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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与那个异界的男子相遇是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
确切一点,三十二岁。正值人生最顶尖的时期,我成为帝国骑士团团长不过五年的时间。一腔热血的我想要改变帝国现状,改变人类只能被魔兽欺凌落后的技术,我开始大力支持魔导器的挖掘与研究,而且同特里提亚族的天才艾尔西弗尔建立了友谊。
我们共同研究魔导器,并似乎在我的一厢情愿之下将魔导器作为武器投入使用。这让另一个友人杜克因此而心生不满。他与我们都不一样,他是个更接近自然界的男子,与我们的眼界都不一样,这一点我知道。
然而我却以为人定胜天,在天真和热血中失去了大量的同道。
人魔之战……听起来十分恢弘的名字,可作为其中并未亲历却知晓一切的最无力的参与者,我只能救回两名部下,并且看着与人类决裂的杜克将宙之戒典带走……仅此而已。
懊恼悔恨与无力深深占据着心头,可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相信以人类的力量会做的更好。
在我将那场原始隶长对我们人类的单方面屠杀的幸存者之一打造成英雄后,变故又生——就在帝都的贵族区出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昏睡在街道上。
这其实本来不应该归我管,只需要一名刚入队的骑士就可以处理,只不过这名所处的位置刚好在我回家的路上而已。
在骑士团本部睡觉已经成了习惯,可贵族区的家总是还要回去看看,然而就在那一天在必经之路上看到了骚动的人群,身为骑士的自觉让我快速走过去维持现场秩序。直到看到那个人我才了解为什么周围的这些贵族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了——衣着华贵,即便双眼紧闭也带着不可侵犯的气场,姣好的面容还有罕见的银灰色长发,一切的一切都证明这个人不是什么普通的平民而是一个贵族。
看发色说不定他们以为这人和我家是亲戚……
我走上前去疏散了人群,并联络了一组骑士把他送到了骑士团本部的医院里。
随后调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哪家的贵族遭到袭击而失踪,这个人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好多问,只能让他暂时呆在医院里慢慢观察。
在我渐渐因为重建骑士团和与工会周旋而忙碌起来淡忘了那个人的一个月之后才有报告来。
人是醒了,可完全无法沟通。
我从文件中抬头蹙起眉头,看向前来报告的那个骑士“你的意思是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
“并不是这样,阁下。我发现他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骑士在头盔下掩藏的焦急被我听得真切。
听不懂这里的语言……真是奇怪。
迪鲁卡·琉米雷斯大陆只有一个国家,唯一的国家帝国。除了特里提亚族外居民也只说一种语言。
难道是落单的特里提亚族?我心思一动就想去见见当初顺手捡回的男人了。
在医院的病榻上看到了那个人。与当初在街道上看到的死气沉沉不同,似乎因为身体的好转而恢复了一些生机。坐在床上托腮看着窗外,听到脚步声迅速地转过来对我眯起眼睛。我仔细打量着这个陌生人,虽然发色与我相似,眼睛却不似我的火红,竟然和眉毛一样是灰黑色的。脸上有一道奇异对称的纹路,似乎并不是伤疤一类,皮肤白皙,又或者是苍白,很显然并不经常晒太阳。仔细观察他掩盖在细密头发下的耳朵,又尖又细的确是很像特里提亚族的特征之一。
见他注意到,我走上前去开口直截了当问道“你能记得你是谁么?”
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他摇了摇头,说话了。
果然是我没听过的语言,好像一个发音就是一个字。他的嗓音低沉,带着点鼻音,说了很简短的一句话。见我没有反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在我们面面相觑的时候陌生人端起床头的杯子指了指。我滞了三秒很快反应过来,念出“杯子”的发音。他只说了三次就很快记了下来,随后从床,被单,衣服,窗户,外面,你好等等常用的语言开始教他,后来干脆拿来纸和笔他画什么我说什么。
兴高采烈地过了一个难得清闲的下午,最后他指指我,带着郑重和期待的神情看过来。
“亚雷克榭”我会意并说道“亚雷克榭·狄诺亚。”
他点点头,却只叫了我的姓。我摇了摇头,再次指着我自己说“亚雷克榭。”随后指着他我问道“你的名字?”
