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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奇侠传五+五前同人文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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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权转载][主承卓轩友情] 付旧游 BY 皆作笑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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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授权转载][主承卓轩友情] 付旧游 BY 皆作笑谈 END   [授权转载][主承卓轩友情] 付旧游 BY 皆作笑谈  END Icon_minitime周一 七月 29, 2013 4:41 pm

授权书见置顶。
感谢南瓜亦楠推荐,感谢作者写了很温暖的文~
 
 
 
 
 
正文
 
 
 
 
受不了自己昨天发的部分错别字太多于是删掉在此重发了一遍…
 
 
其后接的是今天的更新~求不再有错别字!
 
 
 
 
 
以及本文其实不算循环的,lz只是想构想一下五前的种种遗憾有没有可能以另一种方式了结。具体要怎么界定这篇文lz自己也不知道,总之请各位看下去吧~
 
 
 
 
 
0、
 
 
“瑾轩,我有教过你如此愚蠢吗?”
 
 
“怨生爱死,痴妄!”
 
 
脑中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在自己的操控下吐出的冷酷话语。
 
 
……
 
 
“二叔?…二叔?”
 
 
耳边却是温和稚嫩的童音。枯木睁开眼,看到自己正以夏侯韬的身份在书房内倚桌小憩。八岁的夏侯瑾轩怀里小心抱着一本对他来说分量过重的古籍,正期待地望着自己。
 
 
冷夜,决战。司云崖。锦袍少年的提剑一跃。越行之术被破。
 
 
恍如梦中,离征服人界仅差一步而功败垂成的场景,甚至让枯木都有片刻怔忡。
 
 
“二叔?您不舒服吗?难不成是因在这里小憩受了风寒?”
 
 
“无妨。”温和一笑,掩下不宁心神,目光投向夏侯瑾轩怀里的书,“你若感兴趣,拿去看就是。”
 
 
“谢谢二叔!”夏侯瑾轩高兴之余不忘再关切一句,“您脸色仍不大好,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门外是初春景致,夏侯府内草木生机甫现,淡柳拂风。
 
 
冷夜,决战。司云崖。锦袍少年的提剑一跃。越行之术被破。
 
 
…那一切,都没发生?
 
 
 
 
 
一、
 
 
1、
 
 
皇甫卓初见夏侯瑾轩和欧阳倩是在九岁时参加的品剑大会。他们三个作为家族的少主被父辈们带到了正厅相互介绍。欧阳倩让皇甫卓印象深刻,因为她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女孩;夏侯瑾轩让他印象深刻,则因他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身无武家英气的男孩。
 
 
那时他对欧阳倩的第一印象是“不曾习武的小姐”,对夏侯瑾轩的印象则是“不曾习武的小子”。这小子不但不曾习武而且不怎么将品剑大会放在心上,父辈们讨论相关事宜时他虽站得安分,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飞雪。也多亏他眼神一直飘,飘得欧阳英终于对自己邀请少主同来正厅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放话说此类议事对孩童来讲想必枯燥,不如让倩儿领几位少主在庄内逛逛。
 
 
而那时皇甫卓虽然自己也心下大松一口气道总算解脱了,但夏侯瑾轩脸上如获大赦的表情简直明显到让他都有种开口去骂“作为一家少主在人前如此松懈成何体统”的冲动。
 
 
这种冲动很快就再次出现,在欧阳倩刚领着他们跨出正厅门槛的时候。当着陪同下人们的面,夏侯瑾轩竟然没走两步就弯下腰去,袖手一挽,捧起满掌新雪。他的衣袖也难逃一劫地沾染了雪沫尘埃。
 
 
倒是欧阳倩心细想得多,回头见他满目好奇赞赏之情,柔声笑道,“夏侯公子从小生长在明州,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吧?”
 
 
“是啊,”夏侯瑾轩还沉迷于观雪之中,不经意向望着自己的欧阳倩和瞪着自己的皇甫卓展颜一笑,“明州也有寒冬,只是自我出生以来还从未下过雪。今日初抵折剑山庄总算亲眼得见,却为赶正厅议事而未能尽情欣赏。现下细看,果然有梨花之洁白,玉石之晶莹,清泉之冷冽。”
 
 
话中意境倒是有了,但谁家九岁小孩这样说话的?
 
 
于是皇甫卓对夏侯瑾轩的印象成了“不会武功还没见过世面的书呆子”。
 
 
2、
 
 
认识了欧阳倩,就迟早会认识姜承。
 
 
姜承比他们大不了几岁,但为人审慎寡言许多。皇甫卓年岁虽小,却也隐约知道这是因为姜承心心念念“要护几位少庄主周全”的责任,加上自知与他们的出身差距颇大。欧阳倩对此自然比皇甫卓深有体会,只是碍于女孩子家的情面也不好说出什么能拉近距离的话。夏侯瑾轩对姜承最初的疏离倒是没有任何表示,但在他的提议下他们四个一起堆了三天雪人。
 
 
 
 
 
皇甫卓起初奇怪以夏侯瑾轩的性子,为什么没有提议大家赏雪品酒吟诗作对。虽然欧阳家的“霜华春”他是尝了一口就被辣得不愿再喝,但那丝毫不会妨碍他对书中看来的文人雅趣心向往之。事后回想,皇甫卓才发现堆雪人这种只用动手不必动嘴的事情,正应了姜承那说得少做得多的实干派性子。而免了交谈,便也免了毕恭毕敬的言语和无话可谈的冷场。堆雪人的三日里姜承几乎一直沉默,但再开口时,虽然那“小姐”“少主”一类的称呼未变,却已明显不再拘束了。
 
 
其典型表现是他会比皇甫卓更早地出言打击夏侯瑾轩要在欧阳家正厅外的石栏上堆一排雪人的想法。虽然那里积雪确实很厚而且夏侯瑾轩是来做客的少主。
 
 
3、
 
 
“我看书中说,许多山庄大院都会有密道暗门,以备不时之用。”
 
 
“…你以夏侯少主身份来此做客,却如此东摸西碰不识礼数,成何体统!”
 
 
“夏侯少主还请不要随意触碰…”
 
 
“啊,夏侯少主小心……”
 
 
“…哇!”“…呜哇!”
 
 
好在被打开的地道是已废弃的,很久前就被填得差不多了,所以触动机关的结果只是夏侯瑾轩和站得离他近的皇甫卓掉进了地上突然出现的八尺见深的坑里。
 
 
欧阳倩探头从洞口进来,秀美紧皱,柔声劝道两位少主不要惊慌,四师兄已经去找绳子了。
 
 
如果皇甫卓知道“坑爹”一词,他会毫不犹豫地用以形容此情此景。但他不知道。
 
 
所以从那时起他想说“真坑爹啊”时脱口而出的就是,
 
 
“夏!侯!瑾!轩!”
 
 
4.
 
 
“师兄,这几日你可否指导我练武?”
 
 
见姜承第二面的时候皇甫卓就已经这么称呼他了。看起来比同为孩童的夏侯瑾轩正直成熟许多,跑来向姜承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皇甫卓显得严肃又谦逊,毫无世家少爷的架子和娇惯之气。
 
 
姜承从小寄人篱下,在折剑山庄又常须接待许多来往的家世显赫之人,一时疏忽便会礼数不周,因而性格自然内敛,为人行事也不得不谨慎许多。
 
 
他是看皇甫卓和夏侯瑾轩斗嘴看多了,才终于确定这两位少主其实挺好接近的。
 
 
“皇甫少主前日的摔伤恐怕尚未痊愈,不宜再伤筋动骨。”姜承正和其他几个师弟在比武台边用软布擦拭平日练武用的刀剑,见到皇甫卓来找他便暂停了手中的活,直起身来。
 
 
“有夏侯瑾轩在下面垫着呢,我没什么事。”提到那日因为夏侯瑾轩乱动机关连累他掉下地道的事,皇甫卓还是有些气结,但毕竟那小子已经恶有恶报地为他作了垫背,还被夏侯世伯拎去向欧阳世伯道了歉,然后勒令这几天乖乖在客房养伤不许出门。
 
 
这样一来皇甫卓耳根清净许多,只是清净久了也无聊起来。欧阳倩是女孩子家,他也不好总去找她玩。好在还有姜承。皇甫卓这才想起来折剑山庄的重头戏应是比武大会的——这几天被夏侯瑾轩的文人雅兴一折腾,几乎要把习武之事抛至脑后了。
 
 
“说起来,不知夏侯少主可好。”姜承记得夏侯瑾轩落地时被冲击力重创了左臂。他不是习武之人,摔那一下想必痛得要命。
 
 
“死不了,只抱怨在房里闷得慌。伤倒是没事了。”
 
 
“…皇甫少主去看他了?”
 
 
皇甫卓哼了一声,“…我路过。”
 
 
“他若要解闷,或许可以请二小姐去书房为他找几本书来。”姜承浅笑了一下没有追究,语毕,又想起皇甫卓来找他的目的,“至于指导练武一事,我并未年长你几岁,资历有限,只怕会误人子弟…”
 
 
“姜兄此言差矣,三人行必有我师嘛。”
 
 
清亮声线自不远处传来。二人转头望去,正望见夏侯瑾轩笑吟吟地向他们走来,凑够了他话中的三人。他精神倒是很好,只是左臂不甚灵活地在身侧垂着。
 
 
“你怎么出来了?”皇甫卓心有所疑地挑眉。
 
 
“夏侯门主允许你出来透气了?”姜承几天下来也已摸透夏侯少主是何性情,话中几分调侃。
 
 
被看穿的夏侯瑾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本偷跑出来时是被爹发现了,多亏二叔帮我说情。”
 
 
“伤势如何?”姜承瞟了一眼他的左臂。
 
 
“没什么事,大夫说少活动些,两三日之内就能好了。”
 
 
夏侯瑾轩嘴上谨记医嘱,一面却伸手去触姜承身旁武器堆中双剑中的一柄。皇甫卓对他这种东摸西碰的好奇行为很是有种不详的预感,神经不由绷紧,“别乱动了,你又不会使剑,再伤到自己又是几日不能出门。”
 
 
姜承也欲劝阻他放下短剑,抬眼却见夏侯瑾轩执剑端详的神色有些迷茫。
 
 
仔细想来,夏侯瑾轩平日对舞刀弄枪毫无兴趣,引起他注意的也不像是这外表普通的短剑本身。
 
 
“夏侯少主…”
 
 
“瑾轩。”
 
 
姜承的轻声发问被儒雅的男生打断。三人循声望去,看到夏侯韬正走近前来。
 
 
“二叔。”瑾轩因他一唤而收了神,短剑却还拿在手里。
 
 
“你不是素来不喜练武,怎么突然玩起刀剑来。”夏侯韬望着他手中短剑,笑了笑,“屋外寒气重,你还是早些回房,让你爹安心才好。”
 
 
“…是。”二叔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言下之意通常就是爹怒气太盛,他未能劝住。夏侯瑾轩显得有些懊丧,但也只好乖乖将短剑交还姜承,“姜兄,皇甫兄,只好日后再聚了。”
 
 
“夏侯少主保重。”姜承点点头。
 
 
“保重。二世伯慢走。”皇甫卓无奈地和姜承对望一眼,看来真的只能去请欧阳倩借几本书来给夏侯瑾轩解闷了。
 
 
 
 
 
枯木对孩童的交谈是没什么兴趣的,出面打断是因为看到了夏侯瑾轩执剑时那似有所忆的神情。
 
 
提剑一跃。破越行之术。
 
 
虽不知此情此景是真是幻。
 
 
不过,只要夏侯瑾轩今后仍然喜文厌武,想必这一幕就不会发生。
 
 
 
 
 
 
二、
 
 
1、
 
 
“我还以为启蒙声律的诗句你早已烂熟于胸,”皇甫卓的声音三分数落七分调侃地从瑾轩房内传出来,“恨不得成日讲话都要舞文弄墨一番。”
 
 
“我非过目不忘之人,”夏侯瑾轩好脾气地讲着道理,“何况诗文之类内涵丰富,就算烂熟于胸也未必能真解其意。多看两遍总是没坏处的。”
 
 
“夏侯少主喜欢便好。”欧阳倩温和道,“若看腻了,我再为你换几本来。”
 
 
“唉,”夏侯瑾轩一声轻叹,“我只希望被禁足的日子不要长到够我读完这些书啊。”
 
 
“…活该。”皇甫卓才懒得同情他。
 
 
夏侯彰在夏侯瑾轩的客房门口站定,听罢这几句交谈,推门进去。
 
 
进门一转头,就看到四个孩子围在桌边,桌上放着几本书,夏侯瑾轩正拿着其中一本翻看。除了隔门听到的皇甫卓和欧阳倩,方才一语未发的姜承也在。
 
 
“爹。”“夏侯世伯。”“夏侯门主。”几人站起身来,三种不同的称呼同时想起。
 
 
“嗯。”冲他们点了点头,夏侯彰望着那几本诗文,在内心轻叹一声。不是不知道练武非瑾轩所好,只是生在夏侯世家,下任门主的身份岂容得他随心行事,“你何日对武学也能如此上心就好了。”
 
 
“…是。”夏侯瑾轩敛眉垂目,顺从回话。另外三人在旁看得有些尴尬,虽然素来知道夏侯彰对夏侯瑾轩不喜练武一事不满,却没想到他会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教训儿子。
 
 
“…伤势如何?”夏侯彰上下打量夏侯瑾轩一眼,转而问道。
 
 
“两日前就已好了。”而再次出乎另外三人预料的是夏侯瑾轩此时翻脸如翻书,前一刻还老老实实听着教训,现下就已兴冲冲地提议,“爹,品剑大会明日就开始了,我可否随您一起去看?您不是希望我多了解武家门派路数么。”
 
 
夏侯彰冷哼一声,明显是不信这套说辞,却开口道,“…罢了,明日品剑大会开始前先去向你欧阳世伯问安,别迟到了。”
 
 
“是。谢谢爹!”
 
 
待四人送别夏侯彰,皇甫卓皱眉瞟了一眼夏侯瑾轩,“你只不过是想借机出门透气吧?”
 
 
方才见他那般顺从失落,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出言安慰一下。
 
 
“皇甫兄何必总要拆穿我。”夏侯瑾轩挠了挠头。
 
 
“夏侯少主还是真正上些心的好,”姜承摇了摇头开口道,“以免众人议论。”
 
 
“…知道了。”夏侯瑾轩叹口气,那无奈的神情逗笑了欧阳倩,“皇甫少主,四师兄,你们真像是在替夏侯世伯教训儿子。”
 
 
“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爹也是,”夏侯瑾轩望着被调侃的二人略显尴尬的面容道,“只是我希望在继承家业之前能得几年自在,否则岂非一辈子都赔给了‘夏侯’一姓。”
 
 
“不然呢,”皇甫卓挑眉,“身为下任门主,你以为这辈子是要赔给谁。”
 
 
夏侯瑾轩笑了:“自然是谢友人,酬知己,伴红颜。”
 
 
至于这最后一条,夏侯瑾轩自己尚无意中之人,却说得另外三人都不觉红了脸。
 
 
 
 
 
2、
 
 
夏侯瑾轩有时会将才子佳人的美事挂在嘴边羡艳一番,但还从没见他真与哪个女子言行暧昧。倒是姜承和皇甫卓,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一个记挂着二小姐一个记挂着夏初临。
 
 
起初皇甫卓不大愿意和夏侯瑾轩提夏初临的事。谁知道这个一遇神怪之谈就脑袋发热的家伙会不会好奇心起拉着他对以人养剑之事问东问西。
 
 
当然后来还是没瞒住——说起来,夏侯瑾轩还是他们青梅竹马的四人中第一个知道此事的,在他随夏侯彰来到开封皇甫府上时。夏侯瑾轩当时十岁,虽读了不少书却还不大知道乱用成语的严重性,所以当他隔着门听到夏初临在房内咳嗽时,那一脸不知道该不该评价皇甫卓为金屋藏娇的表情让后者看到之后很有揍人的冲动。
 
 
不得已耐着性子向他解释了一番。而夏侯瑾轩听完的第一反应竟不是追问养剑之法。他只是提议道,何不为夏姑娘买把琴。
 
 
 
 
 
他说,夏姑娘双目失明又体弱多病,总要待在室内,你也无法总陪着。她若懂些琴瑟音律,独处时也得趣些。
 
 
是个不错的点子。不过皇甫卓眼里这只是动不动就羡艳书中神仙眷侣琴瑟相合的夏侯瑾轩作为书迷的又一个典型表现而已。
 
 
没错,他早已不叫他书呆子了。没有哪个死读书的人能像夏侯瑾轩这般能言善辩异想天开。
 
 
皇甫卓不否认夏初临开心地抚着琴身说卓哥哥谢谢你的时候,他有点懊丧这为什么不是自己从书中看来的点子。
 
 
但事后当他向夏侯瑾轩提及此事时,后者一句“皇甫兄若要谢我就让我在贵府上多留几日吧,现下回去也是被我爹逼着练武”,让他顿时没了想表示感激的心情。
 
 
“你身为夏侯家少主,逃避练武已是不该——”
 
 
“皇甫兄,所谓人各有志…”
 
 
“还大言不惭!”
 
 
当然留不留人不是十岁的皇甫卓说了算的。夏侯彰把事办完要打道回府,夏侯瑾轩只好跟着回去。
 
 
“总算不用听你的人各有志论了,”皇甫卓在父辈告别时和夏侯瑾轩在旁压着嗓子聊最后两句,“真搞不懂你为何小小年纪就爱学文人墨客附庸风雅那一套。”
 
 
“皇甫兄才是吧,”夏侯瑾轩没憋住笑,“真搞不懂你为何小小年纪就爱学我爹‘成何体统’那一套。”
 
 
“…你!”
 
 
至于皇甫卓能一脸淡定百毒不侵地回一句“巧舌如簧”,已经是认识夏侯瑾轩几年后的事了。
 
 
 
 
 
3、
 
 
十六岁那年姜承首次有了英雄救美的壮举。说到底要归功于他大师兄萧长风的弄巧成拙。
 
 
夏侯瑾轩虽然每年出席品剑大会,却都是为见几个好友一面,本无意观看比武。姜承知道他这个性子之后,有时会去欧阳家的书房为他取书来读。往往他若是在台下看人打斗时心不在焉,八成就是在回想书中内容聊以解闷。
 
 
那日萧长风知道姜承又要去书房,便故意在书架上做了手脚。他忍了好几年了,凭什么每次都是自己这个四师弟这么讨两位少主和二小姐的喜欢!
 
 
谁知那次去书房的不止姜承一个人。
 
 
欧阳倩、夏侯瑾轩和皇甫卓都一同去了。夏侯瑾轩在书架一端翻着新抄本的《齐谐记》,另外三人站在另一端。欧阳倩刚伸手去取书,她那侧书架的一足就喀支一声断了,整个书架斜斜朝她倾下来。
 
 
“…二小姐小心!”
 
 
姜承起初伸手撑住了书架,可高层的书本还是因为倾斜而劈头盖脸砸下来。他未及多想,侧踏一步讲欧阳倩挡在了自己身后。
 
 
“四师兄…”
 
 
书册坠地的响动终于停息。好在方才站在另一端的夏侯瑾轩帮忙一起支撑住了,才未让书架倒地。四人小心翼翼地将书架扶正归位,正想赶忙将散落一地的书籍归置回去,却听到门外有人嚷道,“谁如此大胆,在师父书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萧长风推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方才躲在屋后,只等着听书架倒塌的那声巨响了,却未注意进门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见二小姐和两位少主都在,他也一时懵住,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几个主子在场又怎样,反正只要有错都是下人担着。
 
 
正欲向姜承发难,却听夏侯瑾轩开口道,“萧师兄,皇甫兄他,呃,也不是有意的。”
 
 
什么?!
 
