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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奇侠传五+五前同人文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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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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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日 十月 06, 2013 10:38 am

授权书见五灵区置顶。
目前未见明显CP向粮食感暂置于此。
站长提示:百合有亮点。



正文



折剑山庄一年一度的品剑大会如期举行,不过今年稍有特殊。当任门主欧阳英腿脚的风湿病愈发严重,名士白首,便开始寻思起接任人。只因膝下无子,大女儿欧阳倩体弱多病,小女儿欧阳慧却方才满月,只能从庄里优秀的弟子选择合适的。因此此次品剑大会也有选拔的意思。
既然是如此特别的盛会,其它世家自然责无旁贷必须在场。
“唉,又是马车一路把我押着来的,颠颠倒倒的,真让人难受。”
夏侯瑾轩刚一声哀叹,他身边的皇甫卓就哼了一声。
“你也敢抱怨,若不是你武艺不精,身为夏侯家少主却连马也不会骑,何必还和深闺小姐一样坐马车?”
夏侯瑾轩的脸色僵了僵,摸摸后脑勺颇为无辜地嘟囔:“只是不骑马罢了,不必把我比作女子吧……”
“哼。”就见皇甫卓又要出口训斥,夏侯瑾轩反应很快就指向远处:“看,那不是姜兄吗!”
皇甫卓的吸引力就马上被引了去,果见雪地里那个着紫装的姜承站着,和其它弟子低声吩咐什么。见两位少主向他走来,忙作礼:“夏侯少主,皇甫少主。”
皇甫卓碍于旁边还有其它弟子,便只是一颔首:“姜师兄。”
夏侯瑾轩微微笑,倒先和其余弟子打了招呼,委婉道:“我看欧阳小姐接待爹与二叔她们,有点忙不过来。你们可便去帮忙?”
被大家少主拜托,弟子们哪有拒绝的道理,忙允诺着走了。姜承犹豫下也想跟着,皇甫卓拉住了他。
“姜师兄,你带我们去客房就是了。”
“……是。”`
夏侯瑾轩见其它弟子走远了,才笑嘻嘻绕着姜承转起圈来:“一段时间不见,姜兄是越来越有当师兄的威严了呀。”
姜承只是无奈笑笑,未搭语。皇甫卓倒是想起刚刚被打断的训斥,便又忍不住数落起来。
“没有样子的分明只有你一人!”
“哎……”夏侯瑾轩苦笑,“我这不是都来了品剑大会了么。”
“倘若不是关乎姜兄人生大事,你会来?”皇甫卓虽这么说,嘴角却也带了笑意,分明是在打趣。
夏侯瑾轩又摸了摸后脑勺,也不甘下风:“可来了这里,也能见到皇甫兄你啊。”
“你!”皇甫卓没想到夏侯瑾轩如此直接,堵着了上不来话,脸都红了。姜承忍着笑,才终于出声缓解皇甫卓的尴尬。
“劳你们专程前来了,多谢。”
“何来谢,品剑大会少主到场本是应该。”皇甫卓先满不在乎,而后又将视线放在姜承身上,“不过以我个人来说,也更期待姜兄你的表现。”
姜承懂得皇甫卓这话里的关心,便感激地又浅浅笑:“定不负所望。”
夏侯瑾轩看二人一来一去相处融洽,也笑得开心。
“那便不打扰姜兄你准备品剑大会了,我与皇甫兄自己回房就行。”
姜承点点头:“好。”
皇甫卓临走时,似乎是不经意便瞥了眼不远处一桩树后。只见有一道身影疾闪而过,依稀翻起紫衣的衣摆。
“皇甫兄?”夏侯瑾轩奇怪地看过去。
“……没什么,我们走吧。”
夏侯瑾轩和皇甫卓走到了庄后的客房处,便看到欧阳倩在那里安排着客人。
欧阳倩转头看到了两人,忙迎上去:“两位少主到了?一路还顺利么?”
“一切平安,劳你挂心了。”
欧阳倩嗯了声,犹豫了片刻向皇甫卓问道:“不知……初临妹子最近怎样?”