“……莫伊。”大概是这个发音的名字,具体怎么拼写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人的学习能力很快很强,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专门来陪他。于是我决定在他在医院养伤的期间至少找人教会他说简单的词句,之后再细问身世如何。但我大概没想到的是莫伊的学习能力远远比我预想的强。
不……他所有的能力都远远超出了我的估计。
莫伊的情况以稳定的三天一次由负责照顾他的骑士小队长向我报告。那是个小贵族出身温柔的女性,虽然能力并不象我在人魔战争中失去的那名部下那样强,却也可以弥补一点其中的遗憾。
苏醒就花了一个月的莫伊待到伤情稳定可以出院花了漫长的几近四个月的时间。据了解他的伤主要有两处,都在前胸,让我有些对他肃然起敬-简直就是冲锋在第一线吸引魔兽注意的骑士楷模。而他的语言能力则更加令人惊叹,再次见面时他操着一口正宗的帝都音调,带着贵族特有的口音优雅地对我行礼“亚雷克榭团长阁下, 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这只是我该做的而已。”没有过多的客套,我从宽大的办公桌前起身,拉近和他的距离。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紫色繁杂的长袍,贵气十足又格格不入。而他的眼睛里看上去很茫然,让我想到了我最忠心的部下之一——在人魔大战中死亡,藉由心脏魔导器复活的修凡·奥尔托雷。
这个人似乎也经历过,周身带着死亡的沉寂,虽说看的出来他努力在分散自己于绝望中的注意力,然而还是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来。
似乎看我许久未动,他有些困惑地问到“阁下?”
我这才回归神应了一声,从台子上走下来与他对视“你今后有何打算?”
莫伊摇了摇头“虽然对这个国家有所了解可目前对于语言和文字都没有完全掌握,没有身份也没有一技之长,前路茫茫。”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由,也许是骑士的责任感我竟然提出让他暂住我家的邀请。
“反正我也是偶尔回宅院,你在那里住着也不会有不方便。不过从明天开始我可以休假一段时间,我想对你大概有所帮助吧。”
我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冲动,但这的确对他来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莫伊喜出望外地看着我“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感谢您,团长阁下!”
说动身就动身,在处理完所有文件之后我交代了一些工作就别着佩剑和莫伊步出骑士团本部。
从帝都最高处的剑形魔导器之下的骑士团所在处走到下面一点的贵族区域,一路无话。虽然他的人生目标似乎有了一些方向感,可对帝都街道是一点也不熟。由我带着走在贵族区的街道上,他对路上遇到的人露出的好奇的目光全然不理,事实上他对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没什么 兴趣。我一边介绍着周围的街区,一边观察他漠然的神色,那张仿佛是石块的脸上在看到随处可见的下水道魔导器的时候却突然来了兴趣。
“那就是魔导器?”莫伊的手指指向水池,带着兴奋的声调问道。
我点点头,开始介绍这样居家生活不可少的工具“是家用魔导器的一种,通过魔核提供力量将地下水输送到各家各户去,可以通过调节艾尔露的量来调整功率。”
“魔核,艾尔露?”莫伊困惑起来,而我也在吃惊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普通民众都不太知道的术语。
但他看起来对魔导器很有兴趣,而且因此整个人都焕发生机。
这说不定是个好的切入点。
我家的主宅经常没有人,虽然有仆人打理但也是没有生气的摸样,在安顿好房间解决一切生理需求后我们发现莫伊没有别的衣物,好在我俩身形相仿可以找几件合用的衣服给他穿,虽然他穿着我的睡袍明显过于宽大。
“今天先这样,明天叫裁缝来帮你定制几件常用的衣服。”
“让您破费了。”他充满感激地对我说到,我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了声晚安然后退出房门。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对他的听说读写基本能力进行了一番了解。再进行补完后我确定他基本上,可以去教书了。
然后我们可以细谈了。
“你是什么人?”
“对你来说应该是另外一个世界。”他坦然回答。
有点冲击,又不意外。
只不过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落入这个世界。
“我只记得我临死前卷进了黑暗里,再醒来就看到了白色的天棚。”
“嗯,那是我们医院的棚顶。”我点点头,用叉子插着蛋糕上的草莓送进嘴里。奶油的浓香和草莓的酸甜在口中化开,让我满意地弯起嘴角,然而享受过后看到他盘子里的蛋糕丝毫未动不免得有些点诧异“你…………不爱吃甜食么?”
