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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熟识夏侯瑾轩的人都知晓,他对灵神怪异之事极其热衷。
“风雪这么大,似乎会有雪女出没。”红衣少年眉眼含笑,话语中满是期待。
“……”姜承无语,只是加强防范,因为这人向来是说什么来什么。
果不其然,漫天飞雪里,有道身影款款而来,白衣乌发,倒是符合传说中的形象。
“身量颇高。”夏侯瑾轩习惯性挠手心,对方比他还高这种可能让他有些郁闷。
“不似女子。”姜承在一旁补充,也可当做不自觉吐槽。
远远望去看不清面容,也辨不出男女,等走近了,夏侯瑾轩不由惊呼:“皇甫兄!怎么是你?”
“你很不想见我?”被称作皇甫的青年皱眉,音色不像外表那样清冷孤傲,倒能听出易怒的性子。
“怎么会,只是之前误认为雪女了。”夏侯瑾轩摇头否认。
“你!”皇甫卓变了脸色,闭眼平复下心情,再度开口,“你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书?”
“皇甫兄来此做什么?”夏侯瑾轩转移话题。
与姜承点头示意后,皇甫卓看向夏侯瑾轩,“那你又是来做什么?”
“这个……”夏侯瑾轩挠手思索,总不能照实说,然后等着挨训吧。
“听了传闻来的?”见他那貌似打小算盘的动作,皇甫卓索性直接挑明。
被看透了,夏侯瑾轩只得点头承认,“你不信精怪之说,那在这查明真相可好?”
皇甫卓颔首,指向身后,“那边有条岔路还未查看。”
“一起去看下。”夏侯瑾轩露出真挚无害,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
皇甫卓轻哼一声,也就随他去了。
一路行去,煞是平静,皇甫卓蓦然出手拎回走在最前方的夏侯瑾轩,与姜承一并将他护在中间。
夏侯瑾轩定睛一看,适才偷袭的竟是头黑纹白虎。
姜承用拳,皇甫卓使剑,两人合力与那白虎缠斗,也算占了上风。
不料紫芒乍现,皇甫卓闪避不及,竟然化作圆滚滚的包子,其余两人俱是一愣,他却不以为意,蹦跶着冲上前去用身体撞击,几下就把那白虎放倒了。
淡紫光芒又笼了过来,拦在他们面前的,是几株长相奇异的植物,翠绿的叶片,淡粉的花朵,以及……孩童的脸。
姜承察觉到自己的异变,毫不迟疑学皇甫卓,用身体,或者说是用脸进行攻击。
夏侯瑾轩也想帮忙,却发觉没手没脚,就一个包子样的大头太过沉重,别说跳了,挪动都很困难,晃悠了下,插在发髻上的毛笔居然甩了团墨出去,糊了那花妖一脸。
几回合解决了那些精怪,三人也从包子形态恢复到正常形态,夏侯瑾轩摸后脑勺,暗想:即使变成包子,皇甫兄的杀伤力依旧凶残。
如此心不在焉,等他回神,发现掉队实属正常。
是追上去还是在这等?夏侯瑾轩犹豫了下,背后一女子凭空出现,身着冰蓝衣衫,赤足,长相美艳,肤色惨白,不似活物。
“公子。”那女子娇柔唤了声,神情楚楚可怜,“奴家……”
夏侯瑾轩回首,见她孤身一人,总不能置之不顾,转身询问。
讲述了为何在此的缘由,女子邀他去附近小屋避雪。
怕皇甫卓和姜承回来找不到自己,夏侯瑾轩婉拒,并提议她自己先去避雪,等下再一并带她回去。
“……”女子沉吟。
夏侯瑾轩并未听清她在讲什么,只觉昏昏沉沉,乏得眼都睁不开。
半梦半醒间,只觉冰凉的手指在额上一探,再睁眼,蓝衣女子已然不见,倒是皇甫卓站在一旁,眼中水汽氤氲,满是忧虑。
夏侯瑾轩觉得哪里不对,偏又想不起来,只得傻呆呆站在那里。
似乎是被他那傻样给取悦了,皇甫卓掩嘴而笑,邀他去亭中赏雪。
煮酒论诗,二人相谈甚欢,见云低薄暮,回风舞雪,夏侯瑾轩兴致盎然,皇甫卓善解人意,取来砚墨纸笔,笑意盈盈。