 
在场的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当然,皇甫卓是瞪向他。
 
 
“我们不知书架松动…”夏侯瑾轩歉意地对萧长风陪着笑,“但以皇甫兄的身家背景,若书籍有损定会尽数赔偿的。”
 
 
“啊,这…”
 
 
“萧师兄怎么会来这里?若也是来替人找书的,在下或可帮忙。”
 
 
“啊,不、不…”被问得几分心虚,萧长风也忘了要为难姜承之事,“…我是路过,路过,听到这里有响动便进来看看。师父找我还有事,失陪了。”
 
 
“这样啊,”夏侯瑾轩点头,“那书籍赔偿之事…”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皇甫卓打断了他,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当他瞪视夏侯瑾轩的目光转到萧长风身上时,后者不寒而栗地连声告辞,退了出去。
 
 
“……”
 
 
“……”
 
 
“夏!侯!瑾!轩!”
 
 
“皇甫兄别生气…你这也是帮姜兄和欧阳小姐解了围啊。”
 
 
“你要解围怎么不说是你弄倒的!”
 
 
“书架断足在你们那一侧,我若说是自己弄坏的,萧长风无疑明白我是有心替姜兄承担罪责,结果反会使他更嫉恨姜兄而已。”
 
 
四人一时无话。书架不可能平白无故倒下来,想是有人动了手脚。方才萧长风见这一室狼藉,照常理该留下来帮忙收拾才是,他却撇下几位少主急于告辞,确有做贼心虚之嫌。
 
 
况且,以姜承与名门少主的交情,招来嫉恨也并非意外。
 
 
“夏侯少主,”姜承皱起了眉,“可皇甫少主方才根本没碰书架,让他担下罪责亦是不妥。”
 
 
“我和皇甫兄是客人,在折剑山庄犯再大的错也总能一走了之。姜兄可不同。”夏侯瑾轩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过于挂心,“此事于皇甫兄不过举手之劳,姜兄就别再顾虑了。”
 
 
“没错,我去向欧阳世伯道歉就好,换了你可无法这么轻易了事。”皇甫卓一边出言劝道,一边无声甩给夏侯瑾轩一个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眼神。后者总算良心发现,摸着后脑歉意地笑了笑。
 
 
“…方才…多谢四师兄。”再开口的是欧阳倩,她抬眼望着姜承,秀眉轻蹙,“可有伤到哪里?”
 
 
“…我没事。”姜承为这句关切怔了片刻,目光柔和下来。
 
 
“也多谢二位少主相助解围。”
 
 
“…谢夏侯作甚,他不过借花献佛。”
 
 
 
 
 
4、
 
 
回到开封后难免地被皇甫一鸣秋后算账,教训了一顿在折剑山庄作客怎能如此大意,把主人的书房弄得乱七八糟让人看笑话。皇甫卓只得忍气吞声,毕竟帮助姜承他是心甘情愿。至于夏侯瑾轩未经允许就促使他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这一出…算了,早就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多计较也无用。
 
 
“是皇甫少主啊,怎么样,来算一卦?”
 
 
皇甫卓正在开封城内散心,被街角一位算命先生搭了讪。他摇头拒绝。近来运程已是不顺,他可不想再算出什么在劫难逃的未来命数。
 
 
“少主,不卜运势凶吉,解解字也是可以的。”似是看出他的心思,算命先生笑道。
 
 
看来这位先生是一时缺钱花了,以往并不总见他有这样死缠烂打的苗头。皇甫卓在衣袖内摸索片刻,掏出一张纸笺。这是夏侯瑾轩的字,飞鸽传书来的。至于飞鸽,是皇甫卓十二岁生辰时别人送的。虽说各地都有驿站,但小孩子总喜些新鲜有趣的方式传自己的训,名门少主也未能免俗。于是生辰那日得到的两只信鸽自然而然成了在明州、开封、折剑山庄之间奔忙的信使。
 
 
平日里四人通信并无要事,无非相互问候、简谈各自见闻。但夏侯瑾轩话多得让人受不了,皇甫卓在上次回信里终于忍不住让他少写两句,否则每次那么坠墨沉重的纸笺都让信鸽累得半死。
 
 
这次夏侯瑾轩终于学乖,传讯很短,虽然在皇甫卓看来仍有刻意废话之嫌:
 
 
“廿二日,明州大雪。
 
 
风为其友,云为其乡。无心落处,天地苍茫。”
 
 
“咏雪之辞啊,”算命先生以为皇甫卓要现写几字,却见他直接递了纸笺过来,怔了片刻便也很快接过,读罢,“…皇甫少主何以有此感慨?”
 
 
“不是我写的,是一个友人,”皇甫卓问,“如何?”
 
 
“字迹工整却隐有连环盘绕之势,此人应是富奇思,多妙想,言语甚得要领…”
 
 
皇甫卓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珍情重义,只可惜与世事缘分略浅。”
 
 
 
 
 
---------------------------待续----------------------------


由Admin于周一 七月 29, 2013 5:08 pm进行了最后一次编辑,总共编辑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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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1.
十三岁那年皇甫卓开始学习雕玉之术。
此前他一直对玉石收藏有几分兴趣,只是为扎实武功功底而一直勤于练武,便疏于顾及其它。
有学习雕玉的想法始于那年仲夏,开封城一连十余日炎热无雨,皇甫卓担心夏初临体弱受不了这般天气,便送去一个玉枕,想为她略解暑热。夏初临刚伸手触到玉枕,眉头便有所舒展,似乎很喜欢那温润清凉之感。随后她抚上枕边的雕刻花纹,细细感知片刻,“此处所刻可是莲花?”
“是,”虽然早知她知觉优于常人,皇甫卓却还是为这般敏锐心下赞叹。他也将目光落在她手抚的花纹上,“…但作为莲花,此种图纹过于繁复华丽,反有些弄巧成拙。”
“卓哥哥,”夏初临微微一笑,“你何不试试亲自雕玉?”
“…雕玉?”
“是啊,卓哥哥总评论各种玉雕美中不足,既如此,不如亲手一试,或许可得满意之作啊。”
如此高看让皇甫卓微微红了脸:“雕玉之术谈何容易,若无数十年积累恐怕难有造诣。”
“…如此,是我异想天开了,”或许是将皇甫卓的反应当作了拒绝,夏初临歉意地笑了笑,“卓哥哥身为皇甫家下任门主,终要继承家业,自是无暇专于玩乐之事。”
蓦地,曾经与夏侯瑾轩的对话闯进了皇甫卓脑海。
『不然呢,身为下任门主,你以为这辈子是要赔给谁。』
『自然是谢友人,酬知己,伴红颜。』
谢友人,酬知己,伴红颜。
“…不,”片刻过后,皇甫卓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有意一试。”
第一块亲手雕好的玉佩给了夏侯瑾轩。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皇甫卓觉得自己技艺尚浅,现在的作品若要送给知觉敏锐的夏初临还是有些拿不出手,何况玉佩这等贴身之物不该如此轻率就赠与女子。此外,他也是想听听夏侯瑾轩的意见,那家伙虽然平日只表现出些能言善辩的小聪明,却颇有几分鉴赏品评事物的眼光。
…此外,或许也因那日算命先生的一句评论。
『珍情重义,只可惜与世事缘分略浅。』
玉佩上的纹样是灵芝。除平安吉祥之外,还寓意得心所愿。

2、
“姜兄。”
踏入明州喧闹的街市未有几步,姜承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过身,果然看到夏侯瑾轩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两个夏侯家的侍从。
姜承此番来明州是为运送欧阳家给夏侯家的新年贺礼。时值年关,平凡人家都忙于置办年货、走亲访友,四大世家虽各有奔忙难得一聚,彼此间却也从不疏于大手笔地互赠贺礼。几个时辰前他和另几位折剑山庄弟子刚将贺礼送至夏侯府上,今晚决定在明州城内客栈稍作休整,明日一早便启程回折剑山庄。正逢明州的新年街市,几个弟子虽感疲惫却无心休息,都四处去逛了。姜承想着独自一人待在客栈亦是无趣,便也出了门。谁知正巧碰到夏侯瑾轩。
之前姜承在夏侯府上送贺礼时已与夏侯瑾轩见过面,只是当着夏侯韬和夏侯彰的面,两人坐立言行只得遵循礼数,总无机会交谈。夏侯瑾轩现下来到明州城中,多半是要找姜承叙旧的。
“夏侯少主。”姜承抱拳回礼。
夏侯瑾轩无奈地摇摇头:“姜兄,此处并无外人,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姜承望向他身后的两位侍从。
“嘿嘿,姜兄弟,”其中一个侍从爽朗一笑,“少主拿我们不当外人。”
“说什么呢你!”另一个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姜承为言谈举止这般随性的侍从而惊讶了片刻,半晌放松了神情,开口道,“果然是近墨者黑。”
“哈哈…也是,”夏侯瑾轩无可反驳地抓了抓头发,“我本随性,在人前恪守规矩也是迫不得已,自然无法强求他们。”
两位少年在街市外围静立言笑,与往来喧嚣的人群相比甚是显眼。一路人却多打量了一眼那两人中衣着华贵的一位,目光一闪,慢下脚步。
复又交谈了一阵,两少年果然移步向街市走来。那路人借拥挤的人流与华服少年擦身而过,伸手一带,对方腰间的玉佩已经到手。

未及心中窃喜,却感到身边一阵风过,华服少年身旁那位略微年长的紫袍少年瞬间已挡在他身前,“取人财物不告而别,未免失礼。”
话音甫落,手腕已被少年紧紧攫住,意料之外的力道让他即刻松了手,滑落的玉佩被对方伸出另一只手稳稳接下。
“多谢姜兄弟!”方才跟在华服少年身后的两个侍从赶来将窃贼反手擒住,“少主,要不要报官?”
“啊…那你二人便将他送至明州府吧。”夏侯瑾轩对丢玉佩一事相当后知后觉,此时终于闻言答道。
“可是…”一人手中加重力道,一面不放心道,“我们奉命跟着少爷…”
“我就在这附近逛逛,你们过后来此寻我便是。”夏侯瑾轩抬手打断他们,“何况有姜兄在,你们大可放心。”
方才见识过姜承的身手,两位侍从也不再争辩,扭送着窃贼离了街市。姜承抬手将玉佩交还给夏侯瑾轩,“这便是出自皇甫少主之手的那块玉佩?”他此前并未亲眼得见,但皇甫卓在通信中曾稍有提及。
“是啊,”夏侯瑾轩将玉佩小心接过,却仍托在掌中举着,方便姜承看清,“手法虽显生涩,但所成图案简约大气,且将玉材中色泽纹理之轻重疏密巧妙展露。可见皇甫兄颇有天分啊。”言及此他又抬眼对姜承笑了笑,“此番多亏姜兄,否则我一定又会遭他责备了。”
“你平日外出,自己也该留意些,”姜承却未肯领他的情,正色说道,“像你这类衣着华贵又外表文弱之人,难免如此惹祸上身。”
“…姜兄说的是。”玉佩的系带已有所损坏,无法戴回腰间,夏侯瑾轩只好将其收入袖中。察觉到姜承言语间恭敬疏离少了许多,他心中也跟着轻松起来,“难得遇到街市,姜兄可想寻些奇巧之物带回折剑山庄?”
看到那展颜开怀的神情,姜承就知道夏侯瑾轩又将他人的教训左耳进右耳出了。心下轻叹了一声,但早知他是这样的人,便只好不再计较。
“…还未想好,”他答道,“先四处转转吧。”

3、
有夏侯瑾轩陪着也是一种好处。姜承在街市行走一路,从平凡百姓的廉价玩物到价格不菲的名家画作,无论何种物什都能听得他在旁介绍两句。
最终停下脚步,是在一个售卖摆设品的摊位前。台面上放着一只红色珠粒串编而成的蝴蝶,停于状如花朵的木制底座上。蝶翅花纹华美繁复,其将飞未飞之状栩栩如生。
“…蝶恋花啊。”夏侯瑾轩轻声叹道。
“小少爷你真有雅兴啊,”小贩讨巧笑着,“我做这些小玩意好些年了,还从没给它们起过名字呢。”
姜承在旁不语,夏侯瑾轩那一句“蝶恋花”的确触动了他心中某处。而且,折剑山庄常年寒冷,二小姐总难见蝴蝶……
“还是这位小哥有意要买?”小贩直觉倒是敏锐,见夏侯瑾轩并不回应他的奉承,目光转向姜承。
“…多少钱?”姜承问道。
“不多不多,二两银子。”
“慢着,”夏侯瑾轩抢在姜承回答之前开口道,“店家,此物虽然模样喜人,但未有精工细作之水准,且所用皆非贵重之材,如此定价恐怕不妥吧?”
“这…”本以为这个锦衣华服的小少爷对金钱全无概念,想趁机捞些油水;猛然被摆一道,小贩也有些慌于应付,忙陪笑道,“那小少爷你说这东西值多少钱?”
夏侯瑾轩略一思忖:“五十文。”
“夏侯少主…”姜承为如此差价怔了片刻。作为有钱人家的少主这么砍价是不是狠了点?
“其实五十文还是有些多的…”夏侯瑾轩还在琢磨。
“不多、不多了。再降就真要亏本了。”小贩方才听得姜承称这小少爷为夏侯少主,借着街上灯光仔细一打量,也认出了他身上夏侯家的衣饰。谁人不知明州商界都是夏侯家在做主?为了一次多赚些银子而给夏侯家少主留下个做生意不老实的印象,可是得不偿失啊。
“既如此,便承蒙店家照顾了。”夏侯瑾轩温文谢道。
待付钱买下东西,和夏侯瑾轩一同离了那摊位,姜承开口道:“没想到夏侯少主对钱财之事这般上心。”
“家中常年经商,耳濡目染罢了。”夏侯瑾轩听出他话中调侃之意,也未放在心上,“而且,若是我自己要买,二两银子自然无需计较,毕竟我之钱财皆为不劳而获,花费出去也只当还富于民。可二两银子对姜兄来说,必为辛苦所得,岂能随意。”
“…你总是如此。”姜承望着夏侯瑾轩片刻,道。
“…呵呵,姜兄不是该习惯了。”夏侯瑾轩以为姜承又是指他能说会道一事,摸着脑袋笑笑。
其实姜承的意思是,你对自己的事总是“无需计较”,待他人却是“岂能随意”。

------------------------待续----------------------



四、

1.
姜承往明州送毕贺礼回到折剑山庄之时,新年早已过了。人们面容上敛了迎新的喜气,开始度过又一年的平凡生活。偶尔只有尚未尽兴的孩童在雪地上点燃爆竹,捂耳躲远等其炸开,在雪地上散出一片残红。
姜承在折剑山庄冰封的湖畔寻到了欧阳倩,将那日在明州街市所买礼物交给她。
“…据夏侯少主说,这蝴蝶摆件由海红豆树所结之籽结串编成,”姜承解释道,目光未敢在欧阳倩脸上多作停留,“其籽…名为相思。”
“…原来,这便是前人诗中的红豆。”欧阳倩闻言头又低了些,颊色微红,“过去只从诗中读到‘此物最相思’,却未曾亲眼见过。”色泽殷红醇厚,匀细无瑕,如美人红唇,又如情人血泪。
“…我,很喜欢。”欧阳倩将其放回所盛木匣,小心收好,“四师兄有心了。”
“二小姐喜欢便好。”
“…说起来,夏侯少主近来如何?”
“还好。”姜承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夏侯少主说,今年或许不来参加品剑大会了。”
“…如此,于他或许也好,”欧阳倩起初有些意外,复而轻叹,“夏侯少主心思向来不在江湖事务上,往年为与友人一聚而来品剑大会,已是为难他了。”
“也是。”
“我总有些羡慕夏侯少主…生于显赫世家,却能如此率性而为,”沉默片刻,欧阳倩道,目光落在湖畔积雪上,“不出席品剑大会,定逃不过夏侯世伯的一顿教训,还有众人的背后议论…但如此笑骂褒贬,他之释然却在一笑之间。”
“皇甫少主亦曾有此评论,”姜承心中浅笑,道,“不过他只用了一词,‘没心没肺’。”

2.
夏雨过后的杭州,较开封更显湿热。皇甫卓沿街走着,漫不经心打量着沿路商铺。走至街口时他慢下了脚步——那里是一家中药铺,由于夏初临体弱多病,医药之事他总会习惯性地多留意些。
“…知母,六两…黄连,三两…粳米,六合。”
有人正在铺里念着药方,从门外能看到伙计正在药柜前行走忙碌,按那人所念量取**。
……这声音有些熟悉。
“…阿胶,二两。”
皇甫卓迈近两步,踏入店里,果不其然望见一锦袍身影。
“夏侯?”
待夏侯瑾轩的药方念完,两人在药店不远寻了一茶馆入座,打发各自侍从去另一桌坐下,谈起天来。
“那药店的伙计是新来的,接到一张笔迹难认的方子,便请我代为认读。”夏侯瑾轩抿了口茶,话语因巧遇友人的愉悦带而几分轻快,“那方子似是解暑热中暍之症的。如此天气,此类病症着实难免。”
“你怎会在杭州药铺?”无视那些可听可不听的解释,皇甫卓问。夏侯瑾轩身上还飘散着淡淡药香,想是在那里待了很久。
“二叔近来身体似乎有些衰弱,”夏侯瑾轩苦笑道,提及此事仍是有些担心,“大夫说,今后用药需格外讲究慎重。一些药材非此季此地所产不可,便由我来挑选采买。”
“…夏侯二世伯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不会有事。”难得见夏侯瑾轩愁眉苦脸之相,皇甫卓一时反而不习惯了,生硬劝道。
“但愿如此。”夏侯瑾轩笑笑,而后摆了摆手,似要将这略显沉重的话题挥去一边,“不谈我了,皇甫兄是为何来此?”
“自然是来处理皇甫家的玉石生意。”言及此皇甫卓下意识望了一眼夏侯瑾轩腰间,那里佩的还是一年多前他所赠灵芝玉佩。现在看来,那时技艺的确生涩,但当初那些线条刻板僵硬处已在时光中被摩挲得光滑圆润,整个玉佩泛起淳厚温良的光泽来,“这个,你一直戴着?”
“是啊,”夏侯瑾轩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腰间,笑道,“皇甫兄一番心意,我怎敢不识好歹。”
“…你也不是没有不识好歹过。”
回应他的又是那个挠头傻笑的动作。皇甫卓已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有本事让能说会道的夏侯瑾轩也哑口无言的。
那段时光,从九岁的折剑山庄,四个孩童的相遇开始。如此情谊如此缘分,不知可有一日会结束?
他已开始接触皇甫家的生意。夏侯瑾轩虽懒于世事,却也早晚会继承夏侯家的家业。若有朝一日他们接下父辈之任,面对世家之间的明枪暗箭互不相让,夏侯瑾轩在交谈时还会这样摸摸脑袋就认栽地对他让步吗?