这是我们家的厨师做的让我最满意的蛋糕了。
“嗯,对于这些东西不会特别钟情。”他勉强笑笑,眼也不眨地喝下杯子里不放糖的咖啡。
好吧……对于这个人的了解还在继续,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们的饮食相性可能不太好。
除了那一点小小的不合拍之外,我们的合拍程度又超乎了我的想象。
本以为发色相近并不会成为让我们合拍的理由——比如和我一样银发红眸的杜克,我俩的思维方式就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而这个人,喜欢安静,对动物不太感冒,爱读书,爱研究魔导器,给一杯茶一本书能在充满阳光的花园里坐一个下午,还真是……
等等,我没有这么爱静。
我是一名骑士,我有每天必须坚持的锻炼要做。在我晨练强身的时候偶尔他会早早起床,安静地待在一边观看我枯燥地挥剑劈刺,对空气中的假想敌做出一些攻击。
束手而立的他恭恭敬敬站着,仿佛是臣子在恭候君王一样。在我终于停止锻炼后一条干净的毛巾就会从他袖子里变魔术一样地被掏出来,递给我。这让我觉得他似乎经常做类似的事情。
陪伴一个人练武,关心,照顾他。
也许他的视线透过我看向记忆中的什么人了吧。
我不曾多问他在那个世界的事,就像他对我的家族历史也不闻不问一样。距离感和神秘感是有必要保持的。
莫伊并不曾习武,甚至连剑都没摸过,可是他的魔法天赋实在是惊人。
就在我粗浅地解释过魔导器的使用是靠其中的魔核,也就是凝固结晶化的艾尔露浓度来操作,用精神力和不同‘花纹’的术式来凝聚操控后他就拿起桌上简易的魔导器,大概是冥想了一下接着一个繁杂的防御术式阵在他身边启动了。
于我惊讶得言语不能之时,莫伊消除了术式,口气颇有些不以为然“原来如此,并不复杂……”
我想我捡到宝了。
当机立断我对莫伊说明了他的魔导士的天赋,然后建议他去学术闭锁都市阿斯比奥进行对魔导器和魔法研究的深造。
不出意外他欣然接受,并且很快动身,在我亲信部下的陪同下前往伊利基亚北部环状山脉脚下的地下都市。
刚刚将他送走帝国就发生了变故,在经历人魔之乱和杜克袭宫的变故后本就老迈的皇帝驾崩了。新皇帝的人选有两个,都是由骑士团照看还未长大的孩子,而且王印象征宙之戒典也找不到,所以无法有新的皇帝即位。
而在此时我与贵族组成的评议会的矛盾在加大。
在我看来这群腐朽老迈的贵族除了为了自身的利益什么都不会做。我毫不掩饰我对他们的厌恶,可又不可不做到表面上的恭敬。
他们嘲笑骑士团的无能,并藉由此来打压骑士团并削减军费,否定增加军备的议案。
我不得不在议会做多费口舌的徒劳之功。
“想必诸位都见过了人魔之战我们人类面对魔兽的无力。大批城镇被毁,大量民众被杀害。那种惨剧不该重演,我们有责任也有能力去保护他们!”
“那么就在现有的军费下做到不就行了?”
“力量相差太过悬殊,塞勒议长阁下,我们需要更多的魔导器,更强力的魔导器。我们不能只是依靠结界魔导器只缩在壳子里了,应该更加主动地迎击!”
“可是据我所知,魔兽异动正是因为你们设立了新的攻击性魔导器不是么?亚雷克榭阁下?”
轻蔑和嘲讽的话语,令我双臂颤抖,却无法反驳。
“反正死去的大半不过是平民罢了,你只要在现有状况下保护好贵族就可以了。好了,下一个议案!”
我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愤愤地想:再这样下去帝国会真的完蛋的。
他们看不见工会在逐渐强大,并且建立了没有结界魔导器也没有骑士团驻扎的城市了吗?
工会的野心在扩张,他们的存在影响着帝国的安定。
…………也许,评议会只是装作自己是瞎子并心安理得吧。
两个月后在我忙于招收有志的新团员并进行筛选的时候,负责照顾莫伊的两名骑士回来了,而我也收到了他的长长的书信。
没有他自己相关的多少东西,都是一些对古代文献调查后的疑问和思索。
我欣然提笔,沉浸在短暂的学术研究的海洋里,回了也是差不多长度的信件。
在此之后书信往来从未间断。通常是一月一次由驻守在阿斯比奥的回防的骑士带来,再由新到的骑士带去。我们一直没有提过自己的境遇,纯粹就像两个学者一样交换知识,技术以及灵感。
骑士团的处境有所好转,而在我与研究所建立平稳的合作关系后莫伊作为讲解新开发的术式和魔导器的新星魔导士回来过一次。
与初次见面大不相同,生机勃勃而且有着强烈的执着。
他已经把研究所的文献都看遍了。
我想了想他离开差不多两年左右也就丝毫不惊讶了。
然后他说在离开帝都后他要四处游离一下。
“去哪?”