泼墨写意,一气呵成,夏侯瑾轩正往雪景图上盖印,隐约听到有人唤他,忽远忽近,不甚真切。
“公子……”皇甫卓欲言又止,“这图我很喜欢……”
夏侯瑾轩眨眼,像隔了一个时空传来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不是他。”无比确定的口吻,因为,那人不会用“公子”二字称呼自己。
“呵,真是碍事。”有着皇甫卓外貌的精怪笑得阴沉。
夏侯瑾轩猛然惊醒,就见那白衣青年攥紧了拳头,一副再不清醒就锤你的焦躁表情。
“哈。”夏侯瑾轩轻笑,皇甫兄才不会那么温柔。
“本只想带走他一个,不过,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吧。”冰雪凝就的女妖现了原形,悬浮在空中,双手凑于唇下呵出团冻气,轻轻一扬,化作无数尖锐冰凌袭向他们。
姜承举起腕刀格挡,皇甫卓脚尖使力,疾掠而去,长剑直指雪女咽喉。
雪女腰肢一拧,轻盈避开,玉白手臂如花瓣舒展,捧起一团白色光球,暴涨的光芒顷刻迸发,片片冰刃携着彻骨寒意席卷而去。
皇甫卓速退,夏侯瑾轩情急,并不熟稔的术法施展开来,撑起一道屏障,坚硬的冰刃被弹开,悉数扎于地面。
雪女一滞,姜承抓住时机攻了过去,重创对方。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雪女的攻击弱了许多,夏侯等人配合愈发默契,终是制服了她。
“奴家只是对公子痴心一片!”雪女眼眶泛红,语调凄厉绝望,用力抓住夏侯瑾轩的手不放。
“……”夏侯瑾轩手足无措。
雪女咬了咬下唇,看了他一眼,垂首,颤音,“我只是太过孤单,想要你一直在这陪我。”
“那些被冻住的人又作何解释?!”皇甫卓扫视四周,厉声质问。
“我并未害死他们。”雪女目光闪烁,低着头,没人得见。
“皇甫兄……”夏侯瑾轩心软,替她求情。
“不必多说。”皇甫卓打断他的话,“活生生被冰住,与死何异?”
“可是……”夏侯瑾轩仍是不忍。
话未说完,一泓水光飞溅,覆于身上将人冻结。
皇甫卓既惊又气,却动弹不得。
夏侯瑾轩也明白过来,对连累同伴一事懊恼非常。
雪女掌中的璀璨光华酝酿出森冷杀意,千钧一发之际,有道剑气如雷弧电光凛然而至,一击必杀,美貌女子顷刻消融成一滩残雪。
禁锢他们的冰壳随之而碎,仰望高处,出手相救之人踪影难觅。
“皇甫兄、姜兄,对不住了。”夏侯瑾轩很是内疚,俯首认错。
接下,自然是被皇甫卓训,然后,姜承打圆场。
返回途中,夏侯瑾轩暼见树下有一物体,泛着莹润的光,好奇如他,自然快步过去捡了起来。
那是颗浑圆的珠子,半透明,像笼了层水雾,内里影影绰绰现出纤长优美的紫色纹路,流转的,辨不清是它,或是光影。
“这,莫不是……龙?”夏侯瑾轩眯起了眼,笑得灿烂。
皇甫卓尚沉浸在世上真有妖物这个认知中,没有搭话。
“龙怎会被困在这里。”姜承面无表情,大概觉得那就是颗普通的珠子。
“冬眠?”夏侯瑾轩歪头。
“……冬眠的是蛇。”姜承仍保持着之前那没有表情的表情。
“……”夏侯瑾轩默,心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日后姜兄的孩子,必定很会吐槽。
姜承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脚下发力,纵身跃上了树,悉悉索索弄下不少积雪,尔后捧了只毛色金黄,巴掌大小的猴子下来。
“墨猴!”夏侯瑾轩双眼发亮,据古书记载,有一种拳猴体型极小,经驯养后,置于笔筒,只需轻叩几下,便会跳出,用爪捧墨研磨,并能递笔取纸,故得此名。
那墨猴也不怕生,唧唧叫了两声,直接扑向夏侯瑾轩环里。
夏侯瑾轩颇为自得,然后发觉,这猴儿只是是对自己手中的珠子感兴趣,又摸又啃,不由叹气,“唉!”