“对了,我在此地已将药材寻齐,明日便要赶回明州去,”夏侯瑾轩出言打断了他的思绪,“既然皇甫兄也有正事在身,看来你我在杭州是无暇再聚了。”
“…今年你当真不去品剑大会?”皇甫卓问道。
“…不去了,几年看下来,比武着实无趣,”夏侯瑾轩道,“而且二叔如此病状,想来无法出席品剑大会,我若留在府中,于他也算有个照应。”
皇甫卓只得点点头:“他日我若寻得什么珍奇药材,也为夏侯府送去些。”
听他此话说得毫不起劲,夏侯瑾轩忍不住多望了皇甫卓两眼。要开口再问什么,却见皇甫家的侍从自另一桌走了过来,恭敬道,“少主,咱们该走了…还要去见冯庄主呢。”
“…知道了,”皇甫卓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夏侯,那我先告辞。”
夏侯瑾轩随之起身回礼:“…皇甫兄走好。”
在此巧遇本是难得,很快却又要告别,纵然可谈之事不少,两人也一时无话。皇甫卓只一点头,转身出了茶馆。
行未百步,却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夏侯瑾轩身边的侍从之一自后方追上来。
“皇甫少主,”那侍从递过手上捏着的纸张,“我家少主吩咐将这个交给你。”
皇甫卓接过,展开来看,纸上从右至左列着四位药材。
苏合香
飞刀剑
蛇麻油
云母石
这夏侯瑾轩当真越来越不客气。自己不过提了一句若寻得珍奇药材就为夏侯府送去,他倒惦记得紧,这就列好了单子。
定睛再看时,皇甫卓却微展了眉头。
“转告夏侯少主,若日后当真需要开封的特产药材,写信相告便可。”他对夏侯家的侍从说。
至于纸上所写,不是药单,不过是夏侯瑾轩爱玩的文人游戏罢了。四个药名最后一字相连,正是一句“相见有时”。
说你与世事缘浅,你偏却信此缘分。皇甫卓心道,将那纸张依原样折好了收入袖中。

3.
与皇甫卓在杭州偶遇那日当晚,夏侯瑾轩莫名其妙发起了烧来。他本为夏侯韬的疾病烦心,想读些闲书解闷,可刚翻两页,读到一首怜花辞时,神智却不知何故恍惚起来。
视线模糊中,夏侯瑾轩执起笔来下意识想写些什么。墨透纸背良久,却一字未成。
怜花…
…是谁吟诵,雨色轻风意,柔情怜花殇。
谁曾心念哪位红颜。沙海明月,树屋萤火,天台星光。
谁望着崖上一片钟灵毓秀之景,与友人笑言何妨就此终老。
景如旧,今非昨。魔焰四起,旧友陌路,至亲分离。
…那都是……
“夏侯?夏侯瑾轩?”
…谁……
“夏侯瑾轩!你听见了就答话!”
不管对着什么样的夏侯瑾轩都毫不客气,这样的人除了皇甫卓还会有谁。
夏侯瑾轩缓缓睁开眼。前一刻的记忆还是自己坐在桌边,现下却是躺在床上,虽裹着被子周身却仍有湿寒之意,想是出了不少冷汗。坐在床沿望着他的正是皇甫卓。
“装死倒是逼真,”皇甫卓见他醒来显然松了口气,“大夫诊断不过是劳累心悸,稍加休养便可恢复,怎么你竟能昏睡如此之久。”
“…皇甫兄?”夏侯瑾轩不明就里,支着胳膊坐起身来,“你怎会在此?…我睡了多久?”
“前日在路上碰到向儒急着为你找大夫,便来看看。你睡了快三日了。”见夏侯瑾轩大惊失色,皇甫卓抢先说道,“在杭州所买药材我已差人替你送回明州,不必担心。”
“呼…那就好。多谢皇甫兄。”夏侯瑾轩心下叹道幸亏此行遇到了皇甫卓,否则事情不知将该如何料理,“…未曾想,茶馆一别时那句‘相见有时’,应验竟如此之快。”
皇甫卓冷哼一声递上一杯温水:“因病会友,如此机缘没有也罢。”
夏侯瑾轩干笑两声,乖乖接过杯子。
皇甫卓似有所思地看着他喝水。
片刻忽道:“…你这可是相思病?”
“咳、咳……” 夏侯瑾轩猝不及防被呛了半死。忙将杯子塞回对方手中,半晌方才喘匀了气,“你、你说什么?”
“我说中了?”
“那倒没有,”夏侯瑾轩看异类一样望着皇甫卓,“只是,皇甫兄何时喜欢对八卦之事捕风捉影了?”
“…你梦中曾唤某人‘瑕姑娘’。”皇甫卓见夏侯瑾轩闻此神色迷茫了起来,“那是谁?”
“…我,也不记得。”夏侯瑾轩回想片刻,摇了摇头,“只是说来,这几日的梦境甚为奇异…似是某种预兆,又像是回忆。”
“…预兆必是未曾经历之事,”皇甫卓问道,“又怎会像回忆?”
夏侯瑾轩似在斟酌词句,而后缓道:“…总有纵可重来,憾恨难追之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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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1.
枯木虽然平日会在人前咳嗽两声装装样子,却不会轻易假称自己身染重病。引得夏侯彰找来许多大夫一一为他看诊不说,夏侯瑾轩更是会对他嘘寒问暖,不敢长离左右。幸好此次大夫说用药须得讲究,使夏侯瑾轩离了明州去采买,否则他在夏侯府内时时受人关注,任何行动都难免束手束脚。
此次身患“重疾”,也并非完全出自枯木的谋划。夏侯韬这具躯体已用了将近二十年,耗损渐增,近来首现衰弱之兆。如此下去,十五年内,越行之术必将难以维系。
然而,似是冥冥中注定,数年前那亦真亦幻的梦境,在夏侯瑾轩离开明州的这段时日里竟日渐清晰起来。
初施越行之术后弃用的女婴躯体长大成人,受蜀山之助而得以固魂。
蚩尤后人现世。
净天教攻上蜀山。
魔界得神农鼎。
十年之内,夜叉族大业将成。他要做的只是依计布局,并在最后利落些解决掉夏侯瑾轩。
“瑾轩。”
踱步至夏侯府北边庭院,夏侯韬望见夏侯瑾轩正面对着庭院内花木出神。他出声叫他,踱步上前。
“…二叔。”夏侯瑾轩回过神来,忙转身行礼。
“你自几日前从杭州回来后似乎总是有些恍惚,”夏侯韬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曾。”夏侯瑾轩摇摇头,迟疑答道,“只是此次二叔一病,我便在想,我若从小能听话些,早日为爹和二叔分忧,二叔现在或许也不会……”
“这哪里是你的错,人生在世总有万般难料。”夏侯韬摇摇头,“何况,这些年来能尽一己之力让夏侯家根基稳固,我若离去,也放心些。”
“…二叔!”
夏侯韬以为夏侯瑾轩会劝他生死之事莫要妄言,却见对方突然垂目不语,半晌复又开口。
“…生死离聚之事,二叔何以如此淡然?”再抬眼时夏侯瑾轩问道,目光中些许疑惑迷茫,“二叔会认为万般变故皆是命中注定,世人只能承之受之吗?”
“世事看透之后不过天命、人事二因,万般变故皆为其果,”夏侯韬的微笑中带着长辈应有的耐心和通透,“承之受之未必不好,但若不甘如此,便只有靠自己深谋远虑,周详打算。”
“…瑾轩记下了,”夏侯瑾轩听得似懂非懂,但看起来也不愿再纠结于此,“多谢二叔教诲。”
夏侯韬点点头,借口要先回房,便转身离开。
瑾轩,你长大些就会明白,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2.
夏侯韬养病那年夏侯瑾轩果然未参加品剑大会,但四人很快又有机会一聚——欧阳世家新添一女,取名为慧,欧阳英在折剑山庄邀四方好友共贺其满月。筵席散去,料理完毕庄内事务,欧阳倩和姜承终于得空,四人便在庄内竹林旁一偏僻清净的石桌凳处坐下,闲谈起来。
“欧阳小姐很喜欢这个妹妹吧?”夏侯瑾轩问道。
“是啊,”欧阳倩闻言笑笑,“而且听大夫说,慧儿身体十分健康。我自幼体弱,不能习武,如此一来欧阳家也算后继有人。”
“女子也不应只习武艺,”夏侯瑾轩笑道,“欧阳小姐将来教教她识字吹笛也不错啊。”
“论及文人雅趣,我怕是不及夏侯少主。”
“…我那点雅趣都被你们说笑,哪里敢误人子弟。”
“算你有自知之明。”
“唉,皇甫兄…”
“有些可惜的是,慧儿身边没有同龄玩伴。”欧阳倩轻声叹道,“现在想来,我当年得以认识二位少主,自小交好,如此缘分实为难得。”
“欧阳小姐恐怕漏算了一人?”夏侯瑾轩意有所指,笑道,“欧阳三小姐或许也会像你一样,与某位略微年长她的师兄甚为投缘呢。”
“夏侯少主…”
“…夏侯少主还是如此嘴上不饶人。”
“理他作甚,”皇甫卓转了话题,“姜兄,明年品剑大会,你就要参加比武了吧?”
“是。但人外有人,师父教导若要取胜,今年还需勤加练习。”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皇甫卓道,“说来虽然相识多年,我却从未真正见你一展身手。”
“皇甫少主不也如此,”姜承浅笑道,“我期待有一日能在品剑大会上与你交手。”
“你们还是一提比武就兴致勃勃啊,”夏侯瑾轩听得有些无趣,“每到这时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我们听夏侯少主附庸风雅时何尝不是这种感觉。”
“啊,姜兄连你也……”
这次连欧阳倩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日四人相谈甚欢,夜深方散。记忆中,如此相聚是最后一次了。

3.
自欧阳慧的满月礼之后,皇甫卓有三年未见夏侯瑾轩。
那两只信鸽已过了有体力往来飞行送信的年龄,便留在皇甫府中颐养天年,成日由下人喂养逗趣,因而几人间通信往来也少了。
再见夏侯瑾轩时,一切未变,除了个子长高了些,仍是一个清秀温润知书识礼的公子。
当然这些都只是表面现象。交谈未有几句,夏侯瑾轩就坦白自己弄碎了皇甫卓新近所赠玉佩。
皇甫卓险些就又要咆哮出夏侯瑾轩四字。这次他倒是控制住了,因为看到对方身后站着三个陌生人,两女一男,看装束都是江湖人士。听得夏侯瑾轩向他介绍其中那位黄衣少女为“瑕姑娘”时,皇甫卓怔了片刻。
“皇甫兄,你可还记得那年我在杭州大病,醒来后说做了一个颇为奇异的梦?”
待那三人都各自去镇上转了,夏侯瑾轩近前一步,低声问皇甫卓道。
“…记得,你当时反应很是奇怪。”皇甫卓点头道,“怎么了?”
“梦中之事…实现了。”
“…你指那位瑕姑娘?”
“不仅如此。…从玉佩打碎,到先后结识瑕姑娘、谢兄和暮姑娘,那几日在杭州…我都梦到过。”
“梦到玉佩会碎还不防患于未然,你真当三千六百两银子不是钱。”
“皇甫兄,你就别取笑我了…”夏侯瑾轩的表情像是真的笑不出来,“我可是梦到了比打碎玉佩严重百倍的事啊。”
其实皇甫卓同样笑不出来。他前些日子送夏侯瑾轩的玉佩雕工已精细很多,且依然是灵芝纹样,其义不言自明。谁知这么快就碎了。方才从夏侯瑾轩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他比谁都有不祥的预感。
“究竟怎么了?”
“…若我说姜兄会在比武大会上误伤萧长风,遭人陷害,被逐出折剑山庄,皇甫兄可会信我?”
“什么…”
“我想帮他。”
夏侯瑾轩的语气让皇甫卓不知该用何种词语形容,他只知那是他向来云淡风清的声线里没有过的情绪。
夏侯瑾轩所梦一定不仅如此,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在人前是扯谎、圆场还是有所隐瞒,皇甫卓一听便知。只是听到他现在这种语气,皇甫卓倒觉得自己不忍深究下去了。
“…我想让姜兄远离这一切,”他听到夏侯瑾轩下定决心似地强调道,“无论如何。”
直到很久之后,当皇甫卓完全了解这话中的“一切”所指为何时,他才明白当日夏侯瑾轩所下是怎样的决心。


------------------------------待续---------------------------

【重要】有一处要检讨的是:上一更里关于欧阳慧的出生时间有大bug。翻了一些五前游戏片段,发现品剑大会开始时欧阳慧还未满百日,所以我的文中把她写得早出生了三年><不过这与本文主要情节无关,大家就不要计较了吧…[授权转载][主承卓轩友情] 付旧游 BY 皆作笑谈  END J_0009慧姐我不是故意把你写老三岁的请原谅… [授权转载][主承卓轩友情] 付旧游 BY 皆作笑谈  END J_0009



六、

1.
回到折剑山庄后,姜承一直在正门处同几个师弟接待来客。与皇甫卓分别不久,夏侯瑾轩就一直站在不远处望着他发呆。
『杀害同门的凶手——妖魔姜承!』
『…今日我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审视你的罪行:杀人报复,勾结匪类,有违江湖公义,激起武林义愤,罪不…可赦。』
『自今日起,世上再无折剑山庄弟子姜承,只有姜世离!』
姜兄为人正直善良,怎会遭遇那样的命运啊……
蚩尤后人又怎样,魔族重托所寄又怎样,就注定要受世人排挤,就不得不断绝往日情义吗?
“夏侯少主。”
夏侯瑾轩神游太久,这才惊觉姜承不知何时已向他走来,在他身前站定。
“…姜师兄。”折剑山庄现下往来之人甚多又杂,为避人闲话,夏侯瑾轩规规矩矩用了敬称。
“夏侯少主已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姜承问道,“可是有心事?”
方才接待客人时就注意到夏侯瑾轩一直站在这里。起初姜承只当那是他又在异想天开神游太虚,但如此持续一个多时辰未免太长了些。
“呃,我……”
夏侯瑾轩迟疑半晌,却没了下文。
“此事可是与我有关?”
“…咦?!”夏侯瑾轩本就有些心虚,闻言大吃一惊,敬称不敬称的也被抛至脑后,“姜兄怎么知道?”
“夏侯少主方才不是在望着别人发呆吧。”
“啊…”夏侯瑾轩垂目,挠了挠头,“抱歉,是我失礼了。”
“我并未生气,”姜承摇摇头示意他不必介怀,“只是,究竟何事让夏侯少主如此担心?”
“姜兄…”夏侯瑾轩犹豫道,“…你可信命数?”
“…命数?”姜承略一思索,答道,“在我看来,有些事的确是生来注定,但后天命运还是多赖个人抉择。”
“但若是后天命运受人摆布操控,无路可选呢?”
“…有路可选,”姜承若有所思望了夏侯瑾轩一眼,“就一定好过无路可选吗?”
“这…?!”如此回答大大出乎夏侯瑾轩预料之外,“姜兄…为何这么说?”
姜承略一仰头,似在回想。
“…如夏侯少主所知,我是孤儿,在雪地中偶然被师父捡到,带回折剑山庄。我感念师父养育之恩,从未想过离开。
“这些年里,见过许多因厌倦习武或另有前途而离开折剑山庄的师兄弟,我总不明白他们为何半途而废。
“…之后渐渐明白,只因他们离了折剑山庄,仍有处可去;而对我来说,这里是唯一归宿。
“现在想来,当初我若像他们一样有路可选,或许便无今日折剑山庄之姜承,”这最后半句让夏侯瑾轩心下莫名一颤,姜承未有察觉,只继续说道,“…便也不会与…二小姐,皇甫少主,和夏侯少主熟识了。”
“姜兄…”夏侯瑾轩眼中的震惊凝聚出一丝不忍,“…不是所有无路之路上都有此善缘的。”
“就算夏侯少主从别处得知我未来劫难,也无需为我介怀。”姜承道,一番谈话下来他已隐隐猜到夏侯瑾轩所忧为何,“即便我之命数受他人排布,选择一路走去、不作他顾的是我自己,责任不在他人。”
夏侯瑾轩半晌才收了惊讶,摇头苦笑。
“…姜兄,你果然了解我。你也的确,想得比我通透……”
…可是,要他不为他介怀,怎么可能……
“恕我冒昧…姜兄不想知道那是何种劫难吗?”
“…夏侯少主方才犹豫了一个多时辰都未开口相告,想来是不愿多谈,”姜承道,“既如此,也不必勉强。”

“姜兄,我并不是不愿……”
“夏侯少主。”姜承无奈地摇摇头打断他,语气已然有些像一位兄长。
“自始至终,我并非计较你相告与否,只是不愿见你为我如此为难。”
这样的语气似乎让夏侯瑾轩平静了些。但并不是释然。
脑中原本的说辞,在那一句“一路走去、不作他顾的是我自己”面前,显得毫无说服力。
现下多说何用。姜承有蚩尤血脉,成为魔君几乎是命中注定。若真难免如此结果,得知其中过程对他有何助益?
何况,躲过了这几着棋,难道就能保证不会落入别处陷阱吗?
“姜兄,比武之日…无论对手为谁,请手下留情,切莫误伤他人,”但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道,“…尤其是萧长风。”

2.
品剑大会尚未开始,又发生了村民丢失事件。夏侯瑾轩半途竟被雪女拐走,把一行人吓得半死。待村民们被解救出来,皇甫卓有意走慢了几步,与尚在头晕落在最后的夏侯瑾轩同行。
“遇到雪女一事,你也早有预料?”皇甫卓问。
“…是。”夏侯瑾轩答。
“知道还被她抓住。”皇甫卓咬牙,如果他听到的回答是束手就擒是因为想亲眼一见山野鬼怪……
“…呵呵,反正你们不是救出我了吗。”
皇甫卓冷瞪他一眼:“胡闹!”
“此事毕竟有惊无险,皇甫兄就别再计较了…”夏侯瑾轩赔笑道,“…况且,若只顾逃避灾祸,人生在世又有何乐趣呢。”
“乐趣?”皇甫卓瞟了一眼前方,见无人回头注意他们,压了压嗓子,道,“前日你还担心姜兄未来劫数,如今也肯当那是乐趣了?”
“…那日我与姜兄谈过此事,”闻及此夏侯瑾轩敛了笑容,轻声答道,“他说未来如何全赖个人,不想让我为他太过担心。”
“…所以,你还什么都没告诉他?”
“…只提醒了他比武时小心些,莫要误伤他人。”
夏侯瑾轩突然倍觉荒谬地摇了摇头,转头问道:“皇甫兄,你觉不觉得,我太过自以为是。”
皇甫卓不语,等他说下去。
“得知未来之事又如何?姜兄说得没错,有路可选,未必好过无路可选。”语气转为忧虑,“我又怎能保证,我为姜兄所指之路就是更好的那一条呢?”
“…若让你就此收手,你甘心吗?”
“…什么?”
“若让你就此放任事态发展,”皇甫卓加重语气道,“你甘心吗?”
“我…”
“若有不甘就放手一搏,”皇甫卓干脆地打断他,“他人命运本不是你的责任,你若当真想帮,也只须求自己问心无愧而已。”

3.