“在大陆各处都走走。我待在同一个地方已经两年了,虽然有时候那里让我想起家乡不过还是太冷了。难得来到异世界不多看看怎么行。”
他穿着黑色银边的魔导士斗篷,头上戴着研究时用的多功的研究护目镜,脚上踏着厚实的牛皮靴子,像个风尘仆仆又不知疲倦的考古者。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戴着的腕式魔导器,魔核是奇异的紫蓝色。
通常作为武器的魔导器是接近红色的,也有黄色和蓝色,越大的越纯粹的魔核越接近绿色。而他手上的颜色我从没见过。
见我好奇,莫伊伸手摸上魔核,似是流连回忆着什么说道“大概因为我在那个世界的力量,对魔核有些影响。天然的爱尔路遇到我的时候有时候会变成紫色,后来用多了魔导器也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不知道他遇到过什么,研究所在进行遗迹挖掘时候的报告我全都看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也许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甚至有些羡慕他。在我十八岁决定成为骑士前曾经想去到处游历,然而阴差阳错于御前比武获胜直接进入了骑士团失去了游历的机会。虽然驻扎过各种地方,但自由自在的旅行还从来没有过。
等一下•……旅行,自由自在的旅行……
我忽然有一丝慌乱,我恐怕要失去唯一算得上是友人的存在了。
“你,会回来么?”我略有些紧张地问到。
“会回来,而且会给你写信的。”
心安了,我很快恢复心绪向他道别,并目送黑色的身影远离。
书信从一月一次开始变成两三个月一次,长度也在逐渐减少。
他去了海的另一边,也去了沙漠,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帮助消灭了不少魔兽,甚至因此和工会攀上交情还去斗技场观看了,只是兴致缺缺没有下场比武而已。
在沙漠他说见到了巨大的魔兽,不过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并没有确认到,我对此有所注意加派一个队的骑士去往沙漠探查。
随后在我开始学会用利益均衡来拉拢评委会的贵族并小有所成的时候,他在信中只有短短一句话。
“近日回帝都。”
这是他的最后一封信。
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莫伊音讯全无,我联系过几次阿斯比奥也没有他的行踪。他像水一样在大气中蒸发了。
因为调查魔导器发生事故?还是被魔兽所袭击?
我苦笑,无奈,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假设。
后来在帝都贵族圈社交圈内,人们开始流传一个有为又能干的魔导士的故事。据说他在副议长在帝都外受到袭击的时候击退了工会和他们引来的魔兽。
这件事我还记得,骑士团曾经为此接受过斥责,不过骑士团和评委会原则上平起平坐,他们无权指责与我,又在军费上大大克扣了一笔而已。
但近期以来副议长为首的几名议员对我和骑士团的态度竟然大为转变,甚至有意拉拢。这对我来说是个好事,于我欣然接受了当月于福瑞思副议长宅院举办的宴会的邀请。
隐隐靠直觉来判断,我觉得我可能认识救了福瑞思命的那个优雅又冰冷,十分有实力的魔导士。
果然,他就在那里,彬彬有礼地与周围的贵妇人交谈。我褪下铠甲和骑士团制服穿着一件礼服,他却还是穿着黑色的学士长袍,虽然依旧优雅。
“亚雷克榭阁下到!”
