三,改进招式。多数时候会得到师父的肯定。
  他做得越好,师父对他的期待便越高。
  姜承也从来尽力去完美地完成他应当做的事。好在他也有能力做到,天资很好,加上肯刻苦练武,武功一向高出师兄弟们一大截,即便是大师兄,不论是领悟力还是习武的天资,也都不及他。
  虽然他并不会因此而骄傲忘本,也不会因此低看其他师兄弟一眼,但这种与生俱来的在习武天份上的差距,多少能从大师兄等人看自己的眼神和言行中感觉到。
  所以欧阳英理所当然地,把夺魁的期望放到了姜承的身上。
  认真说起来,从小长到大,姜承还没有在练武这件事上受过什么实质性的挫折。他从小天分就极好,一直不曾让师父失望过。
  唯一一次算不上挫折的是,姜承十岁时,因习武天分太高,欧阳英决定教他一套较难的武功,因那是一套原本欧阳家教少年弟子的武功,姜承见过几个比他大个七八岁的师叔练过,那时还短胳膊短腿的姜承学起来就有些吃力,手脚跟不上那套武学施展的速度。
  他苦练了三天,毫无进展,师父看过了,便安慰他:“无妨,本是我太过心急,想叫你早些修习欧阳家高深武学,却没注意这套武学本是要至少十五岁往上的少年人才可修习。这是为师考虑不周,这套武学你就先放一放,再回头去练之前教你的那三套,将它们练得更为精益便可。须知最简单的武学,练精益了,也常有惊人威力。你万不可轻看之。”
  “……是。”
  姜承抱拳应了。心里到底不服气就那么被一套武学打败,便白日里听师父的,扎扎实实把他这三年里学的三套武功练了一遍又一遍,领悟了一遍又一遍,并不敢怠慢。但到了晚间,吃完饭,其他师兄弟都歇下了,他又自己悄悄地去院子里,找了块空地去练那套本是少年人该学的武功。
  如此这般,自己琢磨练习了整三个月,终于可以用他那短小身板完整流畅地打出那一套武学了,才到欧阳英面前,打给他看。
  那天以后,姜承就开始正式练习那套武学了。欧阳英除了叫他以后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并没有很责怪他。仿佛还很欣慰。
  这便是姜承习武的十几年间,遇到的第一桩说大不大,却少有哪个十岁的孩子可以做到,并将之击败的困难了。
  
  姜承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会是在认真努力地去做了的情况下,真的困难到无法完成的。这次品剑大会也是一样,即便他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即便他也明白江山代有才人出,但他想要在这一届的品剑大会之上夺魁,想要为师父送上这一份贺礼。他不觉得只要自己尽力去做了,这会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这样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品剑大会,定不能让师父失望。
  
  姜承如此强烈的希望做好一件事。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有时候,信心和希望,并不能使一件事真的成功。甚至还会出现难以预料的意外。
  这年折剑山庄的品剑大会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开场了,却收场在一段同门相残的比试中。就像一场闹剧。
  而他就是那场闹剧的制造者之一。
  
  他居然打伤了大师兄,他被关到地牢里,他被一个戴面具的神秘人告知自己是个妖魔……这些虽然令他震惊,令他后悔,令他难过,令他不安,但都不足以让姜承乱了阵脚。只有他被带到偏殿里,师父叫他明日下山……才让他切实地、真实地,感到了迷惘。
  似乎连伤心都感觉不到了。他迷惘得那么厉害。
  
  “姜承,明日你便离开折剑山庄吧……”
  
  姜承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那个看管他的师弟眉眼上挑语气不善地说了什么,他听不见。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十来年的房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
  姜承一直发呆枯坐到下半夜,才想起要收拾包袱。他在这剑山庄住了十几年,即便一贯简洁,也拥有了不少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若是不带走,怕是就要被当做垃圾扔掉了吧。
  即使有些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根本就是垃圾。
  姜承先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他的换洗衣物也都是折剑山庄弟子服,还是去明州,从明州回来换洗的那两件,并没有其他的常服。
  从明日起……就不是折剑山庄弟子了……他从小都穿折剑山庄弟子服长大,已经谈不上喜不喜欢,而是已经彻底习惯了。贸然换了其他常服,又怎么穿得习惯。
  姜承抱着衣服,又呆了半刻。
  然后他才把它们放到了包袱的底层,又把二小姐赠的笛子玉璞也一并收了进去。然后是预备送给夏侯瑾轩的小葫芦。
  ……最后姜承翻开了自己放杂物的柜子。
  都是些陈年旧物,仿佛都是当时觉得有必要收起来,才收起来的。不知不觉间,十几年已经堆了快半柜子。
  虽然现在看来,许多东西,已经没用了。
  姜承的目光在柜子里转了一圈。
  他看到角落里有把小木剑,木剑受了潮,剑身上已然些许霉迹映现出来。还有个小小的皮手套。是鹿皮的,又韧又轻便又柔软,里面还缝了绒,戴着习武最保暖不过。都已经发旧。是他小时候习武用过的。折剑弟子初入门,腕刃与剑法都要学,学到一定程度才凭喜好与专长专攻一样。他小时候,剑法自然也学过,后来觉得戴着腕刃更方便,才专攻刃术罢了。
  其实师父师母都待他极好。
  他还记得,有一日自己在院子里拿着这把小木剑练剑,师母看到了。在他停下休息时,还摸过他的头,笑着叫他好好练。过了几天,他收到了一对新的皮手套,大小正好,里头还精细地缝了绒。
  
  后来知道,师父和师母原先有过一个儿子,只是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没熬过五岁,就没了。若他长成,同姜承也差不多大。
  
  那小木剑,是当初欧阳英自己亲手削了,想要给早夭的欧阳少主用的。
  但那个孩子,到底没有来得及拿起一把木剑。后来姜承被他捡了回来收养,他就把木剑给了姜承。
  
  刚被师父收养那会,他是负责擦剑的,不论是师父的剑,大师兄用的剑,二师兄用的剑,还是三师兄用的剑,都是他负责的。他并不因那只是个擦剑的活而有丝毫怠慢,总是擦得很认真仔细,注意该注意的所有细节,务求使它能够在被擦得纤尘不染的同时,经年不坏,锋利如初。
  擦了一个月,师父就教他武功了。
  姜承甚至还能够清楚地记得那天师父对他说的话。他说姜承,这一个月,你做得极好。常言道见微知著,能在擦剑这样平凡微小的事上做得认真仔细,且从无一日偷懒懈怠,可见你心性坚忍,性情可嘉。习武之人正该如此,不论是多难的一个招式,还是多简单的一个招式,都应扎扎实实地将每一个招式都练好,只有每一个招式都练好了,你才能得到武学上的进益……好了。从今日起,我便教你欧阳家基础武学。
  然后他便开始习武。十几年如一日,几乎从未懈怠过。
  姜承本也无父无母,一直视师父如亲父。景仰着、崇敬着,务求能让自己好到能让师父感到欣慰自豪。
  
  但这一切,现在似乎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姜承关上了柜子。
  
  第二天。
  姜承带着他收拾的细软,一步一顿往折剑山庄外走。
  远远的就看到夏侯瑾轩了,他顿了顿,一瞬间有返身离开的冲动。但他毕竟没有那么做。
  姜承慢慢地走向村口,离夏侯瑾轩他们越来越近。昨晚又下了雪,路面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湿湿滑滑,一脚踩下去还能听到冰晶断裂的声音。他克制自己将目光投在远远的雪山之上,不去看侧前方的夏侯瑾轩是个什么表情,同情或是怜悯,姜承不觉得自己需要被这样的目光注视。
  “姜兄。”
  “……”
  不期然听到夏侯瑾轩喊他的声音,姜承也不得不停下,去看夏侯瑾轩。
  但夏侯瑾轩眼里所承载的,分明与他想象全然不同。他眼里仿佛透着浅浅的关怀,眼神清清亮亮,并没有姜承想象中的,那种会令人更加狼狈的东西。
  夏侯瑾轩身旁的瑕姑娘说:“我们都知道了,听说要赶你下山,事情明明不能全怪你,那个欧阳门主怎么能这样胡乱处罚呢。”
  “师父他……”姜承下意识想要为师父辩护,但是他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姜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姜承看了看夏侯瑾轩。他也想知道,他该有什么打算才好。他感到自己的人生,仿佛已经没有了意义。
  从他被赶出折剑山庄的那一刻开始。
  他其实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巨大的、难以补救的、让人不知该怎么迈过去的巨大挫折。
  姜承一直以为自己是坚韧的、果决的、刚强的。他一直觉得自己能抗下许多事,且不会退缩、不会胆怯、不会失败。但直到此时此刻,在夏侯瑾轩面前,他才意识到,在折剑山庄面前,在他师父面前,甚至在要好的友人面前,他几乎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他一向把每件事都做得那么好,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如果自己的人生不慎失败了,失去了它十几年来的意义,要怎么去补救,要作什么样的打算。
  他不知道。
  
  夏侯瑾轩却又走进了一步,继续问道:“姜兄?”
  姜承回过神,不得不回答,“不知道……”
  夏侯瑾轩却说:“唉,你这样,可是辜负了欧阳世伯的一番苦心啊。”
  “……什么?”
  “姜兄,你仔细想想,欧阳世伯只是驱逐你出山庄,却并没有说你不能再回去啊。”
  “……可师父说不能再留我。”
  “那世伯可有说将你逐出门墙?”
  “……没有。”
  “那便是了!”
  “姜兄,依我推测,现下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你留在山庄,与师弟们再有什么,那局面难免进一步恶化。世伯这时候命你下山,正是希望事情能够快些冷却,以免群情激奋之下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况且,你若是在外面闯出名堂,功成名就再衣锦荣归,到时你的同门也无话可说。相信欧阳世伯这样对你,是出自一片苦心啊。”
  “……真是这样……”姜承心里,是不太信的。他知道这多半是夏侯瑾轩想出来的,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折剑山庄被赶出去的弟子,哪是衣锦荣归,便可说归就归的。
  “世伯从小将你抚养长大,他为人如何,待你又如何,姜兄应该比谁都清楚,刚才我所说的,难道不合情理吗?”
  “师父待我如父子……养育之恩终身难报,你说的有理……”可夏侯瑾轩想出来安慰人的话,听起来也那么像真的。就连姜承心底知道这多半是假的,也忍不住要骗自己,他安慰的那一堆,是真的了。
  “既如此,姜兄,你不妨就先随我一同下山,四处游历散散心。等风波平静了,再回这里如何?”
  
  姜承定定看着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含着笑,他的笑仿佛总是带着温暖柔和的意味。姜承有点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是冬日里的一束暖光。
  姜承微微错开目光,落在折剑山庄村口延伸开去的山道上,落到更远的地方。他仿佛是看到有一道泛着光的彩虹,自他彷徨灰暗、弥漫着浓郁雾气的世界中出现,从堆满皑皑白雪立着陡峭山壁的雪山上拉过,搭出一条长长弯弯,通往彼方的道路。
  那尽头是什么,在哪里,会是怎样的光景,姜承还看不到。
  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带着使人向往、令人憧憬的力量。
  因为夏侯瑾轩就站在那条路的入口处,温温地、一如既往地笑着,朝他说:“姜兄,一起走吧。”
  “……好吧。……现在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就和你一起走吧。”
  最后姜承那么回答夏侯瑾轩。


担忧与心虚



  姜承虽然同意和夏侯瑾轩一起走了,路上还是基本闷闷不乐,夏侯瑾轩一直在悄悄地关注姜承的情况,也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劝慰好。原本是打算让姜承好好静一静,让他自己把有些事想通了,慢慢恢复情绪。也免得在他情绪不佳时强拉着他说些无关紧要的山水风景,勉强了姜承。但整一个上午走下来,姜承也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夏侯瑾轩心里不免更为他难受。
  但思来想去,他又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说辞来宽慰姜承了。若叫他别想太多,就好像隔靴搔痒一般,其实起不了太大作用。这种事,哪里是能不想就不想的?就算一时抑制住了,想起来也仍会伤心。
  夏侯瑾轩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着路。直到他踩到一团湿漉漉的苔藓脚底下一滑,险些摔倒,才稍稍收回了心神,谨慎对付脚下。因折剑山庄建在雪山之上,他们走了大半天,也不过是离开积雪带,这一带正是积雪开始融化的地带,脚底下的石板路就像雨后一样湿滑,分神了实在危险。
  “没事吧?”走在夏侯瑾轩身旁的皇甫卓立刻伸手拉住了他。
  “没事。”
  皇甫卓见夏侯瑾轩没有真的摔倒,就抽回手,又教训他:“你看你,要不是你素日不习武,下盘不稳,也不会走个山路都要差点摔了。”
  夏侯瑾轩从善如流地接话:“是,皇甫兄,我知错了。”
  “罢了,”皇甫卓有些挫败地一摆手,“说了你也不会听。”
  夏侯瑾轩正要笑着再回他一句知我者皇甫兄也,余光瞥到姜承自己在前头走着。夏侯瑾轩刚才瞥到他也回头看了一眼,但见自己没事,又回过头去了。夏侯瑾轩就要自然而然说出口的那话不知怎么又咽下去了。
  他也就只笑不再答话。
  现在离下山应当还早,至少夏侯瑾轩还看不到人烟,放眼望去都只有高高低低的山。仔细回忆从前看过的地图,夏侯瑾轩想,等下了山,大约再往东走一阵,便可往北去往北方沙漠一带了。
  又走了一小段路,夏侯瑾轩才往前几步,走到姜承身旁去。
  “姜兄。”
  姜承看了看他:“何事?”
  夏侯瑾轩冲他笑笑:“已近晌午,我们是不是该休息片刻,野餐一顿了?”
  姜承这才抬眼看了看日头,看完了才回头说:“确实已到午时。”说完他就停下脚步,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山势,片刻后指着不远处一段较为平缓的小平台说,“此处荒野,没有野兔之类的动物,也没什么果树,只能吃点干粮了。到了晚间,我们走到山脚下的树林里,野味才多起来。”
  “恩,出门在外不必讲究,怎样都好。”夏侯瑾轩笑着回。
  心里对姜承的担忧却又多添了一些。看姜承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心事过重,以致连日头渐高都不曾注意到。要是他一直想不通,也不知这样拉他远游楼兰,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再者,他刚才在路上也细细想过,看折剑山庄里那些弟子对姜承的态度,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或重大的缘由,姜兄想要再回去,真的不容易了。虽然说等姜承闯出了名头,折剑山庄一事或许就有了转圜之力,但如何帮助姜兄迅速成名,特别是让他在几年内就迅速响誉中原的法子,夏侯瑾轩想了这一路,其实也还没想出来有什么可以施行的。——至于为什么非得是几年内,方才欧阳小姐的侍女都把包袱送到山庄门口了,结合前日所见,夏侯瑾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姜兄与欧阳二小姐……或许……如果此事为真,姜兄要返回折剑,自然是要在几年内才行。要不然就晚了。
  ——虽然这样想起来好像哪里有点别扭,不过须在几年内帮助姜兄回到折剑,肯定是基本。
  到了这时夏侯瑾轩又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对武林中事抗拒太过,以致知晓太少,竟然找不到什么切入点。
  晚上找个机会悄悄问问皇甫兄一些武林中事好了。
  
  几人坐在一块用携带的干粮对付了一顿,说了些闲话,感叹了一下这里的自然风貌——当然这只要是夏侯瑾轩在感叹——之后,又启程往山下走。夏侯瑾轩这回比较注意关怀姜承了,仍拼着山道走在他身旁。尽管照顾姜承的情绪也不怎么说话。
  夏侯瑾轩走了没多久,忍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姜承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一句。
  夏侯瑾轩有些意外,忙说:“并不是。大约是才吃了午饭,没有午睡,才有些困了。无妨,山风一吹就清醒了。”
  姜承点点头,也就不再说话。
  夏侯瑾轩心里有点发虚。任他平时巧舌如簧,此时也找不到话头来用这绝佳的话引继续接话,好让姜承情绪跟着好起来。
  夏侯瑾轩昨晚确实没怎么睡好,前半夜里辗转反侧,心老是悬着,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实在无法,才不得不穿了衣服起来吹风,却无意中发现外边巡逻的折剑山庄弟子都撤了。他想巡逻的撤了,恐怕姜承的事也已定了,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去姜承房间看看。
  结果走到折剑弟子居住的院落,又正好听到两个人说什么赶得好,大快人心之类的。夏侯瑾轩也就猜得□不离十了。姜承被赶出了折剑山庄。
  他等那两个折剑弟子离开了,才往姜承房间走,走到离他房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到周围都黑漆漆的,就那间里还点着灯,甚至隐约还映出姜承的身影,来来回回,似乎在收拾东西。
  夏侯瑾轩看着那个人影最后变得一动不动,又有些挪不动脚。其实就是在动着,也一直挪不开脚。
  
  有那么一阵子,夏侯瑾轩觉得自己似乎也感受到了姜承全部的悲伤。
  
  夏侯瑾轩在外面,陪姜承站了差不多一晚,自然是没睡好的,但他并不想告诉姜承——昨晚我去看你了,但一直没进去。
  也不知为何,他有点心虚。
  这心虚来得这样莫名其妙。连夏侯瑾轩自己都弄不明白。

柴堆


  走到雪山底下,就是一片郁葱葱树林。傍晚太阳已经快见不到的时候,他们在一个水潭边停下。这口小潭是山上的雪化了,融了,汇成小溪流下来,汇成的。山壁上流水不多,大抵比涓涓细流要好些,从山崖上顺着缝隙下来,打在水潭里,发出淙淙的水音。
  夏侯瑾轩说:“看来是走不到驿站了,今晚我们就歇在这儿吧。”
  其他人表示赞同。
  “我和妹子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可吃的新鲜野果。”暮菖兰笑着率先给自己和瑕划好了任务范围。瑕自然没意见,连忙点头附和。
  “那我找找附近是否有山鸡一类的小动物可猎。”皇甫卓也很自然地挑了个自己比较愿意做的事。
  “我去检查附近是否安全,顺便拣点柴火。”姜承也说。
  “……莫非我又要撒药粉?”夏侯瑾轩有些惊讶地问。
  瑕一向不给他面子,问道:“……不然你能干嘛?”
  “这……瑕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近来对法术颇有心得,如果让我去打猎,我也可以用雷咒去劈它们。如果让我去捡柴,也没有问题。额……除了检查安全可能会有些麻烦。”
  瑕不信任地看着他:“拿雷咒劈?那劈了以后直接焦了,毛也没拔肉也没洗的,还能吃吗……你还是撒药粉吧。”
  “胡来,从未听说有人用法术打猎的。”皇甫卓也很不赞同,“不过你要是要到林子里逛逛,就和我一起走好了。药粉等我们回来再撒也不迟。”
  “额……”夏侯瑾轩摸了摸后脑勺。“那好吧。”
  见商议已定,姜承就转身往林子里走去,走了一阵,看到一根枯枝,就捡起来看了看,又摸了摸。比他想象的要干燥得多。其实这条路姜承也不曾走过,以往师父派他下山,都是走那条往南的路。这条是通往北方的,道路也崎岖,人烟也荒芜。平时几乎没人走。
  姜承本来以为这边山脚的柴火也会和阳面一样潮湿不能用,甄别起来很麻烦,谁料一看就是阴干枯木,倒是省事不少。姜承很快就捡好了需用的柴火,抱了一捆提了一捆回去,一看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就先把柴火都放下,然后自己一根根抽出来,又一根根搭到地上,堆了个标准的柴堆出来。
  他蹲在还没开始燃烧的柴堆边上,看着纹丝不动的干柴,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其实从姜承出庄开始,他就开始恍惚,他感到自己似乎是无法回头了,每往前多走一步,就离折剑山庄远一步。甚至姜承也会想,这一切要不是真的,该多好。他还在折剑山庄,虽然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不尽如人意,但他至少还在折剑山庄里,是折剑山庄的弟子。
  回折剑山庄去……真的还有可能?昨天那个黑衣人说他是妖魔……
  姜承也认真想过,他除了头发颜色和常人稍微有点不一样,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身上没有哪里长得特别奇怪,也没有什么天生就长在皮肤上的纹样,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个本本分分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妖魔?
  但那种奇怪的感觉……
  “姜兄,你回来了啊。”
  姜承猛地回过神,抬头望过去,见只有夏侯瑾轩自己,皇甫卓没在,他手上也没什么猎物,就有些疑惑。
  “唉。”夏侯瑾轩看出他的疑惑,有些委屈地说,“皇甫兄说我走路动静大,已经吓跑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打发我回来撒药粉了。……分明是他自己不曾打过猎,没有经验才逮不住嘛。”
  “……”
  姜承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个没打过猎,一个没学过武,不用仔细问都大概猜得到,他们两个凑一块去猎小动物是个什么情形。小动物因要躲避野兽,行动最为轻便快捷,林间又多障碍,小动物好过,人却未必。因而要捉,就不宜被它们发现,发现了就难追了。他们俩不懂此间关窍,大约就是好不容易发现一只,还没动手,夏侯兄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就已经被小动物发现,然后皇甫少主见它跑动,便提着剑追,好容易追上——大约还要用上轻功,不过皇甫家虽然剑术卓绝,轻功实在只能算平平——等他追上一剑挥下,那野兔只怕又钻到别处去了,夏侯兄就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许夏侯兄还要在后头放个雷咒助阵……不过他放雷咒的那个准头……没劈到皇甫少主已是万幸了吧。
  姜承就笑了。
  “姜兄,你笑什么?”
  姜承抿了抿唇,把剩下的那丝笑意抿掉,“没什么。”
  说话间,夏侯瑾轩已经走过来,也跟姜承似的,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姜承不知道夏侯瑾轩为什么也要蹲下来,就侧头去看他。
  结果夏侯瑾轩也歪着头在看姜承。
  他们俩互相看了半天,夏侯瑾轩才含着笑说:“姜兄,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以后该多笑才是。……我觉得,不管是遇到什么事,也许暂时无法解决,但总有一天可以解决。所以一直开开心心地,才对得起自己。”
  “我和皇甫兄也会尽早想个能让你回折剑山庄的办法。等想出来,我们就可以着手去做了。”夏侯瑾轩又认真地补充道。
  “……多谢。我……”
  姜承没有把这句话再说完,他回过头去,给那个柴堆又添了根柴。
  也许是堆得太高了,那根柴在最上面晃了晃,就骨碌碌从柴堆上滚了下去,正好滚到夏侯瑾轩脚边。
  而夏侯瑾轩在等着姜承把那句话说完。


商议


  夏侯瑾轩的耐心显然是十分充足的,发现姜承似乎有什么话在犹豫要不要说,也不催促,由着姜承自己考虑。他伸手捡起了脚边那根柴火,又把它添在了那个柴堆上,使它卡在下方柴与柴相隙的缝中,牢牢地固定住了,再也不会滚下来。
  “我……”姜承犹豫了很久,几次张口,都没办法说出来。他不知道把对自己身世的担忧告诉夏侯瑾轩,他会有什么反应。心里斗争了好一阵子,但最后还是说,“……没什么。”吐露心声这样的事,姜承以前几乎没有做过,他是不擅长的。再说,还是关乎自己到底是人是魔这样的事,连他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有可能是个魔,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欣然接受?
  夏侯瑾轩听了,也没有追问,只是从姜承捡的那堆柴中又抽出一根,放到了要烧的那堆之上。
  夏侯瑾轩想起自己刚才在林子里和皇甫卓商议的事,这才是正事,就打算先和他通个气。“姜兄,刚才……”
  “唉?你们两个回来啦。”
  瑕的声音传来,夏侯瑾轩抬头一看,她和暮姑娘各抱了一兜果子,已经回来了。就掐住了话头,笑着说:“看来只等皇甫兄的野味了。”
  “咦,你不是和皇甫大少爷一道去打猎了吗?怎么只有你回来?”
  夏侯瑾轩有些心虚地挠挠头,“我还是不适宜打猎,皇甫兄就让我先回来了。”
  “果然!你哪是打猎的料啊,以后就别凑那个热闹啦,还是乖乖撒药粉吧。”
  “……”夏侯瑾轩有些郁闷地想,为什么这样一个绝妙的借口,到了瑕姑娘那里,却显得自己好无能……下回再不能用这样自损八百的烂借口了。
  夏侯瑾轩带着这种郁郁的心情默默挺直了背,好在瑕姑娘面前显得挺拔些,出于某种缘故,他还是希望能在她面前留个比较好的形象的。
  
  其实方才他提出那个建议,主要还是想借着打猎和皇甫兄单独交流一下。结果皇甫卓不愧是好朋友,十分心有灵犀地叫他一起走,他当然就很开心地跟他一起去了。
  在去林子的路上夏侯瑾轩就对皇甫卓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皇甫兄,我想助姜兄重返折剑山庄,思来想去现在约略有了一个想法,就是假若姜兄在武林中锄强扶弱,声名鹊起,侠名远播,他或许就可以将功抵过,回到折剑山庄去了。你看我这方法怎么样?”
  皇甫卓不赞同地摇摇头,“锄强扶弱乃是出于本心,倘若是为了其他目的,岂不是本末倒置?我想姜师兄也不愿意如此刻意为之吧。再说……”皇甫卓猛地打住了话头。他本来不是善于隐藏心事的人,以往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喜欢他会直接表达自己的喜爱,不喜欢也会直接表达自己的不喜,从不在人前婉转回避。又和夏侯瑾轩是为挚友,平日说话更是无所顾忌,他俩之间,严格说起来是没什么秘密可言的。
  就像夏侯瑾轩想要帮姜承,想到什么方法会先找皇甫卓商议一样,皇甫卓往日里有个什么难以解决的个人问题又无法告诉他爹帮忙解惑的,也会写信询问夏侯瑾轩的意见。但是如今……他也有不能告诉夏侯瑾轩的事了。
  就是皇甫家弟子探听到的姜承的身份问题,还有他爹交代的任务这两件事……皇甫卓今天一天内心都很纠葛,他觉得姜师兄看起来并不像妖魔,虽然接触不是很多,品性应当也较为端正,要不然夏侯瑾轩也不会那么喜欢与姜承称兄道弟了。皇甫卓今天想着这件事,也是走着走着就走神了,只不过夏侯瑾轩注意力都放到姜承身上去了,他的异常才没被夏侯瑾轩看出来罢了。
  ——还好他注意力都放到姜承身上去了。皇甫卓也会那么想,他实在不愿被看出来,然后不能实话实说,只能对夏侯瑾轩撒谎。
  但像这样,对夏侯瑾轩把这两件事隐瞒下来,皇甫卓也是真不习惯,差点就说出“再说万一他真是妖魔,恐怕做什么都白搭”这样的话来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
  夏侯瑾轩见他卡在那迟迟不说完,忍不住问道:“再说什么?”
  皇甫卓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可行性不高。”
  夏侯瑾轩还是有点疑惑,皇甫卓和他说话从来不曾这样吞吞吐吐过,不过他也没在这个小疑惑上多作纠缠,又劝说起皇甫卓来:“我倒是觉得可行,倘若锄强扶弱之事做上个四五年,凭借姜兄的武功品性和风姿,再有你我二人借助夏侯家和皇甫家之势在中原各地为他鼓吹一番,不出五年姜兄必成大侠,届时他要回去也不会太受刁难了。而且我们又不是去做坏事,是去做更多的好事,既助人为乐,匡扶了正义,又让姜兄回了折剑,有何不可?只是我现在要想个具体的计策有些麻烦,我对江湖中事知之甚少,所以想请皇甫兄帮我参谋参谋,若是真的做起来,该从哪里下手才好。”
  皇甫卓想了想说道,“你执意要做,倒也可以试试。我看姜师兄品性端正,若是真的成了大侠……”皇甫卓在心里默默地掠过‘就算最后发现真的是妖魔,也能证明他是个好妖魔’这句话,继续说道,“他能回折剑山庄,也是一件好事。……江湖中是有些人杀人不眨眼,从不讲道理,只看心情,此类该杀。还有些小门派行事乖张邪妄,欺压百姓,横行乡里,若是铲除这样的门派,也是侠义之举。但我想若只有姜师兄一人,恐怕难以应对那些门派,目标应当先定为那些为非作歹但独行千里的江湖恶人……这样吧,一时也说不清,我找个时间列个单子,注明他们的姓名和生平事迹,还有那些门派的所作所为,一并交给你,你斟酌吧。”
  夏侯瑾轩开心地笑起来,行了个礼,“那就先谢过皇甫兄了。”
  皇甫卓一摆手,“少来,客气什么。”
  “那我要不要回去知会姜兄一声,我看他捡柴应该也捡完了。”
  “恩,你跟姜师兄通个气吧,我看他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想必很是难过。”
  “但野味还未捉着……”夏侯瑾轩又有些犹豫。
  “本来就是要靠我,也没指望你,你先回去罢。”想了想皇甫卓又问,“不过我们二人一同出来,却只有你独自回去,你要怎么跟姜师兄解释?”
  夏侯瑾轩呵呵一笑,“自然是说皇甫兄逮不到兔子,迁怒到我身上,将我轰回来了。”
  “你——无耻!”
  皇甫卓睁圆了眼要理论。不过夏侯瑾轩已经只留给他一把得意晃动的小马尾了。
  
  ——当时只想着那真是个绝佳的理由啊,谁想听在瑕姑娘耳里,就是他打猎不行了——虽然也确实并不擅长,不过这种隐隐被瑕姑娘鄙视的感觉,还是让夏侯瑾轩感到了淡淡的忧伤。
  还是姜兄体贴,刚才提起,也没有笑话他。
  ……等等不对,他方才神神秘秘地,是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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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日 七月 21, 2013 10:20 pm

浮石



  不过姜承笑也笑过了,夏侯瑾轩是没法再追着问他为什么笑了。
  等了一阵,皇甫卓也回来了,他们就一起烤起了野味,吃了晚餐,睡了觉。夏侯瑾轩第二次在野外露宿,比在凝翠甸那晚习惯多了,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又像这样走了几天,一路上无惊无险,也是,这世上要是真有那么多妖怪,蜀山弟子该忙得团团转了,哪还有时间修仙?他们一直是向北朝着沙漠的方向走,只是夏侯瑾轩有时心血来潮便要走些歪路,除了皇甫卓也没人真的反对他,不过皇甫卓也一般说不过他,通常就由着他了。因此一行人在夏侯瑾轩时不时的提议下偏离官道,越往山间去了。
  不过这几天夏侯瑾轩还是没能把自己的想的办法告诉姜承。——因为经皇甫卓提醒,他也发现姜承若是知晓这个计划,说不定也会觉得博个虚名不是正道所为,然后断然拒绝他。
  但现今为止,这是夏侯瑾轩能想出的最好的方法了,虽然有沽名钓誉之嫌,但若姜承自己不知道呢?——如果他自己不知道,全靠夏侯瑾轩谋划的话,那就连沽名钓誉之嫌都没有了罢?
  夏侯瑾轩越想越觉得对,便改变了策略,不告诉姜承,由他自己谋划。他收着皇甫卓给的单子想,反正如今姜承也没有明确目的地,等他们从楼兰回来,他就先把单子上的那些人和门派都挨个调查一番,挑个最好收拾的人经常出没的地方,然后假意邀请姜承去某某地游玩,再引他解决恶人。——夏侯瑾轩甚至连第一次怎么说都想好了,姜兄,家里闷得慌,我欲往叉叉地去增长一些见识,只是无人作陪,爹和二叔担心我一人上路有危险,反正你也左右无事,就陪我一起去吧?——如此这般,多找几个理由,姜兄必然答应。
  只要他能坚持不懈地找姜兄作陪,走上个三四年的,这事也就成了大半了。
  嘿嘿,真是妙计。
  
  夏侯瑾轩正想着,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他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山的山口。
  
  这山葱翠鲜亮,沿途树高叶厚,阳光斑驳洒下,只在地上点出些星星芒芒,竟无有成片倾洒的。山间鸟啼不断,松鼠乱窜,野猴晃荡,它们见到夏侯瑾轩一行人,还会停下来观望片刻,好像全然不惧人类。与夏侯瑾轩等人一路走来所见的那些山全然不同,生机勃勃得仿佛要溢出来了似的。不止这样,就连这儿的气候,也仿佛与周围群山不同,前几天走过的山,要么积雪湿冷,要么料峭阴寒,这里却是温暖湿润,彷似四季如春。
  真是座与众不同的山。
  直到夏侯瑾轩他们从山口走了进去,到了大约是半山腰的地方,才重见成片成片的阳光。夏侯瑾轩环顾四周,竟在山道边看到了一块奇特的、悬浮空中的大石头。起初夏侯瑾轩以为自己眼花,或是石头下方被断崖挡住了,造成的错觉。
  等他快步走上近前仔细查看,才发现那块大石头真的浮在空中。
  “姜兄你觉得,这块石头为何竟能悬浮于空?”
  姜承就在夏侯瑾轩旁边,闻言摇摇头,“不知道。”
  因那块石头悬于山道之外,夏侯瑾轩想摸摸看,但试了试,够不着。他就转头对姜承说:“听闻仙石总有这样那样的玄妙,有些可使人延年益寿,有些可回转时间,有些则可使人千里一瞬,这块石头既能浮在空中,想必也是块神石。姜兄你拉着我,我来摸摸看这块石头可有什么玄妙。”
  姜承虽然心里觉得不妥,思考片刻还是没有拦着夏侯瑾轩,依言拽住了他的一只手,好让夏侯瑾轩能较为安全地往那块浮石上摸。
  皇甫卓三人也已走到附近,闻言说:“你别乱摸,万一真出了事怎么……办……”
  夏侯瑾轩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那块浮石。
  有万丈金光照射出来,刺得皇甫卓等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以袖遮面躲过这阵强光的刺激,等他们三个好不容易觉得那阵光弱了些,挣扎着抬眼去看。却发现面前已经不见了夏侯瑾轩和姜承,而那块浮石面上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字,那些字排列整齐,字面闪耀着金光波纹,透出股神秘端庄感。但都是上古用字,别说瑕和暮菖兰完全不认识了,就连皇甫卓也不过认识一些,反复读了几遍,只觉那上面的字语意晦涩不通,完全不解其意。
  “糟了,大少爷和姜小哥都不见了,可怎么办?”瑕一脸焦急。虽然她平时很少有好脸色给夏侯瑾轩看,也很少有勇气和姜承天南海北地胡诌,可她心里,是很认真把他们两个当好伙伴的。现在骤然不见了,难免有些慌乱。
  暮菖兰脸上也变了神色,“怎么会碰一下就不见了,这是什么机关?”
  她还没理出头绪,突然听瑕惊呼了一声。暮菖兰抬眼一看,怔了怔。
  “夏侯兄!”皇甫卓已经也不顾危险,一手触上了那块闪着金光的石面,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们三个想的那样,那块闪着金字的浮石还是纹丝不动,既没有放出大量金光,也没有送回夏侯瑾轩和姜承。
  皇甫卓催动内劲狠狠拍了两下石面,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暮菖兰拉回了皇甫卓,劝道,“这石头恐怕是只能触发一次,我看与其在这耗时间,不如再往这山里寻找一番,像这种机关,应该是有破解之法。”
  皇甫卓虽然心里担心,想了想也只好同意,他们三个继续往山里进发。
  
  而另一边,夏侯瑾轩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陷险境。
  他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了。

姜姓


  这是一座庞大的城池。城墙高耸,房屋林立,道路纵横,可以想见,这样的一座城,该是多么的繁华。
  可它却坐落于地底。
  是的,地底。
  夏侯瑾轩抬头仰望上方,他的上方是封得严严实实的山体,只有最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好像夜明珠一样的东西,照亮这整个世界,使得夏侯瑾轩能够清楚地看到这座城池的全貌。
  但它是死寂的,沉默的,安静的,城里没有一丝灯光,从夏侯瑾轩的角度,也看不到有一个人影。
  这是一座藏于地底的死城。
  也许已经荒废许久了。
  “……姜兄,这是何处?”过了好半天,夏侯瑾轩才反应过来,拽了拽同样处于震惊中的姜承。
  “我怎会知。”姜承一边回,一边往那座城的方向走,“……这里看起来像在山内,我们先过去那边看看。”
  
  他们走了好一阵,在蜿蜒的道路上慢慢挪动,终于走到了城下。高大的石板城门紧闭——难以想象,这样两块巨大的石头,竟然能被制作成城门——既然能被制作成城门,那必然是使用它的人们能够开启它吧?到底居于此处的是怎样的人,这样的石头竟也能开启?
  夏侯瑾轩感叹了片刻,才发现城门不远处立着一块奇怪的石头。远远看去,那上面似乎凹凸不平,刻了些什么。
  他们俩一起走过去查看,那果然是一块刻了无数字的石头。
  “你可识得?”姜承问。
  “上古用字遗落繁多,我不过识得十之二三罢了。”夏侯瑾轩仔细辨认那个石块上的字,把认识的翻来覆去读了几遍,也难解其意,“看不太懂……似乎在讲战事,又似乎不像。”
  “可有讲出去之法?”
  “……好像没有……等等,吾神农氏……于阪泉之野……至此……百余载……弃城……燃……石……?”夏侯瑾轩又扒着石头把能认出来的字读了一遍,重复道,“燃……石?姜兄你看,前面是似乎是讲他们弃城离开,后面就提到了燃烧什么石头,我猜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关联。也许我们要出去,得把什么石头给烧了。”
  “……”姜承环顾四周,可以确信,除了面前这块突兀的石头,他暂时找不到其他长得特别——或者说可以燃烧的石头。
  告诉了姜承关键后,夏侯瑾轩就不再关心怎么出去了,他的注意力全被神农氏那三个字吸引了过去,忍不住发问:“莫非此处数千年前是神农氏聚居之所?……不对呀,神农氏不是应该住在草木丰茂之处么,为何会住在如此阴暗的地方?”
  石面文字艰涩,看起来像看天书一样,姜承看了两眼就不再有兴趣。不过夏侯瑾轩看起来就差抱着那块石头了,姜承也就没有再提先找出路的说法,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疑惑。
  “等等……阪泉之野,莫非是炎帝与黄帝战败后,移居到了这里?”
  “……不可能吧?”姜承听到这,忍不住接了句。即便对传说没什么兴趣,他也知道炎帝败给黄帝后,应该是离开中原,退到了南边苗疆一带去。
  夏侯瑾轩站起来,点点头道:“是不太可能,我想岔了。传说炎帝去了南方,应该没有到这里。但这里又明确刻着神农氏,也许是神农氏一些族人逃避灾祸,躲到了这地底下。”
  “……”姜承觉得这推断不太可能,但他也没必要为一块石头跟夏侯瑾轩争辩,便没有说话。
  不过姜承不说,不代表夏侯瑾轩没话说。他能说的,可多了,比如此刻,他见姜承沉默,就转了头看着姜承言笑晏晏,“说起来,姜兄说不定还是神农之后呢。”
  “……怎么说?”姜承果然被勾起了兴趣,问道。
  “神农氏居于姜水之畔,因而得姓。炎帝便是姜姓。倘若姜兄祖上并非易姓为姜,那姜兄你就极有可能是神农氏后裔了,即便并非炎帝直系后裔,至少也该是神农氏后裔。”
  姜承本想一笑置之,但不知怎么的,看这里处于地底之下,心里一动,隐隐浮现出一个想法来。但那想法模模糊糊的,并不成型,他自己也想不太明白。思索片刻,姜承问道:“那神农氏战败以后,可有什么特别的遭遇?”
  “这……史载就不甚明了了。《史记》中说,‘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执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驱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擒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蚩尤虽是炎帝子孙,但因他暴虐成性,也免不了一败。他败了之后,自然被黄帝杀死了,但他的部族,却没什么记载了,大约被杀光了吧。……哦对了,我倒是曾在二叔的一本杂书里看到过一个新鲜的说法。”
  “什么说法?”
  “说是蚩尤败后,便去找夸父氏求助——夸父族也是炎帝后裔,掌管幽冥世界,便是传说中的幽都——夸父知他是为炎帝起兵,自然是欣然应允,但他们联合起来,还是败了,蚩尤被杀死,夸父氏近乎被歼……那本书上说,蚩尤的那些部族,还有活着的,就打开了六界通道,逃往了幽冥世界,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魔界,若此说为真,这大约便是魔族的由来了。”
  “魔界?”姜承心里一咯噔。“你说神农氏和蚩尤部族后来都成了魔族?”
  “是啊。”夏侯瑾轩笑着说,“不过我不觉得这是真的,不过是一本杂书胡诌罢了。”
  “……那依你看,神农氏还有后裔留在人间么?”
  “必然是有的。不然,像姜兄你这样的姜姓,不是就要从这人间消失了?”
  夏侯瑾轩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姜承却笑不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还是先去找找看附近是不是有个什么可以燃烧的石头吧。”


缺氧


  在不甚明亮的道路间行走,四面八方都是空旷的寂静,夏侯瑾轩最初的新鲜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他们顺着城池的外围走,一边观察附近是否有长相奇异的石头。他和姜承两个人,走在这个昏暗的地底,相互间隔不过半步,能较为清晰地看到彼此,但看不全前方的道路,五步开外就是影绰轮廓,那些参差的石块就好像蛰伏的野兽一样让人不安。甚至有一瞬间夏侯瑾轩生出了也许他们会被困死在山里,走不出去,找不到光明的错觉。
  由于城墙的遮挡,头顶上方那颗明珠的光芒微弱得比被云层厚厚遮盖了的月光还要差上几分,为了验证附近是否有可燃烧的石头,也为了让这个接近灰黑的世界多谢光亮,他们两个用火咒烧了些沿途看起来长得比较奇怪的石头,但结果是一点用也没有。且火势并没有扩大,那些石头都是烧了一阵子,就自己熄灭了。
  反而是夏侯瑾轩越来越感到难受。先是耳鸣,然后是头晕,甚而连四肢都开始无力。
  夏侯瑾轩呼吸急促,一开始姜承以为他是走不动了,拉着夏侯瑾轩休息了一阵,见他没有好转迹象,反而愈发严重,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问道:“你怎么了?”
  “姜兄,你有没有觉得,呼吸困难……”夏侯瑾轩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空气烧没了……我们不能再胡乱烧石头了……也许我猜错了……”
  但姜承完全没感觉到呼吸困难,他肯定不会怀疑夏侯瑾轩的话,只是觉得奇怪,为何夏侯瑾轩感受已经那么明显,他还是毫无所感。姜承一边疑惑,一边迅速使了水咒,把不远处两团还在试探性燃烧的三昧真火给扑灭了。但回头见夏侯瑾轩瞳孔都有些涣散,姜承也焦急起来,问道:“夏侯兄,你还能走吗?我们先离开这一带,到那边城后去,或许能好些。”
  夏侯瑾轩觉得自己精神集中不起来,听到姜承说话,也没闹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点点头,勉强站起来,就觉眼前一闪,冒出了无数星光花点。
  还好他没有真的晕掉,晃了晃,又勉强醒过来。
  姜承当即掐上他手臂,另一只手揽过夏侯瑾轩的肩膀,就带着他往前方跑。
  真的是姜承带着他跑,因为夏侯瑾轩完全使不上力,脚步虚浮,跑到后来,为了方便,姜承抱着他的那只手已经从夏侯瑾轩的肩上移到了腰上——这说明,基本就是靠他抱着夏侯瑾轩移动了。
  要搁平时,夏侯瑾轩大抵是要逞强一下的,不过此时他意识混沌,要逞强也无从逞起。
  
  跑了好一阵,姜承终于带着夏侯瑾轩跑到城后的地方,离他们燃烧石头的一带已经有些远了,他才小心地把夏侯瑾轩放到山壁边,开了水壶喂了他一点水。见他仍没有清醒过来,不放心,就把水壶往旁边一放,趴到夏侯瑾轩心口去听他的心跳,直听到那颗原本急速跳动的心渐渐趋于平缓,才略略放心。
  ——要是没得用,姜承得考虑给他渡气了。
  夏侯瑾轩渐渐意识回笼,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姜承那一头翘得总是特别有味道的头发正翘在自己眼前。
  