皇甫卓见他那表情变换,乐了,姜承尽力维持沉稳形象,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
或许是雏鸟情结,那墨猴骗到了珠子,立马翻脸不认人,直接窜姜承肩上,任夏侯瑾轩怎么哄,都死揪着某人的头发不肯挪位置了。
“叫什么好呢?”掸去衣服上的落雪,夏侯瑾轩征求意见。
皇甫卓闭眼抿唇,表露出这么无聊的话题我不参与讨论的神态。
“……”姜承皱眉,不愿扫了小少爷的兴致,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名字。
“看他对姜兄如此亲近,不如就叫小姜。”夏侯瑾轩拍手下定论。
“咳。”装做不在意,却侧耳倾听的皇甫卓不淡定了。
“……”正从墨猴爪中拯救自己头发的姜承手一抖,不慎扯下几根。
“小姜。”夏侯瑾轩笑容满面,又开始逗弄墨猴。
“……”见那眼都眯成了月牙的模样,姜承也只好随他高兴。
是人都有脾气,猴子也差不多,被弄烦了,它后肢直立,开始龇牙咧嘴,约莫是还不解气,干脆把珠子往嘴里一塞,亮出前爪,一副“来啊!来啊!再来我就挠死你!”的炸毛样。
夏侯瑾轩讪笑,决定暂时别去招惹它了。
那墨猴忽然翻了白眼,一头栽了下来。
姜承手疾眼快,在它大头朝下脸先着地之前接住了,见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已经蔫了,尾巴无精打采耷拉着,肚皮还有点起伏,爪子费力向嘴里探。
显然被噎到了……明白了怎么回事,姜承一手倒提起它,另一只手捏住它的腮帮子,一个使劲,把那珠子弄了出来。
吐出了珠子,那墨猴又生龙活虎起来,从姜承手中挣开,捡回了珠子。
还想再被卡么?姜承夺过珠子,急得那小猴崽唧唧吱吱胡乱叫唤。
“无妨,给它吧。”夏侯瑾轩笑了笑,“书中说,这墨猴只喂瓜果的话也就长到拳头大小,经常饮水的话,能有家猫那般大,为了防止偷喝,给过次辣椒水,日后哪怕清水送到嘴边它也不肯碰了,记性好着呢。”
“为了装在笔筒中把玩而不让它喝水未免太过残忍。”皇甫卓握拳。
“当然要喂它水喝,好歹也是我们侄儿。”反正没旁人在,夏侯瑾轩肆无忌惮打趣起姜承。
姜承无奈,正色道:“天色不早,还是先赶路为好。”
“姜兄说得是。”皇甫卓点头。
“是,你们说得是。”夏侯瑾轩加快步伐,嘴仍旧没闲着,“皇甫兄,你这是去哪?”
“四处走走,长些阅历。”皇甫卓表情淡淡,仿佛这次只是偶遇。
“不如一起。”夏侯瑾轩轻叩掌心,“也好有个照应。”
“嗯。”皇甫卓顺水推舟应下。
第二章
他们在天黑前找到家客栈,夏侯瑾轩点了桌清淡菜肴,还特意要了碟干果,那墨猴就蹲在椅子上,一只爪子紧攥珠子不放,另只爪子抓住干果啃,一颗啃完,就眼巴巴瞅着姜承甩尾巴。
“小姜,随意些。”夏侯瑾轩看着好玩,对它说道。
那墨猴应是听懂了,闻言跳上桌,在放干果的碟子面前坐定开吃,倒也不碰其他,姜承怕它口渴,又舀了些清汤给它。
用完饭上楼休息,夏侯瑾轩从包裹中翻出个锦囊,给小姜送了过去,装了珠子系在颈上正好,红艳艳煞是喜庆。
顺便调笑,“说不定这珠子是鲛人蚌女一类水精所化,这机缘,不知会落在姜兄身上还是小姜身上。”
“皇甫兄房间的灯还亮着。”姜承实话实说,“你不用一直扭头去看。”
“……”这次轮夏侯瑾轩无语,干咳了声,“就不打扰姜兄歇息了。”
走至皇甫卓房门前,他来回踱步,思索着怎么说才能显得一派自然。
“还要转到什么时候?”