我受到了郑重的欢迎,福瑞思副议长亲自迎接,我回礼,说几句客套话应酬着发现莫伊端着两杯酒正向我们走来。
“哦,莫伊,你来的正好,这位就是骑士团长阁下。”副议长愉快殷勤地招呼道。
莫伊端着酒杯向我行礼“初次见面,亚雷克榭阁下,在下是魔导士莫伊·隆,久闻您的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真是荣幸之至。”
我这才发现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姓,也和他的名字一样简短怪异,不过我丝毫没有露出困惑的神情,像真的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伸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然后握住了他空闲的那只手诚恳地接受了他的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莫伊先生。”
“我听说亚雷克榭阁下也喜欢研究魔导器并有很高的建树,真希望能彼此交换一下心得呐。”
“哪里比得上魔导士研究的透彻,我是指忙里偷闲随意看看罢了。”
我们举着酒杯互相客套,最后共同举起酒杯浅酌一口。
福瑞思看起来很高兴“看你们两位能相处愉快我就放心了,毕竟要共处很长的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我看向他,不解其意。
“忘了对您说明了么,就是上次议会提案对骑士团新增评委会特别顾问和协助人员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那时我对修凡说过,不过是评委会派来监视我的手段罢了。可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对我有利。
“自然记得,并且忍不住要恭候大驾了。”我转头对莫伊微笑着说。
“荣幸之至,阁下。”莫伊欠身微笑着回答。
福瑞思的确是想拉拢我——在莫伊的建议下。
同时也不得不提防我,所以要派人监视——还是在莫伊的提议下。
莫伊自己就成了最好的人选,对于一个有着丰富知识的魔导士想来我是不会拒绝,而且我们也没有任何冲突,他又不是贵族在骑士团呆久了不会引起骑士的恐慌这的确是上好的一步棋。
莫伊自己没有动过一根手指,整个布局却在他的运筹下完全遵照了他的意愿。
可怕的人,政治老手,看不透他。
我对他的评价又添了几条,但也在庆幸他的到来。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能在这个时间里帮助我了。
我不擅长政治。
在我看来那种尔虞我诈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实在是令人作呕。
莫伊对这种看法似乎有些赞同,不过,他却有些不以为意。
“手段如何,终究只是手段而已。只有最终的结果才是主要的,藉由何种方法达到这个目的并不重要。而为此,有些时候你不得不去学会运用自己不擅长的方法,否则无法成功。”
“可是,手段如何是一件事的过程,做事的时候只注重缘由和结果却忽略了其中占有大量成分的过程,这不是太离谱了么?”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甚至会忘记根本只留意结果,所以才会有历史学家。只有他们才会悉心挖掘人类走过的历程,而不是其现状。”
“你这是歪理,莫伊,你想给我灌输这种错误的理论到什么时候?”
“不,阁下。想想看,前阵子你不也不得不像那群顽固的老狐狸一样玩弄政治手段么?你能说你注重这个过程并享受它么?您所作的也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并且是其中粗浅的一环罢了。”
我叹了口气,用于暂时结束这个令人压抑的话题。
“你的目的,会是什么呢?”我试图和他的双目对视,问道。
没等他回答我晃着手中的羽毛笔开始分析“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对这个世界如何没有兴趣,所以这个帝国如何变革与你无关,我的梦想如何也与你无关。在这个立场上你只是因为我的目的可能于你的目的一致才会协助我。”
他啜了一口咖啡,既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平静地等着我说下去。
“我注意到,你最近在研究空间法术,那么答案显而易见不是么。你是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对吧。”
我已经肯定他想要做什么了。
“不愧是阁下,分析的十分完全。”他咽下咖啡称赞着,然后摇了摇头“只是有一点不准确。”
“什么?”
“我帮助您的举动,全然是出于自愿。是没有计算利益得失,遵从本心的亲近感,所以想帮您而已,否则研究技术的靠山找谁都可以,您明白的。”
“…………谢谢。”
无论如何,我有些感动了,并欣然接受了他的加入。即便是他总是想用歪理来说服我,只要遵从本心而行动他并不能动摇我的信念。
而且偶尔做基于研究之外的这样的讨论也是不错的调剂。
莫伊在骑士团和周围人相处的很好,同时骑士团开始推广他改良了的防御术式。他对武艺剑术一窍不通,但是个很好的魔法教练。
同时在与评委会的周旋上,他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在他和骑士团打成一片之后,又有一名议员来到骑士团作监察官,似乎是议长派系的。臭着一张脸与周围格格不入,只把眼睛盯着我,还有莫伊。
“真精彩,看来塞勒议长和福瑞思副议长的矛盾已经到要骑士团来维持天平的程度了么,呵呵。”
莫伊从一堆写满术式的纸条和没有填装魔核的小型魔导器中找出点空闲来,说完这一句马上又低下头去。
“这对骑士团是好事。”我说着拿起一张纸试着读出那繁杂的术式花纹。
虽然有研究,但我并不是魔导士,所以无法有大把的时间花时间在这上面,对魔导器的认知已经被莫伊远远拉下去了,只能看出这是大体一个有持久性防御功能的术式。
“用这种术式是打算做什么?”我看向他疑惑地问道。
他停下手,似乎想起什么似微微笑了笑“……因为人总是愚蠢的,所以不得不有所准备。”
“你想说什么?”