  “……姜兄?”
  姜承听到夏侯瑾轩的声音,心里大石一落,忙抬起头,“你醒了?怎么样,好些了没?”
  夏侯瑾轩按按额头,还有些头痛,不过他不愿让姜承担心,就笑道:“好多了。姜兄你……”夏侯瑾轩脸微微地泛了点红,“我先起来。”
  “哦……恩。”姜承利索地爬起来。
  夏侯瑾轩跟着爬起来,低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他为了掩饰尴尬,便看起四周地形来,这一看,却让他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姜兄你看,那是什么?”
  姜承顺着夏侯瑾轩所指看去,发现山壁上竟然有些木板和木块的残骸。
  他仔细看了看那木板的形状,就抬头看向更上方。神色里显出丝异色来。
  “……是栈道?”
  山壁上也有类似的木块残骸,再往上看,就不只是残骸了,而是成片成片的栈道。
  “没错,恐怕是栈道遗迹。”夏侯瑾轩盯着那一条长长的栈道思索片刻,自言自语地说,“为何会从城后一直修条栈道到山壁上方……终点在哪里…………姜兄!你看那边,这条栈道是连到那个巨大的夜明珠那吗?”
  姜承朝夏侯瑾轩所指的方向眯眼看了看,点头道:“确是连到那颗夜明珠那。”
  夏侯瑾轩呆了片刻,忽然道:“我知道了!我们应该去那颗夜明珠那,那颗巨大的夜明珠,必定不是夜明珠,而是受某种力驱使,会发光的石头!姜兄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吧?我摸了那块浮石,浮石发出万丈光芒,我们就进来了。我猜错了!我们不是要找什么燃烧的石头,而是那块就在顶上的会发光的石头!”
  夏侯瑾轩激动地说。
  “你确信?”姜承觉得这条栈道不会好走,尤其是对夏侯瑾轩来说,会很难走,所以他要确认一下。
  夏侯瑾轩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基本确定。方才我猜那个字代表‘燃’意,其实是我看到它长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理解上出了偏差,那个字也可以是火灵之力驱动石头,使之永远发光,照耀这座城池的意思。姜兄,我们去顶上那块石头那吧?”
  姜承已经被他说动,那颗顶上的明珠看起来是很怪异,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遂点头同意。只是不太好上去,栈道的下方一截已经只剩残骸了,他或许可以借助山壁的凹凸不平攀爬上去,夏侯瑾轩肯定不行,得找个稳妥的方法才行。
  夏侯瑾轩似是看出他的苦恼,笑着道:“姜兄你忘了我可御风吗?虽然以我现在的灵力,到不了那颗发光石头那,但把自己送到山壁中的栈道那里应该可行。待我掐个风诀,先把自己送上去,再帮忙把你也拉上来。”
  姜承点点头,不过心里还是担心,尤其夏侯瑾轩被风送到半空中的时候,他手里也掐着风咒,以防夏侯瑾轩一个不慎,自己好补上。幸好夏侯瑾轩安然无恙地上去了。
  姜承松一口气,也给自己使了风咒,他御风的能力不如夏侯瑾轩,走到快一半就没灵力了,还是靠了夏侯瑾轩的协助,才安全抵达栈道。
  等踩在栈道上,才发现它脆弱得简直不堪一踩,姜承不过落地时踩重了一些,就有块木板崩崩两声掉了下去。
  这让姜承万分小心起来,他拉住夏侯瑾轩的手,小心翼翼地带头开路。两人都不敢踩重了,靠山壁的那只手都扶着山壁上的扶点,慢慢地往前挪。
  一直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虽然那栈道总是摇摇欲坠的样子,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有木板断裂了,掉了下去,到底栈桥本身没有真的塌了。直到他们走到一段险地。
  这段险地是这样的,栈道宽度本身特别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大概也正是因为它特别的窄,栈道外围一圈还特意打了高高的栏杆,以防人掉下去。但也是由于这片栏杆,背着包袱的姜承和夏侯瑾轩就连侧身都没法通过了。
  姜承先尝试了片刻,走不过去。
  夏侯瑾轩见状,想了想提议:“姜兄,不如我们先把包袱放下,等我们两个都过去了,我再御风把它们托过去。”
  姜承听了,就解下了自己的包袱,放到栈道上,夏侯瑾轩也一样,他解完包袱,就放到了姜承的包袱上。然后他们两个开始侧身走那条特别狭窄的栈道,好不容易满头大汗地走过去。夏侯瑾轩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御风把包袱运过来。
  ——起初没有考虑到包袱被风托着可能散开的问题,等到夏侯瑾轩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要让包袱不散开,简直是困难重重,他好不容易安全托回了自己那个包袱,稍微歇了一歇,又去托姜承那个。因为是别人的包袱,夏侯瑾轩简直是全神贯注,特别小心,比托他自己那个多耗费了许多灵力。
  但是人吧,越在意什么,越不想什么出意外,就越容易出意外。
  就在包袱走到大概十分之九的路段,离夏侯瑾轩已经较近时,夏侯瑾轩听到哪里发出了崩的一声,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断裂的那些木板,分神观察了一下脚下,又因灵力几乎耗尽,这一分神,那个被托着的包袱就散开了。
  夏侯瑾轩抬眼就看到那管皇甫卓送给欧阳二小姐自雕的玉璞从姜承的包袱中斜插出来,怔了一怔。
  而夏侯瑾轩的灵力已经无法支撑他把包袱打好结。他只能御风再把包袱往前送了一小段。不过他也知此物重要性,不能让它掉了。也不管自己是否会陷于危险中,扑过去就把那根玉笛接住了。连带包袱的带子也被他拉住了,一拽,拽到了怀里,只是散开的包袱却在他拽时掉了个东西下去,是块木匣子,也不算大,但落得快,夏侯瑾轩根本没来得及拿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掉下去了。
  而且夏侯瑾轩这一扑,他脚下残破腐朽的木栈道开始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断裂声,眼看就要断掉。还好姜承当机立断,以手中腕刃直插山壁,另一只手险险拽住了夏侯瑾轩的腰带,趁他还没有掉下去,狠狠一拽,把夏侯瑾轩拽到了怀里。可怜那根腰带,因为承重太大,嘎吱一声断了。
  好在夏侯瑾轩因为冲力,还是被姜承拽了上来。
  而紧抱着玉笛和包袱的夏侯瑾轩撞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原先踩的那段栈道和那段特别狭窄的栈道也一块分崩离析,轰隆隆地掉了下去。还好姜承站的那段栈道没什么事,不然他们俩都得吊在山壁上,不上不下地动不了了。 
  “刚才从姜兄你的包袱里有个木匣子掉下去了。”
  夏侯瑾轩心有余悸地抱着包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仍和姜承挨得过于接近,急急偏头和姜承说话。结果夏侯瑾轩的鼻尖就擦到了姜承的嘴巴。
  两个人都愣了。
  还是姜承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接下刚才的话题:“没事。”姜承说,他抱着夏侯瑾轩腰的那只手也悄悄地松了些,安慰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马上就到了,我们先上去。”
  夏侯瑾轩也回过神,低头收拾了下情绪。姜承的话他自然不信。姜承离开时除了欧阳二小姐送他的,就没带多少东西。能带着离开的,必然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
  但姜承已经不容他多说什么,又拉了夏侯瑾轩,开始小心往上走。夏侯瑾轩又问了两句,姜承也只说是个不重要的小玩意,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姜承执意不肯说,夏侯瑾轩也只能暂时作罢。
  姜承说的没错,他们已经离那块会发光的石头,很近了。
  此时若往回走是极不明智的,真下去了,那个木匣子不一定能找到不说,这条栈道也不知是否能承受两个人走三趟。这点他知道,姜承也知道。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山脚,心想只能以后再想办法问清楚了,只希望它真如姜承所说是个不太重要的小玩意,若还能买到,赔给姜承是最好的。——其实夏侯瑾轩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十分渺茫,如果是随便就可以买到的东西,姜承也就不会带在身上了。


腰带


  山顶在发光的,果然是一块石头,而不是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栈道的尽头就通向这块石头,但是并不到达,在离石头约十步远的地方断开了。看样子,原先的栈道应该是直达石头的,但是年代久远,那一段悬空栈道已经损毁了。
  但这块石头却还兢兢业业地悬于空中。
  是的,它像夏侯瑾轩在外面摸过的那块石头一样,浑然天成地悬于空中,不需要借用任何外力。也许是为了让它更好地照耀整座城池,石头的下方也没有修筑可使人落脚平台。
  它就那样静静地、一动不动地悬在那里,恒定地散发着月白光芒,似乎已经过了数千年的光阴。
  也不知是受何力驱使。
  姜承对夏侯瑾轩说:“我们御风过去,一起摸上这块石头试试。”
  能不能出去,就看这一着了。夏侯瑾轩点了点头,为防万一,他伸手拉住了姜承。
  姜承就和夏侯瑾轩一起使了风咒,把自己送向那块发光的石头。挨到那块石头前,姜承最后看了眼昏暗的下方,隐约看到一个城池的轮廓。其他的东西,自然是无从看起,它们隐没在黑暗里,就算着力去找,也未必能够找到。
  姜承心里滋生出一丝遗憾,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遗憾什么。
  是该后悔自己应该早些送出,还是该后悔没把它塞到包袱的最下面,让它轻易就掉了出来。他隐隐地感觉到,这是一种难以预料、似乎也无可挽救的错过。
  ——因为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太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再回到这里,在昏暗寂静的木屑堆和山壁间徘徊,只为寻找一个可能已经摔碎了的木匣子和那里面装着的小葫芦。
  重新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也是不现实的。一来他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二来也确实没必要再去买一个本就意味着挑选失败的礼物。
  也许这就是姜承感到遗憾的原因。因为那个小葫芦,它在这个方面来说,应当是唯一的。
  但它确实是掉了。
  一样也许代表了唯一的东西,从一个人的所有物,变成一个遗失物,自然是会让人感到遗憾的。
  
  姜承的手触摸到那块石头。
  然后他看到了光明。
  
  天光青白。周围的鸟啼声此起彼伏,还有猿猴与松鼠在树与树之间来回跳跃晃荡,树木葱茏而高大,叶片翠绿且厚实。他和夏侯瑾轩回到了这座灵气充盈的山。
  周围并不是他们离开时的地方,没有那块浮石,也没有其他的浮石。
  姜承四下望了望,对夏侯瑾轩说:“我们出来了,需快点找到他们三个。” 
  “等等。”夏侯瑾轩喊住了他。
  “?”
  “腰带快断了。”夏侯瑾轩脸上泛出明显的红晕,“我们已经出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我这个样子,总不好叫暮姑娘和瑕姑娘看见……”他说完,就撩开外袍给姜承看他的腰带。断在侧面,因是皮质,还未全然断掉,下边缘还连着一小段。假若是平时,应该能撑上几天,但他们如今在山里行走,恐怕还没撑到下山,夏侯瑾轩的衣服就要彻底散开了。
  而且姜承才注意到,因腰带几乎断完了,对衣服失去了束缚力,夏侯瑾轩里头那两件的衣襟分明也已经呈现散架的趋势,有些凌乱地搭在夏侯瑾轩身上。这个样子确实不好出现在瑕姑娘和暮姑娘面前。
  “姜兄你可有备用的腰带?我没想到腰带会断掉,不曾准备……”
  “有。”
  姜承利落地蹲下,在包袱里翻找一阵,翻出了一条二小姐赠送的、他还没舍得穿的、全新的、具备折剑山庄弟子鲜明特色的紫色腰带。
  夏侯瑾轩没有马上接过姜承的那条腰带,而是先转去解自己那条岌岌可危的腰带,一般解腰带的流程需得先脱了外袍,但夏侯瑾轩不想那么麻烦,反正断裂处只剩一小段里,他决定直接用撕的。
  ……不过他显然太低估自己那条皮腰带的韧性,也太高估自己的手劲了……愣是撕了半天,也没撕成功。
  姜承在一旁看不下去,上前半步说:“我帮你解吧。”
  夏侯瑾轩无法,有些挫败地小转了个身,把断裂处交给姜承。
  因知道那一小段大约比较顽强,姜承暗暗用上了内力。
  呲啦一声,夏侯瑾轩的腰带寿终正寝了。
  彻底失去了束缚,夏侯瑾轩身上前襟的一幅也就跟着散了下来,拢到一边上去。
  姜承见状,意识到夏侯瑾轩的衣服跟他平时穿的在某些细节上可能不太一样,猜大约夏侯瑾轩自己一个人,用自己的腰带,是无法很顺畅地扎好的。便道:“把外袍脱了。”
  “……恩?”
  夏侯瑾轩明显是没有反应过过来,姜承又补充道:
  “我这是缠束的腰带,你自己怕是不容易系好,我帮你系上。”
  “原来如此。”夏侯瑾轩就很开心地把外袍脱了,然后把那件红红的袍子挂到一旁一棵小树的树枝上,才开始打理自己的仪容。他把里面的衣服带子拆了重新系了一遍,又把褶皱的地方抹平了,各个地方整理好,然后就等着姜承帮他系腰带。
  姜承把腰带展开。他的腰带同夏侯瑾轩平时穿的腰带不太一样,明显长得过分了。夏侯瑾轩看了几眼姜承手里的腰带,问道:“要缠两圈吗?”
  “恩。”
  夏侯瑾轩就展平了双手,由着姜承摆弄。
  ——他倒是熟门熟路。 
  夏侯瑾轩尚且年少,平日里又不喜欢舞刀弄枪,身量就比一般的武人要小些。腰也细些。还好折剑山庄的弟子腰带是布缠式的,除了需要定个不一样的起点,比姜承平日里多缠上个小半圈左右,没别的麻烦。
  姜承粗略估计了一下,在腰带一端取了个点,按在夏侯瑾轩后腰脊椎处。以那里为起点,他的手从后面围着夏侯瑾轩转了一圈,直到把腰带又送到身后。
  姜承估摸着夏侯瑾轩原来那条腰带包得并不紧,担心裹得紧了他不舒服,在这个尺度上就来回试了两下。
  结果夏侯瑾轩就笑了出来。
  “痒,姜兄。”夏侯瑾轩挪了两下脚,话音里仍带着笑意。
  “……”
  姜承也感到了挫败。
  他只给自己扎过腰带,哪里有给别人扎腰带的经验。
  索性随意掐了个点也按到夏侯瑾轩后腰脊椎上与原先的重合,然后问道:“紧不紧?”
  夏侯瑾轩感受了下松紧,就要回头去回答姜承,但他的头才转了一半,就又停下了。不知怎么,这情形忽然让他想起方才在栈道上的意外,此时姜承也跟那会一样就站在他身后,手上握着要给自己系的腰带,想必离他很近。为免再出现那样的意外,夏侯瑾轩忙把头又转了回去,背对着姜承胡乱点了点头:“有点,要松一些。”
  姜承就松了一截,又问:“现在呢?”
  “好多了,就、就这样吧。”夏侯瑾轩脸上微微漫出丝红晕,不过姜承看不到。
  姜承就照着这个尺寸伸手带着腰带缠第二圈。缠完了,给他系上。夏侯瑾轩白底墨竹的那件衣衫就被宽宽的紫色腰带裹了起来,有些枝干斜斜地没了进去,有些几片竹叶露出个小尖,这些图案或平展或褶皱地被那片紫色腰带衬着,似乎竟在以往的清风雅韵中,滋生出了丝其他的味道。
  姜承盯着那块腰带与衣料的交界处晃了晃神,才退开一步,扯下了旁边树枝上的外袍递给夏侯瑾轩。
  “系好了。穿上吧。”


互相的友情


  夏侯瑾轩收拾好了仪容,他们两个就开始往外走,试图在这七弯八拐的山道里找到皇甫卓他们。这会儿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哪,方向感也全然模糊,只能找标示物。还好姜承四下里眺望了好一阵,指着不远处一帘瀑布说道:“方才似乎也见过那片瀑布。”
  夏侯瑾轩顺着他所指的一看,也觉得有些眼熟。他们俩就朝着那片瀑布走,走着走着,就在半道上遇上了皇甫卓他们,真是皆大欢喜。
  夏侯瑾轩忙招了招手:“皇甫兄!瑕姑娘!暮姑娘!”
  皇甫卓他们看到夏侯瑾轩也是神情一松,忙快步赶来与夏侯瑾轩会合。他们刚碰面,还没来得及诉说分离时的遭遇,瑕就注意到了夏侯瑾轩的腰带,疑惑地说:“咦?大少爷,你怎么绑上了姜小哥的腰带?”
  其余两人的目光也汇聚在夏侯瑾轩的腰上。看完了腰,又齐齐转头去看一旁没说话的姜承的腰。
  “……”
  “……”注意到暮菖兰等人去看姜承的腰,夏侯瑾轩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他简略地把自己遭遇的危险和姜承救他时扯坏腰带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有些无奈地总结道,“就是如此了,我的腰带已不能用,又无备用,便借了姜兄的来绑。”
  “原来如此。”瑕单纯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暮菖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恩,是这样,”皇甫卓见前面已经有了两个原来如此,不得不换了个词表达感想,又对夏侯瑾轩道,“现在你该知道习武的重要了罢,此次若不是姜师兄反应及时又武艺精湛,你可不好了。”
  夏侯瑾轩晃晃脑袋一本正经地辩解:“武功固然重要,但我不是有皇甫兄,姜兄你们这些友人吗?我若遇险,你们必然救我,那我会不会武,又有什么关系呢?”
  “哼……歪理。”耍嘴皮子皇甫卓当然是耍不过夏侯瑾轩的。
  夏侯瑾轩仍笑意盈盈:“莫非我遇险了,皇甫兄不肯救我?”
  皇甫卓一甩袖子:“自然会救!但你每次遇险,我同姜师兄未必都会在你附近吧?习武总没有什么不好。”
  夏侯瑾轩又笑眯眯道:“那我不在没和你们俩在一块的时候遇险不就成了?”
  “强词夺理。”皇甫卓总是辩不过夏侯瑾轩,虽然已经习惯,也略感无力。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夏侯瑾轩仍笑眯眯地。
  显然是心情大好。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山路,在一带山道上,暮菖兰看着天色说近晌午了,烈日当空要休息一会儿,夏侯瑾轩表示了赞同。
  姜承独自站在崖边,看着不远处飞过的几只仙鹤沉默不语。今天发生的几件事,他都要好好想一想。先是逃往幽冥世界成了魔族的神农氏,然后是……是夏侯瑾轩……
  姜承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夏侯瑾轩见姜承独自站在崖边,原本想过去同他说说话,走到崖边了,又停了下来。站在那望着山崖对面那条上山的道路发呆,今天发生的事,他得好好想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瑕见他发呆,就上前询问了起来。她原来和夏侯瑾轩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刺上一两句,不过这次夏侯瑾轩和姜承丢了,她倒是发现自己非常担心,知道自己在心里大概已经把大少爷和姜小哥当作了朋友,也就对夏侯瑾轩上心了些。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起了话。
  
  姜承听夏侯瑾轩和瑕姑娘聊得开心,就从崖边离开了,在离皇甫卓不远的清静地方停下来,继续思考人生。
  皇甫卓见夏侯瑾轩在不远处和那个瑕姑娘站一块看风景,聊得开心,就搁下那壶一两银子买来的水,站起来对姜承行了一礼:“姜师兄危难之中不顾自身安危救下夏侯兄,实令人佩服。”
  姜承本来有些意外,听了皇甫卓的说辞,才明白过来,回道,“没什么,这是应当做的。”
  他不受,皇甫卓也不勉强。他这一礼,是发自内心,听了这件事之后,皇甫卓已然隐隐下了个决定,知道需怎样应对他爹交予的任务。
  “姜师兄何必自谦?这次若是没有姜师兄,夏侯怕是就回不来了。”
  姜承摇头,“夏侯少主可御风,也帮了很大的忙。”
  皇甫卓一笑,没接话,但心里又高看了姜承一眼。
  患难最见本性,皇甫卓本来也不太相信姜承会是什么歹毒妖魔,经此一役,自然知道姜承秉性善良,是可值得交托的友人。夏侯瑾轩不会武,带着他走一条随时都有可能塌的栈道有多危险、多麻烦,会有多少不可预料的突发状况,不用夏侯瑾轩详细描述,皇甫卓想都想得出来。更何况夏侯瑾轩还详细描述了一些。
  皇甫卓扪心自问,如果掉进那个地底城的是自己和夏侯瑾轩,他都未必有信心保证自己和夏侯瑾轩两个人都全须全尾地出来。尤其是中间还出过夏侯瑾轩差点掉下去的事,如果是他,反应未必有姜承那么迅速,能及时地救了夏侯瑾轩。
  姜承全然不居功不说,还在他面前叫夏侯瑾轩什么夏侯少主,当他不知道他们两个早就私底下兄弟相称么。
  不过这样愈显姜承其人质朴,皇甫卓挺喜欢。
  皇甫卓以往没仔细和姜承交往过,也不明白夏侯瑾轩为什么那么喜欢姜承,现在对他了解了些,倒是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因而他喝着那一两银子买回的水,又和姜承说了些话,聊了点其他的。真是越谈越投机,越聊越喜欢。
  
  姜承觉得今天皇甫卓的话似乎有点多。
  不过皇甫卓除了说话不太会讨巧外,秉性正直,言辞由衷,和他聊天其实也畅快。因为他不喜欢的,他会很明确地告诉你他不喜欢,他喜欢的,他也会很明确地告诉你他喜欢,没什么弯弯绕绕。
  
  过了一会夏侯瑾轩过来了,他一过来就问:“皇甫兄,姜兄,你们见过猪摇头吗?”
  姜承便答道:“没有。出什么事了?”
  皇甫卓也说:“你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
  夏侯瑾轩脸上就露出失落的表情:“你们怎么都不摇头啊……”
  “好了,大少爷,只有你一个人中招也没什么,我们不会笑话你太久的。”
  皇甫卓听了,就明白过来夏侯瑾轩原是也想依样画葫芦取笑自己和姜承,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姜承没说话,只是笑了出来。
  夏侯瑾轩郁闷的目光投向姜承,姜承就又笑了一下。
  夏侯瑾轩就带着闷闷的表情返身回去找崖边的瑕了。
  但他也就闷了一瞬,转瞬又开心了起来。
  姜兄终于笑了啊。


云海


  众人休息了一阵,又上路往前,走了没多久,夏侯瑾轩突然感到自己周身被雾气缭绕,不禁疑惑:“现在仍是午后,正该是阳光毒辣的时候,怎会突然起这样大的雾气?山中多精神鬼怪,难道又会有什么事故?”
  皇甫卓便激动起来:“什么?难道又是雪女之类妖魔想作祟伤人?”
  暮菖兰便笑道:“呵呵,小少爷还没被冻够吗? ”
  夏侯瑾轩一时语塞。
  突然瑕指着前方说:“呀,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那是……”夏侯瑾轩侧身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鼎,一时好奇,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走过去看看,不妨姜承挡在了自己面前。
  “姜兄?”
  姜承一脸严肃地说:“别过去,免得又着了道。”
  夏侯瑾轩无奈地撅了下嘴,他觉得姜兄也担心太过了,不过是一个青铜鼎,能出什么样的意外?照他看,这山里古怪的明明都是石头。一个鼎立在这样的山间,应该与什么祭祀有关才对。若那鼎上有什么祭文,或许还能揭示一些那座地底城的秘密。
  正想着,皇甫卓也在一旁气势汹汹地说:“若再是妖魔作恶,我定斩不饶。”
  瑕有些担忧地说:“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暮菖兰也点头称是:“妹子说的对。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另外找路过山。”
  “……好吧。”夏侯瑾轩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大家都说要离开,他也不好违逆众人的意思,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那个鼎一眼,嘟囔了句可惜才转身想跟上大家。
  却发现他们四个都堵在同一处。
  “怎么了?”
  “前面过不去了。”
  那片方才他们穿过的雾气,如今依然笼罩着那一带,但那原本轻薄的雾气就像变成了铜墙铁壁似的,别说人了,就连皇甫卓的宝剑竟然都无法刺入一分一毫。
  他们几人都试了一阵子,仍然无法破除这带雾气的桎梏,只好转头回去查看那个鼎。
  姜承如临大敌,第一反应是由自己率先过去,出现了什么意外也好应对,免得他们四人受伤,结果皇甫卓不肯,他傲然地表示皇甫家的人不能站在他人身后托人庇护,就一马当先走前头去了。
  姜承拦也拦不住。
  夏侯瑾轩暗乐,姜承也有吃瘪的一天。
  不过姜承还是走在了夏侯瑾轩的前面,而且很注意很小心地帮他警戒着四周。
  等几人到了鼎前一看,都有些吃惊,夏侯瑾轩更是看得目不转睛,说道:“这坛中映照出的东西,好像是……神州地图?”那地图在水面映照下看着波光粼粼,可又画得极为逼真,山峦起伏,河道弯转,已不仅是神似,就好像那山、那河近在眼前,只是缩小了许多而已。
  皇甫卓也奇道:“地图怎会映于水中?”
  “这东西真有趣。”瑕也兴致勃勃地趴在鼎上看了一阵,问道,“哎,对了,大少爷一开始想去的楼兰是哪里啊?这里?”
  她说着伸手一戳,戳到了楼兰那。
  这时大地忽然震颤起来,夏侯瑾轩一个站不稳,将要往后倾倒,幸好险险地抓住了鼎边,才堪堪站稳,不致摔倒在地上。
  等站稳了再抬头一看,就愣了。周边哪还有什么山,什么树,什么路,什么雾,成了青蓝蓝一片的天空,白绵绵成群的云朵。他忙四下看,发现那座刚爬过的大山,已经成了远处一座可以见得到几乎全貌的小山丘,而且正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他们竟然飞到了天空之中!
  夏侯瑾轩顿时兴奋起来,此时这块飞石上的震动感也已消失,飞行业已平稳,他就走到了飞石边上,从高空往下查看。只见下方那些原本应当十分巨大的山势河貌都变作了小小的。原本的大河成了涓涓小溪的样子,原本的大山成了或缓或急起伏的一波波绿浪。大地似乎被那些山啊,水啊,分割成了一块块奇怪的形状,那些奇怪的形状此起彼伏,各式各样,乍一看,就好像一片不会反光的汪洋。
  飞了起来,瑕也很兴奋,跑到飞石外围一圈看来看去,最后把据点选在了和夏侯瑾轩一样的地方。这个点似乎是这块石头的前方,他们站在这,能看到大地上的一切都在缓缓地后退着,实为观景最佳地点。
  这飞石边飞边往上升,不一会儿就飞到了厚厚的云层里。
  这大约便是传说中九重天里的第一重天了吧?夏侯瑾轩怀着激动的心情想。
  因在云层一带,身旁也有许多白皑皑的雾气似的东西穿过,甚至前方出现了一小团绵绵的白云,夏侯瑾轩见着心喜,伸手捞了捞,却只抓到些水雾一样的微湿感。这些云,竟是看得到,抓不住的。一抓,就没了。
  夏侯瑾轩赏云赏得专心,冷不防被瑕拉了一下,“喂,你小心些,可别掉下去了。”
  夏侯瑾轩看看脚下,发现自己真的小半只脚已经踩在了空中,不好意思地退回来一步:“一时没有注意。”
  瑕摇摇头:“你会注意才怪了。”
  
  姜承先仔细探查了一番这块飞石,见这石头整块儿质地坚硬,不像是飞到一半会散架的样子,暂时没发现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才略为放心。一转头看见夏侯瑾轩站在石头最边上,甚至把手伸出去接云,心里一紧,就要走过去拉住他。结果看到他身旁的瑕姑娘先拉了他一下,然后就看到夏侯瑾轩挠了挠头,直起身往后退了一小步。
  姜承那只迈出去的脚,也就顿了顿,又停住了,收回去了。
  
  最后姜承默默地站到了离夏侯瑾轩不太远、近可救人,退可避人的左侧处,默默地看着底下厚厚云海。
  


关怀


  下方的云海起伏不断,似海浪,如丘壑,连绵成片,望不到尽头,傍晚的夕阳洒在云海上,便使它们看起来像金子样。飞石飞得再高些,它们看起来又像是铺陈开的轻薄棉絮了。下方的云床纹丝不动,因临近晚暮,铺在顶层的那些云絮,则像是将要从灰色山脉中迸发出的熔岩一样,闪闪发光,俱都附着一层薄淡的金光。
  在一块新月状的云沟处,夕阳正打在那上面,使得那一带的云层看起来就像是追逐着日光奔跑的月船。缓缓地,执着地,向前方破浪行进着。
  “瑕姑娘你看,此处甚美。”夏侯瑾轩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一带,忍不住又要赞叹一下大自然之巧夺天工了。
  “恩。”瑕点点头道,“我还没见过这个颜色的云朵呢,浅淡浅淡的,不浓厚,可看起来又像是金色的。真好看。还有这云层好厚啊,都看不到下边了。”
  “是啊。”夏侯瑾轩说着,回头看了看,见姜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笑着招手:“姜兄,过来一起看吧。此处观景绝佳。”
  姜承也没推辞——实际上他也没有推辞的理由——就走了过去。
  目色所及,便是这天上云间与众不同的夕阳景致了。
  这时夏侯瑾轩又道:“无怪乎那么多人想当神仙,就是能天天看这样的景色,也值了。”
  姜承无奈地摇摇头,“说得好像神仙是件苦差事一样。”
  夏侯瑾轩却转头看他,“难道不是吗?神仙寿命虽长,却整日清心寡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同样的事,岂不无趣?要我说,还是百岁最开心,只要在有限的年岁做完想做的事,这一生便可无憾了。姜兄觉得呢?”
  “……夏侯兄所言甚是。”姜承想了想,点头道。
  
  可惜的是,不论是人也好,神仙也好,妖魔也好,只要存活世间,只要有所欲念,往往就难以如愿。
  夏侯瑾轩没来得及在有生之年做完他想做的事。而赞同他的姜承,即使后来成了寿命无穷无尽之魔,也未能成功做完他想做的事。
  
  当然此时此刻,他俩都是不知道的。生灵的未来若能那么容易便被知晓,也就不能被称作天机了。
  
  两人说说停停,又看了一会儿云海,这云看久了,其实也差不多了,没那么新鲜了。夏侯瑾轩就又折了回去研究那个鼎。其余几人也都聚拢在那个鼎旁,才聊了几句。忽然这飞石撞进了一片乌云之中,一时电闪雷鸣,乌压压一片好不吓人。
  忽然有一个庞然巨物,自云层中贯穿而出,那狭长巨大的身躯擦着他们的飞石就窜了过去。伴着电闪,携着雷鸣,像是要将这块飞石毁坏殆尽一般。
  而飞石因受了干扰,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嗖一声往地面窜去。整个飞石倾斜得厉害,夏侯瑾轩他们站也站不稳,就在飞石冲向地面时五人全都被甩了出去,跌落了漫漫黄沙之上。
  幸而跌落时飞石已贴地面,他们并没有受到高空坠落的伤害。姜承吐掉嘴巴里灌进的沙子,爬起来,简单用袖子擦了擦脸上附着的黄沙,就开始寻找其他人的身影。
  皇甫卓就在他附近,也爬起来了。
  这一带似乎是沙漠……据他所知,若用步行,怎么也该走上个把月才能见到沙漠,那块奇怪的飞石竟然一天之内就将他们带到了沙漠一带……
  姜承想着,和皇甫卓会合后,两人又一起往暮菖兰的那个方向赶,等走近了,才发现瑕姑娘也在,又走近些,就发现她们俩面前的沙地上躺着夏侯瑾轩。
  走到他们面前,就听到瑕带着担心地说:“他怎么还不醒啊?”
  姜承心里也有点担心,就蹲下来检查了一下,先探了探夏侯瑾轩的鼻息。又看了看他躺倒的姿势和身上的衣服有无破损。
  “怎么样?”瑕紧张地问。
  姜承感觉到夏侯瑾轩呼吸均匀平缓,又见他衣服也还完好,料想他没受什么伤,心里松了松,站起来道:“看样子,应该没有大碍。”
  刚说完,夏侯瑾轩就有了醒转的迹象,姜承看着他动了动,就醒了过来。夏侯瑾轩挣扎着爬起来,说道:“头好晕……”
  瑕紧张地问:“是不是撞到什么地方了?”
  姜承第一反应是帮他看看头部有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样似乎不太妥当,况且周围还那么多人,便没有动,只是说:“你慢慢活动一下头部试试,看看是否会有什么疼痛。”
  夏侯瑾轩依言慢慢地把脑袋转了个满小周天,才道:“……没有。”
  “那就好,大概只是掉下来时血气冲到了头部。”姜承点点头,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太好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那云中巨兽到底是什么,后又转到落点问题上,因众人带的水不多,皇甫卓就责怪起瑕鲁莽行事来,瑕也知自己鲁莽,就干脆地道了歉。
  结果皇甫卓太较真,说她道歉没用。早干嘛去了。
  好嘛,瑕一下子就恼了,道歉都道了,错都承认了,你皇甫卓还想怎样?!
  这话赶话的,两人就吵起来了。——夏侯瑾轩这万能和事佬在场都没用,一个原则太强不通人情,一个脾气一般脸皮还薄,那是怎么劝都没用的,瑕那刚被夏侯瑾轩灭下去的火被皇甫卓一两句蹭蹭蹭就又点燃了,还越烧越旺。
  最后瑕姑娘气呼呼地跑走,夏侯瑾轩在暮菖兰的提点下赶紧追过去,姜承担心他俩跑散自然也跟了过去。暮菖兰自然是跟瑕一条战线,也跟着走了。
  独留皇甫卓在那百思不得其解她为啥要生那么大的气。
  ——不知道女孩子面皮薄吗,不懂给女孩子留面子捅到马蜂窝了吧。
  你看——夏侯兄和姜兄就永远不会犯这样的错。
  
  夏侯瑾轩好不容易把瑕哄回来,在这件事上,他当然是要偏帮瑕一些,因这偏帮,又让皇甫卓觉得他见色忘义,很有些不痛快,也就根本不觉得夏侯瑾轩说话公正了——当然其实本来也不算公正——所以吧,皇甫卓他压根没觉得自己哪里说过分了。
  因而人虽然劝回来了,夏侯瑾轩还两头受夹击,只能让这两个炮仗互相离得远些,他自己拉着瑕走到一边去,当然就把皇甫卓丢给了姜承。
  皇甫卓就问姜承:“我哪里不对了?”
  “……”
  姜承心想,和个姑娘那么较真,你哪里都不对。她错也错了,认也认了,歉都道了,事已至此,也确实不能怎么样了。总不能让人姑娘家挨个道歉求原谅后再自刎以谢天下吧……但他毕竟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夏侯瑾轩一边努力让瑕开心些,一边额头虚汗直冒,他感到有些不舒服,不过为了不让瑕觉得自己太体弱,就撑着,没有说出来。
  众人顶着炎炎烈日走了好一阵子,忽然看到前方有片绿洲。
  就在大家高兴终于看到一片绿洲时,夏侯瑾轩心里一松,忽然就栽倒在了地上,吓了众人一跳。
  姜承上前把他抱起来,摸了摸他额头,发现烫得慌,又掐了下人中,夏侯瑾轩还是没有反应,无奈对众人道:“应该是中暑了。前面就是绿洲,我们先过去,我来背。”
  其余人也没什么异议,就帮着把夏侯瑾轩送到了姜承背上。
  姜承越发感觉自己平日里认真习武的好处体现出来了。比如此时,他背着夏侯瑾轩,其实并不感到怎么吃力。一来今天下午基本上都在那飞石上度过,已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二来在这沙漠里也并未走上很久。因而虽然背了一个大人,也没有很难捱。
  姜承背着夏侯瑾轩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
  夏侯瑾轩的脑袋就倒在姜承肩上,也不知帮他搬夏侯瑾轩的人怎么想的,居然让他头朝着自己。姜承默默地想,万一碰到了鼻子,堵上了,夏侯兄接不上气怎么办。但他又腾不出一只手把夏侯瑾轩的脑袋朝向换一换,只能任夏侯瑾轩吸气呼气产生的气流扑在自己脖颈上。很微小的气流,有点痒……似乎,也有点麻。
  姜承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心里麻麻的。
  连带着那丝微妙的痒,也似乎透过经络,一直从脖子传递到了心脏去。
  姜承摇了摇头。
  想点别的吧。刚才想到什么了?恩……鼻子……
  想起鼻子,姜承又忍不住想起在那栈道上时的情景……幸而那时光线昏暗,并不明亮,他也长得不白,不然该让夏侯兄发现自己脸红了……
  其实姜承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不由自主地就脸红了。本来两个都是大男人,这样的意外,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并不需要害羞,也并不会继续想起。
  ……但是他怎么又想起来了?
  不过这个问题,姜承没来得及多想,因为他们到绿洲了。
  到了绿洲姜承先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把夏侯瑾轩放下。然后才考虑祛暑的事。幸好绿洲旁边有条河,水源充足,解决了他们的难题。毕竟即使他们会些五灵法术,也需附近有水可用才行,若周围一丝水也没有,那是掐着水咒喷不出一毫水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姜承拧着眉给夏侯瑾轩喂了水,但夏侯瑾轩仍昏迷着,到了晚上也没有醒。
  沙漠的夜晚与白天温差极大,白日里是酷热,到了晚上就是严寒。还好他们一路是从折剑山庄出来,包裹里也有厚衣服。
  皇甫卓半夜里迷迷糊糊被冻醒,恍惚着去摸自己包裹里的厚衣服,结果看见旁边人影在动,仔细定睛一看,发现是姜承在给夏侯瑾轩盖衣服。姜师兄真会照顾人……皇甫卓迷迷糊糊地想,扯过厚衣服盖到身上,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绿洲不是安全的港湾,今晚守夜是姜承。
  
  到了第二日上午,绿洲里来了两个人。
  一位是个姓龙的公子,一位是蜀山的凌波道长,凌波道长心地良善,见夏侯瑾轩昏迷不醒,她不但给了颗祛暑的药,还分了些水给姜承他们。
  “多谢道长。”姜承接过药和水囊。水囊里的水也不自己喝,先抱着夏侯瑾轩的脑袋小心给喂了两口。即便他喂得小心,还是有部分水顺着夏侯瑾轩嘴角溢了出来,姜承没其他的吸水的布料,只能用袖子给他揩了揩。
  揩完了就往他嘴里喂了药,然后喂了些水,用内力催送下去。药是送下去了,理所当然地还是有部分水从嘴角溢出来,只能再揩。
  袖子氤氲了些湿气,姜承顿了顿,把右手从夏侯瑾轩脸上拿开。
  昨天到绿洲时其实已近晚暮,姜承心里的担忧绷得紧,没什么心思想别的。如今夏侯瑾轩吃了药,料想暑气过一阵子就会退去,姜承心里也就轻松多了。人一轻松,想的事就要多起来。姜承就想,大白天的,像这么近地观察夏侯瑾轩,也许还算头一遭。
  其实夏侯瑾轩长得偏向文秀,只有两道眉毛稍稍看得出英气的轮廓。听说夏侯家原本在北方一带,后来本宗迁到明州,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渐渐去了北方人的高大威武,与一般南方人无异了。南方人,就算是男子,也很有些是偏清俊秀气的。
  夏侯瑾轩也是这样。
  ……清俊又秀气。
  姜承微微垂下眼睑,把目光从夏侯瑾轩脸上移开了一些。
  他觉得这样想夏侯瑾轩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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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日 七月 21, 2013 10:22 pm

过去之事


  姜承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能再靠夏侯瑾轩这样近。
  他抬头看了看,见瑕姑娘就在旁边,就对她说:“瑕姑娘,麻烦帮忙照看一下夏侯兄,我离开一下。”
  “哦好。你去吧,我来看着大少爷。”
  “多谢。”姜承便把夏侯瑾轩放到地上。
  “谢什么啊~姜小哥你这么见外干嘛。”瑕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姜承就站到一边去,心不在焉地在一旁收拾了下包袱,脑子里飞来窜去的还是夏侯瑾轩。
  ……怎会如此?
  姜承怔怔地给自己的包袱打上结。结打完了,手搁在上面半天忘记拿下来。
  姜承并不笨。相反他内心是有些敏感的。有些事,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思考,答案总会出现。想了快一天一夜,此时此刻,就像某个关窍被打开了一样,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若是那样一个答案,那么一切仿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同样都是些小礼物,送给二小姐如此顺利,毫无障碍,要送给夏侯瑾轩就变得纠葛,有那么多的不安,那么多的犹豫不决,那么多的权衡再三,直到它丢了,也没能告诉夏侯瑾轩,那是他准备送他的礼物。
  因为当它作为现实存在时,会过分在意对方的感受。当它悄无声息地消失以后,就又觉得也不必再让他知道。
  姜承意识到自己,对夏侯瑾轩的关注,对夏侯瑾轩的感受,似乎都已然超越了某个程度。
  
  但此时此刻,姜承并不愿意承认这个答案。
  他觉得必然是自己想岔了。
  只要不再去想,只要足够克制,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会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去。这样的事夏侯瑾轩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那么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件事总有一天也能够成为过去。
  是这样,其实没有什么关乎喜爱的感情,在长久的无望中,能够捱得过好多好多年。
  
  姜承前几年帮师父跑江湖认识过一个少侠。那名少侠因一次机缘巧合救了当朝尚书的千金,喜欢上了那位姑娘。前两年那位姑娘嫁了新科探花,少侠尚且意志消沉了许久。直到他去年认识了另一个姑娘。而前几个月姜承已然喝过了那位少侠与那位姑娘的喜酒。
  那位姑娘是晋中的一名女侠。
  尚书千金对少侠来说,成为了过去之事。即便他曾经那么喜欢过那位小姐,也已然是过去了。
  
  人们每天接触的人都在产生变化,一些旧时相识变得面目模糊,一些新鲜面孔日益清晰,那些能够在时空的摩挲中留存下来的旧时面孔,不是亲人,便是知交好友。这样的久远,乃因常常接触而熟悉,而保持,而亲昵。
  甚少有听闻谁和谁,十几年几十年未曾相见,还互相倾慕的。
  姜承想,若是夏侯瑾轩知晓自己那想岔了的想法,会作何反应呢?他必然是要被吓到,然后也许就会躲得远远的了。再不会像如今这样一口一个姜兄,含着笑毫无顾忌没心没肺地与自己说话。
  明州和折剑山庄那么远。一辈子不相见都有可能。……更何况,他现在连折剑山庄弟子,都已经不是了。若和夏侯瑾轩连朋友都不再是,姜承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能够与他长久长久地维持联系。
  若然不能,那么那个答案,迟早也将与那位少侠的情感一般,湮没于时间之中,消散于世事变换之中。
  
  因而对姜承而言,不告知,克制,让它自然地消亡。也许是最好的。
  因为这样的情愫即使消亡了,他们也仍可以是朋友。
  
  夏侯瑾轩醒了。
  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瑕。
  夏侯瑾轩和瑕说了些话,姜承也回过神,他就在附近站着,内心因而感到了微微的失落。
  但这失落那么轻,那么微,姜承轻轻一掐,就给掐没了。
  姜承走过去查看夏侯瑾轩的情况:“夏侯兄,现在感觉如何?”
  夏侯瑾轩微微垂着头,眉也轻轻皱着,显得还有些虚弱,“头还有些晕……”
  一旁的瑕见状就说:“你不舒服的话就早说嘛,那么一下子倒下,都快把我吓死了。还好后来姜小哥说你应该只是中暑了。”
  “瑕姑娘,真的十分抱歉,我平时不常出门……拖累你们了。”
  瑕连忙摆手,“哎,也谈不上什么拖累,后来是姜小哥把你背过来的。”
  夏侯瑾轩听了,就对姜承笑了笑,道,“多谢姜兄。”他大概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还多看了姜承两眼。
  姜承摇摇头,“这算不了什么。其实如果不是那边的两位,你恐怕现在还醒不过来。”
  
  也确实算不了什么。
  就这样很好,姜承想。


粘脚


  夏侯瑾轩过去向凌波道长和那么龙公子道谢。
  一过去,暮菖兰就问他:“大少爷,身体好些了?”
  夏侯瑾轩便说:“好多了。多谢暮姑娘关心。”
  皇甫卓正在一旁,便接话道:“这次若能顺利回到中原,你定要多多练武,不为别的,哪怕只是强身健体也好。”
  夏侯瑾轩点点头:“皇甫兄所言甚是,不过有你们在,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只知仰赖他人,孤身一人时你要如何?”皇甫卓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觉得夏侯瑾轩实在是不把危险当回事了。正因如此,难免会担忧。江湖毕竟险恶。
  “额……那时……再随机应变吧,呵呵。”说是那么说,夏侯瑾轩其实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孤身一人的时候。他自然无法理解皇甫卓的担忧,也想不到。
  皇甫卓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
  夏侯瑾轩又含笑对龙溟和凌波问:“对了,这两位是?”
  龙溟自然早就知道夏侯瑾轩,作为舅舅教导出来的第三个孩子,他对夏侯瑾轩多少也是有点好奇,不知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少年。又一番明知故问,夏侯瑾轩也总算是认识他了。
  倒是个和舅舅描述相去不远的少年。
  短暂的接触过后,龙溟想,就是很难想象这是舅舅教出来的孩子。……也许他用了完全不同的教法。
  当然龙溟更在意的,其实是那个叫姜承的青年。这个青年已在他们交谈时过来,但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话。刚才夏侯瑾轩未醒时也好,夏侯瑾轩过来谈话也好,为了好好评估这个魔的价值,他都有悄悄地观察那个舅舅口中的蚩尤血脉后裔。
  在这样的观察中,龙溟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情况。他发现那个姜承的目光时不时就要落在夏侯瑾轩的身上,那种目光……
  龙溟活了几百年,还有什么没见识过的,魔族虽民风剽悍淳朴,并无人类贵公子间某些狎玩娈童之劣习,他自幼学习人类知识,又在人界晃荡得久,多少耳闻一些。但那些不过是玩乐罢了。只是这个姜承对夏侯瑾轩……
  他认真看了看一副文秀相的夏侯瑾轩,又用余光扫了扫目光定点在夏侯瑾轩身上的姜承。
  现在这个青年看着倒是稳重,也不多言,只不知私下里是怎样的境况。看这两个少主旁若无人互相拆台阶递台阶聊得欢,而这个姜承目光又一直落在夏侯瑾轩身上的样子……有朝一日他蚩尤血脉觉醒,届时这个夏侯家文文弱弱的少主……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舅舅,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呵呵。
  你教出来的孩子怕是将来难免要走上歧途啊。
  龙溟不动声色心情愉悦地想。
  
  众人交换了一些情报,便启程往楼兰走。
  夏侯瑾轩身体稍稍恢复了些,精神头好了,不像昨天那么难受,就又开始掉书袋。这里大漠一望无垠,黄沙漫卷,他难免又要吟两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昨日没能好好看看落日便晕过去了,可惜,可惜。”
  姜承听了,觉得这诗不太合理,便道:“大漠之中,有河之处必是绿洲,绿洲长有树木,这样的地方看不到浑圆的落日。”
  “……”夏侯瑾轩又被噎住了。
  “噗。”瑕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侯瑾轩更觉无奈,长长叹了口气。
  暮菖兰也道:“大少爷,我们还要在楼兰呆一阵子,到时你想看多少天就看多少天了。”
  “暮姑娘,你就别取笑我了。”
  姜承见他耸拉了肩膀的模样,刚才郁结的心情,也跟着愉快了一些。
  
  楼兰看起来有些破败,至少不光鲜靓丽,但从那些巍峨的建筑之中,还能窥见它当初繁盛过的迹象。进了城,他们发现这里的人们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有一丝朝气蓬勃的迹象。这非常奇怪,如果只有一个人两个人这样也就罢了,但若见到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这件事就浑身上下透着奇怪了。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先去找间客栈问问情况。
  客栈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很快就到了。众人进了去,才从老板娘那里知道了些消息。原来这城里的人因为惊动了地底下沉睡的楼兰王,被设了法阵,都只进得来,出不去了。
  瑕表现得很激烈,她并不相信自己会被困在一座城里出不去,她不信自己会被困死。所以她跑到城门口,一次又一次,试图能够跑出去。发现这样的行为没有用后,就又和皇甫卓吵了起来。
  虽然夏侯瑾轩一开始不明白瑕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但劝和以后她觉得这种吵架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瑕姑娘和皇甫兄吵完以后,他们两个之后好像也没那么不对盘了。
  一开始他感到奇怪。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人就是那样,几欲反易成仇,发泄出来,摊牌吵完以后,其实也就不会有太多不痛快了。事后瑕姑娘和皇甫兄,也就能更加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说话。
  龙溟和凌波道长提议晚上去消灭楼兰王,他们一行人就先回了客栈。
  反正天色还早,在房间里呆着也是呆着,夏侯瑾轩就准备出门走走。走到隔壁,想邀姜承一起,往里一看,就看到姜承盯着床上的青玉笛在发呆。
  姜承看着玉笛,其实原是又想起折剑山庄的事,然后想到二小姐送他的这根玉笛,就拿了出来,翻包袱的时候想到那个遗落了的葫芦,顺理成章想起夏侯瑾轩,想起自己意识到的那个答案,就开始发呆了。
  其实有些事,想不明白比想明白了好。
  这个客栈冷清消沉,没人走来走去,他一时也没惦记起关门,夏侯瑾轩一来也就看到了,见他眉头紧锁,便进去说:“姜兄,又在想折剑山庄的事?与其坐困愁城,不如一同出去逛逛吧。”
  “……”姜承盯着夏侯瑾轩看了一会,才道,“让你们担心了。”
  夏侯瑾轩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既是朋友,为朋友分忧本就是份内之事。哪天若是我遇到什么难解之事,想必姜兄也会为我担心吧?”
  正如夏侯瑾轩所言,他觉得这是朋友间最为正常不过之事。
  姜承就点点头:“这是自然。”
  夏侯瑾轩目光落到床上的那根笛子上,在地底看得并不很分明,如今仔细一看,确是那根玉笛没错。便道:“这是……皇甫兄送给欧阳小姐的青玉笛?唉,说到这就又想起因为我不慎将那玉损坏,而被皇甫兄种种责备啊……”
  顺口跟姜承抱怨了一下,姜承便说:“看来你对皇甫少主有不少怨词。”
  “也说不上怨词。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皇甫兄,不然我又要被他教训一番……”姜承这话倒提醒了夏侯瑾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原本类似小抱怨之言其实以往也就跟二叔叨叨,或与皇甫兄念念过,几乎没跟姜承说过,怎么如今抱怨得如此顺口如此自然,莫非是因他与姜兄又亲近了几分?
  ……大约便是如此了。夏侯瑾轩暗自点头。
  又换了个话题:“不过,这玉石怎么会在你这儿?”这话夏侯瑾轩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在地底城里,慌乱间没能好好辨认,又时时提心吊胆,也就没什么机会问起。尽管他大约已经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还是想要问问。  
  “二小姐托我把它雕琢成形。……我不擅长玉雕。而且,即使雕琢成形,什么时候能再回到折剑山庄也不知道。”
  夏侯瑾轩平静地听姜承说完,原听说确是二小姐所赠,与自己所猜相去不远,如今姜兄看着此笛发半天呆,自然是在想欧阳二小姐了……不知为何心内微微有丝失落闪过。他还没来得及想怎么会有失落这种奇怪情绪产生,听姜承又提起折剑山庄,知他心里难过,想了片刻,就提议道:“对了,皇甫兄不就擅长雕琢玉器?姜兄,我们这就去请他指点你一下吧。”
  姜承原本并不想麻烦皇甫卓,不过夏侯瑾轩又劝了几句,还走到门口盛情邀约他一起去找皇甫卓,姜承想想他说得在理,便和他一起去了。
  问了客栈老板娘,知道去集市要走一条比较长的巷道,两人就上路了。这城里人并不多,尤其是对这么大个城,却人烟寥寥来说。
  夏侯瑾轩和姜承边走边聊,正聊到兴起,忽然觉得脚下一滞,一个失衡就往前扑了过去。还好姜承及时扶住了他,才不致真的脸朝下砸在一片石砖上。
  夏侯瑾轩觉得奇怪,往脚底下一看,发现自己踩在一小摊泥浆似黑糊糊黏糊糊的地上,试着抬了抬脚,也不是完全抬不动,就是使上了浑身力气,也只能抬起一毫毫。
  他拔了半天,没能离开那摊泥浆。
  姜承也看出不对,这泥浆很古怪。道了一声得罪,就弯下腰去,一手扶着夏侯瑾轩的腰帮他稳定身形,一手放到了夏侯瑾轩腿后,捞着他膝关节就运了内力往上拔。
  夏侯瑾轩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觉得面前景色倏忽变换,自己腾空不着地了。
  混乱中似乎还隐约听到哎哟一声叫唤。
  


