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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我姓姜,叫姜瑭,注意不是姜汤。
我是五川大学登山协会的副会长,家住熟都。这个冬季,我的队伍第二次拜访巍巍蜀山古城。
五川大学的登山协会每年举办冬训,从读研读博的老成员到新鲜人菜鸟,只要满课时完成了秋学期的体能训练,都可报名参加。川城多山地,冬训通常选一处海拔中等的山,由学长学姐带队登顶,为新手积攒实战经验。蜀山地处近便,难度适中,山上还有冰雪古城供参观游览——传说古城乃是蜀山剑派的遗迹——实在是磨练新人的不二佳选。
初入登协的第一个冬天,我跟随学长拜访了冰妆玉裹的蜀山城。今年,我将带领一队学弟妹,再次登临。
蜀山古城位于主峰峰顶,城中已是废墟。与之遥相对望,东向的一座小峰上却有一家工艺品店,店名魔物。店主是一名红棕色头发的青年,发梢微微上翘,眼目清亮有神。健谈而且嗓门大,笑声爽朗,我好奇这样的人怎么在山中居住许多年。
他还救过我的命,他名叫姜云凡。
那是我第一次来蜀山时候,队员一路纵情高歌,银装的女神仿佛不堪搅扰,向我们显示了她的盛怒。傍晚时候当我们逼近峰顶,正在做最后一次休整,准备十五分钟后一口气登上巅峰,忽然寒风大作,乌云压顶。学长一看不好,说是遇上了暴风雪。
蜀山这个季节,按理应气候稳定,上山前也做了天气调查,预告近三日内天气晴朗。我们都没有面对暴风雪的直接经验,也毫无准备工作,一时间束手无策,僵立当场。更糟糕的是,我们发现,一名队员不见了。
零下五度以下,风速超过每小时56公里,并伴随大雪,我们队面前大敌的认识仅限于教科书描述。学长迅速镇定下来,一面招呼安营加固营帐,另一面组织队员系上绳索,进行小范围搜救。
这时候,我仿佛听到一声呼喊,穿过能见度极低的风雪遥遥传来。
“同学——那边的同学——”
学长显然也听到了,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声源。此时发现山中另有人在,不知是更安全还是更危险。那人一面喊,一面顶风跋涉,走近了才见他裹着灰白的兽皮,装扮仿佛原始人。他走得分明不快,甚至很稳很慢,但几个眨眼工夫便到我们眼前。他并不多话:“你们的朋友在我那里,这附近有个山洞,带上必需品随我去避一避。”
看一眼轻易不敢托付的学长,那人放缓了声音,又道:“放心吧,我就住这山里,入了夜风会更大,帐篷顶不住。”
声音很温暖。
直到现在我还庆幸,那时候学长当机立断,收拾衣帽食品随男人撤离。当我们千辛万险终于抵达山洞,回头一看,视线内已几不能捕捉走在身后的、以绳索相连的、相距不到三米的第二个人。
篝火燃得噼啪响,我们肩挤肩围一堆坐着取暖。学长清点了人员——12个,一个不少,方才失踪的也平安寻回。
带我们进来的男人支起另一堆火,脱下兽皮,露出里面剪裁有型、一看就是高档品的大衣,赭红色的眼睛神采奕奕,就像会说话。我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年轻。
“我叫姜云凡。”他自报家门,招手叫我们过去,“你们分来这边一些,那头火小,只能暖和几个人。”
学长千言万谢,带了一半人挪窝。他又问我们带了多少干粮,要我们定制供食计划,说这暴风雪会持续两天。
我正挨着他另一边坐,抬头就问:“你怎么知道是两天?”
他顿了顿,才说:“这山上有个通往异世界的出口,被神仙封住了,每隔十年的这一天,那边的妖怪就想打过来,在封印口上兴风作浪。一天打,一天歇,恰好是两天,然后走人。我那山上的小木屋顶不住,所以每到这时,都要来山洞里避……”
他赭红的眼睛一眨不眨。“怎么,你们还真信?”
他率先哈哈地笑出声。
至于第二天,我们发现食物不足,他便从山洞里拖出一袋不知何时存下的肉干给我们充饥,就又是后话了。
这次来,我还想见他一面。
完成了今年的登顶任务,下山后我对队友说,想到侧峰的工艺品店转一趟,叫他们先走。
侧峰是蜀山的游览路线,山道平整,一半以上是石阶,一年四季游客不绝。副会长的野外技能无需担忧,何况沿路保障设施完善,互拜个早年,即分道扬镳。
我上次来便逛了那店,“魔物”这个店名在脑海异常鲜明。十足年头的老房子,木质,前后加固了好几次,最老的木头上一到夏天就生出蘑菇和苔藓——我看到了遗留物。店内物品据说是件件手制,木的、竹的居多,尤其是一排栩栩如生的木鸟,展翅欲飞。也有骨牙,其中某些因为日久而自然泛黄,更显深蕴。
还有一个展柜,立面的展品堪称古董,况似历史课本上的文物图片,都是非卖品。姜老板笑着说这还不算绝,引我看了镇店之宝——镶嵌在一整面墙壁内、硕大无朋的动物头骨。
我吓得三魂移位:“天啊,这是真的?!”