“阁下,虽然他们内斗是好事,但这种时刻往往更危险,因为世上不择手段的人可比您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评议会的那群老狐狸都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他第一次在对话中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亚雷克榭阁下,您不能总是这么天真。虽然你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上,但从来没真正把这个意识放在心里。”
“您是个光辉正直的骑士,我明白。既然如此那光芒背后的部分就交由我来完成吧。”
“……你指什么?”
“我会成为您追寻帝国变革路上的黑暗。”他低下头恭敬地说。
我想我不需要有一个部下,我要的是能共同分担的友谊,他的也好,我的也好,共同分担。
所以我摇了摇头“不,如果走过这样的路需要黑暗的话我不会吝惜投身进去。”
“我希望的是,光芒也好,黑暗也好,我们共同分担,为了你和我不同的目的努力。”
“……我的朋友。”我向他伸出手,带着坦荡真诚的目光看着莫伊。
我得到了应有的回应。
在确定友谊这个名分之前,我们已经有了相对应的情感,所以这件事确认起来并不复杂,而且对认知的变化丝毫没有我们改变的相处,我和莫伊依旧如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该说是他的预知到了,还是……预言到了。
骑士团本部的大藏书室发生了爆炸。
出事前我因为急于得知新挖掘出来的魔导器的情况所以早早去会见从阿斯比奥来的魔导士,莫伊则去出去接手魔导器。
正在我与魔导士相谈甚欢的时候于骑士团本部之上一个巨大的魔法阵显现出来——那是个爆炸性的,带有强大破坏力的术式。
评议会很显然想炸死我,他们在图书室和我的办公室这两个我经常呆着的地方都设有禁足结界,显然是处心积虑地查探过的。
然而被困住的却仅仅是我寄予厚望的两名年轻的部下,还有挚友毕生的研究心血,我们多年间付出努力辛苦搜集的魔导器。
结界无法破除,我冲上去徒劳地将拳头砸在半透明的隔断上,结界中年轻部下的呼唤声和身后忠心部下的阻挠让我几乎丧失了理智。
“你们,你们竟然违抗我的命令么!放开!!”我迅速将禁锢我四肢的几名骑士甩在一边,再次要冲过去的时候爆炸的气浪将我掀翻了。
我跌落,虚弱地靠坐在墙上。有好长一段时间除了轰鸣声什么都听不见,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
在我能看清身处一片火海之后,身体感官被疼痛吞噬了。灼烧也好,爆炸力的压迫也好,被尖锐碎片划破也好,还是内心的失落也好,令我周身无力。明明身处火海,却好像在冰窖一样冷得令人绝望。
“咳……咳”感觉喉头腥甜猛然一咳,嘴角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我看着眼前的废墟,在逐渐被火焰吞没的部下的身体,扶住墙壁慢慢地站起来。不敢置信……梦想,破灭的如此之快。我踏着破碎的残垣断壁,踉跄着迈出虚弱的步子,踩在这片虚无之上。
“帝国的未来………”
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即便是迈向火焰的中心,也感觉不到热。
就这样投身其中似乎也不错……
“我的……梦想……”
呵,第二次经历的失败,还会遗留下什么呢……
只是,并不该如此放弃。我顿住步子,感觉一只手搭上了肩膀,扭头的瞬间被蓝紫的法阵包裹住,下一秒已经脱离了那片绝望的火海。
我半跪在地上,瞬间被急赶而来的医护队围住。
莫伊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在不远处看着我,他的情绪掩藏在黑色的兜帽之下,我能看到的只有黑色。
那黑色与白色交织的漩涡在眼前交叠着越变越大,我在被淹没之前睁开眼,轻轻舒了一口气。
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晚上了,我躺在医院病房里盯着头顶不甚明亮的灯光,有一阵子才注意到,褪去黑衣的莫伊静静坐在那里交叠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我。
我尝试这抬起头来,眯眼看着他。然而疼痛和模糊的焦距让我无法成功捕捉他的表情。我只好重新躺回去,再次盯着天花板。
莫伊什么都没有说,好像知道什么似地只把问话的机会安安静静地留给我。
“骑士团的损失怎么样”我的嗓子又干又涩,发出的声音皱巴巴的,有些刺耳。