悲惨遭遇



  姜承很快就把夏侯瑾轩放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夏侯瑾轩也没来得及不好意思,他转头去看地上那滩泥浆,发现泥浆抽搐收缩了一下,但又立刻停止了这种类似蠕动的行为,静止了下来。
  难道这滩泥浆是个活物?
  夏侯瑾轩认真观察那滩泥,看起来似乎有点干燥,个别地方不知是结块了还是怎样,看起来又硬又干,像普通的泥块。但大部分地方还是泥浆状,只是这些泥浆也呈现水分紧缺的样子。看来它粘着力高,并非没有原因。但也未免太黏了些,绝不是一般的泥浆。夏侯瑾轩绕着它来回走了两步,但它仍纹丝不动,又不像活的妖怪。
  “小心退后。”姜承见夏侯瑾轩往前走得太近了,就伸手一拦,挡在夏侯瑾轩面前,带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夏侯瑾轩在关注那滩泥的间隙,含笑欣赏了下姜承紧绷的侧脸,其实他并不是头一回认真仔细地观察姜承,但每回看,都觉得姜兄可真耐看。既英俊,又可靠。夏侯瑾轩暗暗地想,对友人尚且如此,也难怪欧阳小姐会喜欢姜兄了。
  要他有个合适的姐姐妹妹,也愿意将那姐姐妹妹托付给姜兄。……可惜夏侯琳太过好强,与姜兄不太适合。姜兄这样的人,讷于言而决于行,该有个体贴柔和些的姑娘才相配……凡认识的各个姑娘都在夏侯瑾轩脑子里转了转,拿来与姜承速配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果然只有善解人意的欧阳小姐才配得上姜承。
  而且他俩似也确实互相倾慕。
  ……承认这是事实,夏侯瑾轩不知怎么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替姜承感到全然的高兴。在高兴的同时,似还有些其他难以名状,不可算作开怀的感觉。他为自己这奇怪的情绪发了会怔。这不太合情理,夏侯瑾轩想,他已然把姜承视为非常好的好友,姜兄有了心上人,而欧阳小姐又好得无可挑剔,他应该十分为姜兄感到高兴才对。
  ……莫非是因姜兄如今孤身在外而担忧?
  应当就是这样了,夏侯瑾轩想。他应当加紧谋划,等一返回中原就开始实施,好让姜兄早日回到折剑山庄才是。这几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来,竟不得闲。夏侯瑾轩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那份名单,唯圈出武功相对最弱的湘南老怪和豫中恶尼这两个来。待会回去要好好想想,如何定个万全计策。
  就这么办。
  夏侯瑾轩敲着手心想。
  
  “大、大侠饶命!!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好痛——”
  忽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夏侯瑾轩的思绪,他抬眼一看,就见姜承的利刃正插在那滩泥浆身上,而泥浆也涌动了起来,似乎要把姜承的腕刃顶出泥堆。
  姜承听到声音愣了愣,手上的攻击动作也就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那滩泥。
  那泥浆大约感受到了攻势的停顿,忙扯着嗓子道:“呜呜!大侠您慧眼识英雄大人有大量高风亮节慧眼识英雄大人有大量……别杀我!!”
  “……”
  有这么用成语的吗。姜承想。
  这妖怪只会慧眼识英雄大人有大量和高风亮节这三个词吗。夏侯瑾轩想。
  那妖怪又道:“还有还有我吃素的!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好泥怪!”
  姜承皱了皱眉,问,“既不是图谋不轨为何于这路中设障,若非我们碰上,普通人踩中了,岂不是无法离开了?”
  “正是。”夏侯瑾轩也接道,“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总要给个理由才行。”
  “呜呜,疼……”泥怪可怜兮兮地□。
  姜承的腕刃还插在泥怪身上。他并不太相信这个妖怪的言辞,总有些妖怪狡诈阴险,此刻受制于他,便装作可怜模样,若是放了,只怕就要突然反袭。
  他打定主意不放,但此时却听夏侯瑾轩道:“姜兄,你看它那么痛苦,不如先把你的腕刃□吧。”
  “夏侯兄,不可轻信。上回雪石路那雪女……”
  夏侯瑾轩脸红了红,还没搭话,那妖怪又道:“咦!你们也去过雪石路吗?我我我就是从雪石路到这来的啊!”
  “哦?”夏侯瑾轩有些好奇地打量那滩泥,思忖片刻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雪石路中似有一种和这滩泥成色相像的泥怪来……但你若是那的妖怪,又为何要到这远在千里之外的楼兰来?”
  “我也不想来这啊……”泥怪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我本来是要到沙漠中找我的叔叔玩,我叔叔就在这楼兰附近的迷沙旱海,我就找了到楼兰来的车队附在车顶上,好搭顺风车。谁料下了山,就是一路艳阳高照,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晒成了泥干,粘在车顶上下不来了……呜呜,只能一路粘在车顶上跟着车队进了楼兰,他们也不给车洗洗,我在车顶上等啊等,终于等到有一日,天上下起了雨,才从车顶逃脱……”
  姜承:“……”
  夏侯瑾轩:“噗……”
  “笑什么笑!天天被太阳晒!没有水!你不知道我有多惨吗!”泥怪愤怒地冲夏侯瑾轩吼道,吼完瞥到一旁面色仍无变化的姜承,又怯怯地缩了缩。实在是欺软怕硬得很。
  “好……不笑,那你告诉我,为何又在这路中间……唔,做起了泥干了?”夏侯瑾轩强忍着笑意,问道。
  泥怪恼羞成怒,又不敢真的在姜承的目光注视下吼夏侯瑾轩,便放大了音量回道:“那是因为楼兰出不去!……我下了车,好不容易找到城门想出去,却发现大门出不去……我就、我就想挖个地道出去,便找了个附近没有人类住的巷道,呜,挖着挖着就又被这里的沙土烘干了……我好不容易在被蒸干前挪了个头出来……就动不了了!”
  “呵……”这下连姜承也笑了。
  那泥怪瞪着姜承,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夏侯瑾轩也笑,他一边笑,一边还想,这泥怪的头……可也真够难认的。要不是凭空出现俩灯泡似的眼睛,谁也看不出来这一滩泥浆是头啊。
  “总、总之就是这样了!我可没有害过一个人类,也不是为了害人才专门堵在这的!大侠……把您的刀先拿起来吧?”说到后面,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口吻。
  姜承暂时没动,他还在考虑。夏侯瑾轩就说:“姜兄,我看它所言应当属实,既然并非心存歹念,不妨饶它一命。”
  姜承想了想,也就收回了腕刃。其实他也觉得这只泥怪……就算能害人也害不动吧。
  那泥怪终于松了一口气。
  夏侯瑾轩又问:“那你还挖地道吗?”
  “……等下了雨,自然还要挖,一直没有到,我叔叔该着急了……”
  “……”夏侯瑾轩沉吟了一会,喃喃道,“既如此……”说着他就掐了个水咒,一股水柱哗哗地冲向那滩泥,不一会儿,那个泥怪就活了过来,啪叽一声蹦出,露出一个小小的地洞来。
  夏侯瑾轩看了一眼,笑道:“这位……泥兄,这下你便可以继续挖地道了。”
  “……多、多谢!”泥怪身体上的泥浆上下翻飞地刷了刷,不知为何。
  夏侯瑾轩朝它行了一礼,就含笑对姜承说:“姜兄,我们去找皇甫兄吧。耽搁了一阵子,不知他是否还在那。”
  姜承点点头。
  
  “夏侯兄……为何连这些妖魔也要帮助?”
  两人走了一阵子,姜承忽然问。
  夏侯瑾轩愣了一下,想了想笑着回:“它并未伤人,不过求点雨水,和我们一样也想离开这里罢了,又非势不两立,怎能因为它们并非人类,就区别对待?以往我看的那些志怪传纪,也并非每个妖魔都是大坏蛋啊。也有许多妖怪,舍身救治毫不相识的人,其纯善,十分令人感动。”
  “……”
  姜承觉得他那颗原本因妖魔这两个字寝食难安的心,似乎也没有那么忐忑了。……夏侯瑾轩似乎具备这种令人心安、令人感到释怀的能力。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


熟识的因由(上)



  其实现在回想过往,姜承已经想不太起来他第一次见夏侯瑾轩是个什么场景了。可能是在某次品剑大会开始之前,也可能是哪个极寻常的日子。
  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也许是师父让他带着夏侯瑾轩去找二小姐玩,也可能是师父让他先带着夏侯瑾轩去客房。每年到欧阳家拜访的人数不胜数,他见过的也不在少数,实在是不太可能把对那样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孩子的初次见面的情况记得那么清楚的。
  总之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
  但是怎么同夏侯瑾轩熟起来的,姜承还记得牢牢的。
  当时姜承已经颇受师父喜爱。客人来拜访,都是他随侍在侧的。
  看起来似乎挺受宠,但他只是个普通弟子,除了在武学方面师父看得紧外,生活上的事他其实是想不太到的。而姜承受师兄们排挤,日子并不是很好过。
  出身是硬伤。
  因为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在前头那三个师兄眼里,就是野孩子。姜承话少,又让他们愈加地不喜欢姜承。而姜承在武艺上进步的飞速,使得他们无法在正途上胜过姜承,又让他们更愿意揪着他的孤儿身份嘲笑他,好以此来从反面证明自己的优越。
  这样的事出现的次数多了,姜承就学会了忍下来。
  不争辩,冷漠以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木桩子。
  ——这对一个无父无母,无所倚仗的小孩子来说,是最正常的反应。
  那时姜承不过□岁,二师兄三师兄都是十一二岁上下,大师兄已经十三岁。
  他再如何被师父夸奖天资聪颖,再如何用功,其实也是打不过比他早学了好几年的三个师兄的。更何况二师兄和三师兄长期在一起,分而击之也并不现实——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门下弟子不得死斗的那条折剑山庄门规。
  姜承无力反抗,无从争辩,无法力敌,就只能默默忍下来。
  当这样的言语欺凌变成一种常态之后,自然就要演变成行动上的欺凌。
  二师兄和三师兄初时不过是联合起来对姜承冷嘲热讽,到了后来,就已经是看姜承好好过个顺心日子都不顺眼了。——为什么没有大师兄萧长风,那是萧长风比姜承大上四五岁,他的习武进度和姜承不同,现在已经不具备什么可比性。虽然这两个师弟对姜承的仇视初时是他起的头,但姜承实在太小了些,没有什么值得较劲的,他也就是纯粹看不起姜承而已。倒还不会讨厌他讨厌到专门去欺负他。
  二师兄和三师兄同姜承的仇就大多了。原本他们习武的资质也不算差,要不然欧阳英也不会早早就收了他们做弟子了。但姜承一来,成天臭着个脸讨人厌不说,还用飞一般的速度赶上了他们俩的习武进度,这还不算完,他不但赶上了,还用飞一般的速度超越了过去,像冲天炮一样把他们俩远远甩在后头,直追年长他许多的大师兄而去。
  所以他们俩讨厌姜承讨厌得牙痒痒的,冷嘲热讽了一阵子发现那对姜承无法造成实质上的伤害很没有成就感之后,就换了些花样给自己找乐子。最喜欢做的事,不是寻机会在给姜承的饭菜里撒把黄泥让他咯牙,就是把他晾在外面的干衣服半夜里打在雪地上浸湿了,让姜承没法穿。
  还有些其他更过分的,不过因为操作难度较高,时机也少,不太常出现。
  但他俩在暗姜承在明,这样的事防不胜防,也不可能告诉师父,再一次遇上,姜承也只能捏捏拳头,把泥从菜里挑出来,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遇上其他的,也不过是尽力想办法解决罢了。
  那时姜承满心觉得,这种用他人的痛苦换取自己一时欢乐的行径,说明二师兄和三师兄根本就是书上所说的那种大坏蛋了。
  
  他在生命中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深刻地认识到,真正的大坏蛋永远不会在脸上写着我是大坏蛋,这个真理。
  姜承就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觉得,夏侯家的二门主是个好人……虽然好的方式有些深不可测,但不能否认,他是个致力于惩恶扬善的好人。他后来又在不算很长但很关键的时间里,觉得枯木虽不算好人,却也是个一心为魔族生计操劳奔波的,责任心重的好魔。
  当然这是后话了。
  
  姜承对夏侯瑾轩最深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某日他又遭遇了饭菜侵害。那天他正在饭菜里挑挑拣拣,这样的分拣作用不大,因为撒进去的泥不是泥块,而是用内力震松过后形成的泥粒,一进了饭菜里,就附着上去了。馒头里的泥还好说,撕掉那些部分就还能吃,菜里的,那些泥粒掉进去了就几乎和菜融在了一起,别说挑出来了,就是找出来都不容易。但吃着是绝对咯牙难受的。
  姜承挑了一阵,就放弃了做无用功,专心去解决还能吃的馒头。
  他当时不知道夏侯瑾轩一个少主怎么会在午饭时刻独自一人跑到弟子这边的院落来,现在猜大约是偷跑出来玩,误打误撞走到了那。
  他嘴里啃着半个馒头,一抬头,就看到夏侯瑾轩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姜兄?”夏侯瑾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姜承的思绪。“你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姜承回头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回道:“想起了小时候。”他看着夏侯瑾轩疑惑的神色,补充道,“想起何时与夏侯兄开始熟识,似是因那年二师兄三师兄欺负我……”
  夏侯瑾轩听他提起这件事,也很快想了起来,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确是因为此事。”



遗忘的事件


  按说五岁时候发生的事,不太可能记得清楚。但这件事,夏侯瑾轩虽然平时想不起来,经姜承一提醒,也不难回忆。
  也许是因为他对这件事印象太深刻了。有一部分自然是来自姜承,而另一部分,则来自二叔。
  在那之前他似乎对姜承没什么印象,就算有估计也想不起来了。倒是那天见了姜承,还记得他是叫姜承。
  小时候最初,对姜承最深印象,是什么呢?
  夏侯瑾轩想,必然不是像现在这样,觉得姜兄可靠得没话说。最初时……他似乎是非常非常为姜承感到气愤的,好像他的世界中见识过的所有不公之事都集中在了姜承身上,而他又无力解决,后来怎么了?
  夏侯瑾轩一时没想起来,总之这让他非常关注姜承,后来渐渐的,接触多了,那份关注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喜爱。
  他真是十分喜爱与姜兄在一块儿,就算不说话,只是一起走走路,对夏侯瑾轩而言都是十分开心惬意之事。
  
  夏侯瑾轩小时候就很有冒险精神,喜欢上蹿下跳不说,把假山想象成竹笋精的府洞,对着荷叶儿上的虫蛀洞想出个金鱼王大战荷花妖一尾巴戳出荷花精一个大窟窿的故事简直都是家常便饭。夏侯府早已经让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摸了个透,就连哪个屋檐下有个燕子窝,窝窝里前阵子孵出了一堆还不会飞的小鸟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不常去的折剑山庄就像一个被白雪覆盖的神秘冒险基地,每个角落都藏着大量的秘密等着他去挖掘。欧阳二姐姐是女孩子,又比他大上几岁,不可能成天带着他上窜下跳,那回是他爹和二叔的私人拜访,所以皇甫卓也没在,也没人和他一起上窜下跳。
  夏侯瑾轩憋了两天,就憋不住了。趁吃完了饭要午睡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在一个院子里摸索的时候正好看到有点眼熟的姜承。夏侯瑾轩就停了下来,看姜承在那啃馒头,馒头快啃光了,但菜似乎还没怎么动过。
  而姜承也停下了咀嚼,左手拿着小半个馒头,乌黑黑的目光直直看着他。
  “夏侯少主。”
  片刻后姜承站了起来。
  夏侯瑾轩朝姜承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你吃吧,不用管我。”
  但姜承还是拿着剩下的馒头,没有动口。
  夏侯瑾轩摸摸后脑勺,看了看桌子,发现桌上散落的都是一片片的馒头屑,“你不喜欢吃馒头吗?”
  “……”
  姜承没有回答,夏侯瑾轩又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还是米饭好吃。……咦?这些是什么?”
  他发现了泥土的痕迹。
  “你饭菜里怎么会有泥?”夏侯瑾轩吃惊地问。他虽然没吃过泥,也知道泥脏兮兮的,肯定不好吃。
  “……”姜承微微垂下眸,然后他快速吃掉剩下的馒头,就动手收拾起来。
  夏侯瑾轩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正在犹豫要不要再问一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几声笑:“怎么样,泥巴饭好吃吧?”
  “当然好吃了!四师弟是什么人,能被这点泥难倒?”
  门外的一唱一和两个声音,让夏侯瑾轩一时有些懵。那两个人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这两个人夏侯瑾轩也认识,正是欧阳世伯的二弟子与三弟子。
  那两个人一看到夏侯瑾轩,顿时脸色就变得很不好。
  二弟子慌了一下,立刻就笑嘻嘻地上前:“夏侯少主怎么在这儿?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们送您回去吧。”说着就要来拉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当然不乐意,他好不容易溜出来的,怎么能回去,当即就抓住了旁边姜承的袖子:“我不回去。”
  二弟子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那我们带夏侯少主去好玩的地方玩好不好?”说着又要来拉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拽得更紧,皱着眉说:“我不去!你们这两个坏蛋!再拉我我就告诉我二叔了。”
  那个二弟子一听他要告诉大人,果然不太敢再造次,想想无计可施,只好狠狠瞪了姜承几眼警告他,才拉着另外那个脸色已经卡白卡白的走了。
  而夏侯瑾轩见他们走了,又想想刚才他们说的话,突然想通了,扭头问姜承:“是他们把泥放到你饭菜里不让你吃饭的吗?”
  “……”
  姜承没有回答他,拉回自己的袖子继续收拾碗筷。
  夏侯瑾轩见他不说话,又道:“那怎么行?我二叔说欺负别人是不对的,他们不能欺负你。”
  “……其实没什么,这样的事不多。夏侯少主你不要说出去。”姜承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就端着碗筷走出门去。
  夏侯瑾轩不相信,紧紧跟着姜承出门:“不多的话怎么会恰好让我遇到?”
  “……”
  “一定很多!他们好过分!”
  “……不多,是巧合。”
  ……
  ……
  
  夏侯瑾轩忽然想起后来怎么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来我似乎是……气哭了?”
  姜承看了看他,抿起唇角点了点头:“没想到夏侯兄你第二天又来了……突然蹦出来嗷一声就哭了,把我吓坏了。”
  夏侯瑾轩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岔开道:“倒是一直没有问过,为何当时姜兄拒不承认他们俩欺负你。”
  “夏侯兄是客,我觉得告诉你不太好。”
  “我气不过,还是告诉了二叔。”
  “……夏侯二门主实在是……出乎人意料。”姜承踟蹰了一阵,最后终于找了个较为贴切的形容词。“我至今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夏侯兄知道吗?”
  夏侯瑾轩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二叔没有告诉我。”
  
  夏侯瑾轩哭肿了眼回去,他二叔自然要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二叔,还愤怒地说要把这件事告诉欧阳世伯。他二叔就用帕子给他擦脸,擦完了叫他别说,让二叔去办。然后他也不知他二叔是怎么做到的,没过两天欧阳世伯就知道了那件事,还是那天那个脸色卡白卡白的三弟子主动跑去坦白的,一坦白,这事就抖落了出来。
  后来那个冥顽不灵的二弟子就被欧阳世伯逐出山庄了,说是欺凌同门,品性不良还是什么,总之是轰出去了。那个三弟子因为坦白,似乎只是受了些罚。
  夏侯瑾轩也没能看到那个场景,二叔不让他踏出房门一步。
  这些还都是姜承告诉他的了,回头去问二叔,二叔也不告诉他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想来,当时那二弟子也不过十一岁左右,或许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十分的恶事。但他那时完全没意识到逐出师门是个什么概念,只觉得没人再欺负姜承就好。
  夏侯瑾轩又抬眼看姜承,他忽然有些责怪自己,以好友自居,竟没能及时发现姜承真正被他的师兄弟排挤的原因。



相似
  
  
  要是能够早些注意到木秀于林而风摧,早些提醒姜兄注意,他未必就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了罢?
  夏侯瑾轩有些黯然地想。
  “夏侯兄?”
  夏侯瑾轩回神,看见姜承目光里似乎有隐隐的担忧和疑惑。但此时他不愿道出徒惹姜承再伤心,正好已经看见皇甫卓那身白衣,便作开心状指着皇甫卓说:“看皇甫兄就在前面。”
  果然一跟皇甫卓提起玉雕他就很高兴,拉着姜承林林总总滔滔不绝讲了很久。夏侯瑾轩不耐听那些繁琐的,就走到一边的摊子上去挑挑拣拣,看些新奇玩意。
  看着看着,思绪难免也要跑马车,溜溜地就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夏侯瑾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他对姜承的关切实在是远超其他。
  为什么会对姜承更为关切,而不是皇甫卓。原本夏侯瑾轩也没太想过,甚至没太注意过。分明他与皇甫兄往来更为方便,交往更为密切,甚至言谈举止,似乎也更为随意亲昵。
  但他如今,也许抓到了根源的一角。
  皇甫兄并不需要他去操什么心。他自己就可以追逐到他所要的幸福。
  但在这方面,姜承处于一定的弱势。
  无论他多么优秀,武艺多么高强,多么受欧阳世伯宠爱信赖,他都永远只是折剑山庄的弟子。
  就像夏侯瑾轩,分明感觉到自己不适宜接管夏侯家,但他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就是夏侯家现在的少主,未来的门主这一事实。
  虽然他们的境遇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夏侯瑾轩是不足的,姜承是太优秀的。但他们两个人,实际面对本质上相同的困境。
  姜承可以说和他一样,都是面对“无法突破身份困境壁垒”这一问题的人。
  皇甫兄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他的能力,他的思想,他的行为,都与他作为一个武林世家少主极为相称。皇甫卓是个务实的人。这样的人很多,爹是,二叔是,欧阳世伯是,皇甫世伯是,上官世伯是,许多人都是。这是一种常态。他们不会生出与自己所处的位置不相适应的想法,不会不切实际,也许性格千差万别,作风也千差万别,但他们永远知道怎么样让自己与这个社会相融合,相适应。他们本能地知道自己处在怎样的位置,也本能地知道该怎样去站好这个位置。因为比较相称,通常他们不会考虑到这样一个问题。
  但姜承不是这样的人。夏侯瑾轩也不是。
  姜承是个太优秀的人,他的过分优秀,让他无法很好地在折剑山庄弟子这个身份上站好。一个普通的世家学武弟子,既无继承世家权,也几乎无有独立门户之可能,他们的存在,更多的是学习非核心的世家武术,壮大世家的实力。此种情形之下,最好最称职的折剑弟子或许便是,听话,武功没那么好,没那么优秀,和周围一片紫色融合在一块儿,谁也看不出谁比谁更鲜艳。
  姜承虽然极力使自己更加沉稳,掩盖掉他性格中原本使然的骄傲,但那块颜色还是涂得太招眼了些,在一片低调的紫色之中,蓬蓬发红,呈了紫红色。
  他的过分优秀始终无法适应折剑山庄弟子这一过于普通的身份。这是姜承所面临的困境。夏侯瑾轩看得清楚。
  夏侯瑾轩明白自己是另一种情况,他并不够优秀,无法在夏侯世家少主这个位置上站得稳当,站得问心无愧,站得让所有人都满意。有时候他希望他爹能够干脆放弃自己,但是他爹似乎并不愿放弃自己。而二叔的态度有时也让夏侯瑾轩有些糊涂。
  他爹从不认为他这样下去可行,他二叔虽然偶尔提点一两句,却也很少有真的实施到行为上去,像这一次,他虽告诫自己以后总要执掌夏侯家,转口又告诉了自己哪里哪里有趣好玩。甚至夏侯瑾轩隐隐觉得,他二叔总是愿意让他继续这样下去的。就好像二叔并没有对自己抱有太多的期望一样。也或者,二叔并不认为不会习武的自己以后执掌夏侯家有什么问题。
  说实话,这件事让夏侯瑾轩有点困惑。
  大约聪明的人有时候总是活得比不聪明的人无奈。夏侯瑾轩自觉不是很笨,聪明程度尚可。在他有限的十几年里,他感到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境况。也就是他可能无法让身边所有的人都感到满意,无法让他们都因自己而幸福。
  大概正因为认识到自身的巨大不足,使得夏侯瑾轩无形中愈加关注、在意与他面临本质上差不多困境的姜承。这是一种奇怪的、难以用语言直接表述的内心倾向。夏侯瑾轩想,也许他比所有人都希望姜承能够获得人生的圆满与幸福,甚至他希望姜承周围的人,也能因他而获得圆满。
  姜承能做好每一件事,他只是暂时无法挣脱枷锁。以前夏侯瑾轩始终相信,姜承非池中物,有一日将要突破困境,腾空而化龙。是的,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也许无法成功的事,姜承是可以做成功的。
  但这条将要成形的龙,却几乎折在了一次比武上。
  夏侯瑾轩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姜承身上。
  即使姜承明明因此不再是折剑山庄弟子,似乎终于挣脱了那条桎梏的锁链,但他知道姜承不可能会因此而开心。如今姜承郁郁寡欢,偶有茫然无措流露,夏侯瑾轩在一旁看着,仿佛就能够感同身受。
  有时候,人需要被束缚在某个社会框架内才能实现他的价值。脱离了那个框架,他的生活便失去了目标。
  想到这。
  夏侯瑾轩终于隐隐懂得。即使有时会因此感到痛苦,拥有某种身份、拥有和周围那些人的联系,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最不幸的,实则是一个人与这世间最为亲密的联系,被生生斩断,成为无根无萍之人。漂离失所,无法获得那些他最为关心在意的人的期望企盼,无法因为努力达到那个目标,而获得自身与他人的满足。
  这是一个人所受到的,最为残忍的待遇。
  夏侯瑾轩不能认可这样的不圆满。
  他也不愿见姜承只能成为这样的人。他不愿见自己珍视的好友,在可预见的未来,活在孤独与不幸之中。
  夏侯瑾轩想要帮助姜承重新把那段维系链接起来。
  不管将有多么困难,是否将来要为人所误解,都要努力地去做到。


小孩


  夜幕来得比想象的快,夏侯瑾轩感觉自己只是在书桌上打了个盹,醒来这座楼兰古城就已陷入了夜色的包裹之中。他是被冻醒的。窗户开着,阴寒阴寒的风灌进来,打得木窗嘎吱作响,有那么几股还总是往他身上冲。
  竟然会顶风睡着。
  夏侯瑾轩按按额头,把那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小心收起来。
  他刚收好,已经听到瑕喊他的声音,应了一声走出去,见除了那位龙兄和那位凌波道长之外的朋友都到了。又去喊了那两人,众人就一起去往楼兰旧城区。
  夜间的楼兰有星缎一样的夜空相携入目,近处阴翳格立,远处软雾薄弥,与白天相较,少了丝破落肃穆,多了些寂寥梦幻。
  夏侯瑾轩在路上笑眯眯道:“夜晚的楼兰城也别有一番风味,‘凿屋岩藏雨,黏崖石坠星。’大约与此情此景也相去不远了。”
  皇甫卓无奈地摇摇头,瑕小声嘟囔:“唉,又掉书袋了……这里到处黑漆漆的,不吓人都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什么景色可言?”
  暮菖兰掩嘴笑了笑,道:“妹子还不知道在大少爷眼中,就是一棵黄花菜都是稀罕物么?”
  “……”夏侯瑾轩挠挠头,想要反驳,又觉还是不要接暮菖兰的话比较好,忽然听到姜承又说话了。
  “石坠星?”姜承看看天上悬挂的繁星,又看看周围那些黑沉沉的房屋壁墙,重复了一遍最后三个词。
  夏侯瑾轩忙道:“姜兄,你可不要再拆我的台了。”
  那话里不知怎么无奈中还透出些撒娇意味来。
  “……”姜承就默默把那句‘这里没有多余的水给石头反射星光’咽回了肚子里。
  一旁的龙溟单手支着下巴作沉思状。
  凌波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众人终于走到了楼兰王的势力范围之内,一进旧城区,就被一群大蝎子和蝙蝠给袭击了,好在大家都比较能打,特别是龙溟和凌波道长,那已经不是一招一个,已经是至少一招一双的强悍了,二话不说刷刷刷就干掉了这群偷袭的妖怪。夏侯瑾轩不过念了一半的咒,抬头一看,面前已经没有需要他出手解决的妖怪了。
  夏侯瑾轩放下了念咒的手势,挠了挠头。心想龙兄和凌波道长好厉害啊。
  又往前走了一阵,忽然听到右边拐角处有小孩的哭声传出来,那声音高高低低呜呜咽咽,好生悲伤。
  莫非是有小孩跑到这边来,结果出不去了?夏侯瑾轩有些担心,忍不住就提脚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楼兰旧城区本来漆黑一片,众人为了不打草惊蛇,连灯笼之类的照明器具都没有带,只靠天上一点星光辨识道路。
  要不是姜承就走在夏侯瑾轩身旁,一侧头忽然发现他在往旁边一条小巷子里走,差点又要让夏侯瑾轩走丢。
  “夏侯兄你往哪走?”姜承忙跑过去,一把拉住了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回头问道:“姜兄,你听到了小孩的哭声吗?”
  “?”姜承正要摇头,忽然也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小孩子的哭声,他只好改摇头作了点头。
  “我们过去看看吧。若是走丢了的小孩子,此处离出口不远,我们还能先带他出去。”
  夏侯瑾轩的提议姜承完全没有反驳的理由,他也只好点点头,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夏侯瑾轩和姜承两人一直往巷子深处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前面一口看起来已经荒废了的井,井旁蹲着一个似乎正埋头哭泣的小孩,因尚隔得远,黑乎乎的只能看到个模糊轮廓。
  
  而另一边,寂静的街道上,瑕忽然惊呼一声:“不好,大少爷和姜小哥又脱队了!”
  “又?”龙溟喃喃重复了一遍,好像全然没注意到脱队那个主要信息一样,又默默单手支起了下巴。
  “什么?”皇甫卓忙环顾四周,见周围一圈真的没有他们两个人,又焦急起来,“怎么回事?他们明明走在中间,怎么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确实,他们本来是走在中间的……此事非常蹊跷,我们还是小心些。凌波道长可有什么发现?”暮菖兰说着话锋一转,问起了在周围皱着眉踱步走的凌波。
  凌波正在四下探查,闻言又绕圈走了几步,才摇摇头:“此处鬼气弥漫,我没发现什么异样,若要找到线索,我们须得折回去看看。”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叠符咒,挨个发了一张,解释道,“此乃避邪符,拿着或许有用。”
  发完回头见龙溟还支着下巴作思考者样,不禁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快回头找吧。”龙溟干咳一声,率先往来时的街道走去。
  

鬼物



  那个小孩初时并不肯乖乖听夏侯瑾轩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哭。夏侯瑾轩好哄歹哄,才哄得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的帽子掉进去拿不出来了。呜呜呜。”
  夏侯瑾轩瞥眼看了看那口井,心里隐隐有种不安,“这儿很危险,我们先送你出去吧。”
  “我不走。……除非你们帮我把帽子拿出来。”
  这里到处都是妖魔鬼怪,放他一个小孩子在这也确实不令人放心,夏侯瑾轩只好答应:“那好,我帮你把帽子拿上来,你可要离开这里。”
  “好。”小孩立刻答应。
  夏侯瑾轩刚往前走了一步,姜承就伸手拦住了他,“夏侯兄,我下去。”
  夏侯瑾轩看看他,姜承的目光好像透出柔和的光,大约还有点其他什么,在夜色中显得明亮得过分。夏侯瑾轩感到自己看不太懂。他微微偏过头,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确实,爬井这种事,他做起来可能会比姜承困难上许多。只好点头,“姜兄你要小心点。”
  他们两人一起走到井边,借着星月往底下看去——黑乎乎的,只能看到井壁的一部分,看不到底。
  “此井看起来颇深。”夏侯瑾轩皱皱眉,说道,“我们需有个绳索之类的东西,姜兄你才能下去。但此处并无——”
  夏侯瑾轩说着,目光落在姜承的腰带上,一顿。
  姜承也顺着他的目光,落回到自己腰带上。
  “……”
  “或许可行。”夏侯瑾轩改了口道,“用你我的腰带结绳而下如何,我们的腰带挺长,连接起来应当够用。”夏侯瑾轩如今仍系着司云崖上姜承给他系的腰带,白日里他逛集市时倒是想换一条和自己原来那条相似的,就是看来看去,看不到满意的,就继续系了这条,没想到此时又派上了用场。
  姜承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又看了一眼夏侯瑾轩腰上的,终于沉默地点点头。
  夏侯瑾轩开始脱外套,解腰带。姜承也低头宽衣。
  今晚的风有些热。
  片刻后,他们已经把两条腰带捆了个结实,夏侯瑾轩把一头缠在自己身上绑好,姜承就摸着腰带下井。
  姜承顺着井壁滑下,按说这种荒废旧城的老井,应该早已经枯了才对,可他摸着井壁,竟然有微微的湿润感。莫非井底还有水?姜承疑惑而小心地下滑,用了好一会儿才到达井底。
  等他看清井底情形,不觉微微一愣。
  这下面确实有一顶小孩的帽子,颜色看起来也有些旧了,并不鲜艳。但这帽子却是歪戴在一架有半截身体□在外的头骨上的。看那副骨架腐烂得干干净净的样子,这个身体的主人显然已经死了很久,而且骨架本身——是小孩的大小。
  姜承忍不住朝井口上方看了一眼,见夏侯瑾轩还好好地站着,没遇到什么危险,也没有看到那个小孩,才略略心安。
  那个小孩……
  姜承微微皱眉。他也不多停留,摘了那顶帽子,就顺着绳子往上攀去。
  
  想象中也许会遇到的危险和诡谲都没有出现,姜承顺顺利利地爬了上去,夏侯瑾轩和他都松了一口气。
  那个小孩接过帽子高高兴兴地戴上,还转圈蹦了一会儿。
  夏侯瑾轩正要说送他离开这儿,那小孩已经停了下来,且率先说了话。
  “多谢两位哥哥。这是我的谢礼,请收下吧。”那个小孩将手托起,一左一右递到姜承和夏侯瑾轩面前。是个黑漆漆的东西,夏侯瑾轩伸手就要拿,让姜承拦了一下。
  他回头去看姜承,不太明白姜承为什么会露出担忧的神情,只是下意识劝道:“姜兄放心吧,应当不会有事的。”说罢已经去接过了伸到自己面前的那个东西。
  姜承大约是见劝不动夏侯瑾轩,也就没再多说。接过了那个东西,再一抬头,那个小孩已经消失了。
  虽然心里已然隐隐猜到,说实话,真的发现是遇到鬼还是让姜承老大不自在。
  而夏侯瑾轩还在观察那个黑漆漆中带点幽绿荧光的东西,是个不规则的物件,一边较圆,一边有个凸出来的圆角,圆角看起来像个小把手。形状很奇怪,但他好似在哪见过。质地有些像青铜制品,但摸起来又不全然一样,比之青铜更圆润细腻一些,仔细辨认,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质地。
  “可认出是何物?”姜承问。
  夏侯瑾轩摇摇头:“认不出来。……咦那个小弟弟呢?”
  “恐怕是鬼。”
  “……啊?”
  “我在下面看到了一具小孩的骨架,也许就是他的。”
  夏侯瑾轩瞪圆了眼,又低头看看手上的那个奇怪东西,片刻后才说:“等回去拿给皇甫兄和凌波道长瞧瞧。”他一向十分乐观,说完就开心地把它收到钱袋中,“虽不知是何物,先拿着总没错。我们帮了那个小弟弟,他总不至于害我们吧?姜兄也毋须太过担忧。”
  姜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刚把那个东西收起来,就听到一声呼喊:“大少爷!姜小哥!可找到你们啦!”
  姜承一惊,下意识就去看夏侯瑾轩系好腰带了没。——就这么点时间,别说外套还没穿上了,就是那两个捆结的腰带都还没有解开啊。
  “瑕姑娘,请先不要进来。”姜承忙对巷口方向喊道,喊完急中生智使了个土咒,在他自己和巷口那群人中间,垒了座泥沙做的小山丘出来,彻底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埃?!”外面传来瑕疑惑的回应,继而是其他人稍低的声音,但隔得远了,姜承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其实也没心情去辨别了,他迅速给那两根腰带解了结,把其中一根递给夏侯瑾轩后,就一边给自己穿衣服系腰带,一边对夏侯瑾轩说:“夏侯兄,我们要快点穿好。”
  “哦……恩。”
  夏侯瑾轩也忙忙去系腰带,穿外套。
  饶是他再迟钝,此时也觉这情形似乎有些许不妥。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也用术法平了那座土丘,同瑕她们汇了合,说起方才他们俩遭遇的事情,夏侯瑾轩才发觉真的是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妥。
  “真的?”暮菖兰听完又问了一遍,似乎是不太信夏侯瑾轩和姜承的话,话音里不知为何还带点笑意。
  “自然是真的。”夏侯瑾轩郑重地回答,暮菖兰似带调侃的语调让他有种窘迫的错觉。
  “那你们说的那个鬼小孩呢?怎么没见着?”
  “额,他消失了……”明明说的是大实话,夏侯瑾轩竟在暮菖兰的注视中莫名感到了一丝心虚。“对了,他还给了我和姜兄一人一样东西作谢礼,你看——”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夏侯瑾轩忙去掏钱袋,结果打开一摸,竟然摸了半天都没摸到那个东西。暮菖兰已经笑起来,劝他别找了,夏侯瑾轩不信邪,又把钱袋里的东西整个儿倒出来,挨个看过,竟然真的不见了。“怎么会——姜兄你的呢?”
  他刚去看姜承,就发现姜承也刚翻完自己的东西。
  姜承冲夏侯瑾轩摇摇头:“不见了。”
  暮菖兰笑够了,也不打算再纠缠下去,只是说:“好了大少爷,我不相信你,还能不相信姜小哥?跟你开玩笑的。我们已耽搁了一些时候,还是快去找那个什么楼兰王吧。”
  夏侯瑾轩虽然满腹疑问,也知此行消灭楼兰王最为紧要,只好按捺疑惑,和大伙一起继续往前走。
  之后的路途就很顺利了,一路上砍了不少蝎子虫子和蝙蝠之后,他们就走到了楼兰王跟前,一阵激战,眼看就要消灭楼兰王,他竟然狂性大发,朝着瑕直冲下去。
  怎么能让瑕一个姑娘家受伤!
  夏侯瑾轩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然后他就觉眼前一黑,陷入了混沌之中。
  等到他睁开眼,身遭的场景已经彻底变了模样。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街道的入口之处,街道两旁是富有楼兰特色的房屋,规则的、不规则的、圆的屋顶、方的屋顶,并没有统一的规制。这些屋子唯一的共同点是,每扇门前都挂了白布帆,从街头开始,一溜排开去,一直延伸到夏侯瑾轩看不清的街尾。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
  夏侯瑾轩环顾四周,然后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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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日 七月 21, 2013 10:24 pm


王子



  众人把夏侯瑾轩从楼兰王手里救出来,他理所当然地仍昏迷着。最后把夏侯瑾轩背回来的,理所当然还是姜承。虽然凌波道长说一会儿就能醒,但姜承去看了几次,他还是没有醒。而且夏侯瑾轩身边有瑕照看,姜承也觉得自己找不到理由一直守着,就退了出去。其余人都在客栈大厅里聊天,姜承环顾四周看不到人,问道:“这家店的人都哪里去了?等夏侯兄醒了,应该要吃点粥汤才行。”
  暮菖兰笑着看他一眼:“呵呵,姜兄弟,老板一听说鬼魂被消灭了,就头也不回的跑去城门口那边去了,等天亮全城的人知道后,还不晓得要热闹成什么样呢。”
  姜承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虽然有心给夏侯瑾轩准备一些粥汤,但不过问一下店家就擅用厨房毕竟不好——更重要的是,其实姜承没有自己煮过粥汤之类的东西,他不会这个啊。
  没有店家的外部支援,这想法恐怕也只能在姜承脑子里转一转。
  他又站那听别人说了一会话,就和大伙一块去城门口找老板娘了,老板娘还在那,乐得跟什么似的,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改此前的死气沉沉要死不活,连说话也合不拢嘴了。姜承跟她提了一下夏侯瑾轩的粥汤问题,老板娘就满口答应,说是待会回去就煮。姜承点点头,觉得没什么要吩咐的了,就独自回了客栈。
  暮菖兰正坐在大厅中独自饮酒,用的最小的酒杯,一口一口惬意品饮,姜承同她说了几句话。
  “暮姑娘为何半夜饮酒?”
  “呵呵,刚打完架睡不着,就喝两杯找点睡意。西域葡萄酒果真稀奇,喝一点儿就会想睡了。”暮菖兰撩开额边的辫子笑笑,“我待会去看看妹子和大少爷就睡了,姜兄弟呢,我看你也清醒得很,不一起喝一杯?”
  “不了,我正要回去睡觉。”姜承摇摇头,拒绝了她的邀酒,就转头上楼了。路过夏侯瑾轩房门口时照例进去看了看他,还没醒,瑕姑娘还守着。姜承劝了两句,她说不困,姜承也只好由她去,最后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夏侯瑾轩,才转身离开。
  其实他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守着夏侯瑾轩。他心里明白也许以后夏侯瑾轩还会遇到许许多多不同的姑娘,不管是将来的哪一个,都比他有更多的理由在夏侯瑾轩昏倒之时守着照看他。姜承是没有这样的正当理由的,比如说刚才,他若执意留下,不但瑕不会肯,周围许多人大概都要觉得他没眼色毁人姻缘了。于情于理,瑕姑娘的要求都是极为正当的,于情于理,他可能有的要求都是不够正当的。
  他所能做的,其实也就是提早叫店家帮忙煮锅粥,等夏侯瑾轩醒来好有口热粥喝。
  从夏侯瑾轩不顾一切冲过去挡在瑕姑娘面前时,他就差不多该明白了。
  他想要保护夏侯瑾轩,但夏侯瑾轩想要保护的,是瑕姑娘。
  
  姜承躺在床上想着这些,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姜承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街道的街口处,周围是楼兰城高低栉比的房屋,土黄的泥垒墙,一堵挨着一堵,整整齐齐地临街耸立。每扇门都擦得鲜亮崭新,像是刚安上去似的。
  周围行人颇多,姜承往前走了一阵子,不仅行人更多,这儿明显是个集市,各种商贩和商品也多得晃眼,很多在售的货物姜承根本叫不上名,只觉都是不曾见过的稀罕物。
  但不知为何,现在那些行人或商贩都有意无意地在往姜承的方向偷偷看,更有甚者,已经是十分明显地一直盯着姜承看了。姜承皱皱眉,他觉得这情形十分怪异。一边暗自绷紧了身体提防,一面想找对街那个看自己看得最肆无忌惮的老丈问问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有什么特别的吗?是因为装束与周遭这些楼兰人完全不同?还是因为头发没有用布包起来?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若只是装束之类的不同,不应如此多人都对他投以关注才对。
  他才走到那老丈附近,正待开口,忽然周围人的注意力都被街尾奔驰而来一大队骆驼骑兵吸引了。姜承也看过去,看装束很像之前楼兰王***出来的那群亡灵士兵,只是现在的他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都有血有肉,有魂有魄。
  打头的那个大概是头领的士兵到了姜承附近,就下了骆驼,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看了好一会儿,才卷起纸,走到姜承面前行了一礼问:“阁下可是姜承?”
  姜承暗自警惕,点点头:“我是。”
  那士兵头领当即二话不说单膝跪下:“终于找到您了。请王妃随我们回王宫吧。”
  姜承正要侧开免得无故受礼的身体顿时僵硬停摆,连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缝。
  
  半刻后。
  姜承勉强活过来的大脑想,这一定是老天跟他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
  “……”姜承和那士兵头领无言对视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我是男的,你们认错人了。”
  “我们知道您是男人。”
  “……”
  “您看,真的就是您。”士兵首领恭恭敬敬递上那张他一直卷好攥在手里的纸。
  姜承接过展开一看,是一幅画。画上画的就是他,旁白上写的也是他的名字。
  姜承对着这张画看了半晌,最后一收卷在手里,对那人道:“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是王子。”士兵首领似乎并不为姜承的一无所知感到惊讶,很平静地就纠正了他的猜想。
  “好,带我去见你们的王子。”
  
  那幅画的落款是夏侯瑾轩,字迹轮廓与夏侯瑾轩平日书写习惯全无二致。姜承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到了这个地方,但他清楚记得夏侯瑾轩还晕倒躺在床上,现在这个王子夏侯瑾轩是怎么回事?
  姜承很快就想到了那个鬼小孩给他们的那个东西,如果真是那东西作祟——幸好他也拿了,要遇上什么,也不至于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夏侯瑾轩独自面对。——这也是当初他收下那东西的原因,他多少知道鬼物多邪祟,两个人遭难总比让夏侯瑾轩一个人遭难更有办法些。