门被猛然推开,夏侯瑾轩吓得倒退一步,顺口胡诌,“我只是消食。”
“进来吧。”皇甫卓转身去桌边斟了两杯茶水,推了杯给他。
“此地寒冷,我们不如前往南方?”夜里来找人必须找个借口,夏侯瑾轩如此想着,喝了口茶道:“草长莺飞,杨柳拂堤,那般景致,正好去见见。”
“随你。”对这未出过远门,见什么都新鲜的竹马,皇甫卓其实相当纵容。
“皇甫兄……”夏侯瑾轩观察了一番,觉得对方心情不坏,才开口又扭捏起来。
“直说吧,吞吞吐吐作甚?”皇甫卓皱眉。
“能笑下么?”夏侯瑾回想起幻境里那总是面带微笑的假皇甫卓,分外好奇本尊能否笑出那种感觉。
“?”虽然纳闷,皇甫卓还是扯起嘴角。
“别这么僵硬,温柔些!娴淑些!”夏侯瑾轩得寸进尺外加得意忘形,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
“你!”娴淑这个词,惹得皇甫卓当场拍桌。
“我错了!词不达意,今后一定注意!”夏侯瑾轩乖乖认错。
见他那弱不禁风的书生样,皇甫卓也下不了手,一甩衣袖,恨恨道:“没有下次!”
“那皇甫兄早些歇息。”夏侯瑾轩见好就收。
回到客房,他也倦了,洗漱一番,沾到床便睡,朦胧中,竟梦到自己成了个虚幻的影子,飘浮在喜堂中旁观繁缛的拜堂仪式,那新郎似乎身体欠佳,由两个丫头搀着勉强站立,夫妻对拜时,脚腿发颤就往后仰,幸而下人伶俐,快步上前稳住,夏侯瑾轩忽而觉得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晕眩过后,自己已被一群人簇拥着,手执红绸引新娘入洞房。
“且慢。”
夏侯瑾轩正试图搞清状况,大门口有人赶来制止,声音分外耳熟。
姜兄?
“跟我走。”来人朝他伸出手。
“?”姜兄眼神不好?夏侯瑾轩将目光移向新娘,试图透过遮脸的大红方巾分辨是否欧阳倩。
“夏侯瑾轩!”新娘霍然扯下凤冠,珍珠崩落一地,绣花红袍一撕为二,抛于脚下,怒极反笑,“别欺人太甚!”
“皇甫兄!有话好说!”夏侯瑾轩握着红绸花球冷汗潸潸。
“夏侯瑾轩!”语气愈发冷冽,“放手!”
“啊!”夏侯瑾轩硬生生被吓醒,混混沌沌直起身子,又被脸色比梦里还差的那张脸给唬得往里缩了缩,头撞在床沿,彻底清醒了,连忙松开红绸,呃,不,皇甫卓的前襟。
“半夜大呼小叫作甚?”理着衣襟,皇甫卓责备中难掩担忧。
“做了个奇怪的梦,见你……”夏侯瑾轩揉着后脑勺,明智咽下了“新妇素手裂红裳”这句。
“被怪物袭击?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联想起白日里的遭遇,皇甫卓语重心长劝说,“你也该勤加练武,危急时也可自保。”
“这不是有你们在么。”夏侯瑾轩嬉笑。
“若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你孤身一人如何是好?”皇甫卓叹息。
“是~”夏侯瑾轩拖长了音调,此时的他,怎会把那话当真。
三人房间相近,姜承之前也被夏侯瑾轩的梦话给引了过来,这会见没什么事了,那两人举止亲昵气氛微妙,就悄悄退了出去。
夏侯瑾轩看在眼里,得出了姜兄黯然离去的结论,前世今生话本读多了人容易疯魔,他顿觉为了冲喜而棒打鸳鸯的自己着实可恶。
该撮合下他们,或许。
夏侯瑾轩微微弯了下眼睛,“皇甫兄,你觉得姜兄为人如何?”
“重义气。”虽然不明白怎么偏题了,皇甫卓还是回答得很认真,“稳重、可靠。”
夏侯瑾轩眼睛滴溜溜转,笑得特别奸诈,“有戏!”
皇甫卓经历了之前的事,也看出了些名堂,“你冒充夏侯兄有什么目的!回答!”
夏侯瑾轩脸色有些苍白,按住太阳穴很是头痛的摸样,用力按压几下,稍稍舒缓了些,“皇甫兄,你怎么也会开玩笑了?”
“听闻有几位道长也在这家客栈投宿。”皇甫卓深吸一口气,扣住他的手腕略一施力。
“我就是不出来,你奈我何?”一对漆黑滚圆的眼珠瞪向他,甩出句欠抽的话来。
“唧唧!”那墨猴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过来,爪子一扬往夏侯瑾轩面上抓去。
“啊!”一声惊呼,一团雾气喷薄而出,颜色与泛黄的书页有几分相近。
“见几上蜡蚁,即捉食之,无或脱者。”门外来人饶有兴致,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淡定围观。
“墨猴见到虫子便会奋力捕捉。”夏侯瑾轩捂着脸上血红抓痕苦笑,“附于我身上的可是蠹鱼?”