品剑大会开始。四大世家家主位列看台,前来比武挑战之人围于擂台四周。
枯木站在夏侯彰身后,对近来事态发展相当满意。
在折剑山庄再见姜承时,已明显能感到他身上蚩尤魔血蠢蠢欲动。如此一来,只要暗中稍加催动,姜承在中原武林便无处容身。
周围自然无人察觉他心之所想。夏侯瑾轩仍像以往一样,明明已因此被教训了许多次“不知上进”,却仍忍不住要在父亲面前夸赞友人一番。
“…瑕姑娘和暮姑娘旗开得胜啊。”
“这二人的身手确实不错。…看看你自己,连女子都不如!”
夏侯韬清清嗓子,从善如流地帮着打了圆场,夏侯瑾轩才得以离开夏侯彰身边,去找瑕和暮菖兰聊上几句。台上,萧长风和对手的比武也已经开始。
夏侯彰方才训话虽是压低声音说出,却被不远处有心留神周围的皇甫一鸣听了去。他心下得意地冷哼一声,仍望着台上打斗:“…折剑山庄的大弟子也不过如此。卓儿,此局萧长风若是胜了,你就上去同他比试比试。”
“…是。”听夏侯瑾轩说过将生之变故,加上家父应允,皇甫卓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拼死一战打残了萧长风,以免姜承与他对上。但说话间,萧长风已向姜承挑衅起来。姜承推拒不得,只好应战。
这场比武让人看了着实有些心惊。起初虽然姜承依欧阳英所言点到即止,但萧长风却是步步紧逼。挡下一着杀招之后,姜承再出手时也已不掩凌厉。夏侯瑾轩在台下看着台上缠斗,心中轻叹,要让姜承听他先前所言,对萧长风手下留情,果然是不大可能。



双方兵器锵的一声相撞,姜承见萧长风身形未稳,一个旋身起肘击去。待萧长风跌撞着后退几步,终于站稳,才发现自己已被逼至台边,姜承臂上钢刃正抵在他颈上。
“……师兄,承让。”姜承收了手,待他站稳,转身离擂。
自己…输了?……输给,姜承?
萧长风心神大乱,一时不支倒地,却仍紧握手中长剑。
见萧长风神色有异,皇甫卓心下暗道不妙。正踏出一步,却被意欲隔岸观火的皇甫一鸣拦下:“欧阳家弟子争斗,你去插手做什么?”
“爹,可是…”
“闭嘴,退下!”
“……我没输、我才……没输!”
擂台上一声丧心病狂的咆哮,萧长风竟举剑冲过去,刺伤了姜承!
“站住!”皇甫卓右侧,欧阳倩也欲走近擂台,却被欧阳英喝止。
姜承呻吟一声,转向萧长风,已有走火入魔之兆。枯木心下冷笑一声,暗中抬手。
“姜兄,运气调息!”
随这清冽少年之声破空直去的是五道墨柱,在台上两人对彼此出手前,在二人之间化成一道墨色的玄光屏障。
五道墨柱在光屏上流转相逐,姜承身上戾气凡有散至屏上者,皆立时消去。萧长风面前突现阻挡,出手的还是夏侯家少主,一时也忘了偷袭之事,只愣愣站住。
“…姜兄,快运气调息!”夏侯瑾轩咬牙道。这法屏毕竟并不专作除妖镇魔之用,他也修为尚浅,若姜承再不清醒过来,恐怕支撑不了多时。若是蜀山的法术可以帮忙……
铁笔、凌音二位道长就站在不远处。但若此时出言求救,岂非默认了姜承周身所散正是魔气?
“瑾轩!你在干什么?!快住手!”夏侯彰怒喝道。擅自插手折剑山庄之事倒在其次,他所担忧,是眼见自己儿子支撑法屏已然力不从心。
“…瑾轩……”夏侯韬担心叹道,电光石火间,心中却已另有打算。
夏侯瑾轩出手干涉,诚然在他预知之外。但既然他这么想救人,他倒也不是不能成全他。
夏侯韬默然将右手背至身后,于虚空中一攥,擂台上那道墨屏霎时崩碎,消散如烟。
“…我……我这是……”
姜承只觉神智清明起来,原本在体内翻滚奔涌的那股力量也突然退去。
左臂上一阵灼痛,是方才被萧长风偷袭所受之伤。回过神来,他猛然抬头望向站在他面前的萧长风,却见对方手中长剑已然坠地,神色惊悸地望向他身后:“怎、怎会如此……”
姜承立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未及转身,已听到台下许多人失声喊了出来,不同的称呼,对着同一个人。
“…乌鸦嘴!”“夏侯少主!”“夏侯瑾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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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1.
 
 
法屏破碎那一刻,夏侯瑾轩只觉胸口一阵钝痛,视线随之模糊。
 
 
身后好像有谁扶住了他,但无论他如何挣扎想再站起来,身子却不断下坠。他听到很多人在叫他,却连张口回应一句话都做不到。
 
 
『瑾轩,我有教过你如此愚蠢吗?』
 
 
『瑾轩,以你这样的实力,要如何与我抗衡?』
 
 
脑中突然浮现出的冷淡话语,让他心下一沉。忘记挣扎的一瞬,黑暗彻底席卷了他的意识。
 
 
.
 
 
“…门下弟子比武不知分寸,让诸位同道见笑了。今日比武暂且结束,明日再继续。”
 
 
吩咐折剑山庄弟子送夏侯瑾轩回客房等待接受诊治,并将萧长风带走之后,欧阳英站上擂台抱拳道。
 
 
几句话虽然镇定,却早已镇不住局面。擂台下众人自夏侯瑾轩出手时就开始窃窃私语,不久又见夏侯少主为阻止萧长风偷袭竟受伤倒地,更是一片哗然。
 
 
本以为会见到欧阳家内斗,谁知夏侯家竟也牵扯进来,皇甫一鸣在旁风凉说道欧阳英这武林盟主可要难当了。皇甫卓却已无心听此评论,说了声我去看看夏侯兄,未等皇甫一鸣应允,行罢礼便转身离开。
 
 
诊治时有夏侯家两位门主和欧阳英在旁守着,晚辈们自然只有等在门外的份。皇甫卓赶过去时,姜承、瑕和暮菖兰都还站在夏侯瑾轩客房外,
约莫一盏茶后方见门开,铁笔、凌音二位道长由欧阳英送了出来。
 
 
“…此番麻烦二位了。姜承,送二位道长回房。”
 
 
“欧阳盟主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自己回去便可。”
 
 
二人谢道,便转身离去。欧阳英亲自送走的客人,皇甫卓一行也不好就此拦下问个究竟。好在夏侯韬接着从房内走了出来,皇甫卓知他一向最好说话。
 
 
“几位,都是为瑾轩而来?”夏侯韬面有倦色,望见他们,却仍主动问道。
 
 
“夏侯二世伯,”几人上前行了礼,皇甫卓问道,“夏侯兄现在怎样了?”
 
 
“…据凌音道长说,瑾轩伤势并不算重,”夏侯韬轻叹口气,答道,“只是…方才施法突然中断,法屏战气反噬其身,如同被施了咒术。咒术不解,便无法醒来。”
 
 
“可有破解之道?”
 
 
“解法便是以毒攻毒。那法屏反噬之时,不知何故戾气甚重,若由更强的戾气或是魔气进行冲击,咒术便可破解,”夏侯韬道,语气却不见轻松,“只是,身上魔气强到足以破咒之人,一时恐怕难寻。若咒术长期不解,难免…一直反噬其宿主,最后……”
 
 
“啊?是说乌…夏侯少爷会死吗?”
 
 
“妹子成日嫌弃别人,怎么自己也乌鸦嘴起来了,”暮菖兰见众人神色凝重,玩笑宽慰道,“夏侯少爷并不是无法可救,我们还有时间啊。”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夏侯韬略微低头,琢磨自语道,“瑾轩今日此举似是为防萧长风偷袭。但若仅为此,为何要用消耗如此之大的法术,又为何要姜公子运气调息?”
 
 
“…夏侯二门主,实不相瞒,我护送夏侯少主前来折剑山庄时,一路上几度在遇敌战斗过后有走火入魔之兆,多亏夏侯少主所知一些顺脉平躁的心法,才得以平安无事,”姜承上前一步,沉声抱歉道,“今日夏侯少主恐怕既是担心大师兄上前伤我,也为防止我一时失了神智误伤大师兄,才会有此一举。”
 
 
“原来如此,”夏侯韬点头叹道,“…瑾轩素来与你们交好,对友人出手相助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我也未曾想到,他竟如此奋不顾身。”
 
 
2.
 
 
深夜院中,霜雪映月,树影婆娑。
 
 
“…那我先回房了,四师兄也早些休息。”
 
 
“…二小姐慢走。”
 
 
姜承目送欧阳倩走远,方才一直忍住的一声叹息终于自胸中溢出。欧阳倩此番借送伤药为名与他交谈,实是怕他钻牛角尖,将夏侯瑾轩受伤之责全揽于自己一身。
 
 
姜承自然不愿欧阳倩为他太过担心,只是夏侯瑾轩为救他,落得如此境地,他又怎能轻易释怀。
 
 
“你想救他。”
 
 
四下本空寂无人,一股诡谲气息却凭空出现。姜承闻声猛然回身,见一黑袍之人立在树下,身影几乎要与树影融为一体。
 
 
“你是谁?”
 
 
“你知道枯木这名字便可。”
 
 
那身影自树影下走出,月光斜映上他兜帽下白色面具:“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我?”
 
 
自称枯木之人略一抬手,姜承顿觉体内一股力量狂涌上来,令他头痛欲裂,他却无法控制。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姜承忍不住呻₪吟出声。
 
 
这感觉…与自己走火入魔时颇为相似,甚至更加强烈!……
 
 
“夏侯瑾轩以此为走火入魔,还要好心帮你压制。何其天真啊…”
 
 
枯木放下手,那股力量刹那消退。
 
 
“你…什么意思?” 姜承终于得以喘息,挣扎着站起身来。
 
 
“你不好奇,身上如此力量究竟为何?”枯木语带傲慢,“便由我来告诉你——这正是凌驾于低**类之上,崇高的魔族之力。”
 
 
“…魔族?”姜承一惊,“妖魔的力量?!”
 
 
“你实为魔族出身,有此力量理所当然。”枯木冷笑道,“你可以拒绝使用它,只是如此一来,夏侯瑾轩便无人能救。”
 
 
“…什么?!你是如何得知——”
 
 
“反噬夏侯瑾轩的法屏戾气甚重,甚至远超普通魔族,你以为那是人类走火入魔可以达到的吗?”枯木慢条斯理道,对姜承会作何打算已然成竹在胸,“此事起因在你,你可以选择接受自己的魔族身份,以魔气为他冲开咒术。亦或是,还做这个清白正直的折剑山庄弟子姜承,去为他奔走寻找世上不存在的第二个解咒之人。”
 
 
姜承一时已吃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半晌,脑海中回响起几日前与夏侯瑾轩的对话。
 
 
『姜兄…你可信命数?』
 
 
『…在我看来,有些事的确是生来注定,但后天命运还是多赖个人抉择。』
 
 
『但若是后天命运受人摆布操控,无路可选呢?』
 
 
.
 
 
『…不是所有无路之路上都有此善缘的。』
 
 
『…即便我之命数受他人排布,选择一路走去、不作他顾的是我自己,责任不在他人。』
 
 
……自己当日回答,当真从容通透!
 
 
而现下,若枯木所言为真,自己难道不是身处无路之路上?
 
 
表面看来是有选择,但夏侯瑾轩为他奋不顾身至此,他又怎能选择为保全自身而弃友人于绝境,一面却还自欺欺人地为他寻找医治之法?!
 
 
“你不必立刻信我,”枯木见他动摇,也不再刻意劝说,欲擒故纵道,“我所言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语毕,身影便消失不见。
 
 
 
 
 
3.
 
 
一夜难眠的不止姜承一人。夏侯彰那夜并未回自己客房休息,而是一直陪着夏侯瑾轩。虽然明知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虽然明知他此次昏睡或许不止一时半会而已。
 
 
“…莽撞出手,自不量力。”夏侯彰从夏侯瑾轩床边站起身来,仍是以往的训诫语气,却无论如何无法强硬起来。
 
 
说起来,夏侯瑾轩虽不爱习武,但生性活泼,难得安分,从小到大,夏侯彰从未见他如现下这般安静过。以往总心忧他性格温软,恐难有担当,如今初见他对友人这般担当,却不知该是喜是悲。
 
 
思绪纠缠间,敲门声响起。
 
 
“夏侯世伯,您果然在此,”进门的是欧阳倩,见了夏侯彰躬身行礼道,“家父猜到您或许为夏侯少主之事彻夜不眠,便差倩儿来看看。”
 
 
“欧阳兄有心了,请代我向他道谢,”夏侯彰叹口气,他何尝不知陪在这里对夏侯瑾轩并无帮助,只是先前即便知此也不愿离开罢了,“我这就回房休息,瑾轩这里…便有劳欧阳家安排了。”
 
 
 
“请世伯放心。”
 
 
欧阳倩刚刚送走夏侯彰不久,又见皇甫卓来探望。
 
 
“…我昨日听瑕姑娘和暮姑娘说,他们一行来到折剑山庄途中经过千峰岭,盘踞那处的山贼似乎多是魔和半魔,或许那其中有人身上魔气可冲破咒术。”皇甫卓知欧阳倩也关心可有救治之法,简单打了招呼,便开口道,“只是,从此地到千峰岭往返最快也要六七日,要那些山贼同意帮忙想必也得花些功夫劝说——”
 
 
说话间,又有敲门声响。欧阳倩道了声请进,便见姜承推门而入。
 
 
“…二小姐,皇甫少主。”
 
 
“姜兄?终于见到你了,”皇甫卓道,“瑕姑娘和暮姑娘今日一早来找我,说她们想到或许可去千峰岭为夏侯寻找可破咒术之人。本想找你一同商议,却始终寻不到你。”
 
 
千峰岭?…现在想来,千峰岭的厉岩也曾察觉他身有魔气吧,否则便不会对他说“若是无处容身了,可以来找我”……
 
 
从昨日到今晨,他一直未睡,但越是多加考虑,似乎枯木所言就愈加可信……
 
 
“我…一直在弟子房内。”姜承答道。
 
 
“四师兄以往总起得很早,”欧阳倩仍记挂着姜承因萧长风偷袭所受之伤,问道,“今日可是身体仍有不适?”
 
 
姜承摇了摇头,有片刻迟疑,但并未犹豫太久。
 
 
所有犹豫在昨夜已被全数想尽。
 
 
知晓夏侯瑾轩伤情之人都明白,能破咒术者几乎非妖魔不可。即便他不是妖魔,若他当真能救夏侯瑾轩,事成之后也难免遭人怀疑。
 
 
到那时,他就难再作欧阳英的得意弟子,欧阳倩的四师兄,夏侯瑾轩与皇甫卓的旧识。
 
 
——就难再作折剑山庄的姜承。
 
 
“…或许,我能破夏侯少主身上咒术。”
 
 
 
 
 
八、
 
 
 
 
 
1.
 
 
“能破咒术?”自姜承方才进门,皇甫卓便注意到他面有凝重之色,“但看姜兄神情,似乎并不为此欣喜。”
 
 
“……皇甫少主?”欧阳倩听得他话中怀疑之意,不禁有些意外。
 
 
“请二位莫要误会,我对姜兄想救夏侯之心不曾有疑,”皇甫卓缓和了语气,却正色道,“只是,破咒术之法若另有代价,也请姜兄勿要隐瞒。”
 
 
“…皇甫少主果然敏锐。”
 
 
“皇甫只不过是知道,姜兄仗着较为年长,总想护着我们几人,将责任一概揽于己身,”皇甫卓道。若他连这一点都不了解,未免愧对了幼时玩伴之名,“…现下看来,能破咒术者,难免会被疑为妖魔。我们忧心夏侯没错,却也不能眼见姜兄为救人而遭人误解。”
 
 
“…但,若那不是误解呢?”姜承问。
 
 
“…什么?”
 
 
姜承不答,只是走向床边,一手抬起,隔空置于夏侯瑾轩胸口上方。预备运功凝气时,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姜承转头,望向阻拦他的皇甫卓:“你不让我救他?”
 
 
“比武当日,夏侯瑾轩为何施法?他担心你那时误伤萧长风,会被误认为妖魔!”皇甫卓语气渐重,手上力道亦是,“如今你为救他仍要遭人怀疑,那他当日受伤是为了什么?!”
 
 
“我之名誉与夏侯少主之性命,孰轻孰重,难道还须如此掂量计较?”
 
 
皇甫卓并不辩驳,只是不愿松手。他无奈闭眼,再睁眼时,目光投向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之人。
 
 
『…若我说姜兄会在比武大会上误伤萧长风,遭人陷害,被逐出折剑山庄,皇甫兄可会信我?』
 
 
如今,萧长风倒是逃过一劫。姜承却仍要被人误会,将来也未免……
 
 
一人之名誉与一人之性命,自是不须如此掂量计较。他也明白,自己并无理由阻拦姜承。
 
 
他只是替某人不甘。
 
 
…夏侯瑾轩,你纵然尽力而为,结果也…不过如此。
 
 
“…自是不须掂量计较。”
 
 
再开口的却是欧阳倩。
 
 
“皇甫少主,四师兄之为人,你我再清楚不过,”欧阳倩上前一步,向来柔和的目光中显出坚毅之色,“旁人猜忌何须介怀,纵然当真是魔族出身,他也永远是我所认识的四师兄,是你所认识的姜承。”
 
 
 
 
 
2.
 
 
『即便我之命数受他人排布,选择一路走去不作他顾的是我自己…』
 
 
『我本就是魔,更是蚩尤后裔。号称魔君,护佑同族,舍我其谁。』
 
 
夏侯瑾轩在那一片昏沉黑暗中渐渐恢复了意识。胸口那阵闷痛减轻许多,似有人以功力为他驱散痛苦。只是,心绪依然沉重。
 
 
『我已说过,姜承已死,我是姜世离。』
 
 
“姜兄,姜兄?…快住手!”耳边不远,一人焦急唤道。
 
 
这声音是…皇甫兄?
 
 
身侧猛然响起出招之声。有人闷哼一声,纾解闷痛的那股气力也立时被撤去。方才四散的郁结之气霎时冲回,流窜于五脏六腑。
 
 
猛然袭来的疼痛反让他清醒了些。夏侯瑾轩勉强睁开眼,视野模糊中,见皇甫卓点上姜承几处大穴制住了他,而姜承周身未散的,正是那股戾气……
 
 
“姜兄…”
 
 
比武大会时的记忆浮现于脑中。自己昏迷多久,姜承后来怎样,他却全然不知。
 
 
夏侯瑾轩勉强撑起身体,开口欲问,在体内重聚冲撞之气却猛然涌上喉头,一股血腥殷红随之溢出嘴角。
 
 
“你醒…夏侯瑾轩!”
 
 
方才见姜承运功渐有走火入魔之兆,皇甫卓担心他救夏侯瑾轩不成自己反会出事,只好出手制止。本以为破咒就此失败,谁知夏侯瑾轩居然醒了;可谁知他刚醒,竟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皇甫卓在那一瞬心情可谓跌宕起伏。
 
 
“…夏侯少主!”皇甫卓仍制着姜承,欧阳倩便赶忙上前扶好夏侯瑾轩。待他坐稳,小心问道,“现下感觉如何?”
 
 
好在夏侯瑾轩虽显虚弱,神智却已清明许多。他一时并未答话,只是望向戾气方散的姜承,似是逐渐明白了什么,眼神转为不可置信。
 
 
“…蜀山道长说你身中咒术,昏迷不醒,惟有以魔气冲撞方可解咒。”
 
 
皇甫卓知道夏侯瑾轩最不愿信便是此事,却也只好出言证实。
 
 
“…方才多谢皇甫少主。”姜承示意自己已经没事,转而观察夏侯瑾轩脸色,“夏侯少主,你——”
 
 
“以魔气救我的,是你……”
 
 
夏侯瑾轩现在语气正如除掉雪女那日,他倍觉荒谬地自嘲是我太过自以为是时一样。这语气皇甫卓虽不常听,每每听到却总有打断他的冲动。
 
 
“…夏侯少主言重了,是你在比武中助我在先。”
 
 
“…姜兄…”夏侯瑾轩闭目摇摇头,“对不……”
 
 
“夏侯瑾轩!”
 
 
读书多的人果然脑子果然爱乱转。这才刚醒,思绪就已百转千回觉得愧对姜承了。
 
 
皇甫卓无奈喊道,一面替了欧阳倩的位置,在床边坐下,递上一杯温水。
 
 
“道什么歉,”待他反应迟钝地伸手接过杯子,皇甫卓道,“…这时候,要道谢才是吧。”
 
 
 
 
 
3.
 
 
夏侯瑾轩苏醒之事,四人暂未通知他人。待他精神好些,姜承便将前一晚与枯木相遇,以及得知解咒之法之事对其余三人一一说了。
 
 
三人神色一如姜承所料地凝重起来,却比他预料中平静许多。
 
 
“…姜兄可有打算?”夏侯瑾轩听罢,问道。
 
 
“…便对大家如实相告吧,”姜承摇摇头,“是非曲直自有人定夺。”
 
 
“那可未必,”夏侯瑾轩摇头,“正所谓——”
 
 
“大病初醒,你讲话论理能否省几个字。”
 
 
“…所谓三人成虎,”夏侯瑾轩乖乖依皇甫卓所言,将大道理一词避之,“若如实相告反引得众人怀疑,岂非得不偿失。”
 
 
“…夏侯少主可有对策?”欧阳倩问道。
 
 
“这个…”夏侯瑾轩思忖半晌,道“…只有妖魔才可破咒之说,是出自蜀山道长对我的诊断。若他们改口,说破咒术其实另有方法,未必需要魔气冲击呢?”
 