寤寐


  姜承跟着那队骑兵前往王宫时一直在试图打探比较有用的消息,比如说这士兵首领的身份,得知他是王宫的护卫队首领,叫札合勒,此次带队出来是有民众向他们报告在集市看到姜承出没。
  再比如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得到的答案让他皱起了眉。因为那个士兵首领很自然地告诉他这里是楼兰城。
  这里看起来是有点像楼兰城,但绝不是姜承认知中的那个楼兰城。姜承所认知中的楼兰城,是一个已经破败的城池,即使会因楼兰王的被灭而在“明天”焕发出一丝新的生机,也掩盖不了它本质上已经陷入暮气,将要变得更加破败的事实。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所表现出的,周围的房屋崭新得像是刚建不久,路上行人多不胜数,一派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最大的不同,应该是那尊楼兰城上的石像。王宫就建在楼兰城最高的地方,在接近王宫的地方,姜承看到了那尊巨大的石像。他记忆中的石像,是一尊佛像。虽说佛本无男女之分,但那尊至少能看出比较像男性。而这一尊石像,却更像是一个女性。而且看起来肃目凶相,并不是非常的慈眉善目。尤其是姜承盯着那尊石像看了一阵,竟然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威压。
  这绝不是正常的情况。
  他也在楼兰城那尊大佛下站过好一会儿,即使他知道自己妖魔的身份大概跑不了了,也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这是什么佛?”
  札合勒终于露出吃惊的表情,反问道:“您不知道?”
  姜承摇摇头。
  札合勒显得更加吃惊:“那您怎么进城的?”
  姜承心说我睡了一觉就来了,我怎么知道自己怎么进城的。他仍然摇摇头。
  札合勒盯着姜承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信口雌黄后,才对他道:“这是金母大神,也是赐予我们无尽生命的大神……您是中原人吧?”
  姜承点点头,虽然他仍不知道这个金母大神到底是传说中的哪个神仙,但他也从札合勒的话中找到了一个关键的词……无尽生命?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札合勒又解释道:“你们中原人似乎喜欢称呼金母为西王母。”
  说起西王母姜承就知道了,他以前还听夏侯瑾轩叨叨过,知道这是个和长寿有关的神仙,西王母其实也就是他们常说的王母娘娘,她的蟠桃,咬一口就可使人延年益寿,吃一个就足够使凡人长生不老。
  于是他又点点头,正要再问有关无尽生命的问题,札合勒已经道:“王宫到了,请王妃随我入内。”
  姜承脸上的表情又有了一丝崩坏的迹象。
  
  夏侯瑾轩自听了已经找到姜承的消息,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大半。在等待姜承的同时,夏侯瑾轩也把自己的想法梳理了一遍,确认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后,他就自己动手泡了一壶茶,等着姜承来。王宫侍女泡的茶老是带股西域风味,要加奶,还有其他一些奇怪的东西,也不是不好喝,开始夏侯瑾轩还觉得特新鲜,只是夏侯瑾轩喝多了发现越来越喝不惯,想念起中原的茶水味来了。还好这里也能买到茶叶,也能买到瓷器,他就鼓捣来了一套自己泡着喝。
  刚来这城里那天夏侯瑾轩就莫名其妙成了这里的三王子,按说他排行老三,上头应该还有两个,对吧?打听的结果也确实是这样,老大正是这里的王,老二是二王子,夏侯瑾轩一边心里腹诽西域人真不讲究辈分,一边想要见见那两位“王兄”以了解更多的事情,但他见不到。
  他可以带着侍卫去集市,去城里其他地方,也可以带着侍女逛花园,但是每当他想要见那两个“王兄”时,却总是被拦,他无法进去那两位所在的宫殿。
  夏侯瑾轩也试过武力破关,但很遗憾,他根本打不过那两个守门的侍卫。与此同时,有一件更加糟糕更加迫切需要解决的事发生在了夏侯瑾轩身上。
  “殿下,札合勒大人带着王妃回来了。”夏侯瑾轩从思绪中回神,抬眼一看,姜承已经到了门口。
  “姜兄!”夏侯瑾轩立刻欣喜地迎上去,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
  但姜承看起来显然不如夏侯瑾轩那么高兴,他对夏侯瑾轩流露出了戒备的神情,也没有很热情地回应。
  夏侯瑾轩就知道姜承对自己还有怀疑了,便对其余两人说:“你们先下去,我和姜兄好好聊聊。”
  侍卫首领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夏侯瑾轩没在意那个侍卫,只用眼角瞥那个侍女,见她站着不动,咬咬牙就扑过去抱住了姜承的腰。
  “姜兄,我想死你了!”
  他感到姜承浑身僵硬,忙抬头对姜承悄悄说:“姜兄勿怪,我被监视,只能出此下策。”
  姜承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仿佛是懂了一样,也伸手回抱住了夏侯瑾轩,并把夏侯瑾轩扬起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前。
  “我也想你,夏侯兄。”
  夏侯瑾轩愣愣地,听到属于姜承的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缓慢有力,低和绵长。
  好似姜承他真的寤思夜寐,已辗转许久,反侧几多一样。
  夏侯瑾轩愣愣地和姜承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查看那个侍女是否还在,他从姜承脑袋旁悄悄探出,发现那那侍女果然已经不在了,才对姜承点点头。
  姜承立刻放开了他,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也许是不高兴多一些,任谁也不希望突然和自己兄弟好友搂搂抱抱的把。夏侯瑾轩默默地想,要是哪天皇甫兄不由分说就扑上来抱住他,即便知道是权宜之计,大约他也会觉得浑身不对劲。将心比心,姜兄大约也是如此。
  夏侯瑾轩看着姜承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也不知道自己那丝微末的失落是从何而来。
  ……怎么回事?莫非他还真的对姜兄有非分之想不成?
  夏侯瑾轩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心绪纷杂,起伏不定。
  过了好半天,听到姜承问怎么回事,夏侯瑾轩才心虚虚地看了姜承一眼,把自己遇到的事说了出来。他先把自己被当成什么三王子接回王宫和无法见到楼兰王的事简要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前些日子我又发现另一件事,每日都有不同长相的美貌侍女从我面前过去,而且……而且她们似乎都在试图……”夏侯瑾轩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声音也低下去,“试图朝我暗送秋波……”
  “……那你没事吧?”许是等了很久没听到夏侯瑾轩的下文,姜承皱眉问。
  夏侯瑾轩赶紧摇头:“我没事,我发觉此事十分蹊跷,想来想去,认为来到此处极可能与那鬼小孩给的物件有关,想到姜兄你也拿了那东西,多半也会同我一般到这个地方来。便干脆告诉那些侍女我已有了心上人,而且那个心上人正是姜兄,为了早日找到姜兄,我还画了姜兄的画像十来幅让人张贴宫外,幸好我猜得不错,姜兄果然也到了此处。……那次我讲了之后,那些奇怪的侍女也不再在我面前乱晃了,只是一改往日随我出入的宽泛作风,把我监管了起来……唉,我倒是真的想跑,就是打不过她们……”
  夏侯瑾轩说完,郁闷地挠了挠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姜承想了想问。
  “我们必须去见一见那位楼兰王,问清楚他到底有何打算,我猜那些侍女多半也是他所指使。更何况离开此处的方法,恐怕也只有那个楼兰王知晓。只是之前我一直苦于过不了那道门,如今有姜兄在,或可一试。”


古草


  姜承点点头,问道:“外面的侍女也会武功?”照他刚才观察到的,那侍女不太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她们的招式很奇怪,不像是武术,但连我的法术也对她们丝毫不起作用。”
  “……你没动手和她们打过?”
  姜承稍稍无言地看着夏侯瑾轩,但他变化太过细微,就连观察别人的能力可称善的夏侯瑾轩也没看出来,他听了不明所以,疑惑地挠挠头:“我动手了啊,我把无极电芒、气旋碎空、寒泉术、万物归烬和狂沙突涌都往她们身上使了一遍,可她们都轻轻挥一挥手就拦下了。”
  “……”姜承沉默了一会,才找到妥帖的措辞,“也许法术对他们没用。这样,夏侯兄你召一个侍女进来,我试试能不能偷袭她。”
  “……原来如此。”
  夏侯瑾轩这才恍然大悟。为免偷袭失败没有理由解释,他回身把茶壶里的茶水倒满了两个茶杯,递给姜承一个,自己一个,一人灌了两杯后,夏侯瑾轩摇摇茶壶,感觉只有小半壶了,才对外道:“来人添茶!”
  虽然实质上是在看管夏侯瑾轩,侍女来得还是挺快。她几乎是毫无防备,刚一跨进门口,就被姜承一手刀悄无声息地劈晕了。
  ——比姜承想象中还要好解决许多。
  姜承接住了那个侍女,把她搬到靠里一点的地方藏好。然后看向夏侯瑾轩,这当口夏侯瑾轩已经摸完自己尴尬的后脑勺,毫无愧色地坦然迎着姜承沉静的目光,还顺带个真心实意地赞叹:“姜兄果然厉害,一来就发现她们的弱点了。”
  姜承默默看了他一眼,才往门口的方向走。走到门口见夏侯瑾轩没有跟上来,才道:“这些侍女应当不会武,事不宜迟,我们尽早出去制住她们,免得她们到处去报信。”
  “恩!”
  跟着姜承果然诸事顺利,没一会儿功夫,他就劈晕了所有侍女。两人一起用床单把她们绑在了柱子上,免得她们醒了以后到处跑。
  收拾妥当,夏侯瑾轩就领着姜承往楼兰王的宫殿走去。一路上较为的隐蔽路线夏侯瑾轩已经摸得很熟,就等着和姜承会师后实施了。因而他们很顺利地走到了那道有守卫的院门前。之前夏侯瑾轩试过,这些守卫也不吃法术,因此仍由姜承上去,侍卫比侍女难缠很多,武艺也不低,要不是夏侯瑾轩的法术对姜承还有用,他觉得自己恐怕会打得很吃力,难免要受重伤。不过有夏侯瑾轩,倒是只受了点擦皮流血的小伤。
  草草包扎了一下,他们就又往前走。进了楼兰王的宫殿院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草埔。这些草长得很奇怪,浑身都长满了纤细的白毛,有些草叶上开着青白色的花朵,绽放得正盛。还有些花朵已经谢了,结着白色的圆果子,形如龙眼,质似青枣,一颗颗地挂在草上,压得草尖儿都向下弯了。
  夏侯瑾轩咦了一声。
  姜承见他面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这草看着有点眼熟。待我看看。”
  夏侯瑾轩说着就要伸手去摘果子和花,还没挨到,就让姜承抓住了手。
  “我来。”
  姜承一只手抓着夏侯瑾轩的,自己用戴了手套的另一只手去把草茎、花和果子一样摘了一个,放一起摊在掌心里给夏侯瑾轩看。
  夏侯就着姜承摘的那三样看了片刻,点头道:“我确实在二叔那的一本杂书上见过。”
  “恩,这是什么?”
  夏侯瑾轩笑道:“姜兄放心,它无害的。这草叫作佷草,说起来还是一种益草,草叶煮汤可延年益寿,使人不短命,还能治肠胃不适之症,不过它结的这个果子……我不知道它有何用,应当也能吃。”
  姜承点点头,只看一眼夏侯瑾轩就知道他对那个果子跃跃欲试,干脆率先把手里的三样东西往草埔里一扔,回头见夏侯瑾轩一脸惋惜,就道:“不要乱吃。”
  “知道了。”夏侯瑾轩叹了口气,“真奇怪,为何这种草会长在楼兰这儿……”
  姜承对这草没什么兴趣,就道:“我们先去找那个楼兰王吧。”
  “不麻烦了,我们自己过来了。”
  忽然离夏侯瑾轩二人不远的拐角处传来一个明亮的声音。
  夏侯瑾轩和姜承一齐看去,看到一个少年牵着一个小孩走过来。那少年看着眉眼飞扬,神情中有股桀骜不驯的味道,而那个小孩,如果没看错的话,就是那天晚上他们帮助的小孩。此时他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裳,头上戴一顶鲜艳的小方帽,帽子上还缀了宝石,如果也没看错的话,那顶帽子与姜承从井里捡出来的那顶一模一样,只是比姜承过手的那顶看着要鲜艳崭新许多,还多了块宝石。
  “你们是……”
  “我就是你要找的楼兰王。”少年轻轻一笑,视线从姜承和夏侯瑾轩身上扫过。他不等夏侯瑾轩组织好语言便接着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明人不说暗话,那么我也跟你们说实话,之前不见你是因为我和二弟闭关施法无暇□,今日才算得成出关。我知道你们想出去。只要你们俩给我做完一件事,赎完罪,我就放你们出去。”


滤魂石


  “赎罪?”夏侯瑾轩瞪大了眼,他看看那个小孩,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是帮了你吧,怎么倒变成有罪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小孩颇为惋惜地摇摇头,“你们是帮了我没错。本王子在那哭了好几回,每回有人到附近本王子都要哭一回给他们听,可累死了,竟然一直无人愿意助我。本王子就想了,只要有人愿意助我,我就给他钥匙。原本你们是唯一帮我拿回帽子的人类,本王子确是打算感谢你们,才会赠予你们极为珍惜的钥匙,好让你二人日后能够享受我族之殊荣。但是我一回来便听说你们几个把我三弟揍得魂都没了,你说我们不该找你们问罪吗?”
  “二弟说的没错,”楼兰王有些不悦地看了夏侯瑾轩一眼,接道:“你们该庆幸帮了我二弟一次,不然从你们把我三弟揍没的那一刻起,别说你们两个了,凡是你那些在场的朋友,我都不打算放过。”
  “我们打飞的那个楼兰王是你的三弟?”夏侯瑾轩上下打量了面前两个人片刻,觉得他话里的漏洞太多了,这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是十四五岁少年模样,一个看起来根本就只有□岁,那个楼兰王怎么说也该有四十岁了吧?这怎么可能?
  “怎么,你有意见吗。”楼兰王皱皱眉,颇有点不耐烦地看了夏侯瑾轩一眼。
  “不……并没有,只是在下觉得有些奇怪,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楼兰王看年龄至少比你们两个大一轮吧,怎么会是你们的三弟?”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赎罪的因由我已经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把我三弟的魂魄揍散了,所以你们只要知道做什么事去赎罪就可以了。”楼兰王一口回绝了他,神情愈发不耐烦起来。
  夏侯瑾轩怀疑这个楼兰王大概从没跟人好好说过话。但他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只是摇了摇头道:“阁下连为何那位楼兰王长你们几十岁却是你们的弟弟的缘由都不肯告诉我们,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你告诉我们的那件需要我们做的事?万一你是想要我们做伤天害理之事,却哄骗我们是好事怎么办?还请告知缘由,我和姜兄需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决定是否要去做这件事。”
  夏侯瑾轩说完,就直直地和那个少年楼兰王对视。这个城里的事情肯定是了解得越多对他和姜承越有益,他也是在赌,既然楼兰王和那个小孩王子是要他们去做什么事,虽然用的是什么赎罪,但实质上应当是有求于他和姜承,所以他赌的,就是看到底是那个原因重要,还是那件事重要了。
  “哼,想威胁本王?”楼兰王手一挥,要做什么,突然被他旁边的二王子跳起来挡下了。
  “哥!不要冲动。”
  姜承也摆出了戒备的姿势,或许夏侯瑾轩不知道,但姜承很清楚,刚才那个楼兰王流露出强烈的杀意,直逼夏侯瑾轩。
  楼兰王放下手,和那小孩对视了片刻,小孩就转回来对夏侯瑾轩道:“好吧,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此处也并非你们想来就能来的。我族受金母大神庇佑,死后可不入轮回,只需回到原身所在之处沉眠五十年,便又可回到此处,接收以前的记忆,重新开始长大。所以我们虽然看起来也会像常人一般生老病死,实际上要说长生不死也不为过。
  最近五十年正好是我三弟回去沉眠的时间,谁料他睡到一半,我的原身被人挖井挖了出来——他的墓和我的墓挨得近,他便半途惊醒,又沾染了邪气,化作了厉鬼。而我三弟死时四十有三,因而他化作厉鬼之时,便是中年模样。而你看我模样没有大变,是因为今年我的年龄同以前的我夭逝之时相差不大……现在我已解释清楚,该来谈谈你们需要做什么事了吧?”
  “抱歉,瑾轩尚有一事不明。”
  “说。”
  “听令兄所言,你们既然能够攻击我和我的朋友们,为何要任由那化作厉鬼的楼兰王在楼兰城作恶,而不阻止?”
  那小孩皱了皱眉,“我们自是希望三弟安全无损地散完戾气之后继续回去睡觉,因而他身上的戾气对我们来说是宜散不宜灭的,我和大哥做了个加快戾气散发的阵法放到他附近,本来也快了,还有三个月他就能躺回去睡觉了。都是你们,横插一脚,竟然把我三弟的魂打散了!我们还得给他把那些被打散了的魂找回来……还有问题吗?”
  “额……没了。还请告知需要我和姜兄做什么?”
  楼兰王招了招手,他身后的一个侍女就端着一个锦盒恭恭敬敬地上前,走到夏侯瑾轩和姜承面前,把锦盒打开给他们看。
  里面放着的,是一块同那个二王子给他们的东西有点像的、黑中带点幽绿的石头。只不过这块石头有一个拳头大小,圆润光滑,上面布满了奇怪的暗纹。
  “我三弟上过你的身,他有一些残魂断魄还残留在你体内,但如今已和你本身的灵力纠缠在一块,难以分辨。我和大哥原本打算让你留在此处,随便喜欢个侍女,我们就有办法让你帮我们把我三弟给生出来。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但你居然喜欢个男人,好吧,我一向不喜强人所难,才和我大哥做了这块滤魂石。你要做的就是往这滤魂石里不间断输上十天十夜的灵力,把你体内各处残留的我三弟的残魂都给送出来。我先说明啊,十天十夜不能断,断了我三弟的魂魄被滤出去了不会有事,你的魂魄就会像你的灵力一样,因惯性被滤魂石吸走,魂魄永囚滤魂石内不得超生的。”
  “不行。”一直没说话的姜承突然开口了,“十天十夜不间断,夏侯兄必然撑不下去,会没命的。”
  “所以才要你啊。”小王子朝姜承翻了个白眼,“不然我们把你也弄进来干嘛,就让你看他最后一眼吗?”


能屈能伸



  姜承也不在意,只是问道:“还请说明,我要做什么?”
  “等他撑不下去的时候,你给他输灵力就行。我们测定过他的灵力,他一人不足以支撑,若你们两人交叉给滤魂石灌灵力,或许能成。滤魂石需要接触输送,因此你给他输灵力的时候,不要让他的手离开滤魂石,而这时你的灵力控制就变得非常重要,你需要定向把他体内残余的魂魄导向他手臂上的经脉,输往滤魂石。”
  “……可否让我做这个接触滤魂石的人?夏侯兄不曾习武,怕是捱不了十天十夜。”
  “不行,”夏侯瑾轩忙道,“姜兄你又走火入魔怎么办?我来没问题的,我身体哪有那么弱。”
  小王子再度毫不客气地白了姜承一眼,“你被我三弟附过身吗?”
  姜承只好忧心忡忡地放弃了这个提议。
  夏侯瑾轩想到姜承走火入魔的可能,感到让他充当后备也可能会危及姜承生命,便问道:“不能让其他人与姜兄替换吗?”
  小王子摇摇头:“我们都没有灵力。……看着我干嘛,你那些伙伴和我们有仇,别指望我把他们也弄进来。”
  “那么让我们带着滤魂石出去如何?我必然不会反悔。”
  “不行。”楼兰王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中原人多狡诈反复,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们?”
  “这……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夏侯瑾轩不太死心地问。
  楼兰王语气不太好地回他:“所以你该庆幸帮了我二弟一次,对我们来说最方便的办法就是直接杀了你,快捷安全地取回我三弟的魂魄。但你帮了我二弟,所以我们决定留你一命,让你一辈子留在城里,和我们一样享受无尽的生命,我还给予你王子的殊荣,让你这一世过得无忧无虑,可你拒绝了。当然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方法只有这三个,你自己挑一个吧。”
  其实还是只有一个选择啊。夏侯瑾轩默默地想,总不能选直接被杀死和永远留在这吧,也就输灵力还有一拼的可能了。
  “……请容我和姜兄商量一下。”夏侯瑾轩想了想说。等到楼兰王点头,他就拉着姜承到了一边小声问,“姜兄,你打得过那两个吗?”
  “那两人和那些侍女不太一样,他们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我一时看不出深浅。夏侯兄是想打赢他们,离开这里?”
  “可以这么说,姜兄你发现了吗,其实还有个方法,但他们却不予考虑。”
  “什么方法?”
  “就是我刚才说的,我们带着那块滤魂石回去,这样至少皇甫兄、瑕姑娘、暮姑娘还有凌波道长和龙兄都会参与进来,你们就有六个人来轮流做这件事,就不会有危险了。也不再需要姜兄你一人耗尽灵力来为我输送灵力。但他们显然不太相信我们,所以宁可把我们俩囚禁此处,也不让我们回去找其他人帮忙。刚才我提出此事,他们连考虑也不考虑就拒绝了,可见一斑。因此我们只能打赢他们才有谈判的可能。其实我自己倒是无妨,横竖我都要挺上十天十夜,可我实在担心姜兄你一人助我,会再度走火入魔,前几次你发作都是因打斗太过激烈,内力损耗过度……”
  姜承看了夏侯瑾轩片刻:“夏侯兄,其实我……”
  姜承有一刹那想要告诉夏侯瑾轩自己“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事实上他也差点那么做了。只是这句话永远只有说到一半的机会了。
  “你们两个商量好了吗?”
  那边正巧传来楼兰王不耐烦的问话。
  姜承就收了声,和夏侯瑾轩一起回望过去。
  夏侯瑾轩小声说了一句:“姜兄认为可否一试?”
  姜承点点头,“可以。”
  姜承后来也和这次一样,有一些机会,把一些话说出来,但是都没能成功。有些话说到一半,就在命运的推力下拐了道弯往姜承捉也捉不住的方向狂奔而去,离他越来越远。有些话自它们在心底产生起,就压根没打算说出来,没有想过让它们变成实在的话语。
  而有些话,是想要说的时候,已经错失了最佳的时机。不再可能说出来了。
  
  姜承走在前面,走到可以对楼兰王发起攻击的距离时,骤然向他攻去。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了,像被风携着的火势一样,咻地一声就扑到了楼兰王面前。至少夏侯瑾轩是看不清。
  然后,吃惊的楼兰王倒退半步,抬了抬手。
  姜承莫名其妙地倒飞了出去。
  在夏侯瑾轩的震惊中,楼兰王又抬了抬手。
  夏侯瑾轩也飞了出去。
  他们一起被丢到了草圃里。
  
  你们最好别耍花样。
  楼兰王最后居高临下地说。姜承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半跪着去查看夏侯瑾轩的伤势。夏侯瑾轩还直挺挺地躺着,他被砸晕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无所谓,二叔说过,一个优秀的智囊型人才也是需要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总结经验才能成长起来的,更何况他也不算是智囊型。夏侯瑾轩醒来后很容易就接受了他们完全打不过楼兰王这个事实。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照办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曲线救姜兄走不通,只好来直的了,他还是靠自己多撑一阵子,少让姜兄上场吧。如果他不幸身亡,至少不能让姜兄也给他陪葬啊。
  打定主意,夏侯瑾轩乖乖地和姜承一起接受了两天大补,顺带昏天黑地睡了两天,第三天沐好浴更好衣去给楼兰王三弟那残缺的魂魄织补丁。



不应该
  
  
  楼兰王估摸也是希望最好别死人,并没有为难他们俩,每天送来的吃食都是固本培元大补灵力的东西。
  第一天,夏侯瑾轩在控制灵力输出之余,还有闲心同姜承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第二天因为一夜未睡,他开始有些精神不济了,懒得说话还是其次,就连胃口也倒了很多,端到面前的饭食也吃得有一口没一口。夏侯瑾轩再一次有气无力地放下筷子的时候,姜承终于看不过去,说道:“夏侯兄,让我来吧。你需要睡一会。”
  夏侯瑾轩也知道自己快抗不下去,他撑了两天一夜,现在夜幕的到来,也像是在昭示他极限的接近一样,即使啃人参,他灵力的回复速度也越来越慢,将有枯竭之势,只好点点头。自己走到床边,一边还不放心地叮嘱姜承,“姜兄万不可硬撑,差不多了就叫我起来。”
  姜承一面点头,一面看着夏侯瑾轩躺了下去。
  为了方便姜承往自己身上输送灵力,夏侯瑾轩躺到了床边,把那块石头放到身上大概胸胃的地方握住。姜承一只手掌就抵在了他的肩膀上,给他输送灵力。刚开始的时候不太好控制,那些真气在夏侯瑾轩体内有乱窜的趋势,姜承稳了一阵,才把输送到夏侯瑾轩身体里的那些真气理顺了,往他握着石头的那只手送去。
  “可以了,夏侯兄你断掉灵力试试。”
  夏侯瑾轩点点头,不再主动往石头里输送灵力,等了片刻,果然能感觉到有些细微的灵力还是会被姜承的内力带到石头里,而他自己也没有事,便对姜承点点头道:“没问题。”
  姜承看看他眼底的青影,知道他已经困极,说道:“你睡吧。”
  夏侯瑾轩听话地闭上了眼,他实在是快熬不住了,眼睛一闭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没多久就睡着了。
  姜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夏侯瑾轩睡着的样子。夏侯瑾轩的睡相是很好的,睡着了就几乎没怎么动过,但他的手松松地盖在那块石头上,而且有越来越松的迹象。姜承怕出什么意外,就伸手把夏侯瑾轩的那只手和石头一块握住了。
  姜承并不是没拉过夏侯瑾轩的手,在一些危急时刻,他还握过不少次。但像现在这样,长久地、安静地,在晚霞悄悄落下,布帘遮盖的昏暗室内,在这样的环境中,是没有过的。姜承轻轻握着夏侯瑾轩的手同他手中的石头,腰杆挺得板直,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感到心灵仿佛也变得宁静了起来。时间在走动,外面在变化,而他和夏侯瑾轩,就这样在这里一躺一坐,接受时间的考验和馈赠。
  这样的时机并不多,或者说也许可能仅此一次,姜承是知道的。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似乎从楼兰王这里离开之后,外面的世界将不再那么平静了。但他在担心什么呢?
  姜承注视着夏侯瑾轩平稳的睡脸。他知道就算自己再落魄,夏侯瑾轩也是不会放弃他的。
  这是一种不知哪来的盲目的自信。
  但姜承那么笃定。
  
  入夜了,有侍女来点灯,姜承沉默地冲她摇了摇头。那侍女也是个机灵人,看夏侯瑾轩沉沉地睡着,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整个房间又复归了幽幽的黑暗。房间外的烛光灯火晃了两下,就远远地离去了。
  姜承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动了一下。他弯下了身,轻缓而坚定地,轻薄了夏侯瑾轩一下。
  
  有点儿软。
  
  姜承又挺直了腰板坐好了。
  
  夏侯瑾轩第二天醒来,看到的便是姜承静静坐在床边,腰板挺得笔直,目光落在远处的窗棂上,像极了一塑石像。但仔细看,可以看到他眼睛已经熬得通红,显然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给自己输了一晚上的内力。他这种隔空输法比夏侯瑾轩自己来消耗要多上许多,看那姜承那脸色卡白的样子,恐怕早就撑到极限。夏侯瑾轩忙自己使上了灵力,断开了姜承的支援。
  他一边从床上坐起一边说:“姜兄下次一定要早些叫醒我。”
  “……”姜承看了看他,没说话。
  夏侯瑾轩见他不接话,又担心地问,“姜兄可有不适?”
  姜承摇了摇头。“并无勉强,夏侯兄不用担心。倒是你,不过睡了不到四个时辰,是不是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了。”夏侯瑾轩忙摇摇头,“我现在精神很好。姜兄你……下次可不要这么撑着了,万一走火入魔复发怎么办?”
  “不过一夜,我没事。”
  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女也已经进来,早餐一样一样地摆上了桌,夏侯瑾轩就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免得姜兄你待会睡到一半饿醒了。”
  姜承简单地应了一下。两人一起坐到桌边吃东西。楼兰王大概是考虑到他们两个这十天比较辛苦,还特地命人做了中原人的吃食,不过那厨子显然不够地道,应该简单弄些粥汤或面条之类的早饭,给整得像一顿午饭。饭是干的,菜是需要夹的。夏侯瑾轩左手握着石头,不能端碗,吃起饭来有时是不太方便的。
  姜承大概知道夏侯瑾轩喜欢吃哪些菜,把那些菜推到了夏侯瑾轩附近,好方便他夹菜。
  夏侯瑾轩吃了两口,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特别好的样子,脱口就问:“姜兄,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
  姜承愣了片刻,连夹在筷子间的青菜都一直悬在饭碗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侯瑾轩这个问题。总不能说我对每个人都那么好。那也是不可能的,其实他非常在意的,除了折剑山庄的几个,如今真的也只有夏侯瑾轩而已。
  但这话却不好说出来,这样的话如果说出来,已经相当于是在告诉夏侯瑾轩:我很喜欢你,很在乎你了。姜承自忖这样的话如果说出来,必然要吓到夏侯瑾轩。认真想了片刻,最后才道:“……夏侯兄也对我很好。除了师父和二小姐,就是夏侯兄对我最好了。”
  夏侯瑾轩愣愣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之后就微微红着脸挪开了视线,盯着手里那块石头上的暗纹发呆,“……有吗。”
  有的。姜承在心里想。
  小时候,夏侯瑾轩是第一个帮了他的人。他那时候被师兄们欺负,身边并没有朋友,夏侯瑾轩就那么出现了,他帮了他,又成为了他第一个朋友。从未将他视作一个可以呼来喝去的普通弟子,只以朋友相处,毫不在意他们之间身份的不同,这本身……也是除了二小姐之外从无人做到的。
  他被师父从折剑山庄赶出来,天大地大茫茫无措,也是夏侯瑾轩第一个对他伸出手,说姜兄我们一起走。
  好像他每次面临困境,出现的都是夏侯瑾轩。他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地,站在阳光充裕的地方,冲姜承温和地笑。不凌厉也不遥远,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朝姜承露出一贯不变的、温温脉脉的笑意。
  姜承想,有一个人对他那么好,一次一次地对他伸出手,说我们可以一起,他大概也会喜欢上。
  而做到这一切的,真的只有夏侯瑾轩而已。所以他喜欢他,那么自然地就喜欢上了。
  
  夏侯瑾轩很快岔开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些其他不相干的,吃完姜承休息消化了约半个时辰,就在夏侯瑾轩的强烈要求下躺床上睡觉去了。夏侯瑾轩贴心地把挡光的帘子都拉上了。为了不分神不能看书,他也不像姜承那样可以一动不动大半天,坐了片刻,老神在在了没多久,就觉得无聊了。
  然后夏侯瑾轩就自然地想起了姜承。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块石头,侧头去看在不远不近的床上和衣睡觉的姜承。
  夏侯瑾轩认真地思考了三天,他对姜承的那点心思,也就想明白了。这种事,没想到的时候,别说共处一室十天十夜了,就是放浪一些,让他抱着姜承亲一口他估摸问题都不是特别的大。想到了,想明白了,发现了,反而变得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起来。
  竟然问出了那样一句话。
  夏侯瑾轩抬手给了自己额头一拳,反手捂住了眼睛。
  实在太不该了。



不可能



  姜承是喜欢欧阳小姐的。
  夏侯瑾轩不喜欢自欺欺人,他心里很明白这是事实,折剑山庄种种,路上种种,虽然姜承不曾明言过,但他想他是明白的。可悲的是,夏侯瑾轩对于姜承喜欢欧阳小姐完全没什么想法,他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姜承不喜欢欧阳小姐,难道会喜欢自己么?他只把自己当好兄弟的。
  夏侯瑾轩心知自己对姜承的那点心思,本就已经不寻常,如果要姜承和他一样不寻常,这概率虽比不得太阳打西边出来,至少是比让皇甫兄从此不再念叨自己还要小上许多。
  他对自己喜欢姜承这件事,其实没想过有一天让它成真会是什么好样子。要得到一些东西,必然要放弃一些东西,要和姜承在一块,并不是那么容易。
  他倒是有悄悄幻想过,万一姜承对欧阳小姐的感情,只是他的误会,其实姜承喜欢的不是欧阳倩,要怎么办。然后夏侯瑾轩沮丧地发现,即使是这种情况,即使他有办法让姜承也喜欢上自己,他最好的选择也是不要让姜承知道自己的想法。
  夏侯瑾轩喜欢山精水怪,喜欢异志奇情,喜欢那些至死不渝永生相随的感情,他喜欢那些,但他知道现实生活并不容得他那样毫无顾忌地喜欢一个人。
  夏侯瑾轩之前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喜欢瑕姑娘。如果那个人是瑕姑娘,他不觉得对自己来说有太大的困难,瑕姑娘好歹还是个姑娘家,大约只要他跟二叔撒撒娇,再跟他爹据理力争一下,也就成了。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个人如果是姜承,就不行了。他爹恐怕会想一剑斩了姜承。找二叔也没用,二叔本来身体就不好,别说帮他了,只怕是要被自己给气得一病不起……更坏的情况夏侯瑾轩没敢想,但他知道他爹和他二叔那一关恐怕是根本过不去的。夏侯瑾轩不太在意别人对自己是什么想法,但他不能不在意他爹和二叔是什么想法。如果自己真的闹出这档子事,他们两个必然是要被气倒的。
  而且如果闹大了,对姜承也不好。姜承一生本来就多坎坷,夏侯瑾轩难以想象,如果只是因自己一时动了歪心思,把姜承拖累进来,累他一生不得安生,会是什么情景。他连想象中都无法忍受姜承被人指指点点,遭受一些不怀好意之人指摘的样子。
  ……也许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太喜欢姜承了。
  夏侯瑾轩舍不得。他想要的是保护姜承,让姜承好好的,而不是连累他。
  姜承该过的日子,夏侯瑾轩所能想到最好的,便是他成为大侠,受人景仰,娶妻生子,夫妻恩爱,在他人的羡慕祝福之中,美满幸福地过完他的一生。也许夏侯瑾轩会难过,但他似乎也没有觉得那么难以接受。如果那个姑娘是欧阳小姐的话,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事。夏侯瑾轩甚至觉得如果姜承最后真的能和欧阳小姐在一块,他大概还会觉得满意。
  
  自己已经不太正常了,没必要让姜承和他一样不正常。
  所以他应该装作一如往常,把那点想法牢牢的压在心底才对。
  理智是这样打算的,但他竟然还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行为。差点就露出了端倪。
  夏侯瑾轩笑了一下,又回头去看姜承。他看起来已经睡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的关系,姜承睡着的样子很放松,看起来很安稳。
  夏侯瑾轩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到了床边,也就是昨晚姜承坐的那张椅子。
  他发现在这个位置,可以非常清楚地观察姜承。不知道昨晚自己睡着后,姜承是不是也这么观察过自己睡着的样子——瞎想什么呢,肯定没有,姜兄必然不会像自己一样,闲着没事盯着个大男人看半天的。今早起来的时候,他不是盯着窗子看的么。
  夏侯瑾轩又有些丧气地想。
  他就这样,想起一件什么比较有希望的事,就自己把它掐灭了。仿佛希望多了,有什么就会压过理智一样。
  夏侯瑾轩在这个昨晚姜承坐了一夜的地方,光明正大地看了姜承半天。
  窗外有不知名的白色似羊非羊似驼非驼的动物路过,它把头伸进窗子,好奇地张望了片刻,带着帘子来回走了几步,将房内的情景看了个明白,才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离开了。被它掀开的帘子射进强烈的光芒,正好将要扫到姜承脸上,夏侯瑾轩忙起身,一抖袖子帮姜承挡住了。习武之人本就警觉,那些光骤然照射进来,动静不算小,夏侯瑾轩希望姜承能好好睡一觉,怕它们照到姜承脸上,把他弄醒了。
  没了那只动物捣乱,帘子很快又自然地放下,遮住了外界刺目的光。
  夏侯瑾轩也一拢袖子,又坐了回去。继续看着姜承发呆。
  想明白后,夏侯瑾轩就主动地、人为地试图想要掐熄那点不切实际的念头。这是没有结果的,不可能的。夏侯瑾轩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强迫自己跟往常一样,和姜承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像往常一样,找些话和他聊天,务求不要让他发现自己的不寻常。
  本来做得很好。
  但是他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地,看姜承把一盘一盘自己喜欢的菜色推到自己面前,他就问出来了。
  当然不会得到也许潜意识里最想要的答案,但是姜承的回答对夏侯瑾轩来说,似乎也已经是最好的了。夏侯瑾轩觉得自己应该很满足,有时候他甚至想,虽然姜承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精力,未必有投注在欧阳小姐身上的多,但是在姜承心里,他必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朋友。毕竟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自己基本都在,夏侯瑾轩同他一起,度过了以前的一些不太好的时段。没有什么过不去,如今姜承面前有一道坎,他也会陪着他,直到姜承迈过去那道坎。以后若姜承还有什么困难,他也会那样做。
  是的,这已经是夏侯瑾轩能在姜承心里达到的最重要的位置了。
  夏侯瑾轩想,谁叫他俩都是男的。
  要是姜兄是姑娘就好了,姜兄品性那么好,武功也那么好,爹必然不会有什么不满。即便爹要反对,二叔也必然不会反对。只要二叔不反对,那爹也就不是问题了。
  可惜他俩都是男的。
  所以只能也只会是朋友了。
  夏侯瑾轩感到一种难言的苦涩。理智告诉他什么做法是最好的,你好他好大家好,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有烦恼,但情感上,他分明感到了艰涩难以释怀的痛苦。
  也许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以后夏侯瑾轩还要为“让自己喜欢的人能和他心爱的姑娘无困难无阻碍地走到一起”而奔走。
  这就是他和姜承的未来了。
  以后他大概还会看着姜承娶妻生子,那个孩子他甚至都能想象出自己会有多疼爱,姜兄必然是个不苟言笑的严父,就像他爹一样,那小子或者那丫头会有点怕姜兄,但必然不会怕自己。他会经常去看他(她),给他(她)捎些好玩的东西,带他(她)玩一些好玩的游戏,给他(她)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他大概会把对姜承的喜爱都转移到对那个孩子的疼爱上。
  然后他也可以娶妻生子,如果姜承生了个调皮捣蛋的男孩,他就要生个可爱活泼的女孩,如果姜承生了个可爱活泼的丫头,他就要争取生个温柔会疼人的小子。然后他要笑眯眯地去找姜承结娃娃亲,必然不能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去。
  ……也只能是这样了。
  夏侯瑾轩低头看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个长命锁。
  无论怎么想,他自己和姜承,都是根本不可能的。

误会
  十天十夜一晃就过,夏侯瑾轩和姜承虽朝夕相对,也常常是你方睡罢我便睡,你守太阳我守月亮的情形,交流无多,但也轮换有序,配合默契。只在最后两天难捱一点。夏侯瑾轩灵力恢复得再快,连续八天的高速运作,也让他感到枯竭吃力。他已经从最初的能撑两天一夜,缩减到只能撑上半天,就是这半天,也是为了不让姜承频繁过度使用内力,苦苦支撑的结果了。
  这会儿他脸色苍白,含了两片参片没多久就吐出,又换了两片新的含上。似乎头两天效果挺好的人参对他效用也不是很大了。
  “夏侯兄,让我来吧。”
  “姜兄我没事,还能坚持片刻。”
  夏侯瑾轩安慰他。说是那么说,姜承是不信的。冷汗都出来了,他再看不得夏侯瑾轩这样,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夏侯瑾轩想要断开,让姜承另一只手扣住了。
  “姜兄?”
  “不要勉强。”姜承按着他,有条不紊地输入灵力。虽然由于夏侯瑾轩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所恢复的灵力也很有限,但是让他看着夏侯瑾轩苦苦支撑,绝不是件好受的事。
  过了片刻,夏侯瑾轩也不再试图反抗,姜承才放开了他。
  夏侯瑾轩沉默了半晌,突然道:“……也许我快撑不下去了。”
  姜承眉心一跳,他当然知道夏侯瑾轩这两天脸色越来越差,精神也越来越差,想了半天想不到什么好话分散他注意力,只好安慰道:“夏侯兄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夏侯瑾轩看起来并没有开心多少,只不过片刻后,他又将话题转走了。姜承心里不好受,也只能同他说些别的。
  好在楼兰王听说他俩快不行了,送来了五瓶天仙玉露,这药果然有些神奇,他俩虽然都已成了强弩之末,喝完后也觉得起了点效果,轻松了一些。最后关头合力输送,居然熬过了最后那段时间。时间一到,夏侯瑾轩就和姜承一前一后纷纷倒头睡去。夏侯瑾轩连睡了两天,才转醒。扭头一看,姜承就在他旁边睡,没吓一跳。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暗搓搓地乐了一会儿就起床出去看花了。虽然夏侯瑾轩是个书生,但十天十夜没出过房门,没晒过太阳,真是快把他憋成一朵蘑菇了。
  没多久姜承也醒了,他们就一起去找了楼兰王。
  楼兰王也是个讲信用的人,很快就见了他们俩,并表示可以马上送他们回去,只是要他们对此间之事守口如瓶。夏侯瑾轩自然答应,原以为回去要经什么仪式,结果楼兰王抬抬手,夏侯瑾轩就眼前一黑了。
  再等他醒来,就看到了瑕姑娘。
  
  姜承一醒来,就想过去看看夏侯瑾轩的情况,虽然觉得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他还是要看一眼才能放心。出了房门结果看到暮菖兰就站在夏侯瑾轩房门前,暮菖兰也发现了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姜承闷声不响地走过去,朝留了缝的门帘里看了看,夏侯瑾轩也已醒了,正在和瑕姑娘说话。
  瑕姑娘似乎送了他一样东西,姜承看不到是什么。夏侯瑾轩正在说:“说到以玉赠人,也还有不同寓意。男子间互赠,就如皇甫兄送玉给我,一般犬君子比德于玉’之意,乃是二人友谊的见证。而女子赠玉给男子,则…… ”
  “什么?”瑕疑惑地问。
  “……我、我忘记了……呵呵……”夏侯瑾轩原本并不打算收下此物,但瑕姑娘自尊心强,又一番好意想要补偿那块碎玉才赠送此物,他担心直接拒绝了惹她误会。于是想委婉地侧面提点一番,结果瑕姑娘根本不知道,他脸皮薄也不太好意思说全,心想反正那个也不是真正的玉,既然她不知道也没什么,不是玉的佩件收了也就收了。就干脆语焉不详地揭过了。
  夏侯瑾轩倒是没有发现姜承在外头,其实暮菖兰在外头站了那么久,他也没有发现。
  姜承见夏侯瑾轩无恙醒来,就对暮菖兰点点头回去了。
  
  这天深夜,龙溟也没闲着。在聊到姜承这个棋子的时候,他也同魔翳谈起了夏侯瑾轩和姜承的事。
  “……素日里举止亲昵,且单独脱队似已为常事……我们到时,他二人衣衫不整,所述遭遇并无可证……我看是□不离十了。”
  龙溟是这么评价的。
  健谈的魔翳沉默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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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


  半天魔翳才道:“瑾轩是我一手带大,必不会如此放浪形骸,他们所言恐怕就是事实。”
  说是那么说,魔翳自己心里底气也不是很足,虽然他自认对夏侯瑾轩很了解,但是对那个姜承的性格,至多也就是有一两分了解。他无法确定是不是姜承带坏了夏侯瑾轩,还是说他俩真的……?
  不管是哪种,都让魔翳感到非常的不愉快。要不是知道姜承不好控制,而他和夏侯瑾轩的事很可能成为他致命弱点,也许会对以后的计划起到什么关键作用的话,魔翳甚至怀疑龙溟是故意说来气自己的。当然,在这不愉快之余,他还对夏侯彰产生了一种名为同情的情绪。
  ……不行,回头还是要给那个暮菖兰再加个任务,让她也好好盯着瑾轩看他平时都在做什么。
  不过魔翳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问起了龙溟姜承其人如何。
  ……
  ……
  
  隔天夏侯瑾轩他们就在皇甫卓的安排下跟着一个商队离开楼兰,要回中原去了。
  在沙漠之中走了半天,众人在一块背风处停下休息了一会儿。
  夏侯瑾轩口渴,瑕就把她的随身酒葫芦好心分给了夏侯瑾轩,结果夏侯瑾轩不知底细,接过猛灌一口,没给呛死。
  “这里有些水。”姜承原本见夏侯瑾轩和瑕姑娘聊得开心不打算插一脚,但是看到瑕姑娘居然把酒当水给夏侯瑾轩喝,呛得他连连咳嗽,就觉得实在太不靠谱了些,走到夏侯瑾轩身旁递上了自己的水囊。
  “啊,多谢姜兄。”夏侯瑾轩感激地接过就喝起来。他的修养向来是体现在细节上的,即使是用水囊仰着脖子喝水也能喝得悄无声息的,只有喉结一上一下的,能看出他在给自己灌水。
  姜承的目光从夏侯瑾轩下颚线划过,掠过滚动的喉结,就永久性地落到了远处的沙丘上。
  周围风沙呼呼地吹着,吹得姜承心里也呼呼的漫天都是黄沙。
  很快夏侯瑾轩就喝好了,递还了水囊想要和姜承聊上几句,结果他还没开口,姜承接过水囊收了起来,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他的意志消沉就连极迟钝的瑕也看出来了,担忧地道:“姜小哥这几天老闷不做声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经过了这么多天,折剑山庄内要求严惩姜兄弟声浪也该平息些了吧。”夏侯瑾轩叹了口气,前些天在那座楼兰城里,他以为姜承没那么不开心了,没想到离开以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瑕隐隐约约觉得好像不只是折剑山庄那回事,但她向来不太摸得清别人的心思,也不知自己的感觉对不对。正要说出来让脑瓜不错的夏侯瑾轩帮着参详参详,却被皇甫卓接了话:“等回到中原,我就请爹出面向欧阳世伯求情,希望能让姜兄尽早回归师门。打伤师兄虽有过错,但并非罪无可恕。”
  “皇甫兄?”夏侯瑾轩显得有些意外。
  皇甫卓又道:“等回到中原,我也会请家父帮忙,把姜兄应付之责说个明白。有两位门主出面说话,即便下面有人还想要借题发挥也无法开口了。”
  夏侯瑾轩听了便笑道:“我看皇甫兄与姜兄这段时日的相处不如幼时熟稔,还以为你们已经生疏了。有皇甫兄这番话,我也放心了。”
  “我身为皇甫家少主,怎能独和一名欧阳家弟子走得太近。”皇甫卓说完,就走到一边去休息了。
  其实瑕和皇甫卓大吵了一架以后,也没那么讨厌他到死了。就是看不顺眼还是有的,见状习惯性地嘟囔:“这人真是不会说话。”不过皇甫卓这么一打岔,瑕也忘了继续和夏侯瑾轩讨论自己对姜承的疑惑了。
  “……”
  唉。夏侯瑾轩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放弃对瑕姑娘和皇甫兄的关系进行力挽狂澜式补救了。他俩爱怎么怎么吧。
  夏侯瑾轩又把目光转向沉默不语背对自己的姜承。怎么感觉从那座城回来之后,姜兄就不怎么搭理自己了?莫非是那天早晨对着姜兄的脸看了半天被他发现了?应该不会吧?临离开那座城之前姜兄还一如往常地嘱咐自己注意安全啊。
  那是错觉?……应该是错觉吧,离开这个楼兰前他还叫自己如果坚持不下去就告诉他,而且刚刚还递水给自己喝来着。
  夏侯瑾轩做贼心虚,有些惴惴不安地想。脑内了片刻,又安心地推翻了之前的不靠谱猜测。
  姜承那天早上都没睡醒,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盯着他看半天嘛。
  休息了一阵,就又上路往前,沙漠的路并不好走,常常走几步就遇到一阵风沙袭来。风沙之下,烈日都似乎被掩埋,周遭昏暗暗了起来,一到这种时刻,他们就不能走了,只能站在原地等风沙过去,以免走散。
  夏侯瑾轩走着走着,又被风沙迷了眼,他忙用袖子挡住。偏偏沙尘随呼吸似乎也进了些,弄得夏侯瑾轩喉咙发痒,没多久就咳嗽了起来,结果越咳吸进去的沙尘越多,就咳得越厉害。他咳了没片刻,就感到有一只手抵上自己后背,紧接着一股熟悉的灵力从后背心淌进了经络。
  那股灵力很快流向了肺咽一带,舒缓润泽,让夏侯瑾轩顿时好过了很多。
  夏侯瑾轩直起身正要说话,姜承另一只手又扣在了他肩膀上。