欧阳倩以往去皇甫家作客时,意外结识了还在屋内养病的夏初临。两个女孩子都是温婉的性子,还有体弱这个共通点。聊了一天后就分不开了,哪怕长大后也一直在互通书信。这时候欧阳倩问起皇甫卓也在意料之中,但他没回答,而只是笑笑:“你等片刻就是了。”
“嗯?”欧阳倩还在不解,门口却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欧阳姐姐!”一名少女被一边的弟子扶持着走过来,五官姣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睛处蒙了一层黑布,是不能视物的象征。
“初临妹子!你也来了?”欧阳倩惊喜地迎上去,忙上前扶住她,“这里这么冷,你别受寒了。”
“我没事了,欧阳姐姐。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夏初临含笑握住欧阳倩的手,“听你说了折剑的雪很久了,我一直想来玩,这次也是我缠着卓哥哥带我来的。”
皇甫卓在一边适时地插话:“长离剑的净化已基本完成了,初临没怎么出过家门,身体一好便想来折剑见欧阳小姐,我便让她与我们一同来了。”
夏侯瑾轩听了,却奇怪着另一件事:“长离剑已经净化好了?那……剑灵也出世了吗?”
却没想皇甫卓听到时脸色不太好,只是道:“回房与你细说。”
那边欧阳倩已经拉着夏初临的手聊了许久了,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少主,忙歉意地笑笑:“抱歉,见到初临妹子我太高兴了。皇甫少主还是原来那个位置的房间,夏侯少主与皇甫少主一间。因为我想,夏侯少主一定有许多话要与皇甫少主说……”
“呵,欧阳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夏侯瑾轩笑弯了一双眼,也不打扰欧阳倩和夏初临的姐妹情深了,在皇甫卓面前便作了个请的手势。
“皇甫兄,我们一同走吧。”
“你又要扯着我说多少鬼怪之事?”皇甫卓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却还是随着他一同走了。
欧阳倩在后看着一红一白两人走进内院,又转过身拉住夏初临的手低声问道:“初临妹妹,你真的只是来折剑山庄游玩的吗?”
夏初临沉默了会后,歪头笑了下,也同样压低了声音:“果然什么都骗不过姐姐……现在并不是时候,待晚了再与姐姐说吧。”
“好。呵,妹妹难得来一趟折剑,我带你去赏梅如何?”
“当然好了,麻烦姐姐了。”
待皇甫卓和夏侯瑾轩进屋,关上门,夏侯瑾轩才又一次询问道:“皇甫兄,长离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皇甫卓没马上回答他,而是坐在桌前,先倒了杯茶后才说:“其实不是大问题。只是按理来说,剑上的煞气被净化后,由血而生的剑灵也会出世。然而现在……煞气明明已经没了,即使我佩戴它也不会被影响,剑灵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夏侯瑾轩咦了一声,抓了抓后脑:“怎会如此……待我想想二叔的书房里有没有剑灵相关的古籍……”
“别,你一回忆话就停不下来了。”皇甫卓头疼地制止了他,“此事虽有蹊跷,但也造不成大伤害。比起这个来,你更应该关心明日的品剑大会才是。”
“……”皇甫卓一点,夏侯瑾轩便明白了。神色也凝重起来,“姜兄……情况依旧没有改善么?”
“不,我看今日姜兄与庄内其它弟子相处也融洽。……问题在于,今日我们在与姜兄聊时,萧长风也在一边偷听。”想到那个树后一闪而过的身影,皇甫卓皱起眉头,“自从一年前你我帮着姜兄灭了萧长风威风后,虽然姜兄在庄内的处境也改善了。可萧长风这小人……似乎越来越偏激了。”
夏侯瑾轩摸摸下巴,推测道:“明日品剑大会……是姜兄借此机会一博江湖名声的最好时候,你的意思是,难保萧长风不做什么手脚?”
“是。姜兄顾念师兄弟情不常设防备,我担心明日台上会出什么差错。”
“嗯……皇甫兄的考量不无道理。”夏侯