很快一杯水送到嘴边,喂我喝了下去。莫伊把空杯子放回桌上,平静地陈述道“大图书馆建筑被毁,波及的有阁下您的办公室还是有主厅。伤者三十六人,重伤四名,其中一人刚刚脱离危险期,两名还在观察期。”莫伊说着看了看我,一字一句道“图书馆保管的资料和魔导器没有任何损失,已经被安全转移了。”
“你……”我忽然明白前段时间他所做的那些魔导器和术式用作什么了“你早就知道?!”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阁下,你忘了我所说的,需要所有准备么?这次只不过是不得不用上这些准备的最坏的情况罢了。”
空气开始沉淀着,冷凝起来。
我一语未发,他则和之前的情况对调,似乎为了清除这空气中的沉静讲解起来。
“在那些魔导器完工之后我就在资料库图书室和阁下您的房间设立了这些保护屏障,为的是能在发生变故的时候及时启动防护阵。”
“这次您太过靠近爆炸中心,防御术式只能优先保护那些资料,不过也因为如此那两个人才因为在房间内被开启的阵法分摊了一部分爆炸力,才侥幸活命。”
“我正在顺着监察官这条线摸,只要抓住了把柄这件事也可以作为我们的筹码,和议长阁下谈谈条件了。”
“那是空间法术么?”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缓慢地低头看过去。
“是的,也是在这个世界第一次使用,没想到成功了。”
“…………”我低下头,语气沉重,带着我绝望中生出破碎的希望“你是对的,莫伊。”
“我本来以为我的敌人只有魔兽,但是现在看来……我的确太过低估人类自身的愚蠢了。”
清清白白的路,看着或许赏心悦目但也许什么都无法保护。
“我不会再天真下去了。”
心态竟然可以转变的如此之快,这在过去的我看来是绝对不可思议的。
可发生过的无法挽回,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这样。
转变之后我意外地发现周围海阔天空,可以利用的资源竟然这么多,而我竟固执圈在一个壳子里地对他们视而不见,实在是暴殄天物一般。
评议会已经不足为惧,莫伊接手后很快很快,议长参与谋划了骑士团袭击事件的证据就被送到了我的病床上。
虽然证据确凿,但是这样的证据说轻也轻,说重也可以很重。
如果对他兴师问罪,议长很容易能丢出几个替罪羊来表示他的清白,从而摆脱这一罪状。
不过就像往平静的水面丢石子一样,这样的小小石子会引起水面波动,由此震动后引发到什么样的激荡的程度谁也无法预料。毕竟算上骑士团在内帝国隐隐对立着的三股派系所维系的平衡并不稳固,任何变故都可能造成致命打击。
我想,被福瑞思副议长紧紧盯着的塞勒议长,不会冒这个险。所以捏着这个证据的我很轻松地和议长也达成了某种协议。现在骑士团可以悠悠闲闲地看着评委会内斗,腾出手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与工会的接触我交给了修凡去做,沉闷太久的他去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回来后还是那沉闷的样子,与现在状态鲜活的莫伊形成鲜明的对比。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对不起他。
无法保护他的队友,无法保护他的家人,无法保护他的故乡,却让他一个已经死过一遭的人拖着永远不老不死的身体为了我的梦想效力。可是我也不清楚如果我不再驱使他,这个活着的死人会黯淡地活在何处。他会停滞不前,这我十分清楚。
“去和东·怀特豪斯接触,弄明白他的本意是什么。这个任务期限可以是一年,一年之后如果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确切的情报的话就不要做了,找机会杀了他。”我靠在床头,从绷带造成的阴影下看着几乎掩藏在阴影中的修凡
“阁下……您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是的。”我点头,又摇头“我不会再软弱了。”
“明白了,我会执行您所有的命令。”
修凡像融化一般消失在黑暗中了,我躺回去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莫伊……”
我唤了一声,很快就有法阵显现,一个白糊糊的影子冒出来看着我问道“什么事?”
“哦……只是想问问你喜不喜欢孩子。”我很喜欢他用这个分身的法术,真的很方便。只是这个术让我有点怀疑,他不用魔导器也能使用魔法。
“孩子?”白色的影子似乎有些波动,但是口气还是淡然地“问这个做什么?”