非友


  夏侯瑾轩还没来得及疑惑,大地忽然就剧烈地抖动震颤起来,姜承扣着夏侯瑾轩的手顺势一拉,夏侯瑾轩就一头撞进了姜承怀里。夏侯瑾轩腾地一下就红了脸,慌乱中想要推开姜承,但整个大地还在摇晃,姜承又扣得紧,他那点力气也不顶用。
  夏侯瑾轩只好顺从地把脑袋扎在姜承胸前,等着这阵晃动过去。初时还有些惊慌,渐渐地也安心了。大概是因为有姜承在。
  甚至夏侯瑾轩忽然在这动荡的环境中想到,姜兄是不是也有可能喜欢我?
  这荒谬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刺啦一声划过,像是布帛裂开一样迅速且无可挽回,闪了一下就自动掉落到了不知名的区域。
  很快夏侯瑾轩的注意力就被其他更迫切的事吸引了过去。比如待会要是晃动停下了,怎么跟别人解释自己和姜承的情况。他刚想呢,就感到自己被姜承推了一把,站直了。再看四周,风沙与晃动都小了许多,勉强稳定了片刻身形,这场突如其来的震动就渐渐停止了。不远处的沙丘中猛地窜出一只巨大的沙虫。
  发现是巨大的沙虫作乱,他们几个决定去消灭那个沙虫。沙虫倒是不难找,打起来也轻松,就是打完后发现四周都是高耸流沙,爬是爬不上去的。只好又借助那个正正落在附近的飞石离开沙漠。众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先去皇甫卓的老家开封。
  皇甫卓是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所奉行的原则除了秉持正义道义之类的东西外,就是公正公平了。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对瑕的问题予以指正有什么错,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了,怎么一视同仁让她以后好好改正都是错了?就连夏侯瑾轩似乎也觉得自己不对,皇甫卓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个中缘由。不过虽然在瑕姑娘的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在姜承的问题上他倒是和夏侯瑾轩站在同一阵线上。
  皇甫卓小时候也跟姜承一起玩过几年,对姜承自然比对其他欧阳家弟子熟悉许多,懂事了之后渐渐知道姜承和他们两个是不太一样的。他是欧阳家的一个普通弟子,若在众弟子中独独同他太亲近,自己没有一碗水端平不说,于姜承本人也不好。皇甫卓少年时撞见了欧阳家某几个弟子一脸羡慕嫉妒恨地说姜承坏话之后,就知道自己和夏侯瑾轩的亲近对姜承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困扰。后来也就渐渐和姜承保持了些距离,渐渐地生疏了。
  但这么多天思考下来,皇甫卓也想明白一件事。绝对的一碗水端平必然是没有的,像是他虽然赠东西给夏侯瑾轩的时候必然也赠一份差不多的投递给欧阳小姐,但仔细想来,许多稀罕的东西,看到的第一反应都是夏侯兄应该会喜欢,而不是欧阳小姐应该会喜欢。姜承虽然是欧阳家的普通弟子,皇甫卓对他的好感,也是比对其他欧阳弟子的好感要多出一大截的。
  单从品性而言,姜承实在胜过他这些年认识的许多同龄武林人士了,皇甫卓也是暗暗钦佩,知道他与小时候并无多大转变。又因朝夕相处,熟稔渐生,生疏消弥,皇甫卓也渐渐觉得自己以前考虑不周,有些矫枉过正,所以他也开始和夏侯瑾轩一样管姜承叫姜兄了。和众人说开以后,已经打定主意,只待回了开封,就向父亲禀告自己的观察结果,为姜承佐证说情。
  
  在那块云来石上来往神州大地果真快捷,即便中途遇上了天上司雨神龙,耽搁了一些时候,不过半天,他们还是到了开封附近。
  皇甫家正在城中,大门对着开封府衙大门,权势之大,非一般江湖中人和富商可比。到达皇甫府之前要先经市集,瑕和暮菖兰明显对市集的兴趣比对皇甫家的兴趣高上许多,因姜承一事急也没用,他们五人就决定先让皇甫卓领着逛市集。开封也是繁华大城,市集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五人有说有笑四处走了一阵,夏侯瑾轩还代皇甫卓帮暮菖兰买了套书。走着走着,忽然被一个声音喊住了。
  “夏侯兄?姜兄?”夏侯瑾轩和姜承一起循声看去,见到那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想起这人是路过碧溪村时遇上的,就是那个开封府的通判任致周。
  既然想起来了就好办了,夏侯瑾轩从善如流地上前一步,行礼道:“见过任大人。”
  姜承显然也想起了这是哪位,也抱拳行礼。
  任致周看到他们俩似乎很高兴,忙摆手说:“不必如此拘礼,我与二位十分投缘,以兄弟相称即可。对了,上次夏侯兄割爱之物,很得任某所赠之人喜爱,我一直想要答谢一番。既然两位如今来了开封,便是我任致周的贵客……咦,皇甫公子?”任致周突然看到了皇甫卓,忙掐断了话头,有些惊讶地在他们几人中来回看了看,又问,“几位莫非认识?”
  任致周在城中做官,皇甫卓自然也是认识他的,也上前行礼。两人客气一番,任致周又经夏侯瑾轩介绍认识了瑕和暮菖兰。几个人互相认毕,得知他们五人也是刚到开封,任致周又接了刚才没说完的话头说要设宴请他们几个吃饭,为他们接个风洗个尘。
  这人算是个性情中人,没有一点官架子,休沐出来逛街也只穿了不显山不露水的书生青衫,夏侯瑾轩也挺喜欢他,不过眼下他们还没有拜会过皇甫一鸣,贸然答应了任致周恐会失礼,便婉言道明缘由,拒绝了。又笑着道:“未能得见赵大人,还请任兄代瑾轩问候一声。”
  任致周闻言眉目间不知什么缘故,竟闪过一丝愠色,片刻后他才苦笑着说:“这声代为问好任某怕是做不了了,我已同他断绝往来关系,请恕在下难以代劳了。”
  夏侯瑾轩吃了一惊,当日碧溪村中,连给任致周的意中人挑礼物这样私密的事,那位赵大人的态度看起来都好像是十分寻常,想来是经常帮任致周出谋划策,看他们两个的样子分明是知交好友,怎么会这样?便问道:“碧溪村中见到你们距今不过月余,何以突然断绝了往来?”问完他见任致周抿着唇有些尴尬,又忙道,“是瑾轩唐突了,任兄切莫在意。”
  任致周叹了口气,说道:“无妨。不说这个了,既然几位今日刚到,想来舟车劳顿,已是累极,任某就不勉强了。只是待过两日,可一定要让我略尽地主之谊才行。”
  夏侯瑾轩自然满口答应。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和任致周告辞,一行人往皇甫卓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个无责任小剧场吧↓↓↓

  暮菖兰觉得她的雇主要求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离谱了,一开始只让自己跟着他们走,后来又要求自己提供各种情报,前阵子还给自己来信指示自己在姜承被围殴的时候引他逃走(?),昨日来信居然还要她事无巨细地密切关注姜承和大少爷每天的行踪。这不是离谱了吗,她一个大姑娘,一天到晚盯着他们俩看甚至跟踪容易被误会的好不好?……腹诽归腹诽,干一份活拿一分钱,看在报酬也越来越丰厚的份上,暮菖兰还是来者不拒地接下了新任务。
  又到每日汇报时,暮菖兰提笔把今天的观察结果逐条逐条写了出来。
  姜承日常行为:上午看夏侯……发呆……和夏侯聊天……看夏侯……下午看夏侯……发呆……和皇甫聊天……看夏侯……和龙溟聊天……看夏侯……
  夏侯日常行为:看姜承……和瑕聊天……和姜承聊天……和皇甫聊天……看姜承……和龙溟聊天……和凌波聊天……看姜承……和姜承聊天……看姜承……
  最后暮菖兰搁下笔心想,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追捕


想象中的事情总是不会如期发生。

  夏侯瑾轩想得很好,先请皇甫世伯和爹从中说情,就算不能让姜承回山庄去,对他的事应该也会有些效果,可结果是,才进皇甫家没多久,姜承就在皇甫家弟子的重重包围之下翻墙逃了出去。
  夏侯瑾轩站在皇甫家弟子们的包围圈中,眼看着姜承利落地翻上墙,留下一道潇洒迅捷的紫色弧形线后,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夏侯瑾轩怔怔地,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仿佛姜承就要就此离他远去了。
  皇甫世伯从头到尾都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不听解释,不听劝告,他的目的明显得就连瑕都感觉出来了。夏侯瑾轩也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世伯了。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临离开皇甫家前去看了看因为仗义执言被罚跪的皇甫卓。皇甫卓显得比他着急,让他快些去找姜承。
  夏侯瑾轩安抚了一下他,心知此时如果去找姜承,无异于把大批皇甫家弟子带到姜承身边,虽然担心姜承,但想到有皇甫卓在,就算他真的被抓住,至少人身安全不用太担心。所以他打算先回一趟明州问清事由,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才好决定下一步要从哪里下手帮姜承摆脱困境,也顺便拖走一批皇甫家弟子。——当然这个顺便最后没能实现,因为他们坐着云来石飞走了。
  
  姜承在谢沧行的帮助下,趁守城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先行一步逃出了开封府西北边的城门,往附近人烟稀少的山里而去。虽然谢沧行帮忙阻挡了一下皇甫家弟子们的追捕步伐,大批的追捕弟子还是在不久之后蜂拥而来。姜承不想伤了他们坐实自己的罪名,处处手下留情,时时退让,但皇甫家的弟子们显然不懂姜承的心,他们出手是绝不留情,又常常是三四个、四五个一起行动围攻姜承,很快姜承就处于劣势。他不但把内力用得差不多了,还差点又引出那股伤人的力量,为了躲开这拨人,也为了不要伤人,姜承只好一路往深山老林狂奔而去。
后面一大拨皇甫弟子紧追不舍。
  姜承磕了两颗大还丹,恢复了一些内力,提气在林中躲躲跑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自从发现姜承的那几拨皇甫弟子汇合后放出了信号,姜承感觉到追捕自己的人越来越多了。也许再多点,他们就可以对这一带进行全面搜索了——如果到了那时,姜承再想逃恐怕就难了。
  但现在的情况是,姜承就在这群人前方不远处。这一带可以遮蔽的事物除了树还是树,他只能藏在一根粗树干后面。为了不弄出太大的动静被发现,他要在不同的树木之间切换也很不方便。首先要快,其次要安静,树与树之间的距离偏偏又不算特别近。姜承心知自己再换棵树很可能就要被发现。但是眼下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必须要先和这群人拉开距离,才有逃脱的可能,不然待会等他们果然,还是会被发现。
  姜承深吸了一口气,内力和药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他得靠自己的体力拼一把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阵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姜承抬头看了看,发现是那块云来石。正呼啸着朝东南方向远去。
  皇甫家的弟子们纷纷抬头注目,对着那块巨大石头指指点点,发出或惊叹或疑惑的声音,趁着这些人注意力被那块会飞的巨大石头吸引,姜承悄悄地拔足,往更偏僻的山里跑去。因此和他们拉开了些距离
  夏侯兄离开了开封。
  姜承有些黯然地想。是因为知道了他是妖魔吗。

  大规模的搜捕持续了一个晚上,直到皇甫家的弟子们确信姜承已经逃离这一带,才渐渐收拢,往另一座山头去。幸好已经到了晚上,躲起来较为方便。姜承一脚踩在树枝上,扶着树干,低头看前方已经只能看到尾巴的搜捕队。一直等到看不见大队火光,后方的火光也越来越稀疏了,他才转身,反方向急行三里,躲过那些零散在路上的皇甫弟子,找了块地势较好树木密集的山顶高处才停下。为保险起见姜承没有点火,借着月色拆了包裹摸出干粮,就着水囊吃了些。
  从皇甫家逃出来后就时刻处于被战斗和被搜捕状态中,滴水未进颗粒未食。饿坏了。
  填了肚子终于有精力解放思想的姜承想来想去,想起了那个月前见过的山贼头子厉岩。尽管对自己的身份已经猜到□不离十,他还是想要最后确认一下。况且这里离千峰岭也不远。千峰岭就在开封的西面,过了几座山就是。皇甫家的搜捕弟子自然也有往那个方向的,但姜承已经落在他们的后头,只要不在这拨人返程时和他们面对面撞上,问题应该不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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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25, 2013 6:32 pm


会合  


次日早晨,姜承到了一个小镇,因已过了清晨小贩卖早点的时刻,他便找了家客栈要了一屉包子和一碗豆腐脑。热腾腾的豆腐脑很快就上了,在等包子的时候,姜承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附近有一桌武林人士,看装束并不是皇甫家的弟子,武器也各有不同,一个使枪,一个使刀,还有一个手中空空如也,手掌看起来特别刚劲,应该是个惯用掌法的。这三个未必是高手,因为姜承很快就发现他们一桌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自己。
 但怪就怪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时不时的观察自己?
  姜承暗自警惕起来,飞速吃完豆花填了点肚子,又唤来小二,说那屉包子要打包。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明显可以感觉到武林人士那桌有个人浑身都绷紧了。
  姜承假装并未发现异状,一直等到小二抱来那屉用油纸袋装好了的包子,才看似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妖魔!哪里跑!”
  那桌三人顿时长身而起,分三路攻向姜承。姜承早有准备,一弯腰躲过那杆最先到的长枪,又有大刀砍到,姜承抬手用腕刃挡了一下,就果断捞起那袋包子在桌面上一滚——滚完不再恋战,爬起来直扑离自己最近的那扇窗子——幸好就坐在了窗边,又让他逃过一劫。一试便知,这三人单个武功都不如姜承,但若姜承不马上跑走留下与他们打斗,等他们三个合围成阵势,姜承自知若以一敌三,估计就打不过他们了。
  逃出小镇后,姜承就往山林走。在山林里走没那么容易,一是很多时候山道崎岖并不好走,二是人烟稀少容易迷失方向,但和大量围追堵截相比,这也不算什么了。好歹能留一条命在。
  以后怕是不能再轻易进城镇了。姜承想。他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不单单是皇甫家的弟子追杀自己,就连这些武林中人路上看到自己,也一副不共戴天的架势要杀过来。因为这些人都认为他是杀了人的妖魔吗?恐怕妖魔的成分要大一些,江湖上每天都有人杀人,有人被杀,他也没见过有这样群情汹涌的情况。
  ……即使这么理智地分析,姜承也仍然难以释怀,因为他甚至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真的因自己而死。如果真的是因自己而死……也许他该束手就擒,给大师兄偿命吧。
  姜承摇摇头,现在还不能作这个最坏的打算。他们是指控他偷跑回去杀了大师兄,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此时一旦被抓,恐怕就连昭雪的机会也没有了。
  姜承也想过乔装打扮一番,避人耳目,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很多武林中人都是用头发的颜色来辨别自己。姜承自然知道自己的头发颜色有点与众不同,紫色,姜承还没见过江湖上有第二个人跟自己一样长了偏紫色的头发。所以他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既然头发已经不能掩盖,还是不要换下自己的折剑山庄弟子服比较好——好歹这套衣服和普通的麻布衣比起来,还有点防护作用。
  其时皇甫家和欧阳家都已下了追捕令,皇甫家各分舵在收到消息后又把姜承可能途经的一带地点宣扬出去,自然有不少义愤填膺自诩正义的武林人士也将姜承视作头号捕杀对象——甭管他们是想抓住姜承这个妖魔扬名一把,还是真的想为武林除掉一恶,姜承被中原武林盯住,已经是事实了。
  姜承还不知道这些,甩脱了那拨武林人士的追踪后,姜承就寻找起了晚饭的地点。早上就吃了碗豆花,中午吃了屉冷包子,晚饭得吃点热的才行。在林子里转悠了一阵,他就打了一只兔子。又顺手捡了些柴火,找了个安全地带升起烟火来。这一带乃是一个山坳坳,周围树木密集,顶上枝叶繁茂,这堆篝火生起来,那烟往上冒了一段,不到树顶就被林中的微风吹散了,又是晚上,即使有少量烟冒出去也不易被察觉。因而姜承不是很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晚上得吃好。只有吃得饱,才能跑得了啊。
  等了半天终于烤熟了,姜承拿过穿了兔子的木棍正要下手,突然梭梭梭三道破空声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传来,他下意识跃起拿手里的兔子四下一挡,三道闷闷的入肉声即刻传来。姜承躲到最近的一棵树边,抬起兔子一看,兔身上不多不少三个血棱飞镖,边上还有两个小镖,看那飞镖的样子,也许还是淬了毒的。
  真是可惜了好好一只金黄酥脆肉香四溢的烤兔子。姜承把兔肉往反方向一丢,伴着又一阵梭梭声运足了内力边跑边想。
  今晚又得啃干粮了。

  就这样连跑带打整整四天,每天凭着他习武之人的毅力日奔数百里,姜承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千峰岭。因距离皇甫家大量散播消息的地带已经较远,他所受到的追捕力度也小了一些。姜承在山道上走着,突然听到两旁的林子里传来跑动的声音,姜承已经非常警觉,立刻做好了备战的准备。
  “打劫!小子,要命的就把钱留下!”
  而姜承在看清来人一伙的模样之后,居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浮桥  


见了厉岩之后,他证实了姜承的身份,也很干脆地收留了姜承。又给姜承安排了睡觉的地方,和一个叫冯云的,一个叫孙山的半魔一起睡。床是一块一块长条木板搭起来的通铺,翻个身就能听到底下传来的嘎吱声。不比以前,但比起这几天的风餐露宿还是好很多了。
  这些魔都很热情,让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的姜承安心了一些。当晚他躺在通铺的边上,很快就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几天没好好睡过,习武之人也快撑不下了。
  许是因为放松,姜承这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夏侯瑾轩一起走到一条河边,河面很大,很宽,河上搭的有用木板一块一块衔接好的浮桥。那些浮桥踩一下就会沉下去,姜承不知怎么的,上了浮桥,为了不掉到河里,只能一直往前跑。踩一个,桥断一块,踩一个,断一块。他边跑边往后头看,夏侯瑾轩还站在河岸上,遥遥地焦急地看着自己,而姜承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等姜承蹬掉最后一块浮桥,踏上对岸,再回头看,已经看不到对岸的夏侯瑾轩了。
  河面上飘着雾,什么也看不到。
  姜承就醒了。醒来发现冯云的腿压在自己身上,就伸手给他轻轻挪了下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即使睡相不佳,孙山和冯云也都是很好的魔,他们对姜承极为热忱,热忱得姜承有些不习惯。当然他们最崇拜的人还是厉岩,还给厉岩起了个专门吓唬别人的外号,叫什么血手,不过厉岩从不肯用这个外号,他每次听到手底下那群魔管自己叫这个外号,都有些嫌弃。大概是觉得太蠢了些。
  姜承在这里呆了两天,夏侯瑾轩就找来了。
  姜承心里自然会感到高兴,尤其是夏侯瑾轩对自己的态度,暮菖兰转述的他的话。“他所知道的姜承,是一个克己重义的正人君子,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有任何改变。”光这一句,就足够姜承不再不安了。
  但他已经是魔,是不能再和夏侯瑾轩走到一块了。山寨大门慢慢合上的时候,姜承看着门外一脸难过的夏侯瑾轩,突然就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终于明白,即使没有那样一条河,也会有这样一扇门,把他和夏侯瑾轩隔开。

  不过这样的忧伤没能持续太久,因为结萝姑娘给外面的三个下了点蛊,让他们晕在了大门外,姜承不得不又把门打开了。
  “你打算怎么做?”厉岩在后面问他。
  “……送他们去碧溪村口。以后他们就不会来了。”姜承说着,就走到夏侯瑾轩旁边,蹲下了。
  但姜承不过两只手,满打满算也只能扛一个扶一个,厉岩在暮菖兰和瑕之间看了看,目测暮菖兰应该要重些,遂打算扛她,好多给姜承分担些重量。
  “我扛这个,那个你来扶吧。”厉岩指了指瑕。这两个毕竟是是姑娘家,让姜承去解决一个总比自己身上堆两个好,好歹姜承和她们有交情。
  “不行!”厉岩还没碰到暮菖兰,凭空里突然冒出个声音,姜承抬眼一看,结萝已经出现了。
  厉岩有些不解,问道:“什么不行?”
  结萝就义正言辞地说:“你不能扛她!”
  “为什么?”
  “你要是扛了她,就喜欢她了,可怎么办?”
  “……既然你在,干脆给他们解药吧。也省得我们还要跑碧溪村去。”厉岩有些无语地看看结萝,提议道。
  结萝眼珠子转了转,摆摆手说:“这哪有解药呀,他们不晕足时辰可是不会醒的。”解药当然是有的,不过结萝心里也有点小九九,给了解药,这群人马上就能醒了,厉岩铁定扭头就回大寨里,门一关,她又什么都捞不着,还不如不给呢。看样子他们俩是打算把这三个人送下山去,不给的话,她也能借着帮把手和厉岩多亲近亲近~
  打定主意,结萝就说:“这个蓝衣服的我来扶着就好了,你去扛那个黄衣服的嘛。”
  厉岩看看瑕,“为什么她又可以了?”
  结萝信心十足地摇摇手,“这小妹妹哪里比得上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我才不用担心呢。”
  “……”
  “……”
  最后厉岩还是默默地抱起了瑕。
  姜承垂头看了几眼夏侯瑾轩,从左扫到右,然后默默地把他捞了起来。。26e359e838
  还好结萝姑娘不知道他喜欢夏侯瑾轩。姜承抱着夏侯瑾轩走在山道上,看一眼前方终于如愿和厉岩并肩走的结萝,暗自松了口气。


关怀  


瑕醒过来以后,就看到大家伙都站在自己面前,不止有乌鸦嘴和暮姐姐,还有姜小哥他们。没多久她就弄清了自己睡过头的事实,本来觉得不用在意,可大家似乎都觉得这是件需要非常在意的事。不但暮姐姐想方设法为她说服那个叫结萝的姑娘带她去苗疆看病,就连乌鸦嘴和姜小哥也为她说情。瑕有些感动。
  自她爹死后,她一个人跑江湖,每天支摊玩玩杂耍讨生活,看着开开心心的,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人像她爹一样这么关心过自己了。
  感动归感动,但她已经习惯了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坚强和无所谓,收起那份感动小心叠好后,当即表示自己毫无问题,结果这样的表示毫不被认可,他们仍然决定要为她找大夫看病。
  瑕坐在床上,微微垂下头。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多活一天是一天,找谁估计都没什么用。但姜小哥他们一片好意,她也不太愿意说出来打击他们。
  更何况……更何况,瑕并不适应告诉别人自己奇怪的病症。
  这点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所习惯的,一向是把自己最坚强,最乐观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而不是把自己置于需要可怜的位置,让别人平白担心自己,也不想在别人的眼神中看到“你没救了很可怜”这样的讯息。
  没一会儿他们三个就和结萝姑娘自顾自商定好了诓骗千峰岭寨子里那个厉岩小哥一起去苗疆的计策,瑕坐着,也插不上什么话。倒是姜小哥在乌鸦嘴的劝说下,终于不再逆来顺受,决心反抗一把,找出那个栽赃陷害他的凶手了。见姜小哥这样决定,瑕不免有些开心,姜小哥虽然是什么妖魔,可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至少姜小哥比她正常多了,没病没痛,身上也没长奇怪的东西,睡着了也不会像尸体一样,就算是妖魔也没什么问题啊?而且姜小哥人那么好,被冤枉不吭声的话,她也是决计忍不下去的。
  等他们讨论完,决定实施拐带厉岩计策的时候,夏侯瑾轩便说:“姜兄,暮姑娘,我看瑕姑娘还需要多休息一会,我留下来照顾她,只好请你们去找厉岩了。”
  “好。”
  瑕目送他们仨出门去,忽然发现姜小哥略显黯然的目光落在乌鸦嘴身上,在他背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出门去了。……咦?

  瑕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没待她细想,夏侯瑾轩已经到了她跟前,忙说:“我已经没事了。”
  夏侯瑾轩看着她认真地说:“瑕姑娘,你就不要逞强了。”
  瑕垂下头,这种情形真是太不习惯了。好像她多需要别人关心似的……哪有那么弱。
  “我哪有逞强……”
  “好吧没有没有,反正姜兄他们也去找厉岩了,你好好休息,哪里不舒服就要告诉我。”
  夏侯瑾轩说完这句,忽然就没了下句,瑕等了一会儿,仔细一看夏侯瑾轩,发现他已经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什么嘛,还说留下来照顾她,结果自己坐那发呆。
  不过瑕也就那么一想,倒不是有什么不满,见夏侯瑾轩这样,就问道:“对了,这几天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我看你说着说着话就走神了不止这一回了。”
  夏侯瑾轩一惊,忙说:“哪有?……我、我只是比较担心姜兄的事情罢了。”
  “真的?”瑕不太信,乌鸦嘴担心姜小哥她知道,但他的魂不守舍,好像是自回到夏侯家以后才开始出现的。
  “真没什么,瑕姑娘不用担心。”夏侯瑾轩摇摇头。心说这事怎么好告诉瑕姑娘,总不能说‘因为系了姜兄的腰带回去,被二叔注意到,然后二叔又问了些奇怪的问题,他本来就心虚,问题回答得都不算理直气壮,答完看二叔的脸色甚至有点怀疑二叔他是不是看出些什么了,这几天一直在为此惴惴不安心烦意乱?’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告诉什么都不知道的瑕姑娘的。
  “可我看着不像——”瑕觉得有些口渴,摸到腰边想喝点酒润嗓,手被按住了。
  “瑕姑娘,你还病着,还是不要喝酒了吧,我给你倒点水。”看她口渴,夏侯瑾轩忙收回思绪,边说边站起来,去往桌边。
  瑕瘪瘪嘴想说水没味道,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乖乖放下了酒葫芦等夏侯瑾轩的茶水。
  夏侯瑾轩也没闲着,随口聊了些饮食和健康的问题,什么酒喝多了伤身啦,刚睡醒不能空腹喝酒啦,对胃不好啦,很快就把瑕的注意力带到了饮食健康上,等夏侯瑾轩倒好水端到床边,她的关注点已经完全不在夏侯瑾轩魂不守舍这件事情上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夏侯瑾轩见她脸色稍稍好转了些,便提议道:“出去晒晒太阳吧?”
  瑕自然应允,实际上她也觉得和夏侯瑾轩闷在房间里时间过得有点慢。夏侯瑾轩就陪她到了村中,瑕坐在了那块大石头上,听周围水声淙淙地流过,偶尔和夏侯瑾轩说两句话。聊着聊着终于又不知怎么的转回了之前的话题,瑕就说:“其实我看出来了,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吧?……你不说,我也不勉强,等你想说了就告诉我好了,能帮的我一定帮。”见夏侯瑾轩有些惊讶,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就算不能帮,不是还有句话叫那个什么三个诸葛亮……”
  “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
  “埃对!就是这个意思了,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就算帮不了,也能帮忙想想办法吧。”瑕歪了歪脑袋看着他。
  夏侯瑾轩挠挠头显出一丝赧然:“多谢瑕姑娘关怀,只是这件事……我暂时不能说,等能说了,我再告诉你吧?”
  瑕也不刨根问底,就说:“那就这么说定啦。如果是不能解决的事,就算我帮不了,听听也是好的。”想想没什么遗漏的了,就不说了。其实该说的她都说了,他们那么为她着想,暮姐姐他们还为她跑了几次千峰岭,之后还要为她专门跑一趟南疆……说实在的,瑕不太习惯这样被除了爹以外的别人关怀,她能想到关心一下夏侯瑾轩,主要也是受到启发,想找机会回报一二。暮姐姐跟她没的说,姜小哥的恩情应该好还,只要不放弃帮他找凶手就可以了,就乌鸦嘴有点难办,他一个大少爷,平时又不缺啥,哎,只能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了。
  “恩,一言为定。”
  夏侯瑾轩刚回完,就看到瑕冲自己身后招了招手,开心地说:“暮姐姐姜小哥他们回来了。”
  夏侯瑾轩转身,第一眼就看到了姜承。他想,虽然眼下有好几件看起来很难解决的事,但是姜兄已经决定了要找出凶手为自己洗刷罪名,这算是众多不好中的一件好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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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一 七月 29, 2013 10:35 pm

 青木居


他们在碧溪村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一同前往南疆一带。清晨出发,依托云来石前行,大约晚间时分到达了结萝所说的幻木小径外围。这一带景观与寻常树林大有不同,放眼望去,都是充满神秘感的深深浅浅的紫色,就连树木都呈现的是一种白中泛紫的感觉。这里的树木少有树叶,枝干却颇多,一棵挨着一棵,差别又不大,常常让人分不清来时方向是在哪一边。他们只能在结萝的带领下,于盘错的树林间穿梭。所谓幽境更有通幽处,偶尔结萝带错路,还能见到月下甚至有蝶仙于幽廊深处成群结队宛宛曼舞,无歌而和。
  这些在往日能够让夏侯瑾轩大为兴奋的奇光异景,似乎都因为瑕姑娘的病症,不再在他感兴趣的范围中了。姜承看在眼里,一路上除了和厉岩说上几句,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沉默。当然这是在言语上,在行动上,他对他人的关照,可能比以往还多些。约莫是有爱屋及乌的因素在,姜承对瑕也不免多了两分关怀,走在幻木小径的路上,遇到拦路的妖怪,在看顾冲在前头保护瑕的夏侯瑾轩之余,也要多分几分心力照看瑕的安危。
  路上又遇到了龙溟,他来找药,问明了这一带的情况之后,就结伴一起走。因夜已深,便在幻木小径之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终于走出了幻木小径。龙溟也在此时和他们告别,夏侯瑾轩忙喊住他,想请他代为修书一封给凌波道长。然而从龙溟口中得到的关于蜀山派的信息却不是那么让人乐观的。这让夏侯瑾轩的忧虑更甚,在他看来,龙溟与凌波道长交好,对蜀山派的一贯作风应当是较为熟悉的,连龙溟都说因为姜承魔的身份很难让蜀山派帮忙的话,这事恐怕真的有点难办。
  瑕跟着结萝去找她师父以后,夏侯瑾轩就维持着目送的姿势神游天外。姜兄是魔的身份大致是不会变了,蜀山派的那两位道长必定不会说姜兄不是魔,只能退而求其次,请求他们道明当时的情形,以及说明一下当时姜兄给萧长风造成的伤害,是否十分严重足以致死了……只有确信不致死,他们才能继续为姜兄佐证凶手不是他。
  只是那个凶手很是难办,他对折剑山庄不熟,就算想现在赶去折剑山庄调查,也无权插手欧阳家的事务,只能寄希望于欧阳世伯彻查此事……唉,若查不出来,如今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就算他和皇甫兄竭力担保姜承,都未必管用。
  等他回过神,那位厉兄已经被暮姑娘笑跑了。夏侯瑾轩正默默同情厉岩呢,暮菖兰又把矛头对向了他。
  “那么担心,过去看看不就好了?”
  夏侯瑾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暮菖兰是在指瑕,便接到:“结萝姑娘说她师父不喜人多……我冒然上去万一使她心生不悦,从而影响了瑕姑娘的诊治,那……”
  “噗……我看你也得过去看看病了。”暮菖兰立刻笑道。
  姜承看了看夏侯瑾轩,一时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便问道:“夏侯兄身体也不舒服?”
  暮菖兰甩他一个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仍笑道:“牵肠挂肚、心乱如麻——这还不是得了世上最难治的病吗?”
  “我……”夏侯瑾轩想要辩解两句,抬眼见姜承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那点辩解的欲望立刻像被水冲掉了一样洗涮得干干净净,就改了口说,“额……此地风景不错,我去四处走走,暮姑娘、姜兄,稍后见。”
  他也跑了。
  暮菖兰乐得不行,故意长叹一声:“哎,一不小心把大少爷给说跑了。”
  “……”姜承自然也已经明白过来暮菖兰刚才在笑话什么,他不太愿意也被暮菖兰发现自己心思,跟着应景似的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先找房间吧。”
  经他提醒,暮菖兰也收了玩笑,和姜承一块去问村人哪里有空房屋。确如结萝所说,空房还有几间,但他们来的人挺多,村里人没那么多空余被面借他们。借来借去只有三套。暮菖兰和瑕睡一间,厉岩表示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他当惯了山大王习惯自己睡一张床,那么剩下的就是姜承和夏侯瑾轩一块睡。
  姜承在房间里点上了村里人给的驱虫香,稍微打扫了一下,擦干净久置不用的竹板床,才铺上了被子。他收拾好这些,就听到外面传来瑕和暮菖兰的说话声,姜承出去问了几句瑕她的情况,就让她去好好休息了。
  左右无事,姜承想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吹吹风,刚走到梯口,他就遇上了下来的夏侯瑾轩。“夏侯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我们就先住下,明日再请那位老师父给瑕姑娘看病。”见夏侯瑾轩眉宇间没有轻松的迹象,姜承开口安慰道。
  夏侯瑾轩看到是他,想起刚才结萝取笑他说什么喜欢谁就要说出来,脸上一红,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恩,希望结萝姑娘的师父真的可以妙手回春。”
  “恩?你的脸怎么有些发红?”姜承有点奇怪。
  “啊?!没,没什么。”夏侯瑾轩忙摇头否认,看起来有些心虚。
  他这样,姜承马上就猜到了个大概,沉默片刻说:“……没事就好,我们的房间在左边第一间,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休息吧。”
  夏侯瑾轩抬头看看太阳,回道:“嗯好。只是天色还早,姜兄一起走走吧?”
  姜承看看他,点头。“好。”


约会


他们慢慢往上,顺着链接巨大树枝平台与平台之间的吊桥走。有时吊桥会发出嘎吱晃动的响声,虽有些地方已经残破,总体仍算牢固。刚才先是被暮菖兰取笑,后又被结萝取笑,夏侯瑾轩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没来得及认真看看这四周。现在和姜承一块儿走,他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似乎也偃旗息鼓,不再出来捣乱了。夏侯瑾轩得以平心静气地专心观察四周的景色。他抬头左看看,右看看,结果一个不留神,踩空了。一只脚顿时没了着力点,夏侯瑾轩整个人往左偏去——姜承在他的右边,见夏侯瑾轩要歪出去,忙拉了夏侯瑾轩一把,揽着他的腰把他抱直了。
  “夏侯兄,你没事吧?脚有没有伤着?”
  “没,多谢姜兄。”夏侯瑾轩有些不好意思,忙推开姜承摆摆手,末了还踢了踢踩歪的那只左脚给姜承看,以示自己安然无恙。
  “没事就好。”姜承点点头,又转身往上走。
  夏侯瑾轩同他并肩而行。
  他不再四下乱看,但也觉得此时此刻,再静和不过。不知名的虫鸣,不知名的鸟叫,不知名的器乐声,自四面八方而来,谐和地汇于一处。
  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和姜承这样安静地走在一块了。夏侯瑾轩想。
  虽然仔细回忆,上一次走在这种有树有花,有草有露,有太阳有蓝天白云的地方,不过是二十来天前的司云崖,连一月都不到,但连日来四处奔波,于夏侯瑾轩而言,仿佛已经是过了许久。他也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慢慢走过一个地方,缓缓品味它们所昭示的独有的风色了。
  “姜兄觉不觉得,这儿有点像司云崖?”
  “……一样葱翠。”
  “呵呵,是啊。对了,姜兄能否告诉我上次在司云崖地底城掉落之物是何物?我心里记挂,若是能赔之物,想要……”
  他还没说完,姜承已经摇了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夏侯兄无需在意。”他顿了顿,见夏侯瑾轩一脸不信,又补道,“到处都能买到,丢了也就丢了。夏侯兄也无需赔我。”
  “……既是易得之物,到底是何物?”姜承回答得太干脆,夏侯瑾轩仍是有些不信的。若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容易得到,他也就不会离开折剑时都带着了。
  “……”姜承只是摇了摇头,就没有再说话。
  见姜承不愿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易得之物,夏侯瑾轩更加笃定那样东西对姜承来说恐怕是很重要的了。他心里一阵懊恼,过了片刻又开心起来,他现在都有云来石了,神州大地相距天南海北来回也是迅捷异常,而且自己灵力较之之前也大有长进,不如找个时间偷偷回去,看能不能帮姜承找回来好了。
  他这么想着,两人就到了青木居的顶层上。顶上的风比下面的要大些,让人精神都跟着一振。夏侯瑾轩在平台边上站了一会儿,回头就看见姜承在和一个叫小宝的小孩说话,小孩子一点也不认生,跟姜承说了很多木雕啦,小鸟啦之类的话,说完蹦蹦跳跳地离开,没一会儿,却被他俩发现他往幻木小径的方向去了。
  幻木小径是不少妖怪栖息之所,他们两个当然不能坐视一个小孩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便也一起赶过去。幸好小宝没有跑太远,只是在幻木小径中捉萤火虫,想捉了给他娘亲看,让他娘开心。孝心可嘉,姜承和夏侯瑾轩便帮他捉,好让他早点回去。
  夏侯瑾轩老是捉不住萤火虫,明明那些萤火虫看着十分多,他扑上去一捉,那些看着很多的飞虫却都已经转瞬飞出去老远。接连失败好几次,眼睁睁看着一大拨一大拨的萤火虫飞远,他有点懊恼,正想再寻个萤火虫多的地方再捉,就听小宝高兴地说:“咦,大哥哥,你抓到啦?”
  夏侯瑾轩也回过头,看姜承双手合拢的样子,应是已经捉到了。
  小宝和夏侯瑾轩过去看,只见姜承的指缝中透出一闪一闪的许多荧光,小宝开心地说:“好多啊,大哥哥,你真厉害!谢谢你。”
  “不用。”姜承摇摇头,把那些萤火虫都塞到了小宝携带的竹笼之中。小宝关上了竹笼,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就开心地回去了。他们两个大人却没有跟他一块回去,夏侯瑾轩目送小宝走远,半开玩笑地跟姜承抱怨:“我是小哥哥啊……怎么有种不如大哥哥可靠的感觉……”
  姜承侧头去看夏侯瑾轩撅嘴挠头的样子,有些好笑。
  而夏侯瑾轩也转过头来,看了姜承几眼,笑道:“刚才看姜兄你和小宝相处,好像能看见你将来成为父亲时的样子。”
  “父亲?”姜承微微睁大眼,有些惊讶,不知道夏侯瑾轩为什么会想到父亲上去。
  夏侯瑾轩认真地点点头:“是啊,被孩子仰慕的父亲。你平时虽然严肃,但面对孩童之时,总会变得很温柔啊。”
  “温……柔?”姜承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心道幸好幻木小径中有雾气环绕,阳光照不进来。
  夏侯瑾轩看着姜承,又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大概姜兄自己没发现吧,他所认识的姜兄,其实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人啊。


拒绝


他见姜承略显疑惑,又笑道:“幼时我和皇甫兄前往折剑山庄之时,因年龄相近,常和欧阳小姐一起玩耍。而你不怎么爱说话。却总是陪在我们左右,保护我们……回想起来,你不过比我们大三四岁,当时至多算是个少年,真是辛苦你了。”
  夏侯瑾轩所说已经是后来,那时皇甫卓和夏侯瑾轩都长到了更加上房揭瓦的年纪,只有和欧阳小姐在一块儿的时候,才会收敛些,没那么闹腾,因他们俩劣迹斑斑,经常让人好一阵担惊受怕,为免他们又奇思妙想哪里磕着碰着了出了意外,欧阳英就指派稍大些的姜承去保护他们。
  姜承想起这茬,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才道:“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
  夏侯瑾轩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姜兄,你若是能往自己身上少放一些担子就好了。你将来如果有了孩子,不知是否会跟你一般的寡言自律。”
  “……”姜承也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是个孤儿,如果将来能有妻儿,那他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一定要让他们平和安乐的生活。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听他那么说,夏侯瑾轩也不免有些泄气:“有时候,不想想这些‘无意义之事’,会觉得很累啊……”如果不去想这些属于未来的,感觉起来平凡却美好的,在姜承眼中无意义的事,要怎么去坦然地面对姜承娶妻生子,自己与他一辈子都只是好友,只是兄弟,这样的事?
  夏侯瑾轩有些说不出口,便转头去看四周景色。景色仍然是那个别具特色的景色,不同的时候去看,便有了不一样的韵味。等以后诸事具了,要是能再如今日一样和姜兄来这走走小道,捉捉萤火虫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可惜……即便诸事具了,恐怕姜兄以后再来这儿,也是带着他的妻儿一块,不会是和自己吧。
  夏侯在心内微微地遗憾着,始终也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他看了一会儿,回头一看,姜承正好拿出了那根欧阳小姐送的玉笛,看那笛子的模样,他已经雕得差不多了。
  看吧,姜兄如此挂心欧阳小姐,即使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恐怕和他一起再走这条路的也会是欧阳倩,而不是夏侯瑾轩。
  这样想未免让自己徒陷悲苦之中,夏侯瑾轩摇摇头,想要摆脱这样的情绪。也许正如姜兄所说,这些其实都是无意义之事。想多了伤肝,不如不要想。
  调整好情绪,夏侯瑾轩便走过去问道:“已经快完成了吗?”
  “虽然大致已经成型,但是总觉得还欠些什么。”
  夏侯瑾轩盯着那根笛子看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本身玉质通透,已是上好的弟子,不过确实稍欠雅致,若能稍以诗词或雕花做装饰会更好。”
  “诗词……我不通宵这个,夏侯兄有什么建议吗?”
  姜承的目光有些殷切,夏侯瑾轩对这样的姜承是毫无抵抗力的,有些人永远会站在你的前面,轻易不求人,而当他难得有求于你时,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或者说,根本不想拒绝,也无法拒绝。
  即使夏侯瑾轩知道,这根笛子最后会送到欧阳小姐手上,他也没有办法拒绝。
  他想象了一下温柔聪慧的欧阳小姐拿这根笛子时的情景,没过一会儿就赋了句诗,问道:“……雨色轻风意,柔情怜花殇,如何?”
  姜承自然无任何不满,“恩。”他收起玉笛,抬头见夏侯瑾轩眉眼间有些疲态,心道夏侯兄本来体力不佳,今日已经奔波了一天,又返回这幻木小径捉了好一阵子蝴蝶,应该已经累极。便道:“回去吧。”
  夏侯瑾轩笑着点头。
  回去之后天就差不多黑了,众人在一块儿吃了一顿别具风味的南疆手抓饭,粗略体验了一把苗疆风情,就各自回屋歇息了。夏侯瑾轩和姜承睡一张床,他已经明白自己对姜承的那点心思,两人又是盖同一床被子,各脱了外套只着中衣躺在一块,难免会有些不太自在。
  “姜兄,你睡了吗?”静静地失眠了半天,夏侯瑾轩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夏侯兄睡不着?”姜承答得很快,看来他也没睡着,夏侯瑾轩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姜兄也无有睡意,我们来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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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话


 “……聊什么?”
  黑暗中传来姜承的声音,夏侯瑾轩睁着眼看房顶,竹制房梁一根一根肌理分明,它们细密地贴合,以夏侯瑾轩难以用肉眼观测出来的方式使得整个房顶密致牢固。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他看过不少杂书,知道南疆一带用竹子建房,但并不知道这些原本应当有空隙的竹子是如何紧密地链接在一起,才出来一个透气而不透雨的屋顶。
  深夜屋外并不安静,仍可以听到屋外风吹动树叶产生的沙沙声,细密而持续,让夏侯瑾轩有些走神。
  “我也不知道……”半天后,夏侯瑾轩回过神,才颇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夏侯兄为何睡不着?”
  姜承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清晰,夏侯瑾轩侧头看了片刻,在姜承目光转过来与自己对视后,才又侧回去看他的房梁。
  “不知为何……就是有些睡不着。对了,姜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姜承愣了愣,看看夏侯瑾轩黑夜里似乎有些发亮的目光,心里动了动。
  “聪慧。”聪慧,这个我也有。夏侯瑾轩想。
  “温柔。”温柔,这个我也有。夏侯瑾轩想。
  “好看。”好看……大概我也有。夏侯瑾轩默默地想。
  “没了?”夏侯瑾轩等了片刻,没听到声,问道。
  “……对我好。”姜承鼓了半天勇气,终于说了出来。其实他自觉说完这句,范围已然限定得很小,这世上对他好到极点的平辈中人,数来数去当真也就夏侯瑾轩和二小姐两个人。
  恩,对姜兄好,我也有。夏侯瑾轩想着,姜兄喜欢的姑娘的标准,他都具备了,可惜这些标准,似乎欧阳小姐也都具备了……他仍比欧阳小姐少了一样,他不是姑娘,欧阳小姐是。……这真是令人伤心的事实。
  夏侯瑾轩默默忧郁了片刻,决定换个话题。
  姜承见夏侯瑾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有些失落黯然。有一瞬间姜承是想要说出来的,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他和夏侯兄都谈到这份上了,应当抓住才是。他甚至想好,一等夏侯瑾轩接话,他就伺机说出来。他鼓了半天勇气,就等着夏侯瑾轩笑眯眯问出一句“聪慧温柔好看,对姜兄好,这些我可都占齐全了,姜兄莫不是喜欢我了?”——如果是这样的答话,自然千好万好,姜承怎样也接得上了。再不济,照夏侯瑾轩平时爱开玩笑的性格,怎么也该挪揄一句:“我算是知道姜兄为何喜欢欧阳小姐了。”吧?如果夏侯瑾轩这么说,他也可以用委婉一点的方式回答他,自己喜欢另一个人。……不管夏侯瑾轩说什么,姜承觉得他都能接得下来,说得出真相了。
  可等了半天,夏侯瑾轩什么反应也没有,直接转换了话题……姜承觉得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点气,又全泄了出去。
  幸好这会儿不是白天,虽然失落,他也不用担心让夏侯瑾轩看出什么端倪。
  他就着夏侯瑾轩的话头,淡淡地答了几句,就发现夏侯瑾轩有些不对劲,黑暗中的他好像在挠着什么。
  “夏侯兄,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手臂很痒。”夏侯瑾轩撩起袖子去抓,因是在上臂接近肩的地方痒,袖子撩得越上,越困难,夏侯瑾轩挠了一会,都觉得不得劲,还痒的地方就在陇上去的衣袖和手臂交界处,半挠不到的,又痛,特别难受。
  “还是难受?”姜承掀开被子坐起,借着月色拉过夏侯瑾轩那只手臂查看。约莫能看出衣袖笼得扎实的地方现出一片不太一样的颜色,一整片都微微隆起,不知是被夏侯瑾轩抓红的,还是自己肿起来的。
  “恩,还有点痛。”夏侯瑾轩难受得眉都皱了起来。
  姜承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拉不开,看不到里头是个什么情况,皱眉道:“把这边脱了,我们看看怎么回事。”
  “脱……脱?”夏侯瑾轩一惊,他刚才坚持用这种困难的方式就是不好意思在姜承面前脱衣服啊。
  “嗯,脱了,我看看。”姜承点点头,一脸严肃地看着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脸上红了红,也坐起来。中衣本就宽松,夏侯瑾轩解了系着的带子掀开看,就看到又疼又痒的地方肿了一整片。
  姜承凑近了些看了眼,发现看不清,就起身去点了蜡烛,点完回转来,拉过夏侯瑾轩的手臂仔细看了几眼,就皱起眉。这个样子有点像被什么虫爬过造成的过敏,但他不能确定,又问:“夏侯兄可还有其他不适?”
  夏侯瑾轩摇摇头,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憔悴。其他不适倒没有,只是仍又疼又痒,而且似乎那一片比之之前还扩散了。
  姜承按着夏侯瑾轩的肩观察了一会儿,挨着肩的那一带手臂红肿呈绵状浮起一大片,但没找到什么蚊虫叮咬的迹象,也许真的只是普通过敏。就道:“应该是过敏了。你身上可有带类似的药?”
  夏侯瑾轩摇摇头。
  姜承拿过一旁的衣服边穿边说:“我去找结萝姑娘,夏侯兄你先忍着点,不要碰,也不要挠,等我回来。”
  夏侯瑾轩忙拉住他,“大半夜的,还是不要去麻烦结萝姑娘了吧,我看也不是很严重,只是有点痒痛,并无其他不适,到明天早上若还未消退再说吧。”
  姜承盯着夏侯瑾轩看了片刻后,双眼垂下,继续去穿他的衣服:“用开水烫一下应该能好受些,你等着。”
  说完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去了。
  夏侯瑾轩也拉不住他。
  过了一会姜承就端了盆滚烫的水过来,绞了帕子掀开夏侯瑾轩衣裳按到夏侯瑾轩肩臂红肿的那一块。烫了几回仔细看夏侯瑾轩的表情,见他皱眉,问道:“更难受了?”
  夏侯瑾轩摇摇头:“没,好受多了。……我……姜兄,折腾了半天,你也累了,我们还是睡吧。我无碍了。”
  姜承看了看夏侯瑾轩的手臂,仍旧与他刚才离开时差不多的样子,但夏侯瑾轩坚持,他也不好强迫他,就点头道:“不要逞强,难受就跟我说。”
  “好。”
  夏侯瑾轩率先躺了回去,想要拉过被子。被姜承按住了。他取了夏侯瑾轩的衣服给他,“夏侯兄你是躺下后才出的症状,不知道是不是被子的问题,今晚最好别盖了,我们盖衣服。若是冷了……”姜承顿了顿,道,“若是冷了,就跟我说。”