姜老板自豪地点点头。
“是恐龙?”
姜老板愣了愣,我猛然嗅到仿佛名为悲哀的气味,以他为中心缓慢散布开来。他低声说:“差不多吧……就是那一类的东西。”
我收回思绪,抬脚迈入店门。
“哎?姜汤?”
你看你看,我说了不允许这么叫我。
姜老板从柜台里抬起头,我见他仿佛正擦拭什么东西,手上拿着一块抹布。他走过来,把我拉进屋内,按在火炉边的椅子上。“外面真冷啊,是不是?”
“嗯,是有点冷。”我呵着手说。
姜老板今天有些沉默,他看我一眼,又回去摆弄那块破抹布了。拿着翻来覆去却不擦,我看得疑窦满腹,便问:“你拿那抹布做什么?”
姜老板明显尴尬了一下,皱皱眉,凑过来对我说:“这可不是抹布,是一件宝贝。”眼睛亮晶晶的,像讲述幻想故事的孩童。
我一直好奇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怎么会拥有那样的眼睛——静谧的、深沉无波的内里,上面覆盖着波光粼粼的表层。如果用水来形容的话,我偏好古井而不是大海,你可以直视大海有多宽广,但你无法知道、你就是无法知道,井水之下是否另有一处洞天秘境。
“给你讲讲它的故事?”
“姜老板为什么住在这里?”我们几乎同时说。
他与我对视,火光幢幢地映照,他先移开眼睛,我追上去。他有一个迥异于山下尘嚣的世界,充满了神奇与玄奥,令我情难自禁的投去探寻目光。
他不回答,我又问:“姜老板过年不回家看看亲人?”
他说:“我等他来看我。”
我无端地想,他所等待的那个人,一定跟他生活在同一世界,不会像我在门外徘徊四顾。
下雪了。
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整片天空,我们像疲惫的旅者被围困在孤岛。于我来说,魔物是一个可以自我逃避、自我清洗的秘密所在,我在世界战斗、败或胜利、迷失自我,回到这里再躁动的心都得以安宁。
雪下得更大了一些。
“看样子今晚你回不去了,雪太大,路上危险。”姜老板望着窗外说,“不嫌弃的话就在舍下住一晚,再向东边去,有个小平台,我在那儿有小木屋,两间。”
我点点头:“那么打扰了。”
我随队去过西藏,登过更加雄奇险峻的雪山,遇过更加纯净妩媚的高原冰湖,瓦蓝瓦蓝的天色艳丽得要滴水,温柔得要让你露出伤口、掩面悲哭。但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大雪,茫茫的、无前路也无退路,苍白绵延到世界尽头,令人仿佛独自迷失在时间森林,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看向姜老板,我这才明白,为何他要居住在漠漠山林间。因为这雪,也许只有这雪,才最能符合他眼底的寂静空白。
他引着我来到那两间木屋。
后来的日子里每当我回想,我只有庆幸感怀,如果我当晚不曾留下,我所错过的,必定是今生不可再遇的旷古奇谭。
“对不起请问一下,蜀山三皇台是在这里吗?”
浅眠被人声扰动,我揉揉眼推门出来。才十点多些,雪已经停了,月光朗朗地倾泻。
“三皇台?”我下意识重复这个完全陌生的地名。
面前的年轻人裹着深蓝制服棉衣,手捧一个贴着快递签的硬纸盒,一侧身,露出印在背后的“顺水快递”四个大字。
“姜老板,有包裹。”我朝另一座木屋喊,寂静将声线反衬得异常鲜妍。
姜老板也出来了,没等他开口,递送员先蹦跶过去问:“请问这里是蜀山三皇台吗?”
姜老板点头,正要接货,递送员却一声道谢,翻身走开。
我们两个齐盯着那背影,一人一头雾水。他走了几步,停在平台的正中央,抬头看看星星,又往右挪动两步。
姜老板若有所悟,神情开始松动。
递送员蹲下身来,慢而专注,扒开雪层,缓缓在地面上敲两下。
“您的快递,请签收。”
随后,以他手指的击处为圆心,雪上涟漪漾开,涌动的气流充溢在整条山脉间回旋翻腾。月光击碎在半空,大地喷吐出紫色的光柱,层层叠叠的光芒里浮现出一剪修长的身形。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看见人形自上而下渐次清晰,他有一双深邃的紫色瞳眸,安静明亮一如平野星空。
姜老板脸上腾起我从未见过的盛怒,一拳撼在门框上,晃下了屋檐上悬挂的雪。“他奶奶的,老子守了千年,就不知道这封印还能这么开!”
递送员双手托起纸盒,笑容可掬道:“天狗购物,六界包邮亲!请记住淘贝网正式更名天狗哦亲!”
光柱里面那人掏出支狼毫笔,随手一挥签上姓名,眼睛却始终没能离开姜老板的方向。
这人这么漂亮,头发也长,肯定是个女的。
哦不等等,刚才的话我收回。
咦?你们……
你们两个要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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