 
“这…可能吗?”欧阳倩似是看到一丝希望,却动摇道,“…毕竟二位道长并无理由帮我们编造说辞…况且,承认之前误诊,未免有损蜀山名声,他们纵然想帮,也难免有诸多顾虑。”
 
 
“…具体对策我也尚未想好,”夏侯瑾轩有些抱歉地挠挠头,“容我多考虑些时候…在那之前我就假装咒术未解,一直装睡好了。”
 
 
“…多谢夏侯少主,”欧阳倩道,“但也不要一直装病下去啊。夏侯世伯、二世伯,还有瑕姑娘和暮姑娘一直都很担心你。”
 
 
“…欧阳小姐说的是。”
 
 
夏侯瑾轩听到父辈之名,眼前一黯。
 
 
姜承终于有机会开口:“你们…为何要如此帮我?”
 
 
“之前我们所担忧,无非夏侯的性命与姜兄的名誉,”皇甫卓理所当然道,“如今夏侯已无性命之忧,自然轮到关心姜兄。”
 
 
“…但若我真是……”
 
 
“真相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姜兄决不能被世人视为魔族,否则难免蒙受世俗偏见,”夏侯瑾轩道,“而在友人心中,无论出身族类如何,姜承永远是姜承。”
 
 
姜承突觉无言以对。
 
 
自己先前担心,担心难再作欧阳英的得意弟子,欧阳倩的四师兄,夏侯瑾轩与皇甫卓的旧识,折剑山庄的姜承。
 
 
而现在,他们几人仿佛又在儿时,聚在一个房间里,关着门,为帮其中一人解决难题、逃避惩罚而商量对策。欧阳倩心思最细腻,夏侯瑾轩的鬼点子和馊主意最多,皇甫卓最爱拆夏侯瑾轩的台。
 
 
如此场景,让他此前半数担忧皆成杞人忧天。
 
 
 
 
 
“…多谢各位。”沉默如他,向来不知心中感触如何言表,最终只抱拳道。
 
 
“朋友之间,何必客气。”夏侯瑾轩随口应道,另有心事。
 
 
若命运果真已注定,…至少,不要让姜兄再因蒙受冤屈而被冠上妖魔之名。
 
 
…至少,让他在蚩尤血脉觉醒之前,还是那个让人或嫉妒或称羡的折剑山庄弟子姜承。
 
 
 
 
 
4.
 
 
夏侯韬那晚本打算好好休息,却突然有折剑山庄弟子来报,说夏侯少主醒了。
 
 
姜承会出手救人他不意外,只是未曾想,姜承下定决心竟是如此之快。
 
 
待赶到夏侯瑾轩客房时,房里已挤满了人。除了夏侯瑾轩的一众友人外,欧阳英与夏侯彰也已在场。凌音、铁笔似是刚刚诊断完毕,后者手中正拿着一块玉石仔细端详。
 
 
“…这玉石灵气沛盈,果然是好东西啊,”铁笔啧啧赞道,“想必是法屏战气反噬之时,夏侯少主怀中这块玉石的灵气与戾气相抗,才使所成咒术不甚牢靠。敢问夏侯少主,这灵石是从何而来?”
 
 
“前几日在雪石路除掉雪女之后,无意捡到,”夏侯瑾轩答道,“…我起初只觉此玉模样奇特,未曾想竟是能救命之物。”
 
 
“…原来如此,所以姜承为夏侯世侄运功时才得以冲破咒术。”欧阳英略松口气,但明显仍有所忧虑,只是因在场外人众多,不便出语询问。
 
 
“…二位道长,如此一来,犬子所中咒术可算是解了?”夏侯彰急切问道。
 
 
“…实不相瞒,咒术…并未全解。”
 
 
凌音道,有些不忍引得众人失望,“夏侯少主体内仍有戾气冲撞,但若多加注意,便无性命之忧。”
 
 
此后交谈夏侯韬未再用心去听,也不必再听。夏侯彰询问咒术如何才能全解,所得答复与先前并无二致。皇甫一鸣之后亦闻讯前来“探望”,顺便疑道姜承身上可破咒之气莫非为魔气,也在他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只是那块为姜承减轻怀疑的玉石。
 
 
不过现下,姜承蒙冤与否似乎已不那么重要。
 
 
.
 
 
当晚,枯木再次找到姜承。这次,他发现姜承也在等他。
 
 
“你究竟有何目的。”姜承见他出现,开口问道。
 
 
“你已依我之言救了夏侯瑾轩,”枯木道,“却仍不信我?”
 
 
“夏侯瑾轩咒术未全解,你却并不在乎,可见你来找我不是为他的性命,”姜承道,“既然如此,你是为何?”
 
 
“我已说过,你身上有着崇高的魔族之力。有朝一日当你的魔族血脉真正苏醒,你能救的便不止夏侯瑾轩一人性命。”枯木语重心长道,“你当救的,也不止夏侯瑾轩一人性命。”
 
 
“我的问题难道不够清楚?你究竟有何目的!”姜承的语气竟猛然凌厉起来。
 
 
“呵…我若说了,你便替我达成吗?”
 
 
“我若达成,你便不再牵涉无辜之人吗?!”
 
 
枯木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好在有面具遮挡,姜承并不知他此刻神情。
 
 
难怪姜承下决心救人如此之快。
 
 
难怪他急于质问自己目的为何。
 
 
——关心则乱。
 
 
“说来不算目的,”枯木自袍袖中取出一狭长木盒,“只是,你若哪日惦念起人类之外的天下苍生,便将其打开查看吧。”
 
 
语毕便隐身离去。不必看也知道,姜承还会在院中望着那木盒出好一阵的神。
 
 
此番真是多亏夏侯瑾轩为姜承受伤昏迷。
 
 
否则他枯木怎会知道,比起步步相逼,动之以情竟能让姜承甘愿走上魔君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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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略什么的写起来好累,很高兴终于暂时不用写它了!这一更还是比较欢乐的~
 
 
 
 
 
九、
 
 
 
 
 
1.
 
 
姜承决定暂时离开折剑山庄。
 
 
虽然欧阳英并未言明,但姜承也看得出自他冲破夏侯瑾轩咒术后,师父便对他出身有些顾虑。而与此相比,皇甫一鸣对此事猜疑态度更是明显。
 
 
对此姜承心里自是不大好受,但欧阳英会有顾虑也乃人之常情,他并无立场责备怨恨。无论如何,师父于他恩重如山,他怎能在此时让折剑山庄因他生乱,损了新任武林盟主之威严。
 
 
去辞行时欧阳英与他心照不宣,并未细问离去缘由,只叹口气,叮嘱几句,便允他离开。姜承行礼退下,出了正厅来到院中,却瞥见那熟悉的锦袍身影在院中转悠,低头缓步,似有所思。
 
 
“夏侯少主。”
 
 
“…啊,姜兄。”那人顿步,转过身来。
 
 
姜承几步走近他:“屋外天寒地冻,你有病未愈,怎么就出来乱跑。”
 
 
“…乱跑……”夏侯瑾轩对这一用词感到无奈,“…我只是要去向爹和二叔辞行,现下还在考虑说辞。”
 
 
“辞行?”姜承一愣,“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跟着姜兄,”夏侯瑾轩竟早已猜到姜承方才去正厅所为何事,浅笑道,“我身上咒术若想全解,可全要仰仗姜兄啊。”
 
 
“…你……”姜承一时无语,“…我尚不知如何控制体内魔气,此次离开,也是想试着探听魔气调控之法。夏侯少主还是先随二位门主回明州静养,待我找到方法,再去为你解咒。”
 
 
“姜兄还真是就事论事啊,”夏侯瑾轩叹道,“这次离开,姜兄难道不是想顺便弄清自己真正出身为何,未来又将何去何从吗?”
 
 
“夏侯少主不必担心,此去我会以寻解咒之法为先,不会因他事多做耽搁。”
 
 
“…姜兄,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夏侯瑾轩重重叹道。若是性格豪放些,他恐怕已本能地扯住姜承衣领教训他了:“他人之事你处处上心,可怎么就不会为自己想想呢。”
 
 
“……”
 
 
“道长说过我已无性命之忧,何况我身边有爹和二叔,还有你们这些朋友,时时关怀,”夏侯瑾轩道,“相比咒术,姜兄对自己身世更为关心,也无可厚非。…毕竟,此事除了姜兄自己,他人再如何关切,也是…爱莫能助罢了。”
 
 
他继而摇摇头,语气几分寥落:“其实,我亦有些担心姜兄身世的真相,也觉得若一切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蒙混过去,或许也好。……只是,如此一来,姜兄必然不会甘心。”
 
 
姜承默然。
 
 
“所以,我倒不如陪姜兄一同离开,亲自一探事实究竟。”
 
 
“…此二者间何来因果关系?”姜承问。
 
 
夏侯瑾轩虚浅一笑。
 
 
他几日来已反复想过。
 
 
破局之人在明,布局之人在暗。仅以局中棋子之力,想要拆招已是艰难,何况破局抗命。
 
 
…而他夏侯瑾轩,若以一己之见干涉引导姜承的命运,与那布局之人,又有什么两样!
 
 
于是他答:“阻拦不住,便奉陪到底。”
 
 
 
 
 
2.
 
 
…司云崖。
 
 
姜承离开折剑山庄并未闹出太大动静,不知情者只当他是为夏侯家少主寻治病的法子,知情者纵然对此存疑,却碍于与欧阳家面上交情,不好公然挑衅。
 
 
皇甫一鸣是后者之一,这也是他交代皇甫卓一路跟随姜承的原因。至交被父亲怀疑,皇甫卓心中自是不大好受,但种种不快在登上司云崖,俯仰之间可一揽远天垂碧、深涧凝翠的一片钟灵毓秀之景时,立刻消散了。
 
 
甚至之后被暮菖兰卖水讹了一两银子,都未再怎么影响他的心情。

 


“你提出来此,可有何用意?”待喝完水不再口渴,他走向夏侯瑾轩,问道。


姜承离庄后本想直接去千峰岭找厉岩,夏侯瑾轩却道好不容易出来,不如先四处逛逛,一揽山川风景。姜承自然反对他这样纵然带病却玩心不死,但暮菖兰跟着劝道,姜小哥已被疑为妖魔,若现下立刻去千峰岭找那些山贼,让旁人知道了岂非百口莫辩。倒不如先去别处避避风头,之后再作打算。一行人便决定先向北走走看,这才来到这里。


“…皇甫兄近来总在意我做事用意。”夏侯瑾轩笑容有些无奈。


“谁知折剑山庄闹剧会否重演。”皇甫卓道。以夏侯瑾轩的身体,若再有几次以身犯险,折寿当真在所难免。


“…在折剑山庄那几日,总不免为姜兄担心,事事都要谋划思量,着实累人心神,还是没有用意的日子来得自在…”夏侯瑾轩长出口气,略微侧身,转头远望,“…何况,现下情势已与预知中有所不符,想来也无预先谋划的必要。”


况且有些事情虽可预知,但还是令其真实发生来得更有趣些。这也是他没有提醒皇甫卓提前多带些水的原因……


“…想要来此,只因隐约记得这里风景甚好,”夏侯瑾轩道,“而且,此地处在折剑山庄之北,却不见冰雪覆盖,而是一派葱茏,多半是有仙气灵物庇护,说不定会……”


“…你啊。”正向他们走来的姜承听到夏侯瑾轩又在谈论神怪之事,无奈摇头。他抬手向夏侯瑾轩递上水囊,“可要喝水?”


“…那就多谢了,”夏侯瑾轩伸手接过,笑道,“不过姜兄怎么不早些拿出来,害皇甫兄多掏一两银子买水。”



“皇甫少主不吝财物本是好事,何必阻拦。”


“那倒是,哈哈……”


“夏侯少主再笑就要呛到了。”


姜承那一本正经不为气氛所动的语气果然害夏侯瑾轩呛到。皇甫卓无可奈何,从他手中接下水囊,盖好盖子。万一都洒光了,又多一个人要花银子买水。


“……”夏侯瑾轩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来,几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姜兄,现下并无外人,你也不必拘礼,直呼我姓名就好。”


“几位,若是休息够了,咱们也该启程了,”暮菖兰方才正同瑕谈天,在几步之外朝他们唤道,“再歇下去,怕是天黑还找不到个歇脚的地方。”


姜承略一点头,望向夏侯瑾轩:“你可还吃得消?”


“我没事,”夏侯瑾轩无奈点头,“…不必觉得我如此弱不禁风啊。”


“谁知那咒术余力会不会再发作,还是小心些好,”皇甫卓道,“若有不适,切莫逞强。”


“…是是……”夏侯瑾轩挠挠头应下,低声嘟哝,“你们现下怕是把照顾欧阳小姐和夏姑娘的劲头全用在我身上了……”


另外两人神色一滞,装没听见。


“喂,”瑕见他们三人还未挪步子,跑去向夏侯瑾轩叉腰问道,“大少爷,你风景看够了没有啊?”


“…抱歉抱歉,我们这就走。”


“…说起来,”瑕随他们一同移步,“我还以为你见到这么好的风景,一定会吟上两句诗,谈谈郊游隐居什么的。”


夏侯瑾轩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没有回应。


…只是不想引她聊天,听到那句“等哪天我死了,葬在这里倒是还不错”罢了。





3.


厉岩今日心情不太好,因为他们山寨大门被一块会飞的石头撞坏了。


而且大门被撞坏时结萝在门外。


好在那巨石只是堪堪擦过木门,落在了别处,没有砸伤什么人。若是敢坠落在他山寨门外,他定会把石头上那几个人类灭得一个不剩。


当然他本不知那石头上会有人,若不是那几人主动跑来找他道歉的话。


“…此事着实抱歉,”姜承走上前,与站在寨门处眉头紧皱的厉岩交涉道,“我们本在别处山崖,未曾想踏上一块奇石,竟得以飞行至此。”


“姜兄何必替他人道歉,”皇甫卓冷哼一声道,“此事皆因瑕姑娘行事鲁莽。”


“…喂,这件事是我的错,可你也别说得好像我不敢一人做事一人当似的!”瑕不服道,也走上前去,向厉岩道,“这件事情说到底是我引起的,抱歉弄坏了你的寨门…要怎么赔你说吧,我虽然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但一定会尽力补偿的!”


“皇甫兄,此事也不能全怪瑕姑娘,谁曾想到我们竟遇到如此神异之事,”夏侯瑾轩在旁劝道,“况且,这云来石直接将我们带来千峰岭,既避人耳目,也省了旅途劳顿,多少算好事一件,你就别再计较了。”


“……如此也有理,细论起来我亦有责任,当时未能再谨慎些,”
皇甫卓考虑片刻,扬声道,“既如此,赔偿损失之事也算我一个。”


“什么叫算你一个,谁要你帮啊,”瑕赌气道,“三千六百两的玉佩我都敢赔,区区一个寨门…”


“妹子……”暮菖兰出言提醒,可惜为时已晚。


“…嗯?”皇甫卓本还在琢磨损毁寨门一事的权责问题,突觉周围一阵寂静,渐渐反应过来,“…三千六百两的玉佩?”


“呃……”瑕这下是真正底气不足,慌忙中望向夏侯瑾轩。


“所以那块玉佩是她弄碎的?”


“呃…皇甫兄,”夏侯瑾轩见瑕投来目光,赶忙劝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就不要计较了吧……”


“你们来我这里就是吵架给我看的?!”厉岩被忽视良久,耐心全无。


“厉岩大哥,你别动气嘛~”结萝因夏侯瑾轩一行人所乘巨石撞坏寨门而得以进入山寨,此时心情大好,“他们不理你,我陪你聊天啊~”


“……”姜承望着结萝向厉岩撒娇,不知该不该出言打断。


“…罢了,玉佩已赠与你,你既不计较,我自无权再说什么,”皇甫卓向夏侯瑾轩闭目摇头道,“只是,你似乎对瑕姑娘有些过分纵容,这样只会令她愈加不知悔改。”


转而又觉有些不祥。


玉佩是因她而碎,夏侯瑾轩有一日会不会也因她……


“…没事不想死的就都给我滚!”厉岩吼道,终于将话题带回了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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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1.
千峰岭寸草不生,要修补山寨的巨木寨门,还须先到碧溪村附近寻找合适的木材。虽依靠云来石省了脚程,但一来二去折腾下来,待完工已是入夜。厉岩而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道除了姜承,其他几人不许在山寨附近逗留。
姜承本就有些事想单独询问厉岩,便决定留在山寨。其余几个人类(结萝除外)自知不受欢迎,也不多做争辩,便决定先往碧溪村住一夜,次日再找厉岩详谈。整日奔波加上做苦工让众人甚是疲惫,寻到客栈之后草草吃了些东西,便歇下入睡了。
寂静良久,碧溪村村口,夜中忽然传来哨声。
确认了四下无人,暮菖兰将纸笺系于鹰爪上,将鹰放飞。
“暮姑娘在做什么?”
有人在她身后出声,暮菖兰心下一惊,却故作镇定,从容转身。待借月色看清了来人,笑道:“原来是皇甫少爷。可是有什么心事,睡不着么?”
“我少时曾与友人以飞鸽传讯,对***鸟雀的哨声颇为熟悉,”皇甫卓近前几步,眉头微皱,“便请暮姑娘实话实说吧,你在向何人传讯?”
“…呵,不过是一位朋友,”暮菖兰避开对方眼神。
“若是朋友,何必夜半传讯掩人耳目?”皇甫卓道,“这一路上,我已领教到暮姑娘对赚钱之事颇为上心,想必不会错过出卖消息这般商机。”
“…皇甫少爷这话可有些伤人了,”暮菖兰微皱眉,反驳道,“今日一路奔波,我也是怕耽误大家行程,才等一切安顿方才顾及与友人通讯之事。我们一路结伴而行,皇甫少爷多少该了解我为人。我暮菖兰虽对钱财上心,却绝不是为钱财出卖朋友之人。”
“若暮姑娘知道向外传讯会危及友人性命,可会就此收手?”
皇甫卓与暮菖兰皆是一怔。向声源处看去,走来的竟是夏侯瑾轩。两人皆未想到,他何时也有了夜里听到动静就会醒来的这般警觉。
“在下知道暮姑娘不是会为钱财出卖朋友之人,接下传讯的生意必定是有苦衷,”暮菖兰正欲继续争辩,却听夏侯瑾轩道,“暮姑娘家乡可是在雾霭村,且村人形貌常年不变?”
“…你怎么知道?!”暮菖兰大惊,“你是什么人?”
“在下或许能向暮姑娘透露救治暮霭村村人之法,”夏侯瑾轩道,“…只是,还望暮姑娘停下如此交易。”
“…你能…你怎么知道…”暮菖兰急切走近夏侯瑾轩,声线微颤,“…罢了,以夏侯家的实力,要查一个人的底细想必不难……但你说你能救我村人,是真是假?!”
“还请暮姑娘先交代清楚传讯之事。”皇甫卓道。
暮菖兰仍在犹豫,夏侯瑾轩却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得知暮姑娘村人之事只是机缘巧合,并非特意调查。在听你亲口证实前,我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机缘巧合?”
“此事…一言难尽。若暮姑娘信得过我,待姜兄之事了结后,不妨带瑕姑娘同回雾霭村,向山神询问病因,想必会有结果。”
“带…瑕妹子?”
“瑕姑娘或许…有相似疾病缠身。”
“……”暮菖兰若有所思打量他片刻,“夏侯少爷,你究竟是谁,知道些什么?”
“我……”
“…还是我该说,果然人外有人。一位看似胸无城府的世家少爷,竟突然开始洞悉世事,故弄玄虚了,”暮菖兰自知已瞒不住,有意揣度道,“不错,我是受雇于人,但我传训为何目的,我却也不知晓,夏侯少爷倒好像清楚得很呢。”