害羞


夏侯瑾轩自然点头应允。即使他不见得真的会说。
  到了后半夜姜承被一阵异动弄醒,他是武人,睡觉相对较轻,又惦着夏侯瑾轩的情况,身边有点不对劲,也就醒了。醒了发现是夏侯瑾轩无意识地靠到了自己身旁,约莫是因为夜里冷。挨姜承极近,不过因为睡姿良好,并没有手脚并用的迹象,只是靠到姜承身边,头拱在他肩上,呼吸悠长,轻微地呼在姜承肩上。姜承僵了一下,确信夏侯瑾轩睡得很熟之后,就把自己身上衣服挪过去盖到夏侯瑾轩身上,然后他在黑暗中侧头看了夏侯瑾轩片刻,侧过身伸手把他按到了怀里。有点儿小心翼翼地。
  第二天大清早,姜承起来看了看夏侯瑾轩手臂上那片红肿,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他就拉着夏侯瑾轩去找结萝,好在结萝也起得早,甚至不用查看,只听姜承描述一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是被子的问题,借的被子放在柜中已久,此地一惯有些潮湿,便滋生了一些尘虫。即使姜承点了驱虫香也没什么用,那些尘虫在棉被之中,是能躲过的。到了晚间,那些尘虫四下乱跑,也许正好就跑过夏侯瑾轩手臂一带的时候,顺着衣料的缝隙落到了手臂上,苗疆的尘虫大抵比中原的也要厉害一些,就刺激得他手臂上又疼又痒红肿一片了。对付这些尘虫,关键是要晒太阳。姜承一个大男人,其实不太关注这方面的细节,昨天借他被子的苗族兄弟没提起,他也就根本没想到。
  结萝虽然不擅医,这点小麻烦她还是能解决的,回转屋里没一会儿,就拿了个药瓶子塞夏侯瑾轩手里。
  夏侯瑾轩接了药瓶跟她道谢,她还笑着摆摆手挪揄夏侯瑾轩:“一般女孩儿家盖了这样的被子还不会出什么问题呢,你那身皮,怎么比姑娘家还要娇滴滴的,不多晒晒太阳,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
  “……额……”夏侯瑾轩一阵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生生憋红了脸。
  “夏侯兄,我们还是先回屋去擦药吧。”最后还是平时寡言的姜承解了围。
  夏侯瑾轩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就告辞了结萝,跟着姜承走了。
  
  擦完药天光擦亮,两人简单吃了点,夏侯瑾轩想着闲来无事,就去蛊婆门外等着看瑕的病症,因起得早,去时瑕还未起,又被路过的结萝好一通取笑,被取笑了那么多回,夏侯瑾轩自觉已然有些一回生二回熟,打定主意不反驳。瑕很快就来了,经蛊婆查看后的情况出人意料,夏侯瑾轩也了解了一些瑕的身世。
  至少在夏侯瑾轩看来,是十分坎坷的,他有些睡不着,就打算去树顶上吹吹风,看看星星。离开前正赶上姜承回屋,聊了几句,想想还是不要邀姜承同往好,他就自己抬脚往外走了。
  姜承扭头目送他离开,自己坐到了床沿边上,被子晒过了,也请教结萝姑娘处理过,今晚不会再有问题。
  夏侯瑾轩没想到会在树顶上遇到瑕,便坐了下来和她一起看星星。顺带也聊了些其他的,和她的身世,过往,还有病症有关。比白日里在蛊婆那了解得更细致一些。
  因而夏侯瑾轩愈发难受。了解她越多的过往,会让夏侯瑾轩也跟着越难受。生而丧母,自身带奇病,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跑江湖,后来连父亲也去了。
  这大约便是怜惜之情的由来。夏侯瑾轩已在不知不觉中有点把瑕当作妹妹看待,不知觉地就要像对夏侯琳那样,多给一些关怀。瑕姑娘这样的女孩子,比夏侯琳还要过得坎坷,是需要怜惜的。即使她看起来很无所谓。
  这种怜惜并无奇异,原本就是因为无法感同身受而生,夏侯瑾轩并没有像她那么坎坷的过往和病症,也无法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是也能像瑕一样至今还坚强又乐观地活着。幸好她的病还有希望,虽然她经历曾经那些时夏侯瑾轩还不认识她,没能帮上什么忙,但今后他至少可以力所能及地帮她治好她的病症。
  
  而另一边,姜承一直有些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夏侯瑾轩独自上去吹风的原因,姜承大致也能猜到,应该是因为瑕姑娘的病症,他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姜承酸涩又黯然地想,他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安慰夏侯瑾轩一番,想来想去,却不知该怎样安慰才好。他本来也不是会安慰人的人。
  有一个瞬间,他是想要跟上去看看的,假若夏侯瑾轩在吹风,他也许也可以陪着一块吹吹风。他甚至连上去找夏侯瑾轩的理由都想好——夜深见夏侯兄未归,上来看看。但姜承最后也只是想了想,自己掐掉了这个不合情理的念头。
  确实是十分不合情理的,他们只是朋友,姜承可以平时关心他,危险时保护他,但不能时刻粘着他。夏侯瑾轩走时未叫自己一起,也许就说明他并不想要和自己一块吹风。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上去找他都是不太恰当的,青木居并没有什么隐藏的危险,就是夏侯兄一整夜不回来睡觉,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去管束他,让他早点回来睡觉。他们只是朋友。没有其他更亲密的关系。
  即使那是姜承想要的。但他也没有正当的理由。
  躺在床上等了很长时间——姜承也说不清到底有多久,他一直毫无睡意,大脑跑马灯一样掠过许多画面,始终保持着诡异的清醒。
  被子上传来一股太阳烤过的味道,更让姜承失落。
  直到后来,他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步履轻盈,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又蹑手蹑脚地靠近床铺,许是怕吵到自己。
  “姜兄?”
  夏侯瑾轩轻轻喊了一声。姜承平躺着,没答应,也没睁眼。
  这大约是出于某种不想被发现自己还没睡的心理。
  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等着夏侯瑾轩脱完衣服,爬到内侧去睡觉。等了半天,却忽然感到脸上挨了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
  然后才是夏侯瑾轩爬到内侧去的动静。
  姜承仍然平躺着,没睁眼,也没说话,毫无反应。
  不能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姜承已经动不了了。
  连最简单的抬抬眼皮表明自己还没睡的动作,他都不好意思去做。



葫芦


夏侯瑾轩很快就睡着了。
  姜承失眠了一整夜。最初他陷于一片混乱之中,因为他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他还一直以为夏侯瑾轩喜欢的是瑕姑娘,他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后来转过弯来了,意识到很可能,夏侯兄也喜欢自己,反而瞬间有了更多更现实的问题。
  他之前想要告诉夏侯瑾轩自己真实的心意,其实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在里面,他内心深处并不觉得夏侯瑾轩对自己也有超越友情的感情,反正自己也已经顶了个被世人误解的杀人妖魔身份,最多表明心迹失败,夏侯瑾轩又不给他任何机会作了对他来说最坏的选择,让他再多个被挚爱友人厌弃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比这更坏了。
  本质上,姜承内心深处是有这样一种倔强刚硬,不给自己后路的决绝的。
  但现在突然之间,他突然发现夏侯兄也和自己一样,他偷偷喜欢着自己了。姜承难免就要多想一些问题,比如自己现在还顶着杀人妖魔的身份,何时能洗刷冤屈还是个未知数,若是早早跟夏侯兄坦白了……夏侯门主要如何面对?就是夏侯兄自己,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块面对此事,也尚是未知之数,这不是姜承胡乱猜想,他对夏侯瑾轩的关注,已然很多了,愣是没发觉夏侯瑾轩在自己醒着时对自己有过一丝超越友人的举动来,说明夏侯兄也非常谨慎,这样的谨慎,说明他也并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
  姜承无父无母,以前还有师父,如今也……所以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压力,但他不能不为夏侯瑾轩考虑,以夏侯门主的性格……若是震怒之下,一掌劈死夏侯兄怎么办?以他现在的功力,恐怕也只能拼死挡一下,挡不了第二下……且若因自己致使夏侯瑾轩与夏侯门主反目,那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姜承辗转反侧一夜,也未能拿出一个较好的章程出来。
  第二天姜承顶着一双黑眼圈目送夏侯瑾轩他们去蜀山,他站在青木居外的小径边,看着夏侯瑾轩一边朝他摇手一边飞远。
  
  夏侯瑾轩先去了趟蜀山,因姜承之事的当事人凌波和铁笔还未回来,先去仙竹林为瑕姑娘的病采仙草。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好不容易总算成功拿到仙草。回了蜀山交给草谷道长后,她说需炼制三天药方成,考虑到接下来的几天都将无所事事,夏侯瑾轩便独自上了云来石,去了一趟司云崖。
  司云崖还是老样子,树郁水清山高,该浮在空中的石头也还浮在空中。如今夏侯瑾轩一人对付起路上的山精也很容易了,一阵风吹过去,呼呼地就把山精们吹走了。他很快就来到了那块浮石前。
  当时是怎么进去的呢?夏侯瑾轩围着石头转了小半圈,想不通,仍照着之前的误打误撞,把手按在石头上。那块石头果然又起了万丈光芒,把他带到了那个地下城中。
  夏侯瑾轩循着记忆中木盒子落下的方位找了过去,在那附近的地方,很快就看到了那个木盒子。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盒子已经被震得自行打开了,大约落地时还经过几番弹跳,打开的木盒子是倒扣在地上的。夏侯瑾轩捡起来看,发现里面的东西不知所踪。他蹲下来,在附近的木板碎石上找寻一番,并没有找到。
  怎么办?掉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也毫无头绪。
  夏侯瑾轩又拿起那个木盒子,他总觉得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这是个雕花的木盒子,雕工精细,涂了色泽饱满的红漆也上了腊,盒中有两个固定的木架子,这两个木架子也有点特别,架物的凹面一大一小,一宽一窄。夏侯瑾轩微微皱起眉,就是这两个架子他也觉得很眼熟。
  夏侯瑾轩捧着木盒子回想半天,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数月前买的一个藏笺用的葫芦来。虽然那葫芦自己还没用,到底把玩过几天,印象是有的,一旦想到这点,再看这个盒子本身,也觉得与那个装葫芦的盒子完全一模一样了。
  哈!居然是那个葫芦!
  夏侯瑾轩顿时高兴起来,这个葫芦到处都有嘛,就算摔坏了也能赔一个给姜兄!
  但下一刻他又没那么高兴了,葫芦内是可以装纸条的,万一那里面有什么重要纸条怎么办?姜兄一路带着那个葫芦,恐怕里面当真会有个值得纪念的纸条什么的,说不定还是他和欧阳小姐的定情诗……这样一想,他还是得找到那个葫芦。
  看了看这附近堆的木块和杂石,夏侯瑾轩先把盒子放到了较远的地方,又折回去,把木板一个一个清开,然后查看石头底部,这是个体力活,简直把没干过粗活的夏侯瑾轩累坏了。最后他终于在两块破木板和一堆碎石的夹缝中找到了那个葫芦。葫芦身上已经有道明显的大裂痕,必然是从盒子中弹出时弹得太高,落下后又被木板角或石头尖之类的硬物刮到,才会变成这样。塞葫芦口的小木塞倒没问题,夏侯瑾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葫芦塞,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有什么对姜承很重要的东西。如果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他倒是可以去外面买个新壳子,此事因他而起,理应偿还。
  但他往小葫芦里一看,里面压根就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
  若不是葫芦里夹了什么东西,姜兄为何要带这样一个葫芦在身上?
  这葫芦也不是很贵重,他买过自然知道,不过取一个意趣罢了。
  夏侯瑾轩又拿着葫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认真搜寻了一遍,也没找到任何同他买的那个葫芦不同的地方来。他又返回去查看那个盒子,也是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同样也没有任何不同的刻字之类的东西彰显它的与众不同。
  莫非这葫芦是姜兄新买的?……也不对,他那时候,哪有心情买这种玩意。
  夏侯瑾轩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且放弃猜测,带着木盒子离开了那个地方——此时他灵力已经相当充沛,可以直接从地下御风飞到那块发光的浮石那,相对方便和安全。
  回到了司云崖,夏侯瑾轩发现这盒子和葫芦都已经坏得不能看了。葫芦那道裂口且先不说,就是盒子也是到处都是破损和刮痕。
  都破成这样了姜兄拿回去也没什么用了……干脆直接买个新的送还姜兄吧?
  打定主意,夏侯瑾轩就飞操控云来石飞去了较近的开封。如果没有记错,那儿也有一家格物轩分店。



关心则乱


他很快就到了那家分铺,四下看了一圈,没看到那个小葫芦在陈列格中,便拿出那个破损的木盒问:“掌柜的,这个小葫芦你们还卖吗?”
  掌柜的一看,忙笑道:“实在是抱歉,这个葫芦我们已经不产啦,这季度我们又推出了新产品,喏,是这种青叶盒,这位公子您看看?”
  夏侯瑾轩瞥了一眼掌柜所指,是雕成叶子形状的扁木盒,极薄,看样子当也极轻盈,合上了,就是一片枫红的叶子,风雅是风雅,可不是他想要的,只好摇摇头,又问:“库存也没有了?”
  “真没有了,您看,早上个月就卖完不产了。”
  “那掌柜的可知,还有哪里可能有?”
  “哪儿恐怕都没了,不瞒您说,那小葫芦卖得好,上月底不到,我们这附近一带的分铺都卖没了。”
  夏侯瑾轩轻叹一声:“多谢掌柜的了,那我再看看。”
  他收起盒子,就走了出去。心里寻思着这一带卖没了,也许苏杭一带还有,想要再去看看。他在开封城里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前面小巷里传来争吵声,正要绕路离开,又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犹豫了一下,就走过去听听。
  
  “赵子琅,你醒醒好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你。”
  “为什么?”
  “明知故问,你知我意中人是希乐,还问我为什么?”
  “呵……希乐……你说我痴人说梦,难道你不也是痴人说梦吗?乔希乐她已是修仙之人,自她上了蜀山修习道法,这十来年下来,你见她相貌变过一分一毫?她上山之时是十三岁,如今依然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你呢?十年前你不过是十五少年,如今你还是个少年吗?我赵子琅即便是痴心妄想,也不过肖想和我一样的凡人,你去肖想一个修仙道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
  “你十年寒窗苦读,乔希乐在蜀山修道,是我陪你。你说你要考文状元,希望我考个武状元,这样我们就是文武状元了,我也去了,你金榜题名时,我过五关斩六将也考上了;你调到开封任职,我千方百计也调到开封任职。一年之中我和你在一块的时间至少是你和乔希乐见面时间的一百倍,我喜欢你,绝对比她喜欢你要多许多……你要和她有可能也还罢了,偏偏你和她还不可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
  “…………你要我说得多明白……我根本没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即使我与希乐没有可能,我日后也会娶其他人家的好姑娘,你可听懂了?要不是你我知交多年,我早已绕着你走,根本不会站在这,和你废话。让开。”
  “……当真没可能?”
  “不可能。”
  趁巷内的两人还未出来,夏侯瑾轩忙转身拐进了来时的那条街,顺着大街一直走,不久就出了城门。他上了云来石,点了苏州后,就靠着鼎坐下了。
  已经只有他一个人了。夏侯瑾轩摸出那个破烂的木盒子,一脸黯然。幸好他当初打定主意不让任何人发觉,要不然,他跟姜兄也该跟任致周和赵子琅一样,从此形同陌路了吧……
  任致周说得没错,姜兄并无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就是日后他未能与欧阳小姐在一块儿,总有一天也会娶其他人家的姑娘。
  陪伴一个人再长的时间,也不代表他会爱上你。为一个人做许多事,也只能说明你是心甘情愿,不能说明他应该喜欢上你。尤其当他喜欢姑娘家,而你根本不是姑娘家的时候。
  感情这件事,也许根本就没有对等可言。
  更何况,夏侯瑾轩陪着姜承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长,能为姜承做的事也没那么多。如今在奔走的,重要的那件至今没有进展,就是找个姜承丢掉的木盒子这样的小事,他也险些办不好。  
  夏侯瑾轩盯着手里的盒子看了一会儿,把它收了起来。
  半夜降落在苏州附近,城门已关,夏侯瑾轩就在云来石上睡到天亮。第二天等城门开了就进去问格物轩的所在,江南分铺他也只知道三个所在,一在苏州,一在杭州,一在明州,若是这三家都没了,那恐怕就是真的没了。
  苏州城极大,夏侯瑾轩清晨进城,到午时才找到店铺,一问也已经没有。匆匆吃了午饭,他又飞往了杭州。傍晚时分到达,进了城,店铺已关,便在客栈歇了一晚,第二日早晨找到一问,还是没有。最后回明州,店铺里也没有。
  夏侯瑾轩想来想去,恐怕真的只能用上自己那个了。
  夏侯瑾轩回了趟家,见过了爹和二叔,向他们讲述了这些天的经历,他爹就放他出来了。临离开大厅时二叔忽然问他:“瑾轩,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这个盒子是姜兄的。当初姜兄为救我时掉落的一样东西,我过意不去,折回去找到了……但已经变成这样,我就想赔姜兄一个新的,但外面铺子上都已不卖,正好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还没用过,想用那个……赔给姜兄……”
  夏侯瑾轩就看到夏侯韬的脸色忽然间沉了下去。在他的印象中,自家二叔一向最温柔不过,从未甩过脸色给自己看。所以他愣了一下,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瑾轩,即使你同姜承十分交好,用自己的东西赔给人家,也是十分失礼之事。”
  夏侯韬用夏侯瑾轩从未听过的严肃口气说。
  尽管如此,夏侯瑾轩还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二叔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生气,便解释道:“瑾轩明白,届时自会与姜兄道明前因后果,若姜兄不肯收,我就还他这个盒子。”
  “……”他二叔沉默片刻,才说道,“既然如此,你自己看着办罢。我去看账了。”
  夏侯瑾轩看着他二叔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有点不安。
  房中摆设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夏侯瑾轩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木盒子和盒子里的小葫芦,又拿着同姜承那个裂口的比对了半天,确实一模一样,才放心地装回木匣子中,准备带回蜀山去。三天之期就快要到,瑕姑娘的病能不能治好在此一举,那两位道长也不知回来没,若能带着蜀山派为姜兄作证的好消息和木匣子一并回去,他要是姜承他也会更开心的。
  夏侯瑾轩在家中留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唤了云来石咻地一声往蜀山飞。
  回蜀山当晚,他有些睡不着,就去御风台上看星星,正好遇上了瑕姑娘,两人一块看了会星星。谈到家中之事时,夏侯瑾轩犹豫了一下,没有把自己这三天的行程告诉瑕,只告诉她前些天已修书家中。瑕看着比他小,大约是与早年丧父有关,与长辈相处之事倒是说得一条一条的,叫他还是要回家看看。听她那么说,夏侯瑾轩就想起了他二叔,不免有些黯然,今日走时,他仍感到二叔似乎还在为什么事而生气,问二叔,二叔又否认了。夏侯瑾轩隐约中感觉与姜承有关联,但这样的疑惑却不好告诉瑕姑娘,能怎么说?难道要告诉她“我怀疑二叔对姜兄有诸多不满,对我与姜兄交好也有诸多不满”?长辈不可妄议,他自己也只是暗自忧心,说不定还是关心则乱想多了。索性就连自己的行程一块瞒了,也免得她问得更多,自己不好回答。
  
  也是这天晚上,在青木居的姜承遭到了面具男枯木的冷嘲热讽。



很多事


 之后发生了一系列事,草谷道长为瑕姑娘炼制的药不但无益而且有害,此路不通,也不知真正的药在哪里。当夜龙溟又闯进璇光殿,他们三人因凌波道长卷入其中,最后神农鼎失窃,龙溟与凌波道长双双失踪。他们三人与蜀山几位长老说明原委后,虽然几位长老表示姜承若是无辜,仍会为他作证,夏侯瑾轩心里仍有些忐忑,有种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的感觉。他甚至想,若当时听完凌波道长的话后坚持先让一个人去通报几位长老,事情也许也不会有那么糟。
  而且,龙溟如何知道他们一路的行踪,也令人生疑。夏侯瑾轩想起暮姑娘,但很快就打断了这种怀疑,觉得自己想多了。
  本来还不知道龙溟去了哪,结果在到达青木居和姜承说明情况的时候,一旁的结萝提供了线索。因情况较为紧急,夏侯瑾轩也没能抽出时间把小葫芦还给姜承,他们各带上了蛊婆给的避毒珠就赶往神降密境。
  此间花草都比人还要高大,到处都弥漫有颜色的诡异浓雾,空气里飘荡着陈腐与辛烈并存的奇怪味道,若不是知道自己身带避毒珠必然没事,光是看这些飘在眼前的浓雾的颜色,就怪渗人的。这儿哪像是什么神之所赐,反而更像是妖魔聚集之地。
  夏侯瑾轩摇摇头,此处的景致却非他欣赏得来的了。
  及至追到一半,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夏侯瑾轩站立不稳,避毒珠就掉在了地上。他立刻感到一阵晕眩,想找避毒珠却找不到了。
  等地动过去,想到大概是龙溟弄出的动静,若是晚了便追不上了,就硬想硬撑一段,结果没撑两下就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动静不小,立刻惊动了前面的几个人。
  结萝说夏侯瑾轩救不了的时候,姜承真是觉得自己也快死了,他抱着夏侯瑾轩,不要命地给他输送灵力维系心脉跳动,明明还有气,结萝姑娘怎么能那么不负责地说没救了,明明还有救,怎么能就说他没救了?姜承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夏侯瑾轩真的救不回来了,自此成为了一具尸体,他要怎么办。他本一向自抑,可听到厉岩说不过一个人类的时候,竟也不能自控地爆发了。
  没人知道他对夏侯瑾轩的那些感情。宁可自己死,也不要夏侯瑾轩死。宁可自己不开心,也不要夏侯瑾轩不开心。宁可自己诸多为难,也不要夏侯瑾轩有一丝一毫为难。
  这么喜欢。
  恨不得他没有一点点不顺心,恨不得他凡事顺顺利利,恨不得他永远平平安安,哪怕有时明知顺着他的意不好,可自己也总是无法坚持,最后总要败下阵,遂了他的意。这次也是一样,他一早便觉得夏侯瑾轩武功底子薄,不想他到神降密境里来,可夏侯瑾轩坚持要来,他也就遂他意了。
  ……说到底,也许还是自己看护不力。
  姜承看着面无血色的夏侯瑾轩,愈发自责,他以为走了那么久大家都没事,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夏侯瑾轩在自己身后咚地一声就倒下去了,连结萝姑娘都说他没得治了……怎么能这样?
  姜承脑子一团乱,想要把夏侯瑾轩抱起,把他送回青木居去。
  瑕急忙忙把自己的避毒珠放到夏侯瑾轩身上,结果病急乱投医真的奏了效,夏侯瑾轩过了片刻醒了过来。
  姜承放松下来后,才发觉手都麻了。
  他小心放开夏侯瑾轩,让瑕和他更方便说话。而瑕姑娘没了避毒珠居然也毫无问题,姜承和众人一样,难免惊讶,不过不管怎样,没事就好。
  
  一直走到神降密境的尽头,被窃的神农鼎倒是找着了,看到的却是龙溟的尸体。姜承还在他身上发现了和自己身上那块牌子字体符号很是相似的牌子,证明那是魔族所物。也证明自己的身份,也许真的像那个面具男说的那样,是蚩尤后裔。
  蚩尤后裔……魔族……
  姜承把龙溟的那块魔族腰牌放回了他身体消失处。
  
  回到青木居后,众人先请蛊婆给还病怏怏的夏侯瑾轩看病。蛊婆说他需要躺着休息几天,夏侯瑾轩不太愿意,按他的想法,最好先把鼎送回蜀山去,免得夜长梦多。但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先养几天身体,他一个人的想法,毕竟坳不过所有人的想法,只好听从蛊婆的安排,乖乖地躺在她那个充满药味的房间里睡觉。
  ……唉,不能和姜兄睡一间了,好可惜……
  夏侯瑾轩想着,就眼皮子打架睡了过去。大约蛊婆的药还有安神效果,夏侯瑾轩吃了睡,睡了吃整整三天,才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蛊婆说是最后一天了。
  终于姜承来看他时,他不是睡着的了,两人闲聊了两句,夏侯瑾轩就想起了那个一直没来得及还给姜承的小葫芦,因他自己还不能出屋,就问:“对了,姜兄,可否帮我把我的那个包袱拿来?”
  夏侯瑾轩忽然话锋一转,姜承愣了下,但他也没多问,就点点头,“你等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掀开帘子出去了,等他拿着夏侯瑾轩的包袱回转,就听到里面夏侯瑾轩和瑕在说什么女子送男子玉,便是定情之用了。气得瑕想要收回之前的那块她送的玉。
  姜承觉得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仍站在门口。又过了片刻,从布帘的缝隙中看到瑕姑娘似乎蹲到了角落去生气。
  这时夏侯瑾轩才对她说:“瑕姑娘,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其实你赠我的并非玉,是没有定情之效用的。”
  瑕侧过头,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真的。你所赠乃是一块灵石,与玉何干?”
  “那就好……下次不许开这种玩笑了。”瑕这才站了起来,反身瞪眼踹了夏侯瑾轩一脚,才满意地往屋外走。
  姜承见夏侯瑾轩被踹了,也就掀帘进来,免得在门口和瑕撞上更尴尬。瑕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夏侯兄,包袱拿回来了。”姜承说。
  夏侯瑾轩接过包袱时显得很开心,三两下就在案几边拆开了,从里面拿出一个姜承看了不知多少回的木匣子,递到姜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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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授权转载][五前][紫红] 挚友 BY 芜枋 END Icon_minitime周五 八月 09, 2013 6:02 pm

 互赠


“姜兄,前几日得空,回了趟司云崖,找到当日地下城时你跌落之物,但木匣已经刮破,葫芦也已裂口,我见那葫芦中并没什么其他东西,就想还你一个新的。但问了一些店铺,已没有小葫芦在卖,想起自家中还有一个没用过,就给你拿来了。”
  夏侯瑾轩说完,就恍然一怔,他忽然记起一事,当时姜承在明州时,似乎提起过格物轩,而自己当时也提过这个小葫芦。
  姜承看到那个木匣子也是一愣。他这一愣,就是小半刻,夏侯瑾轩再回想过去,也已经回想完了,见姜承没接过,就有点小心地问:“莫非那个葫芦对姜兄意义重大?若是那样,我便将那个还给姜兄好了。”
  “不,不用,这个……很好。多谢夏侯兄。”姜承接过木匣,握在手里。又道,“只是夏侯兄日后不要再擅自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东西丢了也罢,万一栈道塌了……”姜承微微的皱起眉。万一塌了,怎么办?他总不能一直靠运气。
  夏侯瑾轩闻言满不在乎地笑了:“姜兄忘了我如今灵力大涨?又有御风之术相助,前几日去时我已经不需经栈道之险了,便是山中精怪也已不敌我,哪有什么危险?”
  “……那就好。”姜承收起木匣子,两人一时有些相对无言。
  夏侯瑾轩同他对视了片刻,挠着头问:“其实我还有些好奇,姜兄拿那葫芦,是打算做什么用的?”心里的疑团一旦打开,问题就源源而来了。姜兄一个武人,要那附庸风雅的东西干嘛,现在想想,若说是欧阳小姐送他的,似乎也不太可能。欧阳小姐明知姜兄一个武人,送他两句诗或其他一些东西也就罢了,送这个要姜兄自己作诗的东西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吗?……以欧阳小姐蕙质兰心,应当不会犯这样的错才对。
  “……其实那葫芦……是我买了准备送给夏侯兄的。”姜承见夏侯瑾轩脸上露出疑惑神色,犹豫片刻终于说了出来。
  “欸?……我……我……”夏侯瑾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指着自己重复两遍我字,才有点找回脑子的感觉,“那、明州时姜兄提到格物轩是为何?”
  这是最让姜承忧伤的一件事,一听夏侯瑾轩提起,他就郁闷。如今话已说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说:“当时已买好,问及夏侯兄,知你已见过这葫芦,还很可能已经有了,就……”
  就送不出去了。
  后面的话姜承不说夏侯瑾轩也已然完全明白。念及姜承说当时已买好,多半是在别处购得此物,到了明州见了格物轩怀疑自己见过那东西,才会来和自己提起格物轩来试探自己,哎,想到这夏侯瑾轩毁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就不那么多话了,提什么葫芦!又念及姜承虽然没送出去,可一路从明州带回折剑山庄,又带去司云崖……他又觉得,心里莫名的还蛮开心。
  当下就笑吟吟地说:“既然如此,这也算巧了。唔……姜兄你送我的葫芦,如今在我手中,我就当是你已经送了我了。而姜兄你手中的葫芦,本是我的,如今又赠予你,正是歪打正着,就当作是我的回礼好了。”
  姜承刚才也模糊有点这个想法,才接了木匣子,听夏侯瑾轩这么说,也跟着一笑。“好。”  
  两人又聊了几句,夏侯瑾轩药效上来,就有些发困了。姜承看出他困乏,就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出了房间。
  
  这天晚上夏侯瑾轩睡了个好觉。大约是因为心情好,连梦也是美的。梦中姜承亲手给了他木匣子,还说了些好听的话给他听——恩,梦里才能听到的那种。梦中之事,通常醒了也就忘了。但那些话大约是太好听了,夏侯瑾轩不舍得忘了,趁醒来的一瞬间还记得,他忙默想了几遍,才把梦中情景牢记在心里。
  而姜承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晚。
  他又见到了面具男枯木,这回不但得到了一张前往蚩尤部族的地图,还获得了千峰岭的一些不好的情况。他心中极度不安,彻夜难眠,枯坐天明,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夏侯瑾轩请他送自己和厉岩回千峰岭了。
  而夏侯瑾轩希望他能和自己去蜀山证明清白。姜承没有答应。夏侯瑾轩问他原因,姜承也不说清楚。
  夏侯瑾轩就觉得很失落,现在神农鼎已经找回,他们已经很有底气和蜀山长老对话,只差最后一步就可成功,他不知道姜承为什么非要在这个紧要关头去千峰岭。还不告诉自己原因。
  但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把姜承和厉岩送去了千峰岭,自己和瑕、暮菖兰三人去把神农鼎送还蜀山,请他们出面为姜承证明清白。
  生气归生气,他总也不能指望姜承真的像梦中那样,总是说些他想听的话给他听,事事遂他的心。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能够事事照着一个人的心意来。所能做的,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心意,去做完一件事。


世离

     蜀山不愿出面为姜承证明清白。
  
     理由很简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们认为姜承很可能就是魔。夏侯瑾轩十分愤怒,据理力争,但他们不肯,他也真的拿他们无可奈何。——打又打不过,还能怎么办?
  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本事去要求蜀山为姜承作证。
  夏侯瑾轩又失落,又愤怒。这回的愤怒,是对着自己的。
  此路不通,他们三人只好回转去千峰岭找姜承。
  不知道是不是祸不单行。回到千峰岭也已经完全是另一副场景。山寨被火包围,寨子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夏侯瑾轩第一次见这么惨烈的场景,他帮着收拢尸体,这些魔大多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夏侯瑾轩挨个为他们合上双眼。然后他和瑕抬着尸体把他们放进刨好的坑里。没有棺材。厉岩起初坚持用手挖,姜承找了两个锄头,提着锄头挡在厉岩面前一动不动,他才放弃那种方式。他们两个刨坑,其他人收敛尸体。
  每个坟前用木牌写了他们的名字。新堆好的墓夏侯瑾轩和姜承都要在墓前站一会儿,夏侯瑾轩在记死去的魔的名字,他猜姜承也差不多。
  这些都是皇甫家欠下的血债。
  厉岩一直在刨坑。他不需要记名字。
  夏侯瑾轩想,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血债厉岩都已经记在了心里。
  就是夏侯瑾轩自己,也有了一丝迷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因为这些魔是魔,不是人,就能打着正义的旗号肆意将他们斩杀吗?不,显然不能。真正正义的武林中人当明是非,不凌弱,而这里经历的显然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没有任何正义可言,只是一场屠杀。皇甫……皇甫一鸣,他根本不配自诩正义。
  但是与此同时,夏侯瑾轩心里比以往更加明白,皇甫一鸣,他所代表的就是“正义”。即使正义在他手里只是一把任意挥舞的旗帜,即使他知道他借着正义的名头做的尽是陷害好人,屠戮弱小之事,他也拿他没有办法。他没有证据,没有名望,大部分被蒙在鼓里的人,只会相信皇甫一鸣,不会相信他一个连比武擂台都没上去过的什么夏侯家少主。
  是他太无能。一直说要帮姜承,东奔西跑,忙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可是到头来,还是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什么也没做好。
  是他不好。
  夏侯瑾轩一边想,一边把那些尸体都收拢了。
  埋完尸体后,大家商定去折剑山庄救那几个还活着的人质。夏侯瑾轩制定了救人的计策,方方面面都很周全,计策里有一部分,是为姜承作证。即使他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以姜承的性格,恐怕已经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他以一介不涉武林的少主的身份作证,其实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但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即使希望渺茫,也不能就此放弃。
  
  之后他们去了折剑山庄。
  
  到了此时,姜承已经对回到折剑山庄,不抱什么希望了。即使他证明了清白,也已决定要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听到皇甫家,他就猜到此事与皇甫一鸣脱不了干系。那么他要报仇,必杀皇甫一鸣和参与了千峰岭屠戮的皇甫家弟子,要杀皇甫一鸣和那些皇甫家弟子,自是不可能再回折剑山庄。
  但清白是必须证明证明的。
  没有清白,如何能杀皇甫一鸣?
  没有清白,如何证明千峰岭的兄弟们死得冤枉?
  他仍对自己公正的师父有期望。直到进了折剑山庄,见那些人形形色色种种样样却说着差不多的话,才渐渐明白,这世间是没有真正的道理的。道理只掌握在某些行着不义之事,却满口正义的人手中。
  夏侯瑾轩已经解释得那么清楚,一条条,都是据理力争。还有皇甫卓旁证。
  但这些人,却不愿就此放过他。尤其是皇甫一鸣。一副深明大义,为武林主持公道的模样,实际上不就是为了定他的罪,让欧阳家,让自己师父丢脸吗?屠戮比他皇甫一鸣弱小许多的妖魔,他毫无愧疚,甚至沾沾自喜。而他姜承没有杀人,连他儿子都看不下去了,为自己作证,他却咬死不放,为了他那点死私心,不惜冤枉一个根本没有杀人的人。如此行径,岂非卑鄙小人?
  千峰岭那些兄弟,许多姜承还没认熟脸,就因为他,一个接一个的丧命了。而那个欺凌弱小背了一身血债的杀魔凶手,却在这里主持什么公道正义?
  呵。
  呵呵。
  是这个世道不对,还是他二十多年所学道理不对?
  是这个世道不对吧!
  姜承目光扫过斜前方一个师弟。那个总是被欺负的师弟,数月前他发高烧躺在床上没人理,还是他发现了,给他找了大夫,他才从高烧中缓过来……自己好歹也算就了他一命吧。可如今他在做什么?他的剑举得高高的,与那些强烈要求将自己逐出门墙的师弟们一起,对他拔剑相向。而那个师弟,他在姜承看过去的时候,微微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
  这就是名门正派的正义武林人士啊。
  为什么卑鄙的人可以隐没在人群中正气凛然地做一个审判者,为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以站在这里慷慨陈词,为什么他姜承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却偏偏要跪在那里,接受那些自以为正义的人的审判。
  姜承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那个会虚弱向自己道谢的师弟,也会拿剑尖对着自己。
  他不明白。世人负他也就负了。……为什么,他所信任的夏侯兄,也要对他临阵倒戈,离他而去?
  这就是正义的真貌?这就是公平的真貌?这就是道理的真貌?
  不,这不是!
  凭什么要让这些虚伪不平不公做这世间的正理!
  
  姜承站了起来。
  “所谓武林正道,屠戮弱小,掳人为质,行径卑鄙下流,更甚于这些所谓的山贼妖魔!要是所谓正义公理真在你们这种“人”手中,哼,我不屑为人!”
  “姜承,不得……妖言惑众!”
  姜承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人憎我恶我欺我怕我,那又如何?!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称你师父,你的养育之恩,姜承恕难再报。自今日起,世上再无折剑山庄弟子姜承,只有——姜世离!”
  
  放弃一个名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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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处


那个名字跟了你那么多年,就是再普通,再平凡,时间久了,那也成了专属于你的符号,你用它做的每一件事,都烙上了这个名字的印记。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弃得了的。
  但是姜承……不,姜世离,他放弃了。
  用一种毅然决然的方式,一种昭告天下的方式,一种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的方式。
  他告诉他们,从此这世间再无姜承,只有姜世离了。
  这一刻,没有人会比姜世离本人感到更加强烈的苦痛。
  他的痛苦,源于他要因一个名字,抛弃一切过往,从新做人,重塑人格,重新用新的目光看待这个以往在他眼里分明是另一个模样的世界。
  他所敬重的师父,抛弃了他。
  他所友爱的师兄弟,对他兵戈相向。
  而他所信任的夏侯瑾轩。他所信任的夏侯瑾轩,他所珍视的夏侯瑾轩,他所托付的夏侯瑾轩,也对自己口诛笔伐了起来。
  最亲近的人尚且如此,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可信?
  他只能重新开始,从头去做一个妖魔,而不是一个人。
  姜世离在这一刻,所感受到的痛苦,便是这样一种被迫抛弃过往一切的痛苦。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夏侯瑾轩也不能。
  
  过了片刻,结萝的毒烟就扩散了出来,被抓的几个幸存兄弟看准机会,为了让厉岩和姜世离能成功逃走,选择自刎在了皇甫家弟子和欧阳家弟子的剑下。姜世离还在发愣,忽然听到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说:“还不快走!想让他们白死吗?!”
  这声音是属于夏侯瑾轩的。
  姜世离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夏侯瑾轩他……没有抛弃自己吗?那他为什么……他……
  姜世离摇摇头,知道此刻逃出折剑山庄要紧,转头打晕了还在发狂的厉岩,和结萝一起拖着他往约定的地方走。欧阳倩在密道门口等着他们。
  结萝和厉岩先行出去了,姜世离留下与欧阳倩话别。二小姐从小与他一块长大,情谊不比寻常人。而欧阳倩还如往日,唤他四师兄。姜世离看着她:“欧阳小姐,姜承已死,世上只有姜世离。姜世离今后便将与妖魔为伍,与天下人为敌。你我……不会再相见了。”这样一想,也会感到惆怅与难过。仿佛昨日还在跟二小姐闲话家常,明日就已相见无期了。
  “……好,姜世离,时间紧迫,你快些离开。但你须记住——欧阳倩一生所愿,唯伴君左右。”
  “倩儿你——”姜世离微微睁大眼,停顿了片刻,才轻叹一句,“你这是何苦。”
  二小姐真是太傻了。他这样一无所有的人,不值得她去等。
  姜世离在她的催促下进了密道。
  
  夏侯瑾轩尚需顾忌他夏侯家少主的身份,按照计划留了下来,同某个他还需称之为世伯的长辈虚以委蛇。彼此心知肚明,互不信任,却因为身份不得不说些好听的场面话。这是夏侯瑾轩最讨厌的相处方式。
  这个虚伪的武林。他不喜欢。这个太复杂的世界。他也不喜欢。
  最不喜欢的,是身处这个不喜欢的世界,却无力反抗的自己。
  是不是真的要先获得力量,才能肆无忌惮地说自己真正想要说的话?但是获取力量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说尽违心话的过程。就像他为了拖延时间救姜兄,只能选择说些伤害姜兄的话一样,即使目的达到了,他也不喜欢。很讨厌。很讨厌。
  不想要完全变成这样的人。
  变成这样的人,也许总有一天,会和欧阳世伯一样站在武林的高处。但到了那时,也很可能被太多的东西绊住,以至于忘了当初的自己,是为了什么要站到那样的高处。
  这不是夏侯瑾轩所希望面临的未来。
  他心不在焉地敷衍掉自己爹和二叔,就假借追捕姜承的名义,离开折剑山庄。走到村口时,遇上了欧阳小姐。她拿出了一样东西,托夏侯瑾轩带给姜世离。夏侯瑾轩接过一看,正是那块姜兄让结萝姑娘带走的信物。上面的纹路稀奇古怪,而在那纹路旁,新出现了两句诗。
  欧阳倩说:“请代为转告四师兄:倩儿等他,一生等他——”
  夏侯瑾轩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喉咙里涌上丝苦味,咽了咽,才咽下去。过了片刻才能含笑回她:“欧阳小姐放心,一定带到。”


脱轨


雪石路跑到中段时,他们要去约好的那个雪女小屋等夏侯瑾轩,厉岩就问姜世离:“你还相信他?”
  “我……”姜世离想起烟雾中他对自己说的话,摇头道,“我信他。”
  姜世离已经大概能猜到当时夏侯瑾轩为什么要说那番话。他是愿意相信夏侯瑾轩的。而且……私心里也不想不相信。
  果然等了小半天,夏侯瑾轩三人就来了。他们一起乘了云来石离开。到了青木居,因暮菖兰表现奇怪,夏侯瑾轩真正开始怀疑暮菖兰,但又担心自己怀疑错了人不好,就打算暂时不戳破,先按下来观察。
  商定好去蚩尤冢调查姜世离身世后,众人都散了,只留下夏侯瑾轩与姜世离另有些话说。
  夏侯瑾轩劝了姜世离几句,姜世离只摇头,说:“现在我只知道,我须用后半生去保护同族,赎我因为软弱逃避而害死兄弟的罪。”
  瑾轩听了,越发难过,“姜兄,我知道今日之事对你打击巨大,但是否真要因此便走上极端与天下武林为敌?蚩尤冢,我定会一同前往,其他事还望你多多考虑。无论你是何身份,在我心中,你都还是我的挚友姜承。”
  说着,夏侯瑾轩拿出牌子,递给他:“此外,这是欧阳小姐托我交你的东西。她还有一句话相告——”夏侯瑾轩郑重对姜世离说,“倩儿等着你,把此物亲手交给我。”
  姜世离抬头看着夏侯瑾轩。
  
  你难道不是也喜欢我吗?
  除挚友个关系,你难道就不想要你最想的关系吗?
  