“是。”那人点头,隔空一抓,晦暗烟雾顷刻无影无踪。
“在下夏侯瑾轩,请问公子如何称呼?适才惊扰到了。”夏侯瑾轩做了个揖,虽然衣衫不整,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忘。
“龙溟。”一袭紫衫的青年回礼,一改漫不经心的态度,瞬间气场很是强大。
“在下皇甫卓,多谢龙公子。”皇甫卓也施礼,毕竟墨猴只是逼出了那蠹鱼。
“吱吱!”墨猴连纵带跳扎进又迟来一步的姜承怀里,仰脸星星眼求夸奖。
一番折腾后,各回各房,待到天明,夏侯瑾轩下楼便见姜承和龙溟相谈甚欢。
姜兄你不能对不起皇甫兄啊!不对,这乱七八糟的念头哪来的?夏侯瑾轩摇头,都是蠹鱼的错!
“身体仍有不适?”皇甫卓步下楼梯,见夏侯瑾轩杵在那,自是担忧。
“已经无碍,多谢皇甫兄关心。”夏侯瑾轩微笑,粉果、酥点、虾饺、肉粥等点了满满一桌,闲聊中提及去处,出门时三人组就成了四人行。
“似乎是迷路了。”见惯了繁华城镇,提议跋山涉水,并以自己的方向感作保证,专挑人烟稀少处走的夏侯瑾轩坦诚。
“……”姜承没说话,即使走了许久又回到原地,也只是眉头跳了跳。
“你!”皇甫卓握拳,又松开,知道自己说一句那人能扯上一连串歪理,也懒得费口舌了。
“无妨。”龙溟负手而立,胸有成竹的模样,当其余几人期待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时,朗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路必有拦路虎。”夏侯瑾轩欢快应道。
“……”姜承继续无语,看起来靠谱的说不定最不靠谱。
“闭嘴。”皇甫卓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这家伙的话说好听是提醒,说难听就是乌鸦嘴。
“呃……”夏侯瑾轩不出声了,默默扭头,恰好对上双翠绿的眸子。
好吧,应验来得真快。
“大家小心!”夏侯瑾轩立即召出毛笔画符。
一片沉默。
沉默过后,龙溟抚掌笑道:“这石像可谓惟妙惟肖。”
夏侯瑾轩定睛一看,草丛中分明是只精雕细琢的石虎,眼眶里还镶有翡翠,在阳光下透着绿莹莹的光。
“说不定,藏有什么玄机。”想起前人总结的男主不死定律,夏侯瑾轩毫无畏惧一往直前。
凌厉剑气劈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夏侯瑾轩被气浪掀得连退几步,无语凝咽。
“退后。”皇甫卓语气铿锵有力不容拒绝。
最棘手的,不是机关而是皇甫兄啊!夏侯瑾轩十分苦恼。
姜承正欲上前,却被皇甫卓拦下,斩钉截铁道:“皇甫家的人,又怎能站在他人身后托人庇护。”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虎啸,原本静卧的石像迅猛跃起,一时间,草木震动,山鸣谷应。
皇甫卓举剑抵住腾空扑下的石虎,只觉手中一沉,被压得连退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一道银芒划过,原是姜承手腕一转,剑锋直直劈下,削下几片碎石。
石虎震怒,尾巴如钢鞭向姜承扫去。
如此一来,皇甫卓得以松缓,天中剑斩出,忽闻耳旁风声不对,似是又有一物袭来。
“小心!”余光瞥见夏侯瑾轩毫无察觉,还在专心致志用古怪术法干扰石虎,皇甫卓惊呼,侧身去挡。
一杆赤红长槊当空挥下,咔嚓几道声响,地上已然多了一堆碎石。
龙溟一击即中,唇角一勾,手一挥,又是几道残暴紫光,如雷霆忽现,炸了开来,石虎霎时凝滞,在风中散成粉末,簌簌而落。
“……”这自然是姜承。
“……”皇甫卓显然也很震惊。
“……”夏侯瑾轩其实想说逆天,可为了维持队形决定保持沉默。
龙溟神色淡然,“破解机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毁了它。”