2.
千峰岭上夜冷如霜,姜承行至山寨院中,默不作声映着月色出神。
“咦?姜兄弟,你不睡觉啊。”
才待在寨中不到一天,如对旧友般的亲近称呼让姜承还不大习惯:“孙山兄…我可是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起夜,”孙山嘿嘿一笑,也不顾及这是寂静夜中,“兄弟们睡得可死呢,互相被呼噜声吵着都醒不来。”
姜承不语,只是紧绷的神色有所缓和。
“哎,你睡不着,是不是怕做了妖魔,你那几个朋友不待见你?”孙山过来人一般劝道,“那就更要留在我们这了!和同族兄弟们待在一起,大家同甘共苦,互相间也有照应,日子照样快活。”
“…只是,靠打劫为生,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千峰岭这荒凉地界,不打劫难不成还种田去?”孙山笑道,拍拍姜承肩膀,“放心吧,你要是跟着我们,只要有口饭吃,我们都不会让你饿死的…我去睡了啊,你也赶紧睡,明天才有力气起来抢早饭吃,他们一个个都饿狼似的。”
姜兄点头向孙山告别,有些哭笑不得。他今日留下只是为求证自己是否为妖魔一事,并非来投奔厉岩。可寨子里这些人竟已将他当作兄弟……
…如此亲切态度,在折剑山庄这些年来,却从没有过。

3.
“你反倒怀疑起他来?”皇甫卓声音微沉。
“…暮姑娘,我得知此事之因的确一言难尽,但请相信,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诓骗之意。”
“…夏侯少爷今日所言实在令人有些费解,不过…你们既然信我,我便也信你们一次,”暮菖兰仍显犹疑,抱拳行礼道,“今日谈话容我再作考虑,不过两位少爷放心,今后我若与那雇主再有往来,必不会隐瞒二位。”
语毕便欲告辞回房。
“且慢。
“暮姑娘训已传去,报酬想必能够到手,”皇甫卓道,“多将讯息透露一次,你也并无损失,不是么。”
暮菖兰驻足片刻,开口道:“…我告知对方,姜承在千峰岭。”
.
“听她所言,今后可能还会靠传讯赚钱。这个女人…”待暮菖兰离去,皇甫卓皱眉琢磨道,“…罢了,这样也好。我们既不知雇主底细,若暮姑娘突然拒绝差使,只怕会打草惊蛇,引他起疑。”
“…不过,皇甫兄果然敏锐,”夏侯瑾轩道,“一路上我并未察觉暮姑娘异样,皇甫兄竟能……”
“你未察觉,但早知她来头不对,”皇甫卓没好气地打断他,“却不早些说穿,为什么?”
夏侯瑾轩底气不足地挠挠头:“…我本想着,或许事实会有所不同……”
“‘你本想着’?”皇甫卓冷哼一声,“身在江湖,待人怎能如此毫无戒备。”
“…皇甫兄说的是,此事是我不对,”夏侯瑾轩抱歉道,轻叹,“是我…自欺欺人。”


十一、

1.

”昨天刚给他们修好门,今天就被关在门外..."一行人等在山寨门口时,瑕叹气道,”早知道坐云来石再撞一次算了。”
皇甫卓皱眉:”昨日之事已是教训,你怎如此不知悔改。”
瑕原本语气闲散,闻言不服气地瞪了皇甫卓一眼,虽没有回嘴,却也不再说话。
”...皇甫兄,瑕姑娘只是说笑而已,你莫要太放在心上。”夏侯瑾轩道。
"你若想让瑕姑娘消气,直接去劝她便是,"皇甫卓冷冷回道,毫不领情,”不用在我这里拐弯抹角。”
暮菖兰掩嘴轻笑了两声,却未如以往一样接话圆场。瑕感到今日气氛有些奇怪,不禁多看了其他三人两眼。
”说来,姜兄应该还在寨中...”夏侯瑾轩心知皇甫卓和暮菖兰是因昨夜传讯一事感到别扭,不好言明,只得转移话题道,”不知他与厉岩一众人相处怎样。”
”姜小哥那么不善言谈,和那些山贼能怎么相处啊,”有心情搭腔的自然只有瑕,”我看他八成会遭人冷落吧...希望那些山贼不会结伙欺负新来的。”
什么叫新来的?姜承才不会成为那些人之一!皇甫卓欲再开口斥责,却见山寨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姜兄,厉岩兄。”夏侯瑾轩看到门后走出的两人,行礼问候道。
厉岩并不回应,只是走上前去打量他,”姜承告诉我你体内有戾气未除?”
”...是。”
”伸出手来。”
皇甫卓抬眼望向姜承,见后者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加阻拦。
夏侯瑾轩一手抬起,厉岩便伸手扣住其手腕,一股可见的魔气泛着红光沿夏侯瑾轩臂上经脉逆行而上。片刻后,厉岩皱眉,缓缓止住运气,松开了手。
夏侯瑾轩却已是面色煞白,身形不稳。
”怎么回事?”皇甫卓立刻上前,以备随时搀扶,问姜承道。
”咒术残余的确很强,以我的魔性竟冲不破,”厉岩不理旁人,径自向姜承道,”或许真的只有你可以。”
”所以枯木所言,是真的...”姜承垂头考虑,喃喃道。
”喂,你们别只顾说那些啊,”瑕在旁担忧道,”咒术没破就算了,他脸色怎么这么差啊?”
”只是刚才运功引起了他体内魔气冲撞,很快就会平息,”厉岩冷道,”死不了。”
”喂!你---”
”厉岩兄方才所言之意,”皇甫卓打断了瑕的打抱不平,却无暇为自己的无礼抱歉,”可是说姜兄确为魔族?”
”没错,而且魔性颇强,”厉岩语气已微带敌意,”怎么,你们想大义灭亲了么?”
”厉兄...”姜承出言欲劝。
身后寨中却突然声潮如浪。
”谁要灭姜兄弟?我们跟他没完!”
”那些人类不讲义气,我们讲!姜兄弟你以后就跟着我们混!”
”就是就是!”
”喂,你们这些家伙瞎起什么哄啊!”瑕不满喊道,”大义灭亲是你们老大说的,我们可没说。”
”看来姜兄在此颇得人心啊,与他们相处不到一日,就有这么多人愿为姜兄拼命,”站在夏侯瑾轩身旁的姜承和皇甫卓听他说道,虽然声音尚有些虚,”…不过,厉岩兄似乎误用了大义灭亲一词啊。”
”……”
”…就你闲话最多。”

2.
直到山寨众人声援姜承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暮菖兰才把视线从那三个互为“少时玩伴”之人身上移开。

三人皆神色如常,看来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并未说出她传讯泄露姜承处所一事。
夏侯瑾轩似是无意,目光掠过暮菖兰。他开口要向姜承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暮菖兰在那一瞬看到,他眼中不是戒备或警告,而是犹豫。
…他在为她犹豫。就算知道她是为钱财接人差使,是对姜承不利,他却还在犹豫要不要揭穿她。
皇甫卓亦然。他以往总训斥夏侯瑾轩太过轻易相信和同情他人,这次却也沉默。印象中,这该是皇甫卓首次宽容夏侯瑾轩的盲目善良。
…不,或许并非什么宽容和善良,只是…他们心照不宣地相信她。
暮菖兰思量片刻,定下心开口道:“对了,姜小哥,昨日我在碧溪村打听到些不好的消息。”
他们既真的信她,她便不想轻易辜负。
姜承身旁两人闻言立即抬眼望向暮菖兰。
“…怎么了?”姜承问道。
“…从一些旅者和行脚商的议论看来,似乎有人知道千峰岭山贼的所在了,”暮菖兰道,“如此一来,姜小哥恐怕不宜久留此地,以免引人误解。”
“误解?”厉岩闻言不屑冷哼,“姜承与同族在一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倒要在意人类误不误解?!”
“…厉岩兄,暮姑娘并非此意,”夏侯瑾轩见状忙道,“暮姑娘所担心的误解,并不在姜兄身世,而在姜兄正邪。姜兄的师父欧阳英新登盟主之位,难免许多心有不服之人有意为难。他们并不能以姜兄的魔族出身怪罪欧阳盟主,却能以姜兄与山贼勾结一事质疑欧阳盟主门风不正。”
“你…!…罢了,不就是不负师门荣誉那一套,”厉岩对“与山贼勾结”之说颇为不满,但夏侯瑾轩所言句句在理,他也无可反驳,只道,“姜承,你若担心你那什么师父,要走便走,我不留你。”
姜承静默片刻,摇了摇头:“方才暮姑娘说,山寨所在已经暴露。我自是能一走了之,可今后你们要何处安身?”
“姜兄弟,这你就别操心了,”人群中有人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几个上门寻仇的?”
“是啊,大不了就迁了寨子,反正千峰岭这么大,难道还找不出第二个藏身之所吗?”
姜承听罢却不觉轻松,仍是默然。
被排挤怨恨,被搜捕追杀,被迫躲藏逃亡……难道这就是人界魔族应受的命运?
若是魔族在人界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情况会不会不同……
猛然间,枯木的话跃出脑海,字字回响不绝。
『你若哪日惦念起人类之外的天下苍生……』
『你若哪日惦念起人类之外的天下苍生,便将其打开查看吧。』
——对了,枯木交给他的那个木盒……
“姜兄……”夏侯瑾轩见姜承出神,正轻声唤他,却见他转身朝山寨内奔去,“…姜兄!你怎么了?”
离寨门最近的瑕欲赶上去询问,却被门口的山贼拦下。过了半晌,姜承倒是自己出来了,只是手上多了张残旧图纸——正是那狭长木盒内所放之物。
夏侯瑾轩望着姜承慢慢走近,却不知为何反觉得他越来越远。
姜承来到他与皇甫卓面前,开口道:“我想去此地一探。”
夏侯瑾轩低头望向姜承手上的图纸。
是张地图,一旁标着地名:蚩尤冢。

3.
明州几日来阴雨连绵。夏侯府花园幽僻处,晦暗树影下,一人形幻像若隐若现。
“…孤近日将往蜀山取神农鼎。至于其他,还请长老多多留意。”
“是。”
“……”
那虚幻人影见夏侯韬不再言语,却也不离去,问道:“长老仍有话要说?”
“若臣告诉陛下,此去蜀山凶多吉少,陛下作如何想?”
“孤不敬神佛,不信命数,你知道。”
“…臣知道。”
对方也觉夏侯韬如此表现有些反常,见他不作细说,便也不再细究。
雨水悄然无声地沾湿夏侯韬衣衫。人类为此抱怨雨天不便,却不知如此情景对魔界来说何等奢侈。
“为夜叉一族,孤纵然逆天也要一搏,区区蜀山又何惧之,”那身影扫一眼夏侯韬衣上湿痕,“长老在此久留难免引人怀疑,孤先走一步。”
夏侯韬未及道别,那身影已消失,远处也有脚步声渐近。
“…二弟,”夏侯彰进了院子,见夏侯韬一人站在树下,皱眉道,“也不打伞,当心又受风寒。”
“只是一时起了雨中赏景之兴,”夏侯韬微笑回道,“现下天已回暖,如此微雨,不会有事。”
“…皆因你时不时的文人雅兴,瑾轩才也爱这样胡闹。”夏侯彰微皱了眉,走上前将所撑之伞移向对方一半。
“…说起来,不知瑾轩现在身在何处,咒术是否解了。”夏侯韬轻叹一声。
“我来找你便是为此。他用了不知哪里的信鸽传讯回来,”夏侯彰道,递上手中信笺,听语气似是嫌弃那鸽子飞得慢了,也似因信中所写而几分释然,“说已找到可解咒术之人,正欲前去拜访。”
夏侯韬不动声色接过查看,心中却暗喜。
——也就是说,姜承的蚩尤血脉已觉醒了。



十二、

1.

看到姜承信手一挥便将众人苦战多时的炎舞砸上石柱时,皇甫卓就感到,姜承此次来蚩尤冢,便再难回头。
武力、权力、财力三者皆同,积累至一定程度,总会改变一个人。在此三者促使之下,其主或更加谨小慎微,或更加肆意妄为。
对姜承来说,这更意味着他将被更多责任绊住。覆天顶上众魔长期了无依靠,见到额上带有蚩尤魔纹的后裔便如见救世主。况且,既亲见了魔族众生所受之苦,姜承也难忍心轻易离开覆天顶。
“我想…或许千峰岭山寨的兄弟们也可来此,”厉岩为防备有人到山寨寻衅,留在了千峰岭,并未随行,姜承对此颇不放心,“毕竟此地远离中原,又有同族聚居,也不必时时躲藏,担心有人搜捕。”
“所以…”夏侯瑾轩问,“姜兄打算一直留下?”
“…他们需要我。”
他永远是那个将他人期望当作自己责任,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姜承。
只此一句,已让夏侯瑾轩无可辩驳。
“但折剑山庄和欧阳世伯那边,你打算如何?”皇甫卓问。
“…我毕竟是折剑山庄的弟子,”姜承答,“我会先去向师父复命,再回覆天顶。”
“事情当真如此简单?”皇甫卓语气沉怒,不掩忧心,“我们信你为人正直,来覆天顶是为护佑同族,并无歹心。但他人会作何想?这消息若传到江湖上——”
“世人若不接受我,我便…更没有留在折剑山庄的理由。”
“…姜兄,但我们都还将你当作朋友啊,你……”夏侯瑾轩话语一滞,摇摇头,“……罢了。”
“…抱歉,夏侯兄,”姜承知他想劝什么,也知他为何罢休,“…你一心想帮我,我却…一直未能领你的情。”
“……姜兄此言太过生分了,”夏侯瑾轩苦笑道,“何况,倒是我,一直未能真正帮到你。”
至魔族无处容身的,是这全天下人的偏见与憎恶。
改不了这般天下,就帮不了他。

2.
姜承决定暂时留在覆天顶细问当地情况,回千峰岭接来山寨一众之事便由夏侯瑾轩等人代劳。
回到山寨时,却见门外躺倒着许多人,看穿着,皆是皇甫家弟子。山寨大门却仍是紧闭。
皇甫卓一时愣住。
皇甫家为何如此之快就能追踪至山寨所在?!难道,收买暮菖兰传讯的人是父亲……
“…这…这是怎么回事?!”
瑕东跑西跳地跨过一个个倒地之人,来到山寨门口,却突有一缕紫烟从木门缝隙飘散出来。她躲闪不及,只觉一阵眩晕,便失去知觉。
“…瑕姑娘!”
他人都在忙着为这满地的皇甫家弟子诧异,上前将瑕接在怀里扶住的竟是向来跑得最慢的夏侯瑾轩。
“厉岩兄,请让大家手下留情!”夏侯瑾轩朝门内喊道,“是我们啊,我们是受姜兄之托,前来接你们去覆天顶的。”
门内有片刻无声,接着山寨大门缓缓开启。
“是你们啊,”结萝站在厉岩身旁,想必方才给瑕下蛊致其昏迷的也是她,“我还以为又是来打架的呢,差点就使毒了。”
厉岩则扫地上众人一眼,向皇甫卓走去。
“你给瑕妹子下了什么毒?!”暮菖兰也赶上前来,望见夏侯瑾轩怀中的瑕面色苍白,气息竟也有些微弱,一阵心疼道,“快交出解药!”
“你凶什么凶?不过是眠蛊而已~”结萝故意慢悠悠回答,顺便向不远处还在查看倒地弟子们伤势的皇甫卓喊道,“那个穿白衣服的,不用看了,他们都死不了。这些人还不配浪费我辛苦炼出来的蛊毒呢~”
“眠蛊而已?瑕妹子脸色已差成这样了!”
“怎么,你若不信,找别人给她治啊~”
“…结萝姑娘,我们也是一时着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包涵,”相比之下,夏侯瑾轩却冷静很多,客气劝道,“只是,瑕姑娘状况着实令人担心,能否请结萝姑娘……”
“行啦行啦,听你说话真觉得啰嗦。”结萝一挥手收了眠蛊,瑕却仍不见睁眼。
“…妹子?妹子醒醒…”暮菖兰伸手轻拍瑕的面颊,触手却一片冰冷,“…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反正我没下毒,要怪就怪她自己身子差咯~”
“你…”
暮菖兰再欲争论,却觉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是夏侯瑾轩。夏侯瑾轩实在显得太过冷静。以他关切友人的性格,现下表现不该是这样。
抬眼望去,见夏侯瑾轩只是静静拥着瑕,一言不发。但他眼中并非无关痛痒的冷淡。
暮菖兰想起传讯那夜夏侯瑾轩对她说,请带瑕姑娘同去雾霭村,因为她或许有相似疾病……
“暮姑娘…”夏侯突然瑾轩示意暮菖兰代他扶住瑕,一面转头望向正在交谈的皇甫卓和厉岩,“…我去看看皇甫兄那边。此处皆是皇甫家弟子,他难免惹上误会。”
暮菖兰应了一声,正将瑕接在怀里,却见她略微皱眉,似已隐约有了意识。这让她不禁怀疑,或许夏侯瑾轩起身离开并不是因皇甫卓,而是因为瑕就要醒了。
再回想起那夜交谈,暮菖兰更是觉得,夏侯瑾轩似是要将瑕托付给她一般。

3.
追兵已至千峰岭,而覆天顶有魔族聚居,如此情势使然,一众山贼未再犹疑就同意随夏侯瑾轩一行前去覆天顶。待瑕转醒,气色好些,众人便出发了。
云来石上风声列列,却盖不住山贼们新鲜兴奋的交谈声。
厉岩正被结萝缠着,听她指着脚下山河景色说东说西。他明显因皇甫家派人搜捕而对皇甫卓缺乏好感,但也未不辨青红皂白迁怒于他。倒是皇甫卓自己,因担心皇甫一鸣的作为而闷闷不乐。
暮菖兰本在追问瑕那长睡不醒的毛病从何而来,见皇甫卓不时望向她处,却不好出言打断她们谈话,便暂时放过了瑕,向他走去。
“雇我传讯的人,应不是皇甫门主。”她低声道。
“…暮姑娘如何确定?”皇甫卓望向她。
“我的雇主自品剑大会开始的数十日前,便与我做了交易,并且,除姜承之外,还让我注意瑕妹子的行踪,”暮菖兰道,“恕我冒犯,但皇甫门主的用意最多只在武林盟主之位,想必不会,也无法谋划这其他许多。此次或许是我的雇主接到消息,便想法透露给了皇甫门主。”
“…若真如此,那我便可放心,”皇甫卓眉头仍微皱着,闻言却终于长出一口气,“…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向姜兄交代。”
“呵呵,难得见皇甫少爷做了亏心事般的样子啊。”暮菖兰掩嘴一笑。
“……”
“对了,我倒有件闲事想问:夏侯少爷可曾有过心上人?”
“…夏侯瑾轩?”皇甫卓意外,“未曾听说。怎么了?”
“…没什么,一时好奇而已,”暮菖兰转头望去,瑕因没人陪着说话,早已跑去找夏侯瑾轩聊天,“看他和瑕妹子,倒是颇谈得来。”
“…暮姑娘还是勿要乱牵红线的好。”皇甫卓沉下语气道,只因对此早有不安。
“皇甫少主何必如此严肃。”暮菖兰笑道,也不再言语,只仍望着夏侯瑾轩在瑕面前发乎情止乎礼的言谈举止。
她并无心牵那红线,只是不明白,夏侯瑾轩分明已能伸手触到红线一端,却不肯握紧,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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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1.