  姜世离心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问出这样的话。他已经注定要和整个武林为敌,何苦要更加拖累夏侯瑾轩?他能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矛盾,他想听夏侯瑾轩说些也许是他心里想说的话,但同时也很清楚,不说出来,不点破才是对夏侯瑾轩最好的。夏侯瑾轩愿意陪他走一趟蚩尤冢,他就该满足了。
  也许到了蚩尤冢调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以后,他们两个就真的要分道扬镳了。
  是不是舍不得,在这时候已经没有意义,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面对的身份,他有,夏侯瑾轩也有。也许他们以后永远不会兵刃相见,但也绝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起走过山川水江,行行沓沓,兄弟相称,亲密无间。
  姜世离接过夏侯瑾轩递给他的那块牌子,看到了欧阳倩留下的那行诗。字字句句都是情真意切。
  他收好牌子,转身离去。
  这一次姜世离没有等夏侯瑾轩一起走。
  
  晚间夏侯瑾轩仍与姜世离睡同一间房。也许是两个人都有心事,这一夜反倒相对无言,夏侯瑾轩没有什么话可说,姜世离就更没有。
  姜世离也许很快就睡着了,但夏侯瑾轩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又回想下午他与姜兄对话,始终觉得当时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姜兄好像对他有些疏远。夏侯瑾轩心里觉得十分难过,又不知道怎么回事。问他他估计也不会说。……姜兄是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和他站在一块了吗?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夏侯瑾轩翻来覆去的想,明明已经很想睡,大脑却还处在亢奋之中,一直反复反复重复白日的一些场景片段,折磨得夏侯瑾轩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捱到后半夜,夏侯瑾轩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姜世离又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分道


 其实姜世离也一直没睡着。
  没人能在自己身上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时,还能坦然睡着。但是他也并不想让夏侯瑾轩察觉到自己还没有睡着。夏侯瑾轩什么也不知道,而姜世离也已经没有必要告诉他。摆在姜世离面前的,已经是这样一条确凿的道路,他不觉得多和夏侯瑾轩说几句话,这个选择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已经这样了,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就算有,姜世离也已经不会回头。
  就像他明知夏侯瑾轩辗转反侧是因为自己,也无力去告诉他不要再想一样。
  这种毫无意义的安慰毫无意义。
  姜世离看着夏侯瑾轩半边侧脸。嘴巴已经微微张开,呼吸绵长规律。折腾了大半夜,他终于睡着了。
  姜世离就这样盯着夏侯瑾轩的睡脸认真看了小半宿。醒时的神态,静止的模样,甚至他额头上因近来的着急上火新冒了颗痘的位置,都记得牢牢的。
  以后这样的机会,估计不会有了。
  月落天明,晨光熹微之际,姜世离才躺下去眯了眯眼。
  
  当天他们就到了蚩尤冢。那地界热得不像话,又机关重重,各色妖魔四下乱窜,他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走到终点。在那里,众人合力勉强击退一个叫作炎舞的火魔后,姜世离在一根柱子上找到了他的身世。柱子上闪现像姜世离的牌子一样的奇怪纹路,密密麻麻,嘈嘈杂杂,絮絮叨叨着进入姜世离的身体里。他身上的蚩尤血脉自此觉醒,把蚩尤遗留在柱上的魔气吸收殆尽,纳为己用。回头一看,那个炎舞居然不死心,妄图攻击夏侯瑾轩他们。
  姜世离怎会容许她做这样的事。一步一步走过去,抬手轻轻一挥,就打得她修为几乎尽散了。
  这力量突飞猛进至此,所有人和魔都目瞪口呆。
  姜世离额头上也出了魔纹,这下他魔的身份已经彻底坐实,再无更改。他看了看依然处于发呆状态中的夏侯瑾轩,率先迈步离开这个地方。
  走到蚩尤冢入口处便遇上了两个蠢极了也怕极了人类的魔。而姜承凭借着魔纹和他蚩尤后裔的身份,竟然得他们口称魔君。跟着这两人到达覆天顶之后,才发现那里破败已极,哪里像是一个有生命聚居的村落,根本就像一个废弃已久的荒村。若有人来了,他们便躲起来,稍有外界刺激,一个个就都有如惊弓之鸟。
  毫无魔的气概。
  从一个主事的老伯和一个叫洛祁年的女子口中得知自己是这些聚居在此处的魔和半魔希望之时,姜世离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此处境况也确实凄惨,如果这就是他的责任,那么他留下来,做这传说中的魔君,做这些魔族同胞的希望,带领他们走上不再被欺凌的道路,也是命运的指引了。
  认下这个名号后,姜世离就叫了厉岩和夏侯瑾轩进大厅单独谈话。
  夏侯瑾轩就开门见山问他:“看来你心意已决,我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是吧?”
  厉岩听了这话大为不满,说道:“他要成为魔君,有何不可?”
  夏侯瑾轩却不理厉岩,只看着姜世离的眼睛说:“姜兄,我问的是你。你真的决定,要留在这覆天顶当魔君了吗?”
  姜世离反问:“看看刚才那些人,你认为我应该离开吗?”
  “我……”夏侯瑾轩顿了顿说,“即便要保护那些人,你也不必非做这个魔君不可。你成为魔君这个消息若是传到江湖上,你就……”他当然知道这里的人不能放下不管,可是他的姜兄真的从此做了魔君,夏侯瑾轩又觉得……觉得难过异常。他做了魔君,就真的完完全全和整个武林对立了啊。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如果日后双方打起来,而魔族又不慎战败的话,其他魔或可逃脱,姜兄作为这个领头的,必无生路。
  姜世离坚定地说:“那又如何?我本就是魔,更是蚩尤后裔。号称魔君,护佑同族,舍我其谁。”
  夏侯瑾轩从未听他说过类似的话,一时怔怔,愣了片刻才道:“姜兄,你好像……渐渐变得不是那个我认识十余年的姜兄了。”
  “……”姜世离也沉默了一下,“我已说过,姜承已死,我是姜世离。”
  听了这话,夏侯瑾轩也觉难过,他又问了一些其他的话,直到问无可问,姜世离对他说,让他明日离开。姜世离对此种情景早已预想过许多遍,如今说出来,反倒觉得只要是下定决心之事,做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割舍。
  厉岩也在此时,向姜世离表达了忠心。
  而夏侯瑾轩站在大厅之中,看着他们两个一起离开,看着他们两个一起走出大门,看着姜世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种被挚友抛下的感觉。
  他越走越远,已有了他新的知交好友,而你还在原地,守着旧有的回忆和过去,想象他已真如他所说,变成一个全新的人。你甚至无法迈出脚去,也同他一起走。因为知道不可能,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立场,知道这样对立的身世差别不会给他任何的机会,去和姜世离一起“巡视”覆天顶。这个魔族的领土。夏侯瑾轩姓夏侯,他无法和厉岩一样从此完全和姜世离站在一块,同整个人类武林为敌。
  夏侯瑾轩过了许久,也动弹不了。
  直到那名叫洛祁年的魔族女子来告诉他客房的位置,顺带威胁夏侯瑾轩不要劝姜世离离开,夏侯瑾轩才又找回魂。
  “我明白。”他那么回答那名女子的威胁。
  等到人也走了,才又对着空气说了一句:“我都明白啊。”
  早在昨日,他就已经明白了啊。只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才百般劝说罢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
  一直都知道的。



失败

夏侯瑾轩心中烦闷,只好出去走走,在一棵大树下,遇到了瑕,得她劝解一番,虽没太大作用,也觉稍稍宽慰。因天色已晚,那些魔也渐渐都回去了,夏侯瑾轩就看着瑕先去睡了。他在树下站了片刻,忽然起了风,一阵风沙朝夏侯瑾轩呼呼地灌来。
  夏侯瑾轩自己抬袖遮挡那阵风沙。尘土厚重,他咳了几声,忽然想起那次沙漠中,自己在风沙中咳嗽,是姜承给自己输了灵力缓解。但现在他又遭了风沙,又咳了起来,而姜承已不在身边了。即使姜兄就身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姜承也不在身边了。
  姜兄和他,日后怕是再不能搭伙结伴,有说有笑地走天下了。
  夏侯瑾轩用力攥了攥衣袖,等那段风沙过去了,才放下。又独自站了好一会,他才准备回去休息,走到那栋大殿附近时,却遇上了姜世离。
  这儿的天空被阴沉的云雾环绕,月亮看不怎么到。如果能看到,应该已经出来了。
  夏侯瑾轩在这无月多雾的夜色下和姜世离对视了片刻,说:“此处物资匮乏,等我下了山,过几日会准备些种子和物资带过来。”
  “……多谢。”姜世离顿了顿,又道,“保重。”
  “……”夏侯瑾轩突然非常地不开心。
  即使他们日后不能再有说有笑地走天下了,可为什么要这样,弄得好像连朋友也不能做了。姜兄他凭什么……把他推那么远?
  夏侯瑾轩想到这,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者说是怒气,他不甘就这样下去。不甘心就这样渐行渐远。“姜兄,我会想办法找出一个能让人魔共存的方式的。虽然暂时想不出来,但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
  “……”姜世离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夏侯兄,这是不可能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我并不想以后和姜兄你成为敌人,即使是名义上的敌人也不想。……如今说出来也没什么了,其实我……我……”夏侯瑾轩我了半天,这事对他来说到底是很不好意思的,还需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夏侯瑾轩想,其实如今说出来真的没什么了,姜兄摆明了一颗心都扑在欧阳小姐身上,他就算现在对他说出来了,也绝不可能会发展到让他爹和他二叔都晓得的地步。他其实是不必担心气死他爹和他二叔的。但此时不表明心迹,不让姜兄知道自己想要帮助他,想要让人和魔和平共处的决心,日后恐怕只会越发疏离棘手……
  夏侯瑾轩想到这,终于攒出了足够的勇气:“我对姜兄之心,与欧阳小姐无异……”他脸上迅速地红了起来,这个时候仿佛什么文采斐然掉书袋都不顶用了,组织好的一大堆说辞也全忘了,夏侯瑾轩看了姜世离一眼后就迅速撇开了视线,只微低着头说,“如今姜兄总该明白,我决不想看到日后人魔互相杀戮,你我分站两处的情景。”
  姜世离冷不防听到这样的话,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夏侯瑾轩顿了顿,已经又道:“所以,就算你做了魔族的魔君,我也绝不会放弃找出一个人魔和平共处的方式。请姜兄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来改变人类对魔的看法的,姜兄你不要现在就把我推那么远……”
  姜世离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其实他不是没肖想过夏侯瑾轩对自己坦白的情形,但也想不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话。可是他分明,并未因此感到如何的开心。
  姜世离抬了抬手,想要把夏侯瑾轩拉到身前,然后告诉他,其实他也是喜欢他的。他忍了很久,一直没有说。
  但是姜世离并没有真的那么做,他只是抬了抬手,在半空中,甚至连夏侯瑾轩的衣袖都没有挨到,就已经放下了。
  现在的他,根本承担不起这份感情。覆天顶的未来在哪里,尚且让他感到迷茫,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带着这些族人走到哪一步去。
  而夏侯瑾轩……
  他若当真与夏侯瑾轩在一起,这事早晚会捅出去。但他根本不愿意夏侯瑾轩因为此事遭人耻笑误会诋毁。况且……况且到时夏侯家的两位门主必然也会十分愤怒,将矛头对准自己和覆天顶。到时若夏侯门主和二门主就此联合其他三大世家和那些武林人士攻上覆天顶……这里的这些在生存边缘苦苦挣扎的魔,怕是就要因为他自己的一份感情,丧生于世了。
  姜世离做不了这样的事。
  他留下来,做这个魔君,是要拯救他们,而不是让他们,为他自己的事情付出生命。不然,他还不如不做这个魔君。
  因而他抬起手,什么也没碰到,就又放下了。
  他想夏侯瑾轩也明白,从他决定留在覆天顶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身处两个世界了。
  
  一个是人,一个是魔。和是否疏远无关。
  
  夏侯瑾轩见姜世离抬起手,又放下了。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多添了一重苦涩黯然。难道姜兄知道这件事后,连挨都不想挨他一下了么?
  “夏侯兄,你希望人魔和平共处,我很感激,但是我认为此事不太可能,隔阂天成,恐怕不能共存……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送你下山。”
  夏侯瑾轩脸上血色都褪了,变得有些苍白。
  他沉默了半天,也没有再说什么话,就转身进了大殿。
  这个逐客令下得这么干脆。但即使是这样,夏侯瑾轩也要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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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挚友


夏侯瑾轩这一晚自然睡得不好,第二日早起想到仍要被赶走,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幸而得瑕开解,他决定回头去找姜世离算算账再离开。等他找到姜世离,说要打一架,姜世离先是惊了一下,但想到就此要和夏侯瑾轩分别,也就依了他。夏侯瑾轩想打架,他就陪他打。
  像以前夏侯瑾轩任性起来的很多时候一样。其实姜世离仍然无法拒绝他这种带着些微撒娇意味的任性。
  夏侯瑾轩下手并不软,战斗一开始,他就朝姜世离放了个寒泉术。
  虽然夏侯瑾轩一早就说过不许放水,但姜世离哪里舍得真的对夏侯瑾轩下重手。一拳打过去,放轻了许多力道不说,连准头都偏了不少,生怕打到夏侯瑾轩要害上。
  夏侯瑾轩近来法术长了不少,不过体能嘛……还是没什么长进。饶是姜世离准头偏成那样,他还是频频被打中了几次。
  “呃……痛痛,姜兄,你还真下重手啊。”又一次被姜世离一拳打到,夏侯瑾轩吃了痛,忍不住扶着胳膊抱怨。
  “你受伤了?!”姜承一惊,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查看夏侯瑾轩的伤势,但想到昨晚……又生生停下了脚步,只站在离夏侯瑾轩不远不近的地方道歉,“抱歉……我已注意控制力量。”
  夏侯瑾轩此时也不在意那些了,见姜世离仍然关心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昨晚透露的不正常的感情而把自己当成异类,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又经打了一架,胸中郁气散去不少,说话间也带了笑意:“呵呵,不用道歉啦,毕竟挑衅的是我。无论如何,打了这一架,心里畅快多了。”
  姜世离听他那么说,也笑了,笑完又对众人说:“夏侯兄、瑕姑娘、暮姑娘,你们这便下山吧,后会……不,还是不要再见为好。”
  夏侯瑾轩却摇摇头,看着姜世离认真地说:“不,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无论你是折剑弟子姜承,还是魔君姜世离,都是我一生的挚友!”
  那份不太寻常的感情,夏侯瑾轩没有指望姜世离能接受,但这一份好友之情,夏侯瑾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的。他希望姜兄能明白这点。
  姜世离微微睁大了眼,但仍说:“!!……多谢你。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
  夏侯瑾轩稍稍失落了一下,但很快就自我振作起来,说道:“下山后,我们会先去蜀山询问医治瑕姑娘之药的进展。之后我会设法送些物资到这里来。”夏侯瑾轩说完,也知道这个地方是没有理由继续停留下去了,才和瑕还有暮菖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离开覆天顶后他们先去了趟蜀山,并未见着草谷道长,就又去了趟暮菖兰的家乡,从而得知暮菖兰家乡那些亲人们的症状竟与瑕相差不大,都是魂魄被一股力量勉强留在身体内,才得以活命。鬼界缝隙虽有小黑支撑,他们也不知小黑到底能支撑多久,若小黑支撑不住,那这一村的人恐怕还要走在瑕面前。因而时间也紧迫了一些,几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上蜀山问问看草谷道长有没有想到治疗这种症状的药。这样一来,找药在短时间内就变成了更加迫切的事。毕竟覆天顶之事可长达数年乃至十数年,并非一朝一夕之谋划可成,而找药之事,若他们能找准方向,最多数月应当可得。
  但由于暮菖兰坦白了她一直在给一个神秘面具男传递姜世离和瑕的消息的事,夏侯瑾轩也想先去一趟覆天顶。虽然面具男的事,如今他还没想到什么特别有用的头绪,也考虑到暮菖兰,不好在这个什么都还不清楚的时候就贸然和姜世离提起这事。不过先去探望一下姜世离,还是有必要的。夏侯瑾轩买了些可以吃的粮食带过去,因是在雾荫谷不远处的小镇上购买,数量并不算很多——最主要的是,其实他身上也没那么多钱了。
  到了覆天顶,把粮食之类的物资交给厉岩,夏侯瑾轩就去找姜世离了。姜世离正在和一个魔说着什么,夏侯瑾轩等他们说完了,才问:“我过来看看,姜兄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姜世离犹豫了一下:“折剑山庄一别后,不知倩儿境况如何,请代为探视一番……此外,此物还请代为交给倩儿。”姜世离拿出一支玉笛。这笛子本是欧阳倩之物,姜世离老早就想着,应该还给她了。
  “有什么话要我们转达的吗?”夏侯瑾轩想了想,抿去心里的难过,尽责地问道。大概在姜世离心里,除了魔族,就是欧阳小姐了吧……
  姜世离想了片刻,才说:“告诉她,我一定会再去见她。”有些事,姜世离想告诉欧阳倩,也亲口向她说一声对不起。想到这,姜世离又觉只带口信不妥,改口道,“还是等我修书一封,请一并代为转交给倩儿。”
  夏侯瑾轩点点头:“好,你去写吧。”
  姜世离就带着玉笛回转了房间。他已想好,在书信中言明自己对夏侯瑾轩的感情,届时欧阳倩看到,自然也就明白他送回玉笛的真正用意了。姜世离并不愿意她因为自己误了终身。
  过了一会儿,姜世离就带着书和笛子一起出来了。他把这两样东西郑重地交到夏侯瑾轩手上。“夏侯兄,有劳了。”
  夏侯瑾轩不知姜世离所想,以为那是封互诉衷肠的书信,心里多少有些苦涩。
  他接过玉笛,握紧了,指节上的筋骨都有些凸显出来。挺重的,比夏侯瑾轩想象的还重点。这大约就是姜兄对欧阳二小姐情谊的分量吧,只不知和他对姜兄的情谊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重些。
  ……想这些,又是作什么?
  这种毫无意义的比较,简直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
  你对他再如何情深意重,若他没有那个心思,这样的情深意重根本也没有任何意义。
  情深意重,本就要两个人,互相情深,才有意义。
  姜世离和欧阳倩那样的情深意重,才是值得称道的。他们互有心思,为何要被这人与魔的界限所困扰,所阻挠,他们不该被阻挠,他们互相倾慕,本就应突破世间重重阻碍,百年相携才对。
  夏侯瑾轩一边这么想,竭力说服自己,一边小心地把玉笛收进包袱里,就像把他那些苦涩的、不知该怎样告诉他人的心情收起来一样,放进去,扎好。简直完美。
  做完这些,夏侯瑾轩对姜世离略一拱手说:“定不辱命。”
  然后夏侯瑾轩就带着笛子和信,去了折剑山庄。


误会


欧阳倩看过姜世离的信后,先是不敢置信,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觉得信上所述,是不太可能的事。四师兄以前从未有过喜欢男人的端倪,要说他数月之间,突然转了性,喜欢上一个男人,这……欧阳倩有点不能相信。无论如何,就是姜世离说他喜欢上了朝夕相对的暮姑娘,都比喜欢上夏侯少主要靠谱许多……这封信来的时点又这么巧,正好赶在他与人类划清界限之后……欧阳倩心里忖度再三,都觉得很难相信那是真的。仔细想来,较为可能的情况,倒是姜世离和夏侯瑾轩合起来蒙蔽自己,好让她死心。
  因而欧阳倩收了信,抬眼仔细观察夏侯瑾轩的神色。
  夏侯瑾轩的目光在接触到欧阳倩时,下意识地避了开去。
  恩,果然是有些心虚的样子,却毫无愧疚神色。见状欧阳倩心下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以夏侯少主的性子,若他当真和姜世离两情相悦,在见着自己时,绝无可能只有心虚,而无丝毫愧疚——排除掉这点,那么也只有在夏侯少主答应了姜世离助他欺瞒自己,好让自己死心的情况下,才可能会在看到自己时心虚了。
  欧阳倩又看那根玉笛,雕琢得温润雅致,可见费了许多功夫才成……这让她对那封信的内容更怀疑了。
  欧阳倩觉得此事若直接询问夏侯瑾轩,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而他们四人一起来送信,便是不怕她当场询问,泄露此事,那也就是说,若此事为真,他们四人应该全部知道,但若是假的……只是夏侯瑾轩与姜世离商定,倒有可能其余三人并不知晓。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四个都知道此事,若是如此,这就不好办了,他们几人若要存心合伙隐瞒自己,肯定一早就对好了说辞,她得想办法确定这件事的真伪。
  欧阳倩的目光在这四个人身上扫过,那位谢大侠和那位暮姑娘一看就是不好糊弄的,假若他们都知道此事,那么从他们身上应该得不到有用的信息,这样想着,欧阳倩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瑕的身上。当日品剑大会时,她也与这姑娘有过一些接触,知道她恐怕是这四人中最容易被自己说动的了。……如果他们真有什么想瞒着自己的话。
  “瑕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瑕吃惊地指了指自己,十分疑惑,不过还是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啊。”
  欧阳倩就领着瑕到了竹林后边去说话。
  “瑕姑娘,我有一事请教。”
  “呵呵,你这样说我怪不好意思的,什么事你直接说吧。”瑕对欧阳倩要问自己什么仍然很困惑,见她那么客气,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瑕姑娘一直与四师兄在外游历……可知四师兄与夏侯少主互相倾慕?”
  “……啊?互相倾慕?!”瑕大吃一惊,“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不知道啊。”
  乌鸦嘴居然和姜小哥互相喜欢!!!
  瑕内心连叹三声也不能消去一些震撼,这么一想,哎呀,难怪前两天乌鸦嘴要找姜小哥打一架了!她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要打架呢,现在想想,他们俩要是互相喜欢,姜小哥居然要赶乌鸦嘴走,是该揍一顿啊!
  她正想入非非,忽然听到欧阳倩又问:“瑕姑娘不知道?那瑕姑娘以为……此事可是真的?”
  “哎?有可能是假的吗?”瑕又被惊了一下,连忙反问道。
  欧阳倩点点头:“我正是拿不准是真是假,所以才要请教瑕姑娘,依你看……四师兄和夏侯少主平日里可是互相倾慕?”
  这可把瑕给难住了,以往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骤然被欧阳倩这么一问,觉得信息好多,脑子乱得不得了,什么头绪也没有……她仔细回想了半天,才说:“乌鸦嘴和姜小哥关系非常好,但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好朋友,没这么想过……你这么说,好像也……也有可能吧。前天我们离开覆天顶时,乌鸦嘴还跟姜小哥说‘无论你是折剑山庄弟子姜承,还是魔君姜世离,都是我一生的挚友’来着。”
  欧阳倩听到这句话,总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如果真如四师兄所说他俩是两情相悦,又怎么可能说出“一生的挚友”这句话?
  ……四师兄为了和她划清界限,让她死心,居然连这种馊主意都想出来了……
  心一松,欧阳倩也就笑了出来,“多谢瑕姑娘,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接着她把姜世离来信的内容和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
  瑕一时听得晕乎乎的,稀里糊涂就跟着欧阳倩离开了小竹林,回到夏侯瑾轩他们面前。
  经此一事,欧阳倩握紧了玉笛,神色间却更坚毅了,让夏侯瑾轩四人传回去的话是:
  “倩儿等他,一生等他!”
  
  夏侯瑾轩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变故,把话带回了覆天顶,倒让姜世离发了好一会呆。夏侯瑾轩等他发完呆,才拿出几篇纸,递给姜世离。这两天夏侯瑾轩绞尽脑汁,也还没想出什么良策,但是他倒想起另外一件事,当初他找皇甫卓列的单子,对现在的姜世离来说,兴许还有点用。……聊胜于无吧。
  因而拿了单子递给他:“这是皇甫兄给我列的武林中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和门派的名单。若姜兄与中原武林的冲突当真难以避免……既然如此,不妨先以惩奸除恶为要。”夏侯瑾轩顿了顿,即使是这种争端,其实也并非他乐意见到的,但比起直接跟中原武林各大门派起冲突,为世间除恶一来可避中原武林锋芒,二来也可为魔族稍稍正名,以显他们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届时他再从中斡旋,以后魔族和人族之隙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总之现在我还想不到什么好方法来避免争端,但请姜兄相信,日后我一定能想到的。”
  “……多谢。”
  姜世离接过了单子。夏侯瑾轩看没其他事了,就和其余三人直接去了蜀山。
  草谷道长知道了瑕的病因后,就有了应对之法,他们需去东海寻找一种名为誓缘枝的仙草来固魂才行。因天色已晚,大家就先歇在蜀山,不赶路了。当晚夏侯瑾轩睡不着,就出了房间打算走走,却不想在外面遇到了瑕。
  瑕还在消化姜世离那封信的内容。虽然当时欧阳倩分析的时候她听得晕乎,但她毕竟和欧阳倩不同,是一直有和姜世离夏侯瑾轩在一块的,隐隐有感到一丝不对劲,只是当时没能想到关键,也就晕乎乎听着了。
  这一天过去,她总算也想起了一件事。
  “瑕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瑕冲夏侯瑾轩招招手:“你不是也还没睡?”
  “额……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正好,我也有点睡不着。你……是因为姜小哥睡不着吗?”瑕小心地问,一边注意观察起夏侯瑾轩的神色。
  夏侯瑾轩闻言就叹了一口气,“姜兄之事……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却想不到什么好方法。”
  “慢慢来吧,姜小哥的事一时急也没用,乌鸦嘴你又不笨,总能想到的吧。”
  夏侯瑾轩微微一笑:“承瑕姑娘吉言了。”
  瑕看看他,忽然一跺脚,说道:“哎呀憋死我了,乌鸦嘴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你和姜小哥互相喜欢吗?”
  “哎?!”夏侯瑾轩被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一大步,还因为动作太大太猛差点踩到自己的袍脚:“你你你说——说什么啊?姜、姜兄怎么可能喜欢我!”
  瑕看他反应那么大,也知道自己鲁莽了,有点不好意思,背着手低头一下一下划拉脚尖,弱弱地反驳:“他怎么不可能喜欢你了?恩?不对——”瑕猛地抬头看夏侯瑾轩,“你刚才说——难道你真的喜欢姜小哥?”
  夏侯瑾轩扶着花台边的栏杆,在瑕炯炯的目光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是啊……我是喜欢姜兄,告诉你也没什么……”
  “啊,果然你们互相喜欢!”
  夏侯瑾轩连忙摇头:“不,瑕姑娘你弄错了,姜兄并不喜欢我啊,白天我们才帮姜兄送了信,难道你看不出来姜兄和欧阳小姐才是两情相悦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瑕已经觉得自己什么都想通了,闻言顿时掩嘴笑起来:“那封给欧阳小姐的信?你知道写的什么吗?”
  这下把夏侯瑾轩弄懵了,下意识问道:“难道瑕姑娘知道写的什么?”
  “当然啦,欧阳小姐都告诉我了。”她故意顿了顿,“那封信上,姜小哥说,他的心上人是乌鸦嘴你啊。”
  “这……这怎么可能?”
  夏侯瑾轩第一反应当然是不信,瑕就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见夏侯瑾轩仍然有点疑惑,又把自己刚才想起来的事说出来了:“其实,我这么肯定,还有个原因。从折剑逃出来后,在青木居的那天晚上,我跟着暮姐姐出门想看看她半夜出去干嘛,经过你们俩的房间的时候,看到姜小哥没有睡,背对窗子坐着。等我和暮姐姐谈完,已经至少有一刻钟过去了吧,我们回来路过你们俩的房间,我就看到姜小哥还没睡,本来我也完全没多想,只以为是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姜小哥睡不着。但是现在想想,他当时是正对着床坐的,床上就躺着你呀,你说他要是不喜欢你,对着墙壁坐,或者直接坐被窝里看墙壁不更好吗?干嘛非要看着你?”
  “这……”瑕这一件接一件的事说下来,夏侯瑾轩也动摇了,首先他没有和姜兄串通,那么欧阳小姐的推测是站不太住脚的,再者如果姜兄真是为了让欧阳小姐死心,在信里写他喜欢自己,怎么也该知会他一声,让他帮忙做个证才对。但是姜兄也没提这事……难道姜兄其实真的喜欢他?信里写的都是事实?
  正想着,瑕忽然又道:“糟了,看来欧阳小姐完全误会了,我们得去告诉她一声。”
  夏侯瑾轩也收回那些揣测心思,点点头:“若她当真误会了,我还要去跟她解释一下……不过在此之前,我需先去覆天顶找姜兄问清楚。免得……”他脸上红了红,“免得闹了乌龙,反而不美。”
  “恩,那我们明天去问吧。”
  夏侯瑾轩摇摇头:“明天不是先回明州吗?我这件事横竖不急,什么时候求证都一样,还是先去给你和暮姑娘的亲人寻药吧,等找完药回来,你们都没有性命之忧了,我再去找姜兄问清楚也是一样的。”
  瑕一想也是,她自己倒不急,小黑一动不动日夜不息地在那撑着鬼界缝隙,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还是早点找到药救暮姐姐的村人好。当下就同意了。



人算

第二天他们就回了明州。一到自家大门口,夏侯瑾轩就听说了二叔重病的消息,忙过去看他。二叔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最近病情加重了他竟然也不知道……夏侯瑾轩顿时有些责备自己。等这次找药回来,最好也请蜀山的道长帮忙看看二叔的病症才是。他和自个二叔说了些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和感受,又把面具男的事也告诉他了,请他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代为调查一番。
  见完二叔又去见爹,在姜世离这件事上,他爹的态度比夏侯瑾轩想象的还要坚决许多,是坚定的要他划清界限的姿态。
  夏侯瑾轩虽然有点惊讶,到底也没有特别意外。他爹身为夏侯家的门主,代表的是整个夏侯家,他不但要考虑自己的意见,还要考虑夏侯家其他人的意见,还要考虑整个夏侯家的声誉。所以夏侯瑾轩明白他爹也是迫不得已。
  刚才见二叔的时候,夏侯瑾轩答应了回来接管夏侯家的一些事。这倒不是哄他二叔开心,其实昨晚上他太兴奋,脑子也不知怎么的开窍了许多,突然发现其实他不必局限于夏侯家少主这个身份,他其实有更多事可以做。
  但不是以夏侯家门主或者少主的身份。
  所以认真思量过后,夏侯瑾轩觉得,在未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中,自己不能成为武林中夏侯家的代表,这个代表得由一个他信得过的人来做,在必要的时候给自己提供一些互惠互利的方便。而他自己,则需要一个更加中立,也更有话语权的身份。所以他准备接管夏侯家生意这块上的事,夏侯家依托明州,一向是做做海贸比较多,海贸这一块利润极其丰厚,但也有个弊端,夏侯家主要精力放在海外经营上,内陆一带的掌控力就要弱一些。夏侯瑾轩想到的,就是招收一批新的人一——这批人必须足够忠心,具体选择什么样的人群,夏侯瑾轩还在考虑——开启新的生意链,然后他们主要做魔族和人类的中转生意。
  夏侯瑾轩以前看过不少杂书,也得二叔指点良多,所以知道,不同部族之间的交流多半都是先从物资和利益的交换开始的。要想让更多的人类了解魔族,就要先和他们多接触,多做生意,而有了生意上的利益往来,他身后的许多人,就会比其他什么都了解的人有更中立甚至更偏向魔族的立场。——毕竟魔族现在式微严重,稍稍偏向他们,是有必要的。
  虽然现在覆天顶上一片荒凉,但是只要有足够的物资投入,只要给他们提供一个物资中转的方式,夏侯瑾轩不觉得把他们拉起来,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会有那么困难。
  所以这种事不能用夏侯家的势力和夏侯家门主或少主的身份来做。夏侯家毕竟枝大叶大,稍有点风吹草动,恐怕就会成为其他三大世家和其他武林中人攻歼的对象。那就不好了,什么还没做呢,夏侯家的声誉先败坏了,那他就更加什么也做不成了。
  夏侯瑾轩从思绪中回神,他爹一番苦口婆心长篇大论也说得差不多了。自然是不同意他出海。但夏侯瑾轩这几个月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心境和想法也都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出海找药就和他想寻求人魔和平共处的方式一样,是必须得做的事。因而他出门准备来个先斩后奏,把船弄到手再说。
  不过他以前实在没有管过这摊子事,威信也很不足,船老大哧溜溜就回去找他爹通风报信了。夏侯彰初时来,自然也是来斥责夏侯瑾轩的,不过后来夏侯瑾轩坚持,反而把他说动了,觉得夏侯瑾轩必以前有担当了些,所以同意他出海了。
  出海是件大事,要准备许多物资,这些事自然不用夏侯瑾轩操心,所以他先回了趟家,收拾了几件衣服,整理了下包袱,看到姜承送自己的那个裂口葫芦,又想起昨晚瑕的猜测,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期待的。这人嘛,一有了期待,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嘛,夏侯瑾轩就又有兴致吟诗了。
  不过这会书房里就他一个人,也没人听他念叨,他又想起这个葫芦的正经作用,就干脆拿过一张纸笺,写了首情诗,上下看看,满意地给它卷成一个小棍的样子,塞到了葫芦里。然后夏侯瑾轩又小心地把葫芦放回了木匣子中。
  他对着木匣子看了半天,又自己傻兮兮地笑了。
  发完呆,夏侯瑾轩又拿过信纸,给夏侯琳写起了信。他想来想去,下一任夏侯家的门主,还是让夏侯琳来当最好。她一向争强好胜,不愿输给男子,有她来当这个门主,恐怕比其他远方亲戚都会做得好上许多。更何况……夏侯瑾轩也有些私心的,夏侯琳他尚算熟悉,知道她虽然争强好胜,但本质不坏,日后夏侯家交给她……他也放心。
  因此他打算先跟夏侯琳通个气,斟酌了一番,就下笔把自己的一些能说的打算告诉了她。
  夏侯瑾轩写好信,用火漆封了,就拿去找了七师兄,准备请他把信送到夏侯琳手上。这七师兄就是当年他不上进,他爹专门挑的一个资质最好的男弟子栽培出来的。他这个少主不好习武,撑不起门面,但夏侯家本家这边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年轻一辈,所以七师兄是他爹最看重的一个弟子。即使是夏侯家内部考校,他也是代替夏侯瑾轩和夏侯琳比武争高下的那个。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没有变过,七师兄和夏侯琳打得多了,他们俩之间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情,夏侯瑾轩前几年也发现了,所以让他送信是最好的。
  而且夏侯瑾轩也有存心撮合他们俩的心思,这样即使是以后夏侯琳做了门主,即使自己以后不太好再插手那些事,有了个七师兄,他们明州这一支的夏侯家弟子应该也不会怎么被为难。


五年 五年过得很快

姜世离起初并不知道夏侯瑾轩出海寻药了,对他再到覆天顶探望自己之事,说心里完全不期待是骗人的。只是枯等数月,也不见他来,反而从陆陆续续投奔来的两个明州附近的半魔知道了夏侯瑾轩出海寻药了的事。姜世离没有出过海,只隐约听过一些传闻,知道出海少则两三月多则两三年,而夏侯瑾轩他们走前没有专门到覆天顶来一趟告知自己要出海多久,说明他们这趟出海不会特别远,应当是数月之内可以回来的。
  姜世离抱着这样的想法,又等了数月。还是没有任何夏侯瑾轩的音讯。他开始想,是不是这趟特别远,以至于没能在一年内回来。——至于之前考虑过的不会远的原因,姜世离业已不想起了。
  覆天顶随着越来越多的魔聚集,也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有生气。姜世离组建了净天教,在武林中大肆扩张时也会参考夏侯瑾轩留下的那张单子。那个叫枯木的面具男也出现了,他献了一大堆有用的计策做敲门砖,姜世离虽然对他的身份仍有一定程度的怀疑,还是让他做了自己的护法,给予了他地位和尊重。
  净天教越来越忙,姜世离能空闲下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偶尔听到明州夏侯家的消息,装作不经意地问一句夏侯家的那个少主回来没,得到的答复永远是没听说他回来了。
  又过了一两年,得到的答复是听说他们出海的目的地不远,就在东海那一带,这么久都没消息,大约是遇了海难了。
  姜世离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到了第四年,净天教已经发展出了相当的规模,触角遍布中原大地,姜世离的消息也灵通了许多。那年他又听说夏侯家有一艘船在一个小岛边上带回了一块浮板和一张不大的破帆,那上面有夏侯家的标记,应该就是当初的夏侯少主乘坐的那艘船。至此那艘船是板上钉钉遇了海难了。夏侯家后来又派了好几艘船去那艘发现浮板的海岛周围打捞,但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捞着。
  欧阳家传来的消息则是,欧阳小姐又坚定地拒了一个世家子弟青年才俊的提亲。
  十月中天气冷了起来,江湖中人的走动少了,江湖争端相应地也少了一些,姜世离难得的得了空,就去了趟明州夏侯府,早晨出发,傍晚便至,落在明州城外,还看到了夏侯瑾轩留下的那块云来石。那块石头牢牢地嵌在一片山坡上,石面上仿佛已经长出了些新的枝叶。姜世离攀上石台,立了片刻,抬脚沿着石台边从这头踱到那头,又从那头沿着边慢慢踱回来,一步步走着,侧头看天边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底。
  他拿了干粮出来吃,啃着啃着想起以前在这上面吃东西,都是和夏侯瑾轩、瑕姑娘和暮姑娘他们一块的,他那阵子心情一贯不太佳,话也就极少,一直是他们三个说得多,似乎都是些时不时能让自己也发笑的傻话和玩笑话,都没有记着的必要,可都能让人心情短暂地好起来。但到底都聊过些什么,姜世离现在已经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吃完饭抬头,霞红的天际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了沉甸甸的帘幕。姜世离最后看了云来石一眼,挥袖闪进了明州,直奔夏侯府。业已到了掌灯时分,但夏侯瑾轩的伏波小院一片漆黑,也是,主人都不在,哪来的灯需要掌。
  姜世离进了夏侯瑾轩的书房,恍惚想起很久之前,他也进过这个房间。只不过那时是白天,这会儿是乌漆抹黑的晚上。姜世离原没有什么明确目标,鬼使神差的,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里来。他返身关好房门,才回头慢慢打量这个房间。书很多,桌上仍摆着笔墨纸砚,仿佛主人还在世。然后姜世离的目光就定格在了一个木匣子上。
  那个木匣子那么眼熟。他顿了顿,才走过去。看得出已有年头,但没有沾灰,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果然是当初磕坏了的。
  姜世离取出葫芦。
  窗外起了一阵风,裹着树叶子沙沙地响。


五年 五年原来这么长

来年清明,姜世离同厉岩和结萝一道回千峰岭洒扫祭拜,他们俩现在都有了护法的别称,厉岩是血手,结萝作毒影,厉岩当初虽然觉得他手下兄弟们给他起的那吓唬人的外号特蠢,当他需要再起一个外号时,却还是用了那个当初他觉得特别蠢的外号。
  千峰岭山寨已经早没了人烟,祭拜完后,他们三人站在千峰岭的山口吹风,那风呼嚎烈烈,依稀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姜世离拍了多出来的一坛酒,与厉岩结萝共饮。
  结萝看看他们面朝的方向,正是折剑山庄,忽然说:“我前儿听说,欧阳小姐又拒了一门亲事呀。”
  说这话的时候,结萝是看着姜世离的。意思很明白。
  “……”姜世离沉默了一会,说,“我已经负了他了。”
  其实姜世离这几年性格变化已经挺大,厉岩突然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还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安慰道:“你如果想要补救,还来得及。”
  “什么负不负的,要我说呀,主上你把那个欧阳家的小姐接回来,她才开心呢。你是不是想太多啦,什么为她好啦,什么人魔不两立啦,其实我们女孩子呢,是不太关心这个问题的,你看我跟着大哥就比不跟着开心很多~大哥你说是吧?”
  厉岩脸皮比起五年前已经厚了不少,听到结萝这么直白的话不过默默盯着脚尖装木头,再也不会脸红了。
  姜世离一口灌下一碗酒,忽然放声大笑:“……你说得没错,当初我当为他好,却不知这偏偏就是最大的不好,光是以为为他好,有什么目的用?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一朝分离……如今悟了,总还不算太晚。倩儿若愿意跟我走,我自当让她自此开开心心,竭尽全力给她这世间最好的。”说罢,姜世离摔了酒坛子,甩袖子飞了个无影无踪。
  结萝哪知道姜世离话中有话,她看看地上的碎片,又看看那还剩大半坛的酒,笑嘻嘻抬了碗对厉岩撒娇:“大哥,我们继续喝~”
  “……”
  
  折剑山庄终年如冬,一年四季只有下雪和不下雪两种区别。这年在折剑山庄落雪开始稀疏的时节,魔君姜世离带走了折剑山庄的二小姐,在武林中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夏侯瑾轩一行人回到中原,落地就是满目枫红,夏侯瑾轩本来还在奇怪,怎么不过离开几十天,中原突然就变成了秋天,等到见了皇甫卓,才发现不是突然变了秋天,而是这世间已然过了整整五年。
  五年是什么概念,夏侯瑾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皇甫卓是看起来不太一样了,稳重成熟了些,但似乎也只是那样了,他仍然不能清晰地感觉到五年到底有多长。开封的街道还是那个样子,开封的人也还是来来往往,仿佛没什么变化。甚至夏侯瑾轩听皇甫卓说姜世离建了个净天教,他虽然十分吃惊,知道事情已经更加棘手了,却依然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
  直到他去覆天顶找姜世离。夏侯瑾轩想找他好好谈谈,却根本连面也见不着,夏侯瑾轩站在覆天顶的山道口,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站岗的半魔,看着门口围起的栅栏,才发现原来真的是五年过去了。人魔对立已经如此严重,他之前想到的那点办法,如今又有什么用呢?再好的方法,若只是在想象中周全,没有合适的时间让他动手去做,也只能是想想罢了。其实毫无用处。
  而皇甫卓竟然也开始后悔当初在折剑山庄帮了姜世离,夏侯瑾轩又不可避免地觉得这五年真的是很长很长,连皇甫卓对姜世离的看法也改变了。但夏侯瑾轩并不后悔,当初那些事,于皇甫卓而言已是遥远追忆,于他而言,不过是不久之前。他记得清楚,也印象深刻,知道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任何不妥,知道即使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所以他说:“即便全江湖都因此事唾弃我,咒骂我,我也不会后悔当初为帮助姜兄而所做的一切。我无法放弃重要的朋友,由此而生的所有罪责,我都会承担。即便将来真的要刀刃相向,为了那时可以直面兄弟,我也一定要再和姜兄好好谈一谈。”
  他一点也不想放弃。即使他如今根本见不到姜世离。但一时见不着,以后总也有机会见到的。
  夏侯瑾轩失落地回转蜀山,在那等着药练好,等着他二叔到蜀山来。然后瑕姑娘和暮霭村人的药练好了,吃了,医好了,他也真心高兴,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接下来可以更专心地考虑姜世离的事要怎么办了。虽然他对这五年里的情况仍没有十分了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好办法,但只要不放弃,总是能够想出来的。然后他就可以着手去做了。
  从暮霭村回蜀山,就听说了二叔已到蜀山的消息。夏侯瑾轩去见他,看到自个二叔身体似乎又差了许多,不免更觉难过。他二叔却十分高兴,不但喝了酒,还拉着他问东问西,还要他以后就开始接管夏侯家的事务。夏侯瑾轩一一应了,即使他二叔不说,即使自己心里实在不喜欢,这几年他肯定也是要大力参与武林中的事,无论如何,姜世离那件事是一定要解决掉的。而要解决那件事,他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等把那件事解决,夏侯瑾轩估摸自己也算参与了一件武林大事,到时他也就可以来个金盆洗手之类的,把门主之位甩给夏侯琳,自己主管明州夏侯家那一摊武林外的事就好。这也算是一个两全之法,到那份上他想要退隐,他爹和二叔应该也不会太反对。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如何才能在冲突升级前见到姜兄?……黑衣人的事,还是要尽早告诉他才行。
  夏侯瑾轩没想到这个见到姜世离的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姜世离攻上了锁妖塔,姜世离想要破开封印,而谢沧行为补封印而自行兵解。
  夏侯瑾轩看到了姜世离身边跟着的那个面具男,也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大阴谋了,但他还震惊于谢沧行的死亡,他甚至没有办法在此情此景之下多说一句话,他甚至只能看着已经变得和自己脑海中完全不一样的姜兄,在和自己对视一眼后,就冷漠地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锁妖塔。
  五年原来有这么长。夏侯瑾轩想。
  一个人的死亡总是来得这样没有预兆,一个人的变化也总是来得这样没有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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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悔不当初


等夏侯瑾轩回到锁妖塔,却被告知他二叔死了。连尸体都不剩,只留下几篇残破烧焦的衣服。夏侯瑾轩一下子就挺不过去了。那一刻他真是恨极了姜世离,甚至连蜀山也恨了起来。怪很多人,怪来怪去,怪了一圈,最怪的反而是自己。
  他为什么要逃避那些事呢,因为觉得自己不喜欢,因为觉得自己不适合,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去把那些想做的事先做了……可其实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年又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即使对夏侯瑾轩来说只有几十天,那也是一年又一年,整整五年。
  二叔和他爹都老了。
  夏侯瑾轩看着自己的手,张开了又握上。
  还小的时候,有这样一双手的是他二叔。温润雅致,常常掐着夏侯瑾轩胳肢窝把他抱起来,然后抱着他离开伏波小院,抱着他穿过曲折的长廊,抱着他走进书房。偶尔会在长廊边上驻足,把他放在栏杆上,一只手垫在夏侯瑾轩屁股上,一只手绕着他身体抱了,好让夏侯瑾轩探着脑袋看小湖里刚冒头的荷花尖儿、圆滚滚的绿荷叶片儿,还有那些金的黑的红的游来游去的小鱼儿。
  二叔也教他很多道理,从不生搬硬套,一贯循循善诱。他不喜习武,也总由着他,宠着他,惯着他,从来也不曾真的逼他做过自己不想做的事。
  他二叔……一向好性又温柔。可就是这样一个无害的人,净天教竟也不放过……
  夏侯瑾轩本来握着的那只手,更攥得紧了。
  
  当天皇甫卓就回了开封,送他的是名蜀山弟子,途中那名弟子询问了关于开封城通判和知军的情况。说是奉师命顺道去开封找一位叫乔希乐的女道长回去。因魔教攻城,知军赵子琅多半就在城墙上抵御,到了开封城后,皇甫卓就先领他去找人。城墙上大约也经过一场激战,一路上总能看见横七竖八还来不及收敛的尸体。找到赵子琅后,发现任致周也在。
  那位道长也在,只是已经奄奄一息了,说话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幼时你们两个总来山里找我……我采蘑菇,挖野菜,子琅你还会打兔子……致周你……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觉得好厉害,虽然小时候都没太听懂……现在……总算能听懂了,可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为什么吵架,问你们……你们也不说,现在我……我快不行了……我自幼父母双亡,幸得师父收为徒弟才少吃许多苦头……除师父和师兄师妹最在乎就是你二人……我……没什么别的愿望,只希望,你们以后……别吵架了……”
  “希乐……”任致周握着她的手,似乎快哭出来了。赵子琅也跪在一旁,抿着唇。
  那位道长废力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赵大人的,然后拉着那只手,去碰任大人的手。“你们……握手言和……吧……”
  任致周看了看赵子琅,把手伸去,握住了他的手,对乔希乐保证道:“我们以后不吵架了,你放心。”
  道长笑了笑,慢慢看了她两个朋友最后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皇甫卓站在一旁,想到自己和夏侯瑾轩还有姜承,也是幼年玩伴。只是任大人和赵大人还有和解的机会,他与夏侯瑾轩,恐怕是不可能再同姜世离和解了。皇甫卓有点惆怅地想着。但他此时还不知道,人这一辈子,有时候最惆怅的,并不是不再有这样的机会和昔日好友重修旧好。
  
  第二天夏侯瑾轩回了明州。在匆匆赶回夏侯府的半路上,遇上了许久未见的方老先生。话说这方老先生,这几年因为当初不信他老爹留下的那药水,后来也没能逮着机会见夏侯瑾轩一面,好好给他点好建议,这五年来是毁得肠子都青了。
  这下可好,乍然见到夏侯瑾轩还活着,他惊喜之余,又觉得自己老爹那药水果然已经不太靠谱了。因而他如今再瞧夏侯瑾轩面相,发现黑是黑,但却似乎在那印堂黑气中,隐隐有一股不太一样的灵气萦绕。他看不太分明那股气息到底是什么,又见夏侯瑾轩仍好好戴着那长命锁,料想夏侯瑾轩问题不是特别的大。就只是叮嘱了几句,要他近来注意安全,多在人多的地方呆着,不要去人烟稀少的地方。
  夏侯瑾轩归心似箭的,一心想着他爹,方老先生说的话倒是听进去了,但他没有特别的在意。
  见了他爹,看到他还好好的,夏侯瑾轩没有比那会更觉得安心的,但是他没想到,他爹为了不让他去覆天顶,转瞬就把自己打晕了……
  等夏侯瑾轩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脑子还晕沉沉的,他撑着身体想去找廖易还是向儒,结果因为浑身无力,才走到书桌边拽上了包袱就不慎扫落了东西。
  砰——咚咚——咚——
  本来就已经摔过一次的木匣子再度落在地上,很轻易地就敞开了,蹦出了那个裂口葫芦。正是他不久前塞了情诗的那个小葫芦——不,不是不久前,在这片大地上,已然是过了五年。
  但夏侯瑾轩的记忆,却偏偏一点也不遥远,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清晰地记得自己怀有怎样的心情,清晰地知道,对他来说,不过是几十日。
  不过是几十日。
  怎么这世间的变化就那么大了。
  姜世离从他的姜兄,变作了魔教教主。几乎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二叔。
  不过是几十日,他们就从挚友,变作了死敌。
  夏侯瑾轩撑着把那个小葫芦捡起来。这种东西,如今也没什么用了,该烧掉才对。他握了握小葫芦,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就打开了葫芦塞,取出里面那张卷好的纸,准备烧了。
  结果那张纸自个松开了,夏侯瑾轩看到了一行陌生的话。
  
  “天人永隔,悔不当初。”
  
  夏侯瑾轩定定地捏着纸条看了片刻,掐了火咒,给它烧了。
  连那裂口的小葫芦,扔笔洗里一块焚了。夏侯瑾轩盯着那高了又渐渐矮下去的火焰想,要放弃一样感情,也许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容易。只要烧掉一些东西,将它们化作灰烬,就可以了。
  