不知附和还是反驳,脚下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晃了片刻,一块巨石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龙溟维持高手风范处变不惊,站姿笔直如同手中长槊,皇甫卓反应不慢,镇定下来扶住身旁树干不再动摇,姜承原本保持平衡不成问题,关键有个扯后腿的夏侯瑾轩,于是摇摆不定。
“飞得这么高,应该不会撞上其他东西。”巨石飞行于云中,逐渐平稳,夏侯瑾轩试图安抚众人。
皇甫卓气得想去捂他的嘴,可惜迟了。
这次应验仍旧来得很快。
——巨石垂直下坠,可悲的是,撞落飞石的是什么东西他们都没看清。
其实,龙溟是看清的,不过为了隐藏身份,不能说。砸向地面的瞬间,他被扬起的沙尘吹了满脸满身,强忍住呸呸呸这种有损王者风度的事,闭眼催眠自己已经洗了个澡,这才走向还未爬起的几人。
第三章
虽然过程惊险,但好在众人安然无恙,就连小姜爪中的珠子都完好无缺,龙溟心道就不和肇事者计较了。
观望一番,但见黄沙万里,逶迤连绵,应是落入了沙漠。
清了清嗓子,龙溟正待开口,一阵妖风刮过,将他才理顺的发型给吹乱了。
事关夜叉王尊严,龙溟觉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于是左手单执十字妖槊疾步前冲,身旁现出个泛着蓝紫光芒的诡谲阵法,有一蹄踏烈焰身披铠甲的纯黑骏马奔腾而出。
他右手轻搭马背,脚下用力,纵身上马放大招前还不忘加句耍帅的台词:“不堪一击。”
只是,事与愿违,靴子掉了,连带着他也栽倒在地。
那马回首望了他一眼,眸子中跳跃着的两团磷火含义不明,前蹄腾空长嘶一声,果断抛下他上前一顿乱踩搞定了那倒霉催的妖物。
与此同时,小姜手中的珠子也被咬碎,它惊奇发现,里面有条四爪蛇,滚圆的脑袋上还顶着一对小树杈。
龙溟缩在衣服里试图读档重新来过,即使被衣袍遮挡,他依然看到,啊,不,感应到弟弟破壳了!所以,现在的重点不在自己怎么会忽然缩水这件事上,而在于没能够给弟弟留下温柔强大高贵清华稳重靠谱的第一印象这上面!
“龙兄!”夏侯瑾轩连忙跑过去,扒拉开那外袍,抱起了外表约莫八、九岁的孩童,定了定神,“怎么变成这番模样?”
本王怎么知道?龙溟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焦躁非常,当他看到小姜正试图做的事时,终是忍不住爆发了,“禽兽!放开我弟弟!”
小姜掌心里的,是一条幼龙,有着湿漉漉的眼睛和亮闪闪的鳞片,大概是不适应干燥炙热的环境,蜷缩成一团。
那气息奄奄的模样实在可怜,小姜忙不迭安抚起它来,低下毛茸茸的头,用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感受到润泽,有着紫色鳞片的小龙毫不矜持地凑近。
龙溟周身散发黑气,怨念十分浓重……想要给历经百年都未破壳,总被误当成龙珠却不好好待在家里,还因贪玩乱滚落入山林野猴爪中的弟弟一个教训,准备在紧要关头出现,从而树立高大完美形象的计划彻底落空。
“把阿幽交给我。”龙溟咬牙切齿,已顾不上暴露身份,强调,“他是我弟弟。”
小姜把小龙往脖子上挂着的锦囊中塞。
龙溟目光深沉,手中暗自蓄力,正想一道雷光劈去让那猴子有个终身难忘的体验,结果……结果发觉缩水的不只是身体。
将手中微弱的一点雷光撤回,龙溟面不改色忽悠道:“若是没有同族精心照料,幼龙很难存活。”
是会死么?小姜怔怔看着掌心里那条小龙,似乎感觉到它柔软的身子逐渐变得僵硬,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姜承摸摸它的脑袋,小心翼翼接过那条幼龙,交予龙溟。
龙溟接过,用稀薄的灵力幻化出一个透明水球,将龙幽放置其中,悬浮肩上,暗吁了口气,自我安慰——弟弟还小,应不记事。
大概是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幼龙哼唧几声,既像埋怨又像撒娇,很快安心睡去。
小姜蹲在姜承肩上静静看了一会,转过身去,默默舔自己的爪子。
见它那副模样,姜承迟疑了下,开口,“龙兄,是否继续同行?”