将千峰岭的山贼们送至覆天顶后,夏侯瑾轩本惦记着问姜承打算何时回折剑山庄一趟。谁知,还未开口,就听姜承说,他不回去了。
“…此地本因蚩尤冢的关系,常年笼罩魔气,人类才无法进犯,”姜承解释道,“现下蚩尤冢石碑因我之故而坍塌,魔气也已消失。我怎能独自离去,让此地居民担惊受怕。”
皇甫卓在旁不语。客观说来,姜承之事自然是瞒着中原武林的好,否则第一个受牵连的便是欧阳英。姜承纵然想回折剑山庄,也必定有此后顾之忧。
出于私心,他自希望姜承能回折剑山庄,永不再来覆天顶,但这毕竟只是私心罢了。姜承想保护同族不受欺凌是理所当然,他人有何立场反对。
“姜兄若是心意已定,旁人劝阻想必无用,”连夏侯瑾轩此次都已不再反对,只闭目缓道,“…只是,覆天顶有魔族聚居一事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会引来武林正道与修仙门派的清剿。……姜兄今后,还需多加小心。”
“…我知道。”姜承点点头,望两人一眼,道,“你们明日便下山吧。”
“……”
夏侯瑾轩见皇甫卓亦迟迟不接话,苦笑调侃道:“我以为皇甫兄至少会说:怠慢旧友,成何体统。”
“谁像你这么脸皮厚。”
三人眉头不见舒展,原本有些僵滞的离别气氛却已被稍稍化开。
“…下山后,我会设法运些物资过来。”夏侯瑾轩道。
“那便全靠夏侯兄了,”皇甫卓道,“…我若有此举,只怕父亲会追查着物资去向找到覆天顶。”
“好。”夏侯瑾轩点头应下。
“…其实不必……”姜承想要谢绝。
“姜兄同他客气什么。”皇甫卓道,“…何况,今后我们能帮你的,就只有财物方面了。”
“……”
“…奉陪姜兄至此,还是终有一别,”夏侯瑾轩浅笑摇头,似在自嘲,亦似宽慰,“…但依佛门说法,世皆无常,会必有离,而去者必返。总有一日,我们还会再见的。”

2.
几人与姜承说好,在覆天顶上休整一夜,次日便离开。
说是休整,夏侯瑾轩却难以入眠。辗转半晌,还是决定出去走走。覆天顶上虽无夜景可赏,但由于魔气已散,也并不阴鸷恐怖,只有夜风清凉。
最终还是要就此殊途了啊。夏侯瑾轩站在风中出神,未留意到身后脚步声近。
“…夏侯兄。”
“姜兄?”夏侯瑾轩闻声转身。
姜承走上前去:“你对此地并不熟悉,怎么还敢半夜出来乱跑。”
『屋外天寒地冻,你有病未愈,怎么就出来乱跑。』
恍然间仿佛回到那日,白雪冷光的折剑山庄,姜承走上前来,语气几分无奈几分关切,兄长一般。那时,他还是…折剑山庄的姜承。
…今后,却再也不会是了。
“…呵呵,我这不是没走远吗,”夏侯瑾轩心中有些惆怅,却仍挤出一丝笑意,“姜兄怎么也不睡?”
“…我来找你。”
“找我?”
“…你身上咒术,还未解开。”
“啊…对啊,” 夏侯瑾轩听姜承提及,这才想起,“我近来身体并无不适,都快忘了此事。”
从小如此。姜承还记得夏侯瑾轩那套自己之事“无需计较”,待他人却“岂能随意”的说词。这几日夏侯瑾轩想必也只在操心他决定留在覆天顶一事,而无心顾及其他。
“此番出行本是为寻找破咒之法,”姜承道,语带自责,“…但自从在蚩尤冢被认作魔君,我几乎真的忘了要为你破咒之事。”
“我的病本该由我自己操心,姜兄何须自责,”夏侯瑾轩闻言微笑道,“何况,姜兄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可是……”
“姜兄很久以前说过,保护我们是你的责任。为我挂心,在姜兄看来便是义不容辞。”夏侯瑾轩轻声缓言道,不像是在劝慰,却让人听来心静,“而现在,姜兄的责任已不是保护我们几人,而是保护这整个覆天顶。…姜兄疏于顾及我身上咒术,并非因为不守信义,而是有更重之义需要守护。”
“…夏侯兄……”
“无论你是折剑山庄的弟子,还是覆天顶魔君,都是我一生的挚友,”夏侯瑾轩继续道,决意这一席话不许任何人打断,“就算在你眼中,你我已不是同道中人。”

3.
魔翳再次被龙溟***,是距夏侯府相见十数日之后。
一阵明光过后,魔翳幻形显现,见自己正身处流光洞中。而面前龙溟正如他所预知,身已负伤,却不容他细问,只告知他神农鼎已取得。
“孤这便前往神降密境取水灵珠。…密境中充满毒瘴,你或可为助力。”龙溟道,要维持声线不颤却已是隐隐吃力,“孤以越行术即刻前往神降密境,你尽速前来与孤会合。”
“……你既有伤,且神农鼎已得,不如藏匿行踪暂作休养,待蜀山追缉稍歇之后再作打算。”
“不行,我不能再拖延,否则凌——”龙溟语声忽住。
“…龙溟,我知你不信命数,”枯木自然知道龙溟为何顿住,却并未追究,只道,“但神降秘境,你必是有去无回。”
“…长老…如何得知?”听到魔翳突然对他用了许久不曾听过的平常称呼,龙溟有些诧异。 “神降秘境有不死骨蛇守护,且水灵珠所藏之处极为隐秘,”魔翳道,“以你现下伤势,纵然降服骨蛇,取得水灵珠,也无力施展越行之术回到魔界,神农鼎最终仍要寄放回蜀山。与其如此,不如暂回魔界养伤,之后再来人界不迟。”
“…过几日便是神魔之井封印加固之时,之后即便越行之术也难穿透。若现下回去,便只能等待封印衰弱再来人界,”龙溟皱眉道,“…而夜叉族已等不起。”
“此事不必担心,”魔翳道,“姜承蚩尤血脉已觉醒,在覆天顶被拥为魔君。此人重义,不善猜度,稍加引诱便可令其出手破坏封印。”
“长老所布之局,果然奏效…”龙溟忍痛轻咳两声,“只是,姜承其人,是否真能信任?”
“姜承现下一心要护佑同族,凡有助于此之事,他必万死不辞,”魔翳道,“何况,他在蚩尤魔血觉醒前,便能破我在夏侯瑾轩身上所结咒术的大半,足见其人潜力。”
“……”龙溟沉默半晌,终于点头,“…既如此,一切便有劳长老。”
“…臣定不负所托。”
龙溟不信命,魔翳亦不信。他知道此举成全了是龙溟对那蜀山弟子的私心,但又何尝不是他对龙溟的私心。
何不保全夜叉族之王,既然已有蚩尤后裔可作牺牲。


十四、

1.
龙溟带着那蜀山弟子回到魔界未有几日,夏侯韬便见到了归来明州的夏侯瑾轩。在外奔走致他有些清减,但气色尚好。
待见过夏侯彰,夏侯瑾轩一如往常地来找夏侯韬谈天,将一路见闻一一说了,其中讯息与暮菖兰所传也基本相符。只是,此次他言谈间显得兴致索然,想来是因姜承的缘故。
“瑾轩,你精神似乎有些不好,”夏侯韬关切道,“可是身体仍有不适?”
“…并无不适,让二叔担心了,”夏侯瑾轩察觉到自己失神,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瑾轩只是想起此行中一些波澜。”
“…你初次独自出去闯荡,对所遇之事难以忘怀也很正常,”夏侯韬道,“只是过往难追,既已回到家了,还是定下心来,别总惦念江湖经历的好。”
“…二叔教训的是。”
“这哪里是什么教训…”夏侯韬失笑,“罢了,你若还有什么不吐不快之事,便一气说了吧,二叔听着就是。”
“……”夏侯瑾轩沉默片刻,“我方才并未与爹细说,但其实…治好我的是魔族蚩尤后裔。”
…果然是因为姜承。夏侯韬便故作惊讶询问了两句。
但在听夏侯瑾轩提到破咒之人起初一直不肯出手救治时,他倒真有些意外。
“怎会?”夏侯韬开口道。
“…嗯?”夏侯瑾轩似是只顾回忆,一时未留意听,“…什么怎会?”
“…不,没什么。”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夏侯韬不再多问,暗自庆幸夏侯瑾轩并未发现蹊跷之处。复又聊了几句,便称自己有账目要处理,亦劝夏侯瑾轩回房休息了。
走出夏侯韬书房的夏侯瑾轩,神色却不见轻松。
他方才只说救他之人是魔族后裔,并未提及其人姓名。但当他假称那人不肯出手救治时,夏侯韬却问“怎会”。
魔族不愿帮人类本是正常,夏侯韬反觉意外,只可能是因为他知道,那魔族蚩尤后裔必是姜承无疑。
二叔…你果然……

2.

覆天顶与姜承一别后,皇甫卓回了开封,夏侯瑾轩回了明州,暮菖兰则依夏侯瑾轩所言,劝瑕随她去了雾霭村。
自姜承事了,众人各自散去,暮菖兰再见到夏侯瑾轩已是数月之后。期间她与瑕遇上了谢沧行,便同回了雾霭村,之后又去蜀山求药。再来找夏侯瑾轩,是想向夏侯府借船,出海寻找可求得誓缘枝的仙境。
“船舶之事非我能做主,但我定会尽力说服爹借船出海,”夏侯瑾轩见到三位旧友,语气不觉间也轻快了些,“不过,相比乘船,云来石岂不更快?”
“我们不知海外仙境究竟在何处,云来石便无法使用。”暮菖兰答道。
答话间却记起有一次,瑕从云来石上向下看时琢磨道,这石头好像比过去飞得慢了。
暮菖兰仔细想想,不无可能。当时夏侯瑾轩乘云来石回到明州后,便将其***石和那块散发灵气的玉佩都给了她,但只靠玉佩的灵气,要驱动这庞然大物只怕的确费力些。
嘴上却想玩笑道:妹子不是想夏侯少爷了吧?只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之后夏侯彰并未如何反对,便同意借船。他倒是有疑虑,却不是针对要出海的三人,而是对夏侯瑾轩。
“你如此积极助他们成行,莫不是自己也想跟着偷跑出去?”
“…瑾轩不敢,”夏侯瑾轩被问得一愣,尴尬一笑,答道,“虽然朋友之事我亦想尽力相助,但既已答应了爹,瑾轩自会留在明州,专于协理家业。”
“哦,看来小少爷有偷跑出去玩的前科啊~”谢沧行摸着下巴笑道。
夏侯彰却是难得见他如此安分识理,微叹口气:“你当真明白就好。”

3.
皇甫卓再见夏侯瑾轩,却已是又一年的品剑大会之际。那时中原商界已对崭露头角的夏侯家少主经商处世之道赞誉有加。
但若用夏侯瑾轩少时的话说,如此名声不过是将岁月赔给夏侯一姓的表现之一罢了。
两人自离开覆天顶,皆对姜承之事守口如瓶,遇人询问也只是模糊搪塞过去,道某日分别后便再未相见。
要为难武林盟主有的是办法,便无人再将精力耗在一个行踪不明的弟子身上。时日一久,姜承之事便被众人心照不宣地淡去了。欧阳英虽有些放不下自己的得意门生,但基于姜承的可疑身世,也不便再探查。
得知真相的只有欧阳倩。
少了姜承,剩下三人就更加珍惜再聚的机会。相聚谈话间,欧阳倩问起两人可曾听说姜承近况。
“…我只在暮姑娘、瑕姑娘和谢兄出海前,拜托他们用云来石将明州一些物资运至覆天顶,”夏侯瑾轩道,“据他们回到明州后说,物资是由一些卫兵代为运上山,并未见到姜兄本人。那里守卫森严了些,对人类仍十分戒备。他们未能查探出什么,只好离开。”
“我两个月前在重庆府处理生意,倒是曾有听说,”皇甫卓道,“覆天顶成立了净天教,散出消息道要收容天下魔族。…那教主,名叫姜世离。”
欧阳倩闻之不语。姜承不用真名,想是为了避免牵连故人。可昔日故人中,除了他们三个,还有谁真心惦念他……
“…世离这名字……”夏侯瑾轩皱眉沉吟。
“你当初离开前日不是曾搬出佛门偈语,说‘世皆无常,会必有离’,”皇甫卓仍记得清楚,“…想来姜兄是取了此句首尾两字。”
“…可如此意义未免寡淡冷漠,”夏侯瑾轩有些委屈,“而且,我接着不是还有一句‘去者必返’……”
“难道你要他叫姜世返?也不嫌难听。”
纵是欧阳倩也忍不住扬起一丝浅笑。听他二人斗嘴,果真总有时光静好之感,万般沉重也能化去在无意言谈间。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等他。”欧阳倩轻声道。
“…会等到的。”夏侯瑾轩宽慰。
既然世离二字不再是世所离弃之意,便仍有希望存在。



十五、

1.
枯木于姜世离成为净天教教主一年后来到覆天顶,不久便因能谋善治被立为八部尊者之一。在其辅佐下,净天教很快发展起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中原武林的提防与仇视。一些门派对其又怒又怕,却不敢上覆天顶挑衅,便拿平日遇上的半魔出气。如此消息终于传到覆天顶,枯木便借机劝姜世离对中原武林门派进行还击。
“净天教的存在,本为让人界魔族生活安定,”姜世离思忖片刻,皱眉答,“纵然我们出手只为还击挑衅,也难免引战火烧身。到那时,覆天顶又如何能成为魔族安居之所。”
“…主上仁心着实可贵,”枯木恭敬劝道,“但魔族向来不为人界所容,我净天教即便隐忍,也只怕只能得片刻安宁,而会让人类更加气焰嚣张。”
“…是啊,向来不为人界所容,”姜世离暗暗握拳,“强则受人围杀,弱则被人欺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便是人类所奉之理,”枯木行礼道,“…臣下有一计策,但颇具风险,不知主上可愿一听。”
“…说。”
“趁蜀山封印松动之际,破神魔之井,”枯木道,“如此一来,覆天顶教众便可回归魔界,不再受世人欺凌。”
“……”姜世离一时并未表态,只是问道,“距那封印松动,还有多少时日?”
“…不到三年,”枯木道,“以主上现下修为,假以时日,待封印松动之时,主上功力必定足以将其攻破。”

2.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的相处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只在品剑大会一年一聚。唯有皇甫卓二十岁那年聚了两次,多出的那一次是皇甫一鸣在他生辰时,邀武林中友人来皇甫府共贺其加冠。
说是生辰之贺,其实不过是与各门派加强来往拉近关系罢了。皇甫卓对此类应酬已然习惯,却也不免厌倦,待客人们都酒足饭饱,推杯换盏间已有醉意,他便假称有其他事要处理,和夏侯瑾轩一起开溜。
“皇甫兄真是耐性好,若是我,早就溜了。”两人出了城在野径上走着,夏侯瑾轩闲散说道。
“若要接门主之任,有些事你也必须习惯。”
“…皇甫兄说的是。”夏侯瑾轩应道,心思接着转至别处,“…说起来,我们从来不知姜兄生辰是何时,也从未他庆贺过。”
姜承是孤儿。他们是少时初见,互相问及彼此生辰年岁时知道此事的。
“…姜兄想来不会在意这个,”皇甫卓道,“既有欧阳小姐不时关照。”
“啊…如此便是我冒昧了,”夏侯瑾轩装着一副抱歉模样,“或许,皇甫兄现下本也想与佳人单独庆贺?”
“休要打趣,”皇甫卓面上一热,“…初临这几日总觉头晕,在屋里睡着。”
“…抱歉,”夏侯瑾轩道,“不过,皇甫兄所想佳人果然是夏姑娘啊。”
“…夏侯瑾轩——”
“抱歉抱歉,到此为止。”
明明也已年近二十,却还如此胡闹。皇甫卓瞪那人一眼,却未再加责备。
纵然为家业所累,却仍有闲心谈笑。夏侯瑾轩这种人也实属难得。
“暮姑娘他们出海,仍未回来?”皇甫卓问。
“…没有。寻访仙境,想来也非易事。”
“你似乎并不担心。”
“……”
“还未结束吗?你所先见之事。”皇甫卓起初以为自与姜承告别,一切就算尘埃落定。
夏侯瑾轩沉默片刻。
“皇甫兄,这几年…多陪陪夏姑娘吧。”
夏侯瑾轩语中暗示让皇甫卓心下一寒。
“什么意思?”他顿住脚步,“怎会?!”
“…我所言未必真会发生,”夏侯瑾轩随之停下,勉强笑笑,“只是,若有万一,皇甫兄如此也可不留遗憾……”
“什么叫不留遗憾!你说清楚,初临出事前因后果是什么?!”
夏侯瑾轩闭目默叹。
徒增担忧,与事后追悔,二者果然…必选其一。
“净天教进攻四大世家,皇甫世伯抵挡不过,夏姑娘自尽祭剑。”夏侯瑾轩开口轻声道,却字字沉重如刀。
“……”
“…但姜兄想必不会真做出那种事——”
“…你若真信他,又何必来提醒我初临之事?”皇甫卓语声凝寒。
“…我当然信姜兄!”夏侯瑾轩急道。“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世事难料?!”皇甫卓目色一沉,静静打量起夏侯瑾轩。
…不对。
从一开始就不对。
『…总有纵可重来,憾恨难追之感。』
『…若我说姜兄会在比武大会上误伤萧长风,遭人陷害,被逐出折剑山庄,皇甫兄可会信我?』
『暮姑娘家乡可是在雾霭村,且村人形貌常年不变?』
『这几年…多陪陪夏姑娘吧。』
夏侯瑾轩向来只在不得已时开口,而从未如实说过那整个梦境的来龙去脉究竟为何,也从不肯透露他看到的结局。
他此前一直不提净天教会进攻四大世家一事,是怕自己会在事发之前便痛恨姜承。
而不肯透露最终结果,又是在怕什么?
“…夏侯瑾轩,我当真琢磨不透你。”
皇甫卓深吸口气,缓言叹道。
“皇甫兄…”
“姜兄之事我不再问,但你要如实回答…”皇甫卓道,“…你我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
夏侯瑾轩愣住半晌。
“…皇甫兄廿三岁那年秋初,皇甫府。”他答。

3.
姜世离做净天教教主第五年,从折剑山庄接走了欧阳倩。
神魔之井封印即将松动,若果真得以冲破封印,他断不会留她一人在人界。
几日之后,夏侯韬在夏侯府截下了暮菖兰所养飞鹰。
暮菖兰所传之训是本给夏侯瑾轩的,道仙草已得,将送往蜀山炼药。只是船已损毁,待救治事了,便来向他道谢和赔罪。
“…二叔?”夏侯瑾轩正巧走进庭院中,见夏侯韬身边落着只老鹰,手上拿着什么在读,不禁顿住了脚步。
“…瑾轩。我本奇怪这只鹰为何落在院中,原来是暮姑娘传讯给你,”夏侯韬微笑道,待夏侯瑾轩走上前来,将手中纸笺递与他,“是好消息。”