  很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间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重走一遍。
  现在的夏侯瑾轩没有那样的机会。五年前的姜世离也没有。
  从他二叔死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可能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夏侯瑾轩又在房间里站了片刻,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气力恢复得差不多,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篇章


 站在枯木,他曾经的二叔面前,夏侯瑾轩想了许多,把那些无用的悔恨惊怒抛掉,夏侯瑾轩心里只剩下空荡荡一片。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这个……霸占了他二叔的身体已经二十年的人。
  这个人杀了他爹。这个人就是净天教八部尊者之一。是这个人泄露了四大世家和蜀山进攻净天教的计划。这个人……还是步步为营设计陷害姜承走上现在这条路的面具男。
  这个人……偏偏也养了他十五年。把他从幼童稚儿,教养成如今模样。
  这么多年的叔侄情在他二叔眼里竟不过是作一场戏……
  他夏侯瑾轩不但恨错了人,还彻彻底底信错了人,像个傻瓜一样,把自己调查到的线索全部交待给了枯木这个策划者。
  夏侯瑾轩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自己要打败他,打败他,为父亲报仇,然后去找姜世离和其他三大世家的人讲明这个阴谋。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然后瑕为了救他受了重伤。枯木也在此时被暮菖兰杀死,夏侯瑾轩只能唤了云来石带着她去蜀山求救,但瑕在中途就没救了……他就带着她去了司云崖想要埋葬。
  可到了司云崖,枯木又占据了瑕的身体。夏侯瑾轩追到山顶,独自和枯木打了起来……最后他和瑕,双双掉下了悬崖。
  
  只恨没能拆穿枯木的阴谋。……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不过那么一件,却总是失败,总是失败,总是失败,一次又一次,不是错过,便是错信,不是错信,便是误会,到头来,竟什么也没做成……重重落在崖底的夏侯瑾轩想。——他实在没能想更多的,因为已经没有意识了。
  
  而姜世离那边,四大世家攻了几波,没攻下覆天顶,只好暂且偃旗息鼓,退到半山腰去。姜世离这边命人打扫战场,打扫出了夏侯彰和枯木的尸体以及许多夏侯家弟子的尸体,问血手有没有夏侯瑾轩的,他说没有。
  那一瞬间,不能否认,姜世离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毒影说要不要她关照一下的时候,姜世离又断然拒绝了。他甚至在拒绝后,思考了一下,又下达了要他们格杀勿论的命令。就是这样的命令,他知道手下大部分半魔其实都挡不住夏侯瑾轩那几人的攻击——即使五年过去,夏侯瑾轩的五灵法术都没什么大长进,瑕姑娘和暮姑娘却也不只是吃素的——如果还让他们手下留情,最后恐怕反而会让他们自己留下了命。而姜世离也很笃定,他们三个一定能走到自己面前,找他来一个了断的。无论是怎样的质问,怎样的恨意,他都已做好接受的准备。
  是的,姜世离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根本等不来夏侯瑾轩。等不来他各种可能的质问,等不来他的愤怒,等不来他的法术……甚至连再面对面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等来。
  没多久,姜世离就知道夏侯瑾轩失踪了。他没有回到夏侯家,也没有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出现在武林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他就像五年后突然冒出来一样,又突然失踪了。
  就在他打上覆天顶的那一天。夏侯瑾轩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所以姜世离偶尔站在崖边时,会想覆天顶的崖壁这么陡峭,夏侯瑾轩有没有可能掉下去了——很多年了,他总是做一些很坏的假设,然后希望自己想到的情景永远不要真的发生。
  但那样的情景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呢?却又是他根本不知道的。他只能希望没有。
  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姜世离曾经花了五年的时间,去学会如何不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决定。他已经不会后悔了。只要他看看每天在校场前集结,为了回到魔界去而共同努力的那些半魔们。他们把这样重要的责任交托给自己,姜世离就知道,自己是根本没有后悔的理由的。
  
  这天姜世离站在崖边吹风,来了个半魔投奔净天教,原本姜世离已经不需要管这样的事,但那半魔是带着许多钱财来的,就有些不一样。但凡半魔,一般过得都不是很好,哪还谈得上什么财产,能穿件体面衣裳来投奔净天教的都已经算是混得比较好的了。所以能带着那么多财产来投奔的,估计得是个人才。因此姜世离亲自接见了他。
  这个半魔报了名号,是开封人士,姓封名子越,以前是个商人,经商很有一套。还带了个人类的书童。姜世离觉得这个人和这个名字都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他,就问:“我们以前可是见过?”
  封子越笑道:“在下也觉得教主有些面善,许是当真见过。”
  “你……”姜世离观察他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你可认识夏侯瑾轩?”
  封子越吃了一惊,再度暗自上下打量了姜世离一番,“是与夏侯兄相识。不知我们……”
  “五年前,我们在夏侯府门口见过一面。当日……我保护夏侯兄前往折剑山庄参加品剑大会。”
  他这么一说,封子越自然也想了起来,净天教教主的身世传言,他是知道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时都有些无言。封子越当年和夏侯瑾轩也有些交情,又与夏侯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自然也知道夏侯瑾轩遇了海难,已经失踪五年了。——夏侯瑾轩回来的时日实在不长,知道的人也不多,所以他也不知道他回来了,又失踪了。而夏侯瑾轩当初为了这位魔君不惜在武林大会上为他求情的江湖传言,他也有听过一两则。又见姜世离仍管夏侯瑾轩作夏侯兄,猜测他们两个的私交恐怕是十分好的。
  因而不甚清楚夏侯瑾轩近况的封子越说出的话,在这时却又仿佛是十分合适的。他说:“夏侯兄可惜了……还请节哀。”
  这次姜世离没有回答他,只是摆了摆手,顿了顿,就换了话题。此后再没提起夏侯瑾轩。
  
  他也没有机会再提起夏侯瑾轩了。
  
  数月之后,姜世离这五年所做的努力到底还是失败了。他被蜀山封进了女娲血玉,一封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姜世离从封印中脱身,再度带领残余净天教徒冲击蜀山锁妖塔,尔后却发现自己一直在被枯木利用,为救儿子姜云凡身死。他虽死了,剩下的净天教半魔,总算过上了他们想过的生活。大部分魔跟着夜叉之主去了魔界,一小撮留了下来,跟着他儿子姜云凡。
  这个江湖,这个人间,总算是又平静了下来。再没有一个魔教,再没有一个魔君姜世离了。
  曾经翻手云覆手雨的魔君姜世离,就如同他二十年前失踪的那位故友一样,从此成为了武林传记上的一页泛黄篇章,消匿于世间了。



葫芦


夏侯瑾轩醒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而是躺了好一会,才坐起来,拿了衣服穿戴。异族的四楞小花帽,异族的小褂子。穿戴好,夏侯瑾轩就从床上下来了。正巧有人掀帘进来叫他吃饭。
  “西林婶婶,我想起来了。”夏侯瑾轩仰起头,看他面前这个养了他五年的中年异族妇人。
  妇人西林只愣了一下,就明白他在说什么,脸上依然笑得慈祥:“我估计你今年也能想起来,想起来也没什么,来吃早饭吧。”说着她掀帘离开,走向餐桌。
  夏侯瑾轩也跟在她后面,穿过布帘,爬上凳子,在桌前坐好。面前是个胡饼,一碗油茶。夏侯瑾轩这五年已经吃惯了这样的异域食品,现在虽然想起了前尘往事,吃起来倒也没有压力。他安静地吃完,等西林也吃完了,才说:“婶婶,我想见楼兰王。”
  西林有点吃惊,问道:“孩子,你为什么要去见王?”
  “我还有件事没做,我要离开这里。”夏侯瑾轩要回到中原去,告诉姜世离,他被利用了。  
  西林听了,很不赞同地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在接下来的四十五年里,你都不能离开这儿。”
  “为什么?”
  “这是防止人间还有认识你的人活着,让他们发现你死而复活的秘密。这里是个安宁的世界,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
  夏侯瑾轩很快发现了前后矛盾的地方,“可是若只有四十五年……又如何能保证人间已经没有认识我的人活着?我死时不过十八岁。”
  西林含笑看着他:“孩子,外界已经过了五十五年了。”
  夏侯瑾轩顿时心里一沉,他瞪大眼,一脸不能相信,“……怎么可能?我现在才五岁。”
  “你死后,灵魂照例是要在故土沉眠五十年,才能在这里重生的,而你在这里重生已有五年了,那外界不是已经过了五十五年?”
  “……”夏侯瑾轩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失神地说,“西林婶婶,那我更要快点回去,我必须要回去。”
  西林只是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半天后摇摇头:“以前的你已经死了,孩子。你需要学会放下过去。以后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如果这么执着于过去,你永远也不会开心。”
  夏侯瑾轩不听,即使他现在根本就还是个小孩子,做不了什么,他仍然对索拉求道:“我要见楼兰王,他一定有办法让我出去的,婶婶,你让我去吧。”
  “……唉,你要去见王,就去吧。”索拉见他不松口,只得叹一口气,摇摇头,出去给骆驼套了鞍,带着他去找楼兰王。
  
  夏侯瑾轩见到楼兰王时,已经是午后,王宫庭院里的花和草都焉焉的,不那么有生气。他跟着侍卫穿过花园,进入大殿,就看到楼兰王斜躺着,慵懒地吃着切成块的哈密瓜和洗净剥好了珠圆玉润的一颗颗葡萄。时隔五十五年,他仿佛只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青年。要是以往,夏侯瑾轩对此等异事是十分有兴趣的,必要追根问底才会开心,但如今,他却连这点探究的兴致都没有了。
  只同楼兰王报了姓名,楼兰王居然还记得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至少能活五十年再过来呢,看来这是英年早亡了啊。”
  “额……”
  夏侯瑾轩同他客套了两句,就向他说明了来意,楼兰王立刻就摇头说:“不是我不想放你出去。这规矩是此地禁制,非我所下,乃是昔年金母大神所设。你若要在百年内就这样出去,是不可能的。百年之后,你想怎么出去,就怎么出去,谁也不会拦你。”
  百年之后就根本来不及了,夏侯瑾轩心想。其实现在他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是出去看一眼,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想了想还是问道:“那……是否还有不‘这样’出去的方法?不论是什么样的方法,我都愿意一试,请您告诉我吧。”
  楼兰王听他那么说,也收起了慵懒的模样,放下牙签,坐直了说:“你非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你得付出代价。你要从此放弃这个长生不死的机会。”
  “好。能够让我回到中原就可以。”
  “……”楼兰王沉默地看了夏侯瑾轩一眼,“我的意思是,你出去就只能做个孤魂野鬼了,因为从你拿到钥匙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归地府管,你真的要回去当个永远不能投胎的鬼等着大地慢慢把你吸收掉?”
  夏侯瑾轩想了想说:“能够重新醒过来,瑾轩已觉是意外之喜,如果成了鬼,即便是如您所说将来要被大地吸收掉又如何?我只要能回去做完我想做的事,就足够了。……只是,我若成了鬼,不知魔族可否看到我?”
  楼兰王露出一丝诧异:“普通人类看不到你,妖、魔和其他鬼类倒是都能看到你。”
  “……魔能看到我便可,我本也只是为了回去揭开一个阴谋。”夏侯瑾轩想了想,认真地说。
  “哈哈,中原人,我突然有点欣赏你了。一般人可没那么容易就放弃自己长生不死的机会而去当什么野鬼。这样吧,我就再帮你一把,你死时,身边可有什么不易腐烂,可永久保存之物?”
  夏侯瑾轩想了想,说:“我有一个银制的长命锁,不知……?”
  楼兰王沉吟片刻,站起来回踱了两步,才道:“银的长命锁……倒也勉强能用,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那银只怕早就黑了吧,灵气不透,于你恐有诸多不便。”
  “我还有两块玉……”
  楼兰王立刻摆手:“不行,玉灵乃是天地之灵,自有天福,你一个鬼,还想抢人家的窝?”
  “……”夏侯瑾轩又回想了片刻,衣服布料之类的肯定不用想,估计都烂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好说,“那就只有长命锁了。”
  楼兰王估摸也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就说:“我给你一个东西,你回去之后,就用那个东西把你自己和你的长命锁连起来。那样你有了本体,就能离开你死时的地方了。”
  夏侯瑾轩顿时大喜:“多谢!”
  楼兰王摆摆手:“出去以后,别把这里的秘密说出去就行。”
  夏侯瑾轩郑重朝楼兰王施了一礼,又出了殿门同西林辞别,然后就照着楼兰王的指示,走向了那个能让他回到中原的出口。
  
  夏侯瑾轩再睁开眼,他已经站在了一片崖底,脚边是两具骨架,衣裳已经只能叫做布块,他正要用那块长命锁,却发现根本没有了。不但长命锁没了,连他身上那两块玉和指挥云来石的红石,也没了。
  ……
  夏侯瑾轩四下里看看,这里虽然是深山老林,也不排除会有山人经过,见自己身上有银有玉,就扒走了的情况。他叹一口气,只能往周围探探,看有没有其他可替代的东西让他有个本体。夏侯瑾轩抬头看这高高的悬崖,心想有灵气的东西应该还是司云崖上多,就想着往上走——这估计就是做鬼的本能了,想往哪,就能自己往哪飘。
  他飘呀飘,被崖壁边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了好几下,才总算是上了崖顶。这司云崖灵气充沛,他做了鬼,才发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各种灵怪,大的小的奇形怪状的,不一而足。因灵怪多,他能下手的东西反而没有,夏侯瑾轩在山道上转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座地底之城,那里面封闭良久,也许能找到一两样适合他寄托的东西。
  于是他一路往下,直飘到那块浮石前。可以感觉到,离尸体越远,行动起来越迟滞缓慢。但这时,吸引他目光的已经不是那块石头了,而是月光下显得异常清晰的一个葫芦藤架。那样的架子显然是人搭出来的,只是年代恐怕已经非常久远,葫芦架上覆满了苔藓,看起来也已经摇摇欲坠。
  就在夏侯瑾轩盯着这个架子看的时候,砰咚一声,有个什么掉了下来。夏侯瑾轩弯腰一看,发现那是个刚刚成熟的葫芦,落地了,掉在地上滚了几滚,骨碌碌地滚到夏侯瑾轩近旁的一个小坑里,就被绊住停下了。那葫芦上尚有些此间独有的灵气萦绕,但却没有生出新的灵怪。夏侯瑾轩意识到,这个葫芦非常适合让他附身。
  他斟酌片刻,就拿出了楼兰王给的那样东西。


一人


夏侯瑾轩花了两天时间来适应葫芦形态和人形的不同,等他能照着楼兰王给的咒语灵活变幻后,就回了趟崖底把自己和瑕埋了——用小孩子的身体,许是他现在法力太差,只能变成四五岁小孩子的模样——埋完离开司云崖。如今他还十分畏光,只能挑在夜里或阴天赶路,白天就找个地方变回本体养精蓄锐。对此夏侯瑾轩已经有心理准备,楼兰王告诉过他,用这个方法拥有本体,他并不能算是真正的成了妖,至多只能算是个依附器具的鬼灵,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同时具备妖和鬼的一些缺点。
  比如鬼的怕太阳,比如妖的保留本体习性……所以夏侯瑾轩现在,既怕光,夜里赶路还会下意识跳着走,以至于后来他觉得山道上跳着走实在意外状况太多,干脆就变回了葫芦用蹦的了。——顿时轻松很多啊。
  因而夏侯瑾轩想要打探江湖消息的事,一直没什么进展。即使他偶尔在夜里到达一个小山村也没有遇上还有村人没睡的情况。而且小山村未必了解江湖事,他也不打算逗留许久,就一直往记忆中最近的折剑山庄走。——虽然那儿很可能遇上会追着他杀的道士,但也是最容易打听明白这些年的江湖事的。
  快走到雪石路,夏侯瑾轩按捺下心里的激动,稍稍提高了步速,走着走着忽然身下传来“哎哟”一声。夏侯瑾轩愣了愣,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踩在一滩泥上。
  “这位小兄弟,救妖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日后天劫至少少挨一道雷啊,那个啥,求点水呀?”
  “…………”夏侯瑾轩抬了抬脚,发现自己被那滩泥黏到一块了,拔也拔不出。此情此景……再看脚下那滩泥的成色,于是他笑眯眯道,“这位泥兄,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啊,唔……不知你几十年前可是去过楼兰?”
  “…………你怎么知道?”
  夏侯瑾轩仍笑眯眯地:“多年前,我也是如此一脚踩在你身上的。”
  “……啊!我想起来了!不会吧!你那时候不是就已经是大人了吗?怎么这么多年过去没有变成老爷爷反而变成了个小孩子啊?”
  “此事说来话长。没想到果真是你,我们可真有缘……一别多年,泥兄你为何又缺水了?”夏侯瑾轩心里一时感慨,自己死了那么多年,居然还能遇上个以前活着时认识的妖怪……
  泥怪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股不好意思:“我这、这不是想下雪石路晒晒太阳嘛,晒着晒着睡着了,一醒来就这样了,唉……少侠,你再给我洒点水呗?”
  夏侯瑾轩以前还是人的时候毕竟有浑厚的灵力打底,如今虽然打了许多折扣,好在是寄在灵力较为充盈的葫芦上,一般的低级咒法倒是还能用。他就掐了个水咒,哗哗丢到泥怪身上,泥怪吸了水,跐溜一声,就恢复了本貌。它绕着夏侯瑾轩蠕动了半圈,疑惑地问:“少侠……你以前好像是人类啊?”泥怪正奇怪呢,它是感觉到一股同类的气息才出声求救,却没想到这个同类却是多年前就救过他的一个人类?
  “是啊。”夏侯瑾轩点点头,这才把自己的遭遇简要说了,略过了楼兰城那一段。又问它是否知道江湖上的一些消息,雪石路平时倒常有江湖人士往来,可泥怪平日里哪关心这些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东拼西凑了一些信息出来,在夏侯瑾轩听来就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不知到底如何了。看来向妖怪打听人类消息是果然行不通的,他还得往折剑山庄走一趟。
  便同泥怪说明了情况,正好这天阴得厉害,也不需挑日子了,两只妖一起往折剑山庄走。
  泥怪还不能化形,只能让夏侯瑾轩自己进折剑山庄。夏侯瑾轩本来不太怵进折剑,可泥怪反复叮嘱他要小心人类道士,让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小心照着它说的,收敛了妖气,确定自己的化形毫无问题,才走进去。
  
  夏侯瑾轩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已经五十五年过去,不能指望当初那些人都还活着。可在杂货铺看了武林传记后,还是颇感失落。皇甫卓十年前已经去了,夏侯琳也是早早就不在了,其他人……更不必说。至于江湖势力,皇甫家和欧阳家稍好些,但也已渐渐被武林新秀取代,上官家后力不继,现在已经不行了。夏侯家……夏侯家自他和夏侯琳相继死后,也已经早就不行了。
  “小孩儿,你买这书吗?”杂货铺老板渐渐不耐的声音传来。这还是他看在夏侯瑾轩一身衣裳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份上,要是一般粗麻衣的小孩,他哪能让人站这白看这么久的书啊。可这小孩在这看了这么久,也没个大人,也没个下人的,老板也觉察出不太对劲了,怀疑他就是来白看的,因而出声问道。
  夏侯瑾轩脸上一红,他如今身无分文,只能蹭书看,当下也不好意思再蹭,合上了书还给老板,摇头说:“对不住,我还是不买了。”
  说完夏侯瑾轩就从杂货铺出来了,村里也有一些武林中人往来,但已远不如当年热闹频繁,他找了几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老爷爷询问情况。还能听到他们对夏侯家有印象,但若再问如今夏侯家到底如何,就一律是摇头了。
  姜世离的事到现在还被人口口相传着,虽然他一直是作为一个大坏蛋出场,但夏侯瑾轩总算是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三十五年前带领魔族二度冲击锁妖塔,在那里死了。跌落蜀山山脚,不知尸骨何在。人魔总算是有了个好结局,有些魔族跟着姜世离的儿子找了块地方过活,还有蜀山罩着,过得还不错。有些听说是三十五年前就跟了一个魔族的王回魔界去了。
  这样挺好。已经尘埃落定,没夏侯瑾轩什么事了。
  然而夏侯瑾轩还是想去蜀山山脚看看,蜀山如今对妖魔的态度这么宽松,也许他还能找个机会见见那个姜兄的儿子,据说也觉醒了魔力,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初时听到这个消息,夏侯瑾轩是有点惊讶,但又觉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甚至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的难受,反而对姜兄的儿子是什么样有点好奇。那其实是非常容易接受的事——如果你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预想过这种未来并已经说服自己接受它的话。
  等它真正在一个你想象不到的时间和地点突然出现在你的认知中,这也是十分容易接受的。
  见了姜兄的儿子,顺道也去拜拜姜兄的坟头。蜀山山脚那么大,他实在不觉得光靠自己找,能找得到。至于见完之后……要做什么,夏侯瑾轩也不知道。也许可以到处走走,带着个葫芦身游历四方……这是他从前最期待的事,如今倒是可以肆无惮忌地去做了,却又似乎毫无兴致可言。这世间已经没有他认识的故友了,独自游玩,到每一个陌生的地方,见到一群又一群陌生的人,再无人一同欢笑……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夏侯瑾轩失落地想着,回了雪石路。



见面


变了身份对地点的感受就不太一样,以前是人的时候,夏侯瑾轩觉得折剑山庄是安全地带,现在不鬼不妖的,进了雪石路才有安全感。泥怪还在路口等着,见夏侯瑾轩到了,开心地上前问他打听得怎样了。
  夏侯瑾轩说想去趟蜀山,把泥怪吓了一跳,不过他听说夏侯瑾轩只是想找个坟头后,就表示愿意和他一块去了。
  “等一辆去渝中的马车吧。我们搭车去。”泥怪泥腰一扭,宣布道。
  “常有武林中人去渝中方向吗?”夏侯瑾轩问道。
  “这……好像挺少的。”
  “那我们要等到何时?”
  “你不会想走着去吧?好累啊!”泥怪身上的流动泥层都垮了下来,显得十分沮丧。
  “那不如……还是我自己去吧。”夏侯瑾轩也觉得泥兄这走一步拖一地泥的,肯定走起来特别困难,对它不得不坐车十二分的理解。
  泥怪虽然很想和夏侯瑾轩一块去,也意识到靠自己赶路太不靠谱,想了一会儿后,说道:“那你先去好了,如果哪天我等来了去渝中的马车,就去蜀山山脚找你玩。你救过我两次,我给你一样东西吧,这可是我们泥妖一族才有的宝贝,外人想求都求不到呢。”说着,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块泥丸,递给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忙摆手:“不过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既是宝贝,还是泥兄你自己留着防身吧。”
  泥怪摇摇头,还是递给他:“这不是防身用的,是封存东西用的,你若想放什么东西,甚至是活物都可以放进去,保证死不了。你收着就是了,我这还有一颗呢。”
  夏侯瑾轩听他那么说,也不再推辞,收了那颗貌似泥硬如石的“泥丸”,道了谢,休息了一天,夜里启程往蜀山方向去。
  
  一月后,夏侯瑾轩到达蜀山山脚。到了这,夏侯瑾轩颇有一丝担忧,以往去蜀山都是直接用云来石飞去的,这回他已经没有了云来石,要上蜀山得从那据说十分艰难险阻,还有许多仙妖拦路的蜀山故道走上去。要搁他以前还活着,或许不用特别担心,自己一个人用法术打上去可能也不是特别困难,但如今他一介新妖,还是个非天生的新妖,夏侯瑾轩实在对自己的实力没太大信心。
  如何才能安全地走到山顶?这一巨大的难题又摆在了夏侯瑾轩面前。
  他正在站在路口踌躇不前,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走动的声音,在人气附近,隐约还伴有一股魔气。大半夜的,谁还在外面走?这一带可还有不少妖怪的,万一碰上怎么办?夏侯瑾轩出于好心,循声走去,想要提醒那个人类注意安全。
  可当他看到人的时候,就愣住了。“……厉兄?”
  血手手里正捧着一个暗红色圆球,那圆球在夜色中隐隐散发微弱光芒,还有一股不太寻常的气息。夏侯瑾轩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又去看厉岩。
  血手身旁还站着一个人类的少女,那少女疑惑地看了看夏侯瑾轩,又转头去问:“大哥,这个小孩好奇怪,怎么喊你厉兄啊?”
  “你是……?”血手一时没认出夏侯瑾轩,只觉得这个妖族小孩一身红色打扮,脖子上还戴个银质的长命锁看起来有些眼熟。
  夏侯瑾轩苦笑了一下:“厉兄没认出我吗,我是夏侯瑾轩啊。”
  血手倒不是真的忘了夏侯瑾轩,只是夏侯瑾轩一下子变成了孩子,他一时没意识到罢了。闻言睁大了眼,微微吃惊:“你不是已经……怎么成了妖?”
  “此事说来话长,”又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才说,“其实我是听闻姜兄当初在此去世,想来祭拜一番的……能碰到厉兄你真是太好了。”
  “……主上就在这里。”听了夏侯瑾轩的话,血手沉默片刻,指指自己手上那个暗红色的圆球,“这是主上的魔元,我找到他时,他就已经是这样了。主上要重聚重生,还需千百年时光。”
  夏侯瑾轩想过自己要面对一块墓碑的情形,可他没想过自己要面对的居然会是一个球,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他已经走近了,因与血手身高差巨大,即使血手已经把手放低,夏侯瑾轩也只能踮起脚尖去看那颗球。
  姜世离的魔元正规律地一亮一暗,像萤火虫一样散发着微弱的、柔和的暗红光芒。
  血手突然说:“往常主上的魔元都在屋里好好呆着,今晚不知为何突然出了屋子,跑到这边来,幸好我发现得早……”他说着,忽然停下了话头,去看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问:“我可以碰一下姜兄吗?”
  血手点点头。
  夏侯瑾轩轻轻地把手放在姜世离的魔元上,贴住。
  是温暖的。夏侯瑾轩想。
  
  我见到你了。你还能认出我吗?姜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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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心

血手的屋外方圆十丈,都结了牢固的结界,专门用来防妖的,夏侯瑾轩根本进不去。问及缘由,原来是因为魔元对妖族来说有些吸引力,血手又要管理整个半魔村,不可能时时保护姜世离,才找了蜀山的长老帮忙设立结界。所以晚上姜世离的魔元跑离了屋子,血手发现才会紧张地追出来。
  姜世离的魔元花了三十五年时间才从无知无觉变成现在这样能蹦能跳,血手实在是担心晚了他就又散了。
  了解到这点后,夏侯瑾轩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如果姜兄的魔元要花上千百年才能重聚,为何短短三十五年他就能从无知无觉变得活蹦乱跳了呢?这过程是否太快了些?
  但夏侯瑾轩也弄不清这里头的缘由,只好暂且按下。厉岩给他找了户半魔人家借宿,第二天就找了几个半魔在自己屋旁给他搭小屋。当然也会有半魔质疑夏侯瑾轩的居心,说他一个妖,以前还是和姜世离敌对的人类,会不会不安什么好心。
  夏侯瑾轩只当没听到。
  夏侯瑾轩无法进入厉岩的屋子,大部分时候都不能和姜世离在一块儿,夜间厉岩睡觉,夏侯瑾轩醒着,姜世离的魔元倒是可以过来。但夏侯瑾轩自己呆着也无聊,干脆托厉岩帮他借了几本书。因这事,他还见了姜世离那传说中的儿子一面,姜云凡估摸也是为了认识认识他,专门背了一摞书下来,一到门口就喊道:“夏侯……叔叔吗?我来给你送书了。”
  夏侯瑾轩出了屋,就见到了姜云凡。姜云凡看着跟他爹娘长得都不一样,但笑起来阳光灿烂,夏侯瑾轩一想到姜承能生出这么个性格的儿子,深觉也真不容易。
  姜云凡和夏侯瑾轩才说了两句话,就说:“唉,别扭死了,你长得这么小,我却偏偏要喊你叔叔,每次都喊不太出口,我们还是换个叫法吧?”
  夏侯瑾轩愣了下,就笑了。心道姜云凡这点也跟姜承完全不同。其实夏侯瑾轩十八岁就死掉,又过了五年小孩生活,让他把人高马大的姜云凡直接当晚辈看,他还真有点别扭。可如果像以前认识新朋友那样与姜云凡互以兄弟相称,让姜云凡管他叫夏侯兄,那他不是也要管姜云凡叫姜兄?……这,似乎叫起来也颇为不自在。
  夏侯瑾轩思索片刻,说道:“唔……我听闻如今你们平辈之间,皆以姓名直称,你不妨直接叫我瑾轩,抑或夏侯也可,我便叫你云凡,如何?”
  “好啊。那我叫你瑾轩好了,这样亲切。”姜云凡立刻毫无障碍地改了口,跟个小孩叫叔叔那简直是浑身都不自在。
  夏侯瑾轩见他这么自来熟,想起早年他让姜承改口管自己叫夏侯兄可真是煞费苦心,再看如此省心的姜云凡,又笑眯了眼。除却这些,夏侯瑾轩跟姜云凡多聊了几句就发现他很多地方其实和姜承都很像。心地善良,又为他人着想——当然,其实这些与欧阳小姐也十分的像。
  姜云凡带了许多书来,皆与仙家传说有关,这也就罢了,山海经这种基础读物他居然也带了下来,夏侯瑾轩一看便知姜云凡必不像他娘那样爱读书。这点倒跟姜兄又有点像。夏侯瑾轩拿着那本山海经,怔了半晌。
  帮他把书搬回屋里,姜云凡就回蜀山上睡觉了,夏侯瑾轩点了油灯一本本看过,正想挑本感兴趣的看,就觉一股不太寻常的气息飘来,转头一看,姜世离的魔元就在离他不远不近的空中飘着。
  夏侯瑾轩明知姜世离此时应当是看不到也听不懂的,因为他若已经聚起了灵魂,夏侯瑾轩这个半鬼半妖肯定能看到。但他仍对这个只有一些下意识行为的魔元笑道:“姜兄,我看到你儿子了。”
  他把手里的书放下,又拿起,最后还是放下了。
  “和你挺像的。”夏侯瑾轩停了一会儿,“和欧阳小姐也挺像的。……你……后来喜欢上欧阳小姐了是吗?”
  他身后的魔元仍然停在空中没有动。它听不懂。
  夏侯瑾轩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才坐下,慢慢翻开了书。
  
  接下来的数月夏侯瑾轩也就偶尔出去走走,最喜欢做的事,还是呆在房间里看书打发时间。有时姜世离的魔元会自己出屋,到夏侯瑾轩面前来,有时不会。他来的时候,夏侯瑾轩会同他闲话两句,大部分时候觉得无话可说,窗外的叶子有多绿,花有多红,夏侯瑾轩也不知道姜世离看不看得到。大抵是看不到的。
  他不说话的时候,姜世离的魔元就停在离他不远的空中,偶尔会落到夏侯瑾轩肩上。
  多数时候停留在空中。和夏侯瑾轩保持不那么远也不那么近的距离。
  等把那一摞书都读得差不多了,夏侯瑾轩又拿起山海经。一日读到海外北经时,看到其中一则忽觉有些眼熟。讲的是一个国家,说此国位于大荒西北之处,名为无启。无启之国中的人,无男女之分,都没有后嗣,他们住洞窟,平日吃空气、鱼或干脆靠吃土活着,死了就埋到土里,入土之后心脏也不会停止跳动,直到在土里埋够一百二十年,就能复活。
  即便时间上与夏侯瑾轩所经历的五十年不太对得上,夏侯瑾轩也觉得这同他的死而复生实在太像了。莫非那楼兰城所在之处正是古时无启国人所生活的土地?无启国人吃空气与鱼似乎都没有什么,唯吃土显得奇怪,而且,复活也是埋在土里一百二十年才复活……起关键作用的,是不是那个土呢?
  他死后五十年复活,显然与埋在土里无关,可见寻常土起不了作用,当时他身上与常人不同之处,也只有那个消失不见了的钥匙……对了,钥匙,姜世离身上也有钥匙,他的魔元三十五年就能自己行动,是不是也是钥匙的原因呢?
  夏侯瑾轩想,可惜他已经回不去楼兰城了,不然定要找楼兰王问个清楚。
  夏侯瑾轩想到这,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头发晕,撑了撑眼皮居然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他似乎又来到了楼兰古城。楼兰王正在庭中散步,见到他也不意外,笑了笑问:“可做了你想做的事了?”
  夏侯瑾轩施了一礼道:“多谢记挂。我想做的事已经不用做了,但是……我怎么又进来了?”
  “你身上有钥匙,自然是想进来就能进来。只是你现在已不是我楼兰之民,醒着的时候是进不来了。”
  夏侯瑾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今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楼兰王问他什么疑问,夏侯瑾轩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楼兰王就笑道:“你竟然能发现此处由来,罢了,就告诉你罢。此处原是无启之国没错,但昔年你们中原的大禹经过此处,回去撰了一部山海经,人们就都知道这儿有一个长生不死的无启之国了,一些人找到这里,杀死了无启人,用尽各种办法想要获得长生,却都没找出这个国家的人们能长生不死的真正原因。因为无启国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长生不死。最后那些杀人的人虽然受到了金母大神的惩罚,此处却也已经没有活人了,为免此地再起流血争端,金母大神把它封印了起来。后来因缘际会,金母大神将此地赐予了我楼兰。”
  楼兰王顿了顿,又道:“你猜得没错,长生不死的关键,正是土。要想获得永生,需在生前吃到一定量的土才行,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为了长生不惜杀人的人都没能成功获得长生,呵呵,即使有人猜到需要吃土方能长生,那些人又怎么会天天吃呢?即使他们愿意天天吃,金母大神也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后来我接管此处,见臣民食土委实难熬,花了四百年制成拿在手里就可被吸收的东西……现在你该明白了罢,正是我二弟给你们的钥匙。有了钥匙之后,原先的一百二十年复活也变成了五十年复活。”
  “原来如此……”夏侯瑾轩总算是明白了那个钥匙的原理,敲着手心想了片刻,才把姜世离的情况和楼兰王说了。
  “你说他是魔?”
  “正是。”
  楼兰王思考了片刻,说道:“钥匙有聚合灵魂,重塑肉身之效,而魔族原本就能自我重聚,只是速度极慢,如今有了钥匙,这重聚速度大大加快,并不稀奇。”
  “也就是说,姜兄也能很快复活了……?”
  “他是魔,魔与神同强,他们的身体岂会像人类的身体一样好造,五十年就活过来了?我看至少还得两三百年吧。”
  “那……还有没有能让姜兄更快复活的方法?我可否……可否多弄点土回去?”夏侯瑾轩试探着问道。
  楼兰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中原人,你太贪心了。”



金龙


“你确定就在这附近?”厉岩问。
  夏侯瑾轩点点头:“看周围村民所说,应该就在这附近没错。”说着夏侯瑾轩放眼看去,面前是一望无边的海面。他在黄海之滨。
  楼兰王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当然附带了一定的条件,不过那些条件对夏侯瑾轩来说,并不难办,或者说更像是让他找到了事做。其实乍然拥有漫长的生命,漫长的时间,令夏侯瑾轩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觉得自己仿佛很闲,又不爱修炼,因而不知道每天除了看书打发时间外,还能做些什么。
  楼兰王给了他一个打发时间的好任务。
  当然在那之前,他要先复活姜世离。和魔族的自我重聚一样,无启国之土对灵魂的聚合以及对身体的重塑是极其缓慢的,要加快这个速度,必须要有上千年的龙涎香催发才行。即使是皇宫中的皇帝用的龙涎香也没有上千年的。
  所以夏侯瑾轩和厉岩到了海边。龙涎香虽非真的龙涎,要拿到此物,却必须要找龙。
  听说这黄海之滨,时常有一条金龙出没,夏侯瑾轩决定碰碰运气。他像那些遇到金龙的渔民一样,登上买来的带篷小木船,独自撑了桨。又从腰间取出那个存放姜世离的泥丸递给厉岩,说道:“我去了,厉兄。”
  厉岩一直锁着眉:“小心……如果遇上天气不对,就马上回来。”
  夏侯瑾轩却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笑眯眯宽慰道:“你忘了我是葫芦吗,放心吧,若遇上海难,我便化作原形随浪花飘回来。没危险的。”
  “……”厉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也想不出来,只好点点头,看着夏侯瑾轩风咒与船桨并用,生疏地离开海岸。
  其实厉岩的感觉是对的,夏侯瑾轩没告诉他的是,浪花可能往里打,也可能往外打,若是往外打,带着夏侯瑾轩越漂越远,他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下海,又怎么可能求得到龙涎香呢?
  在海外仙岛上一晃五年都经历过了,夏侯瑾轩不觉得还有什么能难倒他,即使真的遇上了海难,即使海水把他带到了遥远的天边,他也能回来。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耗费这么多时间去做一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以前最缺的就是时间,现在最多的,也就是时间了。只要心里还有个念想就好。
  在海上第七天时,夏侯瑾轩遇到了雷雨,他的小木船在海中打旋、颠簸,像浮萍一样不受他的控制。他浑身的衣服都被倾注而下的雨水浇灌,成为沉重的附着物。世界在持续地晕眩和轰鸣,就在夏侯瑾轩以为自己需要变回原型的时候,天边的乌云忽然被一道金光剖开,刺得他根本抬不起头来。
  “葫芦妖,六十年前,你可是人类?”
  沉闷的声音传来,夏侯瑾轩渐渐放开遮眼的手,直到视野完全适应金光,他才看清,面前的是一条金龙。
  他不知道这条金龙为什么这么问,诧异了一下,点头:“正是,六十年前,我还是个人类。”
  “……”金龙沉默片刻,又道,“果真是你!你可还记得,六十年前,在凝翠甸所杀的那只花妖?”
  “…………”
  “…………”
  夏侯瑾轩苦想半天,才想起那只花妖。“记起来了,不知……您和那只花妖……?”
  “我是昔年那条鱼精。昔年我说要找你报仇,为了找你们报仇,我日夜修炼,废寝忘食终于成功跃过龙门,可惜……成龙之后,我居然不能造杀孽了……”金龙前爪刨了刨,似乎心有不甘,“但看你如今也成为妖怪,我心甚慰。心甚慰。哈哈哈哈哈哈……”
  “…………”
  金龙笑了足足有一刻钟,夏侯瑾轩就站在暴雨之中,任倾盆的雨水哗啦啦打在自己脸上、身上,看着它开怀畅笑。他忽然觉得,这世间当真是有六道循环,因果报应的。
  当年他们几人杀了鱼精的朋友,如今他却要为自己的朋友,来求这金龙了。
  等到金龙笑够,夏侯瑾轩才开口了。“不知神龙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金龙一口回绝:“没兴趣!”
  夏侯瑾轩又道:“是一个人类同一个魔族做朋友的故事。”
  金龙仍道:“人类和魔族与我何干?没兴趣。”
  夏侯瑾轩继续道:“是一个人类做了许多事也无法成功帮助他的魔族朋友的故事。”
  金龙犹豫片刻,烦躁地摆摆尾巴:“都说了没兴趣了!”
  夏侯瑾轩毫不气馁,再接再厉道:“是一个人类做了许多事,却总是没找准方向;魔族也做了许多事,却总是不能如愿;最后他们两个都没能见对方最后一面就死了的故事。”
  “……你说吧。”
  
  夏侯瑾轩开始讲那个故事,那个故事很长,暴雨渐渐偃旗息鼓,从瓢泼密布的雨帘,慢慢变作偶尔下落的雨滴,后来笼罩天际的乌云也渐渐散了,露出圆圆的月亮、璀璨的星光来。夏侯瑾轩站在星幕之下,碧水之上,仍在讲着。小舟依然随着浪花与风起伏摇晃,舟上人却站得笔直,他的声音也异常的稳。他从明州讲到折剑,又从折剑讲到青木居,那些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烟消云散的故事,在他记忆中仍然鲜活地存在着。
  他讲了很久。直到天边微白,太阳也要出来。
  
  最后金龙哭着给了他一大块千年的、纯白的龙涎香。说不够再来找它要。
  
  夏侯瑾轩郑重道谢,带着龙涎香回到了那个他离开时的沙滩。厉岩还在那,一切安好。
  然后就是按部就班地催发无启国之土。姜世离回来的那天,夏侯瑾轩戴了银质的长命锁,穿了红色的小袍子,像他真正的小时候那样,笑眯眯地打招呼:“姜兄。”


得到


姜世离复活那天,每个半魔都很高兴,有半魔专门去山中打了几头大野猪,有半魔把家中埋了十几年的酒挖出来,一家家都把自家的桌子搬到村中空地上,村中最会做菜的姑娘们则去操持菜肴。菜一道道上,酒一杯杯喝,年纪大些的坐一块,互相畅谈海吹当年魔君带领他们横扫武林时自己的风姿。年纪小些的,或者说是这十来年才出生的小孩们,则无心吃桌上那些菜肴。他们好奇的目光时不时都落在姜世离身上,有胆大的,终于按捺不住,走到姜世离坐的那桌前,问他能不能和他一块坐。说话不过大脑的小孩立刻被他的同伴拍了一脑瓜,但在姜世离点头后,那个拍他脑瓜的小孩反而成了最早反应过来,欢呼着抢了个离姜世离最近位置的人。然后所有的小孩都欢呼着上桌了。在一片叽叽喳喳五花八门的奇怪问题中,姜云凡悄悄溜到了隔壁壮士桌上,厉岩同情地看了姜世离和夏侯瑾轩两眼,然后也毅然站了起来,去了隔壁的隔壁勇士桌。
  这一顿饭吃到很晚,早困的小孩已经回去睡了,夏侯瑾轩本来就是白天睡晚上醒,倒没什么,姜世离才活过来,又是小孩子身体,已十分困乏,夏侯瑾轩让他去睡觉,姜世离如同当年一样有些拿他没办法,只好依了。
  许是心中牵挂许多事,睡到凌晨时又自动转醒,姜世离走到窗边,见夏侯瑾轩那边小屋还有微光自窗口透出,心中又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与惆怅。他直到死前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和夏侯瑾轩见面的可能。总觉得夏侯瑾轩早已经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逝去了。即便他当初真的成功回到了魔界,即便夏侯瑾轩日后入了六道轮回,他也很可能再去不了人界。即使哪天他去了人界,见到了夏侯瑾轩的转世,那个转世也不会再是他的夏侯兄了。
  所以……这一切莫名的让姜世离有种不真实感,让他心里不那么的踏实。想到这,姜世离又摇摇头,如今还想这些做什么?他和夏侯瑾轩都还活着,这就是好事了。
  已经睡不着,索性穿了衣服出门去寻夏侯瑾轩。
  他到时,夏侯瑾轩正对着窗口发呆,如不是姜世离发出声响,他大概还察觉不到有人来。
  “姜兄?”夏侯瑾轩有点惊讶,立刻转头去开了门。姜世离站在门口,真到了这时,见了夏侯瑾轩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踟蹰片刻,说了一句睡不着后,就只能看着夏侯瑾轩一言不发。即使他如今的样子姜世离自活过来后已经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又一遍。但又好像总也看不够。
  夏侯瑾轩见他发呆,就把姜世离拉进了屋里,又转身去关了门。关完门转头看姜世离仍然是他记忆中不那么爱说话的姜承的样子,忽然笑了,拉了姜世离的手就往床边走,边走边说:“姜兄,我们来秉烛夜谈吧。”
  姜世离被按在床边坐好,一时不知道夏侯瑾轩打算怎么开始这个秉烛夜谈。
  夏侯瑾轩把书桌边的油灯小心端到在离床不远的桌上,才拍拍手回到床边,脱了靴子外袍,爬上床盘腿坐了,含笑看着姜世离。
  “姜兄。”两人对视了片刻后,还是夏侯瑾轩先开口了。
  “恩,夏侯兄。”
  夏侯瑾轩看着姜世离那张严肃的小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好好笑,然后他就真的笑了,笑得七倒八歪也停不下来。姜世离最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他也笑了起来,半侧了身坐在床沿上,就那么笑着看着床上的夏侯瑾轩笑。
  夏侯瑾轩笑够了,躺床上看着天花板,又过了半晌才说:“好开心……”
  “恩,我也是。”
  夏侯瑾轩转头去看姜世离,眼睛亮亮的:“姜兄,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夏侯兄想做什么?”
  “我想先回一趟明州。”
  
  夏侯瑾轩和姜世离一起回了趟明州。因姜世离已经觉醒蚩尤血脉,即使他还是个孩童,力量也绝非一般妖怪可比,他们俩要单独出行,厉岩也就没拦着。半夜到的,明州高大的城墙阻挡不了非人类的进入,一个魔一个妖从明州外的山上跃过城墙,直接就落在了原夏侯府的墙外。
  这座府邸如今已经不叫夏侯府了,成了一个黄姓人家的府邸,夏侯瑾轩盯着府门发了半天呆,才对姜世离笑笑:“我们去后院看看。”
  姜世离也知道这种事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就只是点点头,陪他去了后院。伏波小院当然也早已经不叫伏波小院,事实上,那个院子也铲没了,新的主人给它改建成了一个园子,花木假山池林一应俱全,一派的江南园林好风光。
  夏侯瑾轩在墙头上坐下,垂头看着院中婆娑暗影。姜世离在他身旁坐了,犹豫片刻,握住了夏侯瑾轩的手。
  夏侯瑾轩愣了一下,抬头看了姜世离一眼,到底没有挣开。 
  “……夏侯兄,我会一直在。”姜世离握着夏侯瑾轩的手,内心有一种久违的澎湃和冲动。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早就想说的话。
  夏侯瑾轩怔了片刻,忽觉眼前有些模糊。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姜世离已经那么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了。也许是每个晚上夏侯瑾轩看书,姜世离在一旁修习火系法术的时候。也许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对,同食同卧,滋生了许多默契。也或许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比当年能更懂得对方了。
  其实很久以前,他们各自都无法十分的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夏侯瑾轩做过一些尝试,想要了解姜承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在这种试图的理解受阻时,他还做过不少自以为不错的选择,姜承也一样,不能完全的明白夏侯瑾轩心里在想些什么,所做的选择都是他当时以为好的。但其实两个人如果不能很了解各自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再多的喜爱,再多的体谅,说不定都要被误会一个接一个消磨掉……
  夏侯瑾轩以前不懂,姜世离以前是姜承的时候也不懂,他们总以为有些事不说出来才是好的,仿佛一说出来,那些喜爱本身就要变成洪水猛兽,就要变出狰狞的獠牙,把两个人都咬得鲜血淋漓才会停下。
  但其实完全不是那样。有些话不在应该说出来的时节说出来,就有可能永远不再有机会说出来。夏侯瑾轩自从在折剑山庄知晓姜世离后来成了亲,娶了欧阳小姐,还生了儿子——他自己又早已在三十五年前身死时,这想法便自心口处升起,蔓延了他全身。他甚至一度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再有趣味,不再吸引人了。
  但好在,现在姜世离似乎是能明白他在想什么了。而夏侯瑾轩自己,也基本能明白姜世离在想些什么了。
  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
  “我也会一直在的。姜兄。”
  最后夏侯瑾轩那么对姜世离说。然后他反手握住了姜世离的手。
  以前他们两个总是在乎太多有的没的,自己在自己的想象中被诸多困难困扰而不得解。但如今夏侯瑾轩已经明白,有更多的事是即使努力去做也未必会成功的,那些想象中的困难与之相比已经不值一提。喜爱也好,担忧也好,都只有真的去问了,去做了,才会知道会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现在他大概,已经得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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