“自然。”龙溟这会灵力不足,想着好歹人多有个照应,便顺水推舟。
“夏侯兄你也累了吧,我来。”姜承敏锐察觉小姜的心情变好了,极其自然从夏侯瑾轩手中抱过孩童版龙溟。
“……”龙溟虽然爱面子,可刚消耗了仅剩的灵力,十分疲乏,也就不逞强,任他去了。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万里无云,滚烫的沙砾在强劲的风力下刮得人生疼,夏侯瑾轩不由眯起眼,姜兄这拖家带口的,当真不易。他估摸着落下的范围,应离沙漠边缘不远,出发时带的清水干粮尚在,意志坚韧些,兴许能走出。再看看皇甫卓,虽然状态不如姜承,也不算差,但愿自己别成为累赘。
阳光愈发毒辣,龙溟表情也愈发凝重,若是平时,自己现了原型,一爪子一个把他们拎出沙漠还有空位,现在的话,超载不说,起飞都成问题。
大概是摸小姜的头摸习惯了,见怀里的小包子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姜承沉思片刻,把手搭了上去,开始顺毛。龙溟脑后的大马尾刷一下竖了起来,正想阻止,可被摸得挺舒服,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唔,这样有助理清思绪,他迅速找了个借口。
见姜承摸得挺过瘾,夏侯瑾轩也开始留意起皇甫卓额前那一缕随风飞扬的呆毛。
那一缕刘海,随着风向和步伐,时而跳跃时而打旋,与他挨得近了,还能碰触到,却很快溜走,就像小姜那毛乎乎的爪子,总在心口撩拨。
痒,实在是痒,心痒难耐的夏侯瑾轩悄悄伸出了手,却被时刻警戒着的皇甫卓毫不留情拍开,终于从龙溟左右对称的刘海与皇甫卓一枝独秀的呆毛上领悟出顺毛和炸毛的外在区别。
“保存体力。”皇甫卓言简意赅。
“是。”夏侯瑾轩低头,不再胡闹。
“前面有个沙丘,先去背阴处避下日头再赶路。”姜承料定这两人累了只会硬撑,索性先提建议。
等到坐定,感受到的,除了疲乏,还有饥渴。
身处沙漠,水是最匮乏的,即使水袋还在,却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定是倍加珍惜,至于干粮,吃了会更渴,只得不吃。
都是自己玩心太重,使得他们遭罪,夏侯瑾轩仅是润了下唇,便拧紧了水袋。
“要是遇到……商队或者绿洲该多好。”想起书中提及的流沙的可怕之处,他正要让大家注意,忽然想起自己那言灵体质,连忙往好的方面说。
按以往遭遇来看,夏侯瑾轩说话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没人期待这话能成真。
一天中最热的时辰过去,几人起身继续赶路,走了几里地,居然见到只体型较小的骆驼,近看却又不是,脖颈细长,背上无峰,只看身子的话,倒像是绵羊。
“姑且就叫它羊驼吧。”夏侯瑾轩苦中作乐。
“咩~”那羊驼往前跑了几步,停下叫唤。
“这是让我们跟着上?”夏侯瑾轩轻叩掌心,“方向与我们一致,俗话说老马识途,它终归是沙漠中的生灵,就算不能带我们出去,想必能找到水源。”
“依你所言。”龙溟点头。
奶声奶气的声音配上老气横秋的语气,真不可爱,一定要找出将他复原的方法,夏侯瑾轩在日志栏里写上了支线任务。
“咩~”那羊驼又开始叫唤,似是催促,四蹄焦躁刨地,忽而尾巴一撅,发足狂奔。
于是,红裳白衣紫衫追着神兽跑,留下一路滚滚烟尘直冲云霄。
当然,这种万马奔腾也不能与之相比的浩大声势,自然不是区区几个人可以营造出的,真相是——沙漠龙卷风来了。
扶摇直上的漩涡状黑影,伴着山呼海啸的声音,以一种所向披靡的姿态,昭告着它的强大。
姜承迅速将他们推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一旁枯树,旋风越移越近,飞沙走石如同刀剑划过,他闭眼死死护住身下几人,从火辣辣的疼痛到渐渐麻木。
旋风终是往别处移去,周围慢慢平静下来,经确认一个没少,姜承这下放下心来,翻身仰躺着喘气。
“姜兄,你还好吧?”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异口同声,一个给他喂水一个替他擦脸。
“把这吃了。”龙溟从小姜挂着的锦囊中取出龙幽的蛋壳,递给姜承。
“……”姜承看他一脸严肃,也就照做,并得出结论,“甜的。”
“你就不觉得身体起了变化?”龙溟摸下巴。
“会变身吗?”夏侯瑾轩绕着姜承走了一圈,意图昭然若揭。
姜承没有出声,凝神静坐,似有一丝暖意在体内游走,像燎原的星火,肆意蔓延,力量源源不断涌了上来。
“给你一个加入龙族的机会。”龙溟把手按在他头顶,有如恩赐。
姜承周身散发的绯红光雾瞬间猛涨,炫得刺目。
等到华光散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只凤鸟,火光缭绕,尾羽飘扬,像瑰丽落霞,每一片羽毛都由云霓染就。
龙溟面上平静,心里却闹腾得很。
这壳平常人吃了只是补气养血、延年益寿,有灵根的能增长修为,乃至化身成蛟,变成没事总呼扇着两个大翅膀的天敌是怎么回事?唔,灵气四溢,这样看来他本就不是人。既然觉醒了,种族恩怨暂放一旁,先出了这沙漠才是正事。
姜承处变不惊,淡定问道:“龙兄,这效果会维持多久?”
