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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纹金砖上,侧过头望着道旁将要枯死的树木上依然坚守着的些许叶子。
卫军的兵士正奋力将街道上聚拢的人群拨拉出几丈宽的马道。
龙幽骑在马背上,看着这些满脸希冀的百姓即便被禁军侍从们大声呵斥也不愿放弃一睹王室尊容的愿望,忽而生出些许不忍来。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难以泯灭了。
龙幽抬手,微微将脸上花纹精致的面具往上推了推。
侧后方的镜丞几乎是立刻地低呼了出来。
他自嘲地笑笑,终于还是放下了手,扭头道【别紧张,我就是透透气而已。】
幽煞军本是属于祭都禁军的一支精锐分部,三个月前刚被指派给他。走的时候刚刚进入盛夏,这时候回来,祭都却已是过了秋了。
不远处已然可以窥见皇城巍峨的城墙,大内出迎的侍从仪仗分列在宫门两侧。
龙幽放缓了马缰,翻身落马,快步往宫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温和地笑着问身旁熟悉的近侍。
【陛下还好么?可知道我今日回来?】
那侍人没有立刻作答,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辞。龙幽却敏感地直接转头看向他了。
于是方才紧张回话道【陛下入秋来便身子微恙。】
龙幽停了停脚步,他已走进了宫门,伸手解下了面具随手递到旁人手里。
那回话的近侍这才窥得他神色,竟是难得的蹙眉。
龙幽抬头望了望天色,低声像是沉吟般【入秋以来,想来是有大半月了?】
【是。您是知道的……】
龙幽挥手止住他。
【你遣人去和他回话说我回来了,我先回宫卸了盔甲,我连着赶路一身泥,怕他见了说。】
待他急匆匆换了衣服,就往寝殿去,还在殿外就见着兄长贴身的大宫女立在廊柱下,见了他,却是一脸微笑的神色。
【殿下。】
龙幽勉强笑着迎上去,【为何立在这当风口?】
那宫女比龙幽还要长上些岁数,龙幽幼时,少不得她百般照料呵护,因此待她,许多时候颇为亲近。
她见龙幽身上仅着单衣,外面胡乱披着一件青黛色大麾,忍不住埋怨道。
【殿下如何急成这样?随意换了衣服就跑来?入秋了可不见得冷?】
龙幽只冲她乖巧地笑,亦不答话,只问道【我哥哥他身子怎么样了?】
她低着头一面给龙幽重系了大麾系带,一面道【近两日好些了。我只担心你穿成这样进去,免不得挨他一顿训!】
龙幽目光越过她往殿里望去,温柔道【不会的,我刚回来呢,他若是冲我发火,我才委屈呢。】
给他整好了衣服,她也低笑着说【方才内侍已来传过话了,我就不进去通报了,你自个进去,里面当值的都让我撵了出来,就怕你当着众下人挨骂,好没面子。】
龙幽笑【姐姐可老爱调侃我?我哥说我说话三分毒舌,下次我可告诉他都是你教的。】
他轻车熟路地往寝宫后殿走去,在沉香色重帷前停住脚步,低头重新整了整衣服。便听里面道。
【进来吧。】
伸手揭了幔子进去,往殿内一望,只见龙溟侧身倚在窗前榻上,竟难得的没有束发,身上也只着中衣,肩上搭着件紫绒披风,望去神色有些憔悴。殿内笼着炉子,倒也颇为温暖。
见他进来,龙溟把手上正在看的卷轴稍稍拢好,搁回小几上,直起身子来,远远地看着他。
龙幽立在门口,三月未见,只觉得兄长是瘦了许多,也不知前些日子他是病成何种模样,或是因为政务繁忙,他从来就没胖过。
龙溟见他长久地立在门口发呆,忍不住笑笑说【别站那,过来,坐。】
龙幽缓步过去,坐在他榻前矮凳上。龙溟却指着自己倚坐的长榻,又道【坐过来。】
龙幽便真正坐到他身边去。
一时间两人竟都未有言语,龙溟伸手搭住弟弟额头,蹙眉道【怎么整张脸都是凉的?】又顺手捞开他大麾,见里面只一件单衣【这样就跑过来了?】
龙幽忍不住道【你一见面就数落我,怎不问我这三个月都如何。】
龙溟点头【你整日在军中,大小事都有镜丞呈帖子给我看,我不问也知。】
龙幽一听更是气急【对了,我整日有何事,你都是了如指掌,偏偏你从入秋就开始生病,我却半点不知,这岂非太不公平?】
龙溟却并不接他话,微微叹口气,重新倚回榻上,伸手将披风往上拉了拉,微微咳了咳。
见他咳嗽,龙幽忙凑上去【哥我说着玩呢,你这就生气了?真小气。】
龙溟笑着揉开他额发,难得的温柔道【不曾,若是我这般容易生你气,岂非早被你气死了。】
说罢看了龙幽一眼,又道【我看你这三月在营里,倒是长进不少,听说好些将军都夸你。】
【那自然。】龙幽索性脱了靴子,凑着兄长在宽大的长榻上盘膝坐好,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龙溟看他那小狗般自得模样,只差没摇起尾巴来,不由得笑出声来,【你混世了这么久,终于也有了些长进。】
哪知龙幽一听他这话,却不见得回嘴,只低头沉吟半晌,才默默道【我是见你一个人担着这么多事……】
龙溟低低喘咳两声,侧头去望着窗外一树正在枯死的垂丝海棠,亦不答话。
龙幽望着兄长大病初愈的苍白神色映在祭都黄昏浅蜜的夕色里,显出些无奈又凄凉的美来。
缓缓道【你一向身子好,这次却病得又急又厉,还说不是给累坏的?】
龙溟依旧默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于沉重的事,眼神分明望着那棵枯树,却又似乎什么都不在他眼里。