十六、

1.
落日将沉。
夏侯韬身处卧房之中,轻声念咒,在屋外悄然布下防卫结界。虽已吩咐了下人不必来伺候,但为防有人闯入或隔墙有耳,他向来谨慎。
不久,龙溟的幻影便浮现在房内。
“姜世离十日之后,便将往蜀山破神魔之井封印,”夏侯韬恭敬答道,“封印松动之时,即便不取伏羲剑,以他之力,也足以攻破。”
“有劳大长老,”龙溟答,“…我族大军已在魔界待命。”
夏侯韬听得他言语间一丝凝滞:“那蜀山弟子,可是对陛下说了什么?”
“…我意既决,便无人能阻。”
“如此便好…”
夏侯韬话音未落,便闻屋外一声巨响,一股法力竟突然破了他所设结界,将房门生生冲破。
烟尘甫落,有人站在屋外,身形若定。锦袍缓缓止了翻飞,向来温和的眼中尽是决绝。
竟是夏侯瑾轩。
“…枯木,我都听到了。”
“……”
枯木转身,朝向了门口,浅笑不语,心中已隐隐明白。
他方才所设防卫结界虽然不强,但若有人鲁莽靠近,结界必有动静,引他警觉。
夏侯瑾轩却能悄然接近,偷听谈话,还能冲破结界损毁房屋。显然,他此前已暗中研究这类结界很久了。
这个侄儿从小依赖他敬爱他,以致枯木竟没有发觉,他不知何时开始怀疑自己。
“瑾轩,这便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你究竟想要什么?”
“呵,你不是已听到了吗。”
“我是问,你究竟想要什么!”夏侯瑾轩厉声质问,“魔界水源枯竭,是不是?!你想要的不过是修复水脉之法,何苦要害两界交战,众生枉死!”
“哦,你竟知道?”枯木抚须道,正想赞夏侯瑾轩聪明,却想起他当年在姜承比武时突然的挡招。
夏侯瑾轩当时年少,身手并不敏捷,且法术修为尚浅,面对萧长风偷袭,反应本不应如此迅速。
那时枯木以为他只是救友心切。但现在看来……
“…你也早已知晓一切。”
原来自己从很早以前,就算漏了夏侯瑾轩。
枯木冷笑一声,猛然抬手,一记强光直击过去!
既如此,现在便更不能放过他!
夏侯瑾轩却堪堪避过:“回答我的问题!”
“身手不错啊。”又一道光击去,语气愈加阴沉。
“…二叔!”夏侯瑾轩似是打定主意要同他交谈,再次闪身躲过,忍无可忍吼道。
枯木本不打算停下,在那声二叔之后,却顿住了招式。
那不是心软。或许,他只是好奇夏侯瑾轩冒死想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若你现在收手,我们或可同去蜀山,请各位道长帮助寻找恢复水脉之法……”
“呵呵,瑾轩,你果然天真。”
“是你太固执,看不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中破绽!”夏侯瑾轩与枯木仅几步之遥,话却说得声嘶力竭,语气像愤恨又像不忍,“蜀山至今未对净天教出手,正是因其不愿枉害魔族,你却硬要两方兵戎相见。不顾魔族生死之人,究竟是谁?!”
“…果然是能言善辩,不枉我对你从小栽培。”
“你不肯信人魔两族可以相帮,不信其间会有真情吗,”夏侯瑾轩道,“纵然我现在还愿叫你二叔,你还是不信?”
“……”
“你虽已谋划至此,却并未害死任何人……”夏侯瑾轩向枯木走近一步,仍是往日那个言语温和、敬他重他的夏侯瑾轩,“…二叔,收手吧,想要为魔界修复水脉并非恶念,你明明可以——”
枯木抬手又是一击。这次夏侯瑾轩却未能躲过,呻吟一声,踉跄后退倒地,方才近了一步的距离又被拉远。
“我未害死任何人,并非我所愿,想来倒该是拜你所赐。”枯木道,“瑾轩,你不该见我略有犹疑,就放松戒备,若我方才下杀手,你现已死了。”
“…那你方才犹疑……”夏侯瑾轩挣扎起身,嘴角血迹已滑落沾染了墨竹白袍,“…可是真心?”
“真心?”枯木大笑起来,“你当真要我以诚相待,求得人类怜悯,来解我魔族之困!瑾轩,我便实言相告,我要的是夜叉族君临人魔两界。若此事能成,无论其他魔族,还是魔界水脉,我都毫不在乎。”



话音未落,已结印下了杀招。

2.

枯木竟不知夏侯瑾轩的法术何时有了如此长进。招招出手皆无意自保,却直取夏侯韬躯体上几处要害。
面对攻来法术,枯木起初挥手间便可抵挡,几招之后,却渐渐察觉,夏侯韬的躯体已不能负担他的施术。
夏侯瑾轩想必正是知此,才会不惜性命诱他下重手。
…不行。那女孩仍然活着,他若现下离开夏侯韬躯体,便无处可施展缚魂之术。现下还是先保留些法力,去蜀山伺机杀了那女孩,夺其躯体,才是上策。
“…瑾轩,休要再自不量力,”夏侯韬向跪倒在地之人道,施法腾空而起,“念在你我叔侄一场,今日我便饶你性命。”
对方闻言,却决然抬起头来。
“…你现在提及情分…”他还未站起,一手却已在身前凝墨,“…我已,不信了。”
语毕扬手,一注墨色腾空而起,盘旋冲天,阻了枯木退路。
枯木冷哼一声,伸手欲破,却见剑光一闪,墨柱被从中截断。
未明情势,费隐剑已挟着斩获的墨色自他身后横扫而过。夏侯韬体内经脉霎时尽被切断,脱离了他的控制,直直坠地。
五感消失之前,他望见一白衣身影自他身旁掠过,向对面奔去。

3.
皇甫卓现下还不满二十三岁。
赶来明州,只是因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夏侯瑾轩不提净天教会进攻四大世家等事,是怕他人听后会为防患于未然,一早除掉姜承。
他不肯透露是何人想逼姜承离开折剑山庄,何因使净天教进攻四大世家,恐怕正是想为那背后谋划者隐瞒,只因那人同姜承一样,与他情分不浅,或是更甚。
而除了几个幼时玩伴,夏侯瑾轩深交甚少,至亲更是只剩…夏侯彰与夏侯韬。
.
皇甫卓未入夏侯府便已遥闻法术冲撞之声,所激起震荡和四散魔气竟令人难以承受,府内许多下人和护卫已慌忙逃至夏侯府外。他也是强撑一口气才冲到战场附近,谁知竟真见到夏侯瑾轩与夏侯韬在战。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夏侯瑾轩在猛然望见他的一瞬,还下意识地记得二人合击对敌的招数。
但仅有一点欣慰也在望见夏侯瑾轩不支倒地后消失无踪。
“夏侯,夏侯瑾轩!你怎么样?”他在他身边跪下,想查看他伤情。
“…枯木想…进攻人界……” 夏侯瑾轩现下讲话是何条理,皇甫卓完全不懂,他能做的只有死死盯着他,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别让姜兄…去…神魔之井……”
“闭嘴,理顺气息!”皇甫卓出手运功,想试着护他心脉。
“…瑕…在哪里……”
“我不知道,闭嘴!”
“…告诉瑕…一定要…活着……”夏侯瑾轩皱眉咳嗽,言语间只剩气声,“…否则,会和二叔一样…被…利用……”
“要说你自己去说!”
皇甫卓耐着性子听完,记下,却不答应。
但夏侯瑾轩眉头微展,一副心安神情,仿佛认定皇甫卓一定会答应他似的。
一切都静了下来。
晚霞残色将褪,远处隐约是夏侯家下人向此处赶来的脚步声。
“…夏侯,我尚不满廿三,此处也非皇甫府,”皇甫卓皱眉,小心问道,“…这…不是最后一次相见吧?”
已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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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1.
“…主上,皇甫卓、谢沧行、暮菖兰和瑕一行人求见。”血手上报道。
姜世离虽有惊讶,起初也本打算直接回绝。几日之后便要两界相隔,若放不下这点牵念,难免再横生枝节。
却听血手继续道:“皇甫卓说,他有与枯木尊者相关之事要相告。”
眼下将攻神魔之井,枯木却在几日前突然消失,再无踪迹,此事姜世离也觉蹊跷。虽对皇甫卓知晓枯木之时感到有些莫名,却也点头道:“放行。”
几人一同上了山,入殿见他的却只有皇甫卓一人。
“…我请他们先等在殿外,”皇甫卓见姜世离目光投向自己身后,答道,“有些事,我想先单独与你谈谈。”
几年未见,皇甫卓已沉稳不少,眉间却隐有哀色。姜世离不禁想到夏侯瑾轩,不知为何这次独缺他一人,不知他现在是何模样。
想归想,却也未问出口。
“你当初离开折剑山庄,去蚩尤冢,现下又要破神魔之井,皆是枯木一人谋划指引,”皇甫卓道,“他二十余年来一直潜伏在夏侯府中探听人界各路消息,以夏侯韬的身份。”
“夏侯韬?!”姜世离一惊,那夏侯瑾轩——
“他还妄图附在瑕姑娘身上,继续其阴谋。”
“什么……”
“姜兄,神魔之井封印,不要去破。”
“…此事与你何干。”
“我不知枯木对你说了些什么,”皇甫卓道,“但据夏侯兄所言,枯木此举是为使魔族进军人界。你愿信谁?”
“…他为何不来亲自解释?”
“我只问你愿信谁!”
“……我不能任魔族在人界受人欺凌!”
皇甫卓盯着姜世离半晌。
“所以,你是信枯木所言了。”
姜世离默然。
“哼,当真讽刺…枯木坏事做尽,却凭一句‘为了魔族’,就能让你对他言听计从。”皇甫卓咬牙愤然。
“…夏侯兄本为人类,自是会从人界立场考虑——”
“不要提什么人界!他若是为整个人界,早在折剑山庄就已杀了你!”
若是为整个人界,夏侯瑾轩大可趁瑕和姜承都信任他时,早早除掉两人。之后便丝毫不必担心姜承入魔,瑕被附身,神魔之井将破。
“…什么意思——”
“他早知你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他只是,不肯信,也不忍信。”
众生大义对夏侯瑾轩一介凡人来讲,何其遥远。在他看来,若要不枉此生,『…自然是谢友人,酬知己,伴红颜。』
皇甫卓抬眼,决然望进闻言怔住姜世离眼中。
“姜承,天下人是否感念于他,我管不着。但你若不领情,我第一个不饶你。”

2.
“大长老漏算一着,着实可惜,”魔界殿中,察觉身后有人施术显身,龙溟转过身去,“他便是长老在人界教养的孩子?”
“…是。”
“看来是养虎为患啊,”龙溟道,“好在他虽聪慧,却不舍旧情。若他早将所知之事告知蜀山,长老恐难全身而退。”
魔翳垂目道:“…有负所托,臣愿领罪。”
“长老不必自责,你在姜世离身上孤注一掷,也是因当初想要护孤周全,”龙溟微叹口气,“现下皇甫卓想必已告知蜀山加强戒备,姜世离即便前往,也未必能破封印。”
“…护陛下与夜叉族周全乃职责所在。至于其他,臣当另谋计策,尽力补救。”
“还有一事,”龙溟道,“大长老与夏侯瑾轩一战时所言,真正要的是夜叉族君临两界,是真是假?”
“…陛下难道不望如此?”
“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我只是不希望未来之夜叉族如今之覆天顶,虽强极一时,却受他人虎视眈眈。否则,终有覆灭之时。”
“…是,臣明白。”

3.
“…我早说过,我一直未能领他的情。”半晌,姜世离道。
皇甫卓不语,手却已默默按上腰间费隐剑。
“…若当真寻到护佑同族之法,我不会放弃,”姜世离垂目,似是并未察觉他动作,“…但,皇甫兄说得对…有关神魔之井之事,我只听枯木一家之言,无法判别真假。”
…他终是信了夏侯瑾轩。皇甫卓闭目长出口气,只觉心上大石终于落地。
“既然是夏侯兄告知你枯木图谋进攻人界之事,皇甫兄可否…请他也来此?”姜世离犹疑片刻,道,“…对于他如何知晓阴谋,与枯木现下如何,我仍有不少疑问。”
“夏侯他,与枯木几日之前曾有一战,”皇甫卓按着费隐剑的手不觉握紧,“…他死了。”
他没有抬眼再看姜承,也很久没听到回应。
“抱歉,我方才是刻意隐瞒,”皇甫卓道,“只因在我看来,用以劝阻你的当是夏侯瑾轩与你之间情谊,而不是他的命。”
语至末尾渐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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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为觉得文太虐而想拍死作者的各位插播欢乐的溟波小剧场一枚:

……
“还有一事,”龙溟道,“大长老与夏侯瑾轩一战时所言,真正要的是夜叉族君临两界,是真是假?”
“…陛下难道不望如此?”
“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我只是不希望未来之夜叉族如今之覆天顶,虽强极一时,却受他人虎视眈眈。否则,终有覆灭之时。”
“…是,臣明白。”
……
魔翳离去之后,静想此段对话,猛然惊醒。
他太天真了啊!
什么月盈则亏啊!他什么时候教过龙溟用星星月亮跟人讲道理了啊!
什么月盈则亏物极必反这不都是蜀山那帮装淡定的道长的那一套吗!
他几千年的教育成果啊!
龙溟你才把媳妇带回来多久就让她给带坏了啊尼玛!



十八、

1.
三年后,明州初夏。
当年夏侯瑾轩出事时,夏侯彰并不在府中。出门不过几日,再回来时竟已痛失至亲,一切事实对他来说都太过突然。
这几年里,夏侯彰一直平稳打理夏侯家事务,直至前阵宣布将家业交于分家子女掌管,自己则就此退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皇甫卓此来明州,是就两家生意往来做些清算,也算是向夏侯彰道别。
“…瑾轩最初协理家业,同皇甫家商量生意时,想来多是靠皇甫世侄让着他。”夏侯彰翻着当年账目,少年清秀字迹仍散墨香。
“不瞒世伯,我并非有意让他,是他太过无赖。”
夏侯彰轻笑两声,无奈摇头。
皇甫卓此前并未见过他这样不甚严肃的神情。
待与夏侯彰告辞,出了夏侯府,皇甫卓本想四处逛逛,为夏初临买些聊以解闷的书籍玩物带回去,谁知在明州街道上竟遇上了瑕。
“我本想去大少爷他们家看看的,”瑕对夏侯瑾轩的称呼总是莫名其妙地换着,“…可是一到门口,看到那些侍从正管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叫少主,就不敢过去了。”
“那想必是夏侯家的下任门主,”皇甫卓点点头,“瑕姑娘近来怎样?”
“我啊?跟着暮姐姐到处走咯,用云来石去哪里都很快,”瑕笑道,仍是当年活泼语气,“暮姐姐在前面客栈里呢,我们一起去找她吧。皇甫小哥你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啊?我们可以用云来石送你去。”
两人尚未迈入客栈门槛,便听得暮菖兰冷笑语气:“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罡斩长老是追着我们来蹭饭的么?”
“…哈哈哈,我谢沧行对没钱这种小事总是察觉得比较晚,”另一人爽朗笑道,“不过我也不会让暮姑娘白请我,作为报酬,给你们当保镖如何?”
“当保镖?你先能自保再说。”暮菖兰说着便要拔剑。
“…饭钱我付了。”望着在旁不敢相劝一脸惊恐的店小二,皇甫卓迈入店中,无奈道。
这语气让暮菖兰一惊,恍然间以为是当年哪位任人敲竹杠的大少爷。猛地回身看去,却见是皇甫卓和瑕站在店门口。
“…原来是皇甫少爷,”暮菖兰心有感慨,浅浅笑道,“好久不见。”

2.
待几人酒足饭饱,皇甫卓提出要去司云崖。
云来石曾四处飞行,现在终于归乡。几人自石上跃下,瑕左右顾盼道,“不知咱们当日休息的地方还能不能找到?”
“妹子去那里做什么?”暮菖兰笑问,却还是答道,“沿这里向山下走一段路,就该到了。”
“故地重游啊,”瑕煞有介事道,“暮姐姐你忘了,你还在那里挣了皇甫小哥一两银子呢。”
“哦?”谢沧行感兴趣道,“看来当初该和你们一起来,肯定能碰上不少有趣的事。”
“谢兄是后悔没能跟着少爷们多蹭几顿饭吧。”
“哈哈,有饭吃自然更好啦!”说话间,几人行至当日休息聊天之处,谢沧行吸吸鼻子,“咦,这里好像有酒味。”
“啊…真的。你鼻子也太灵了吧。”瑕指着不远处一大石。
其上放着两只酒杯,都已空了。石下土地中一道湿痕,也隐隐散着酒香。
“…看来,姜兄刚离开不久。”
“姜小哥?”暮菖兰道,“…他近来在净天教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他现下未必在覆天顶,”皇甫卓道,“魔界水脉将枯,魔族却因神魔之井封印仍固,无法来人界寻找解救之法,姜兄出于同族之谊,答应代为在人界奔走寻找。”
“嘿嘿,那我要不要请蜀山把封印松松,放一两个人过来?”谢沧行笑道,“说起来好久没见凌波师妹了。”
“罡斩长老连这样的玩笑都敢开啊,”暮菖兰一记冷瞪,“而且,惦念的人不少嘛——”
“说笑说笑。”谢沧行干笑两声闭嘴。
几人在崖上席地而坐。瑕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刚喝两口就皱眉咳嗽起来。
“唉…我还总习惯像过去那样大口灌酒呢,”瑕撅嘴道,“其实病好了之后,我酒量就差多了。”
“小姑娘你喝不了可以给我啊,哈哈。”
“美死你!”瑕作势护着她的葫芦,“…不过,酒量差了之后,倒是体验到了喝醉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不错?”暮菖兰问。
“…可以看到好多清醒时看不到的东西啊,像做梦一样,”瑕回忆着,“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乌鸦嘴。看到他还活着,和我们大家在一起。”
有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他说话,像是姑娘你也看准点再扔,这玉佩值三千六百两你还是不还,像是各种她听得似懂非懂的词句,又像是最后她未能亲耳听到的,瑕,一定要,活下去。
“其实,我还是不太懂我和枯木到底有什么关系……”瑕歪着脑袋想,但很快便放弃了,“但既然他说要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如果不长命百岁,不就太对不起他了。”
瑕好像还不明白,醉时会看到听到一个人,是因为想念。
皇甫卓与暮菖兰无意间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没有接瑕的话,皇甫卓别开了目光,暮菖兰调笑着劝瑕还是戒了酒的好,否则迟早分不清梦醒。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相思一旦点破,便难再作笑谈。

3.
姜世离站在高处另一山崖,俯瞰那四人在当年歇脚处谈笑。
…似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觉得这里是最适合夏侯瑾轩的地方。
这几年来,他与皇甫卓偶会得知对方近况,却从未直接联系。与另外三人更是许久未见,此刻再遇,一时不知该将话从何说起。
自己曾如此信任枯木,却是枯木杀了夏侯瑾轩。对挚友之死,姜世离一直觉得自己难辞其咎。或许也因此,觉得不知如何面对旧友。
正望着下面崖上四人出神,姜世离却见皇甫卓突然起身拔剑,费隐剑剑气直冲他而来。
姜世离侧身避过,未及还招,就见皇甫卓蹬石借力,凌空一跃,翻身落在了他所在山崖。
“夏侯曾说他知道未来之事,但其实,他很多事都没有说中。”皇甫卓挡下姜世离去路,转头去望远天,道,“…姜兄没有被陷害,净天教没有进攻四大世家,初临没有自尽祭剑。…连他与我最后相见时日,他都没有说准。”
“……”
“…他说,那般未来,纵可重来,憾恨难追,”皇甫卓道,声音有些干涩,他已好久不曾与人谈及此事,“可纵然不是那样的未来,人生在世也总有几步行差踏错,遗憾难免。实不相瞒,我对姜兄信任枯木之事难以释怀。但我又何尝不是后悔当时…未能早些赶到夏侯府。”
姜世离眸色一闪。
“…过往憾恨已是难追,”皇甫卓将费隐剑入鞘,“我再不想在多年之后,回忆之中,后悔现下因一时芥蒂而与至交陌路。”
崖上凉风吹过。
“…本以为你只会教训夏侯兄,”姜世离任额前碎发被拂乱,轻声道,“现下竟也教训起我来了。”
“人总要有点长进,”皇甫卓转向姜世离,眼底是安稳波澜,嘴角一扬,重复起某人当年玩笑,“姜兄方才不肯出面相见,‘怠慢旧友,成何体统’。”
崖下其他人也向上望来,瑕认出了他,喊着姜小哥,使劲挥着手。
姜世离起初一愣,待与皇甫卓对视片刻,也缓缓扬起嘴角。
过往已逝,惆怅既歇,何妨偶回故地,与人把酒,闲忆旧游。
“…我是在想,是否要多拿几个酒杯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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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青山日月亏
浮云老
照影共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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