“我现在动不了,两位皇嗣还需要你帮忙照顾几天。”
“…………好吧,交给我。”他点点头,消失掉了。
没法看到他的表情是否有些沮丧让我觉得有点遗憾。
我也没有告诉他,爱斯蒂露公主殿下拥有可以将这个世界毁灭的力量。
伤势逐渐恢复,我在可以将骑士团长制服覆范围外的绷带全部拆下之后就出院回到骑士团了。
这种事情骑士团需要一个主心骨,所以团长的回归必不可少……至少在我是这样的想的。反正部下们看见我迎面走过的时候都怔了一下,然后马上充满了干劲,站岗的卫士也比之前站的直很多。
即使胸腔隐隐作痛也值了。
在骑士团稍稍坐了一会发现除了必须由我签发的文件还没有处理之外,多余的一份都没有要让我费心的。
莫伊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秘书。我感慨着拿起羽毛笔签发了那几份滞留的重要文件并下发后想到这几天都没有见到莫伊,就好奇问起亲卫队。
“莫伊阁下不是在您的嘱咐之下去照顾两位皇嗣了么?”
我差点忘了我是把这个工作丢给他了。爱斯迪莉赛公主和优帝尔殿下都是非常优秀的个体,但是若要说王者资质还是优帝尔更加出色,这也是我更加支持他的原因。不过这两个王储都还只是孩子,宙之戒典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说这些也没用。
“他们在哪?”我饶有兴趣地敲了敲桌子,想象莫伊带着两个精致的小娃娃的场景,唇角微微勾起。
“在本部内花园,因为最近本部不太安全所以选择了隐秘的地方……”
“嗯,我去看看……不用跟着。”
部下们太过紧张我了,然而我现在的情况就是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有一丝的不对劲。
我加快脚步前面中庭的那处隐蔽的花园,感觉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止,脚步有些虚浮,强撑着穿过几棵茂密的灌木丛,我隐约听到莫伊低沉的声音,好像正在讲什么故事。
“……那个人背负着全族的希望。他是王,比任何人更加深沉地爱着那片土地和那里的人民,也只有他能拯救那里的人民。”
“那个王后来离开家乡了么?”这稚嫩的女孩的声音,是爱斯迪莉赛公主在发问。
我听到莫伊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王不得不把国家托付给了信任的臣子,一个人离开挚爱的故土前往远方寻找能救助他国家的神器,这是崎岖坎坷的道路,而且成功的机会很渺茫,可他还是义无返顾地去了。”
莫伊抱着‘满月之子’的公主坐在膝盖上,身侧坐着抱着膝盖期待仰望他的优帝尔殿下。我静悄悄地藏身在一人高的树丛后看着他们三个,斑斓的光点透过蔽日的树冠打在他们身上,留下柔和和温情。
莫伊和孩子意外地契合,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一点。在我不想破坏这样的场景,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老套的场景出现了——我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莫伊毫不客气地瞬移过来,结局演变成我的手捏着他的下巴,而他凝聚了攻击性术式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了我的护胸板上。
“很高的警惕性……”我捂着伤口迸裂的部分艰难地退后一步蹲下来喘气。莫伊诧异地看着我,有点不知所措。
“阁下……居然是您……”他似乎想抬手施展治愈的法术,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团红光罩在我身上,清凉的感觉遍布全身,疼痛很快消失。爱斯迪莉赛双手交叠在胸前,闭着眼睛像是在祈祷,在她睁开眼睛之后我觉得全身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她没有带魔导器,但是却有着出色的魔导士都望而兴叹的治愈能力。莫伊若有所思地盯着公主,我抬头看着他与他视线相交。
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明白公主能自由驱使艾尔露的能力代表着什么。
艾尔露流动的异常对于原始隶长来说会是致命的。
“亚雷克榭阁下,你好些了么?”公主急切地看着我问道。
我站起来,恭敬地对公主行了一礼“多谢您的救治,我的伤已经全好了。”
“这我就放心了。”
少女脸上挂着的实在是暖心的一个微笑,优帝尔也是类似这样的表情表达了关心和惋惜。虽然他们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可现在是仅仅八岁左右的孩童,感情还没有被着色十分的纯真。
有点让人不忍心去利用的纯真呢。
但比起这点我对莫伊之前讲述的故事更加感兴趣。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顺势坐在草丛上抱着优帝尔殿下好奇地问道。
“莫伊叔叔在给我讲故事呢,是一个努力拯救国家的王的故事。”爱斯迪莉赛抬头回答,表情有一点悲伤“那个国家遭受了灾难,真是替那些国民担心呢。”
“这只是故事而已,公主殿下,这是我在遇到亚雷克榭阁下之前听过的故事,并不是真实发生的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莫伊平静地说道“故事里的人即便是死掉了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我看着他的神色,很快意识到这应该是他在原本的世界经历过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自然是故事所以不用在意。
故事也好经历也罢,他第一次说出来我也乐得一听,至于这里面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滋味,也就只有叙述者自己才能体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