一袭长发软缎一样散在他背后,发梢落在龙幽膝上。
龙溟向来不散发,多数时候总以严谨外貌示人,气场重得分明。这次难得见他去了发冠,加上大病未愈,温和之中甚至显出些许妍丽。
龙幽忍不住拾了一段光亮长发在手里,心里像是有千般言语,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龙溟感觉到发梢被他牵动,转头来屈指轻扣弟弟额头。
【怎么就呆傻了?】
龙幽回过神来道【我是跟着你一起发呆而已。】
不等龙溟回话,又道【哥,我是真想帮你忙。】
龙溟点头【不是已然分了幽煞军给你么,你管好自己那部就行了,其他事,暂时也不用你想。】
龙幽自己本也不喜朝政之事,朝堂之上,不是皇族内部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就是与魔族他国的周旋应付,他自己性子直率,着实厌恶这种种应对。
先前本还以为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逃避,如今看来,似乎龙溟也不愿他参与其中。
想到这,龙幽故意乖巧冲兄长一笑【哥,我觉得你很不想我接手朝事的样子。】
龙溟面色平静,也不做言语,只看着他等他下文。
龙幽恶作剧一般笑着道【我看,哥哥就是怕我势力大了惹他不安心。】
本来以为会被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惹来一顿骂,却哪知龙溟竟然被他气得笑出声来。
【我看你还是混世状态,说话颠三倒四的……那明日就把虎符还我,幽煞军不准带了。】
虽然知道他是玩笑话,龙幽还是一把拉住兄长袖子急吼吼道
【这可不行!我还得借着这事儿让你知道我的能耐!】
龙溟侧头看着弟弟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纯净而清澈,望着自己的时候,纯粹得仿佛什么都不能左右他的心性一般。
微微在心底叹了口气。
转过头去【我要你平日里多学的东西,你每每凭借兴趣来挑拣逃避,如今也只得武功术法上有些小成,其他方面……】
他话还未说完,龙幽赶紧打断他道【你说的无非就是朝政上那些,魔翳教我的,我是真心烦……】
龙溟蹙眉【怎么称呼人的。】
听他猛然语气一沉,龙幽顿了顿,低声道【大长老教我的那些,我不喜欢……】
龙溟不再接他话,又一次把目光转向窗外,这一次,他却是望着几乎已经落下宫墙的那轮残日,忽而黯淡道【我护得你一时,却护不得你一世,龙幽,你若不思处处自强,我亦难放心……】
听他突然说出这种话来,龙幽只觉心口一凉,瞬时慌了神,几欲开口却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片刻后才磕绊道【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们不是……你能有什么事,以后有战事,我都替你去,你在祭都好好的,怎么会有什么事……再说,前朝还有……】
龙溟轻笑着转头来看着他【傻乎乎的,是让你别再浑浑噩噩的,我总不能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
龙幽倔道【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怎么不能一直……】
龙溟被他气笑了,【你这性格哪里学来的……真是我太纵容你了……】
……
彼时两人皆靠坐在窗前长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少年的语气抑扬顿挫,满满一股子青涩拧劲儿,他那沉着冷静的兄长,也时不时被他惹得一阵发笑。
夕日光落进大殿,染得殿内光洁金砖上一片暖色,如若时光静止,他们竟然就像普通人家的兄弟一般,在这样静谧的黄昏,相依着,温柔的哥哥,和依赖着他的弟弟,如若时光不再走动的话……
祭都广场上那尊巨大的盘龙柱前,静立着如今的夜叉王。
他登基为帝至今已有许多年岁,光是平定当初夜叉内乱就花了许多力气。一个人躺在幽深而寂静的寝殿里时,每每会想起那一日,夕阳西下时靠在窗边,微笑着望着他的哥哥。
纵是有多么希望那样的温暖能够停留得再久,再久一些,却也不过转瞬即逝。
一片黑暗中龙幽伸出手去,在空中描摹着他记忆中兄长的面容。都说他兄弟二人模样出奇的相似,龙幽始终都觉得,兄长的眉目比他多了几份杀伐几份凛冽,然而总是在见到自己的瞬间便柔软下来,那双与自己一样的眼眸中盈满的始终都是对他的温柔和宠溺。
龙幽不是没有怨过兄长为何总是无暇陪他,但他也知道兄长身为一国之君,哪怕埋怨,也多是无用。
他想要与龙溟并肩站在一起,想要为他分担那些总是让他微微蹙起眉头的繁琐事务。他还是少年心性时不肯好好学习武功术法,也不懂龙溟为何总是督促他,只是一心想着,兄长要站在哪里,我便要与他一起。
而今他懂了。他也如愿站在了兄长那个万人之上的方寸之地。
然而他长久以来所追随的那个身影,已然逝去。
——END——
【PS。写完才想到,祭都那种地方,即便没有旱灾,天气也不会和冷挂边吧?0.0 算啦,小渣短文,博君一笑,细枝末节不合情理莫要在意 =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