“等下与你细说,夏侯兄怕是中暑了。”龙溟朝夏侯瑾轩弹了只瞌睡虫,不留痕迹。
姜承见状不再多问,小心翼翼抓起他们,振翅直飞,掠过沙地石岗,在青山绿水间停歇。
把人安置在草地上,姜承歪着脑袋端详,用喙轻啄了下,抖了抖羽毛,开口有些迟疑,“我觉得,他只是睡着了。”
皇甫卓在湖里掬了捧水,缓缓淋上夏侯瑾轩额头,那人咕哝了句,翻了个身侧躺着把头往怀里缩。
“果真是睡着了。”皇甫卓一字一顿,很想把那睡得一脸惬意的人给摇醒,一头栽倒很好玩是么?之前见他呼吸平缓就该知道担心是多余的!
定下心来,皇甫卓才发觉姜承挑选的地点不错,绿草细密柔韧,湖水清澈,灿烂阳光透过树木枝叶空隙照了下来,相当舒适。
龙溟带着龙幽一并浸入水中,悠然自得,姜承大概怕小姜溺水,不准它下湖,时不时用翅膀拍些水上岸帮它冲洗,激起一串串晶亮水花。
还真是其乐融融,皇甫卓扭头看着夏侯瑾轩那历尽风沙洗礼灰头土脸的模样,微微一笑,临水照影,也打理起自己。
夏侯瑾轩醒来,天色已暗,只见姜承在那煽风点火,他面前,是一块的削得很是平整的石板,摆放着山鸡和野兔,色泽微带焦黄且泛油光,想必快烤好了。
“姜兄,你不变回来么?”夏侯瑾轩觉得面对凤鸟形态的好友,自己肯定吃不下烤鸡。
姜承闻言看向龙溟。
裹在过大衣袍里的龙溟摸着弟弟的鳞片,笑得很是温和,“变换原型或人形,是种本能,姜兄天资聪颖,想必很快便能领悟。”
“……”姜承默默低下头,一不留神把兔子烤糊了半边,算了,这份等下给龙溟。
这一幕画下来似乎挺有意思,只是不知姜兄会作何感想……夏侯瑾轩摸笔。
皇甫卓用竹签串起香蕈和菘菜翻烤,对他叹气,“还不去清洗下?”
等他洗完,肉菜都已分好,夏侯瑾轩瞧了瞧自己面前的半只野鸡,再瞧瞧姜承,想太多实在下不了口,可怜巴巴望向皇甫卓。
皇甫卓了然,用兔子腿换了野鸡肉,顺便把不爱吃的菇类也塞给了他。
“龙兄,你这种状态,可是修炼时出了什么差错?”夏侯瑾轩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对龙溟说道。
孤是天生的龙!才不是蛇蛟一类需要修炼才能化形的!龙溟暗自磨牙,“一时不察,中了暗算而已。”
他已理清来龙去脉,只是,自然不会说出真相是他那正太控的舅舅把奇怪的药做成七彩糖豆放进了行囊中,作为一条成年龙,喜欢吃糖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
“看龙兄镇定自若,已知解决方法?”夏侯瑾轩的好奇心上来,可是要刨根究底的。
龙溟点头,找到来人界探亲的舅舅把阿幽给他玩就可以了,不过,感觉很不爽,还是另想办法为好。
“姜兄如今外出恐有不便,明日我和皇甫兄去附近城镇采办些物品再在山中行走?”夏侯瑾轩看了看周边环境,又笑道:“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你从未露宿过。”皇甫卓皱眉,“我来守夜,你睡时离姜兄近些,免得着凉。”
离太近我怕会烤熟,夏侯瑾轩决定当没听到。
“我来守夜就行,你们睡吧。”姜承向来以照顾他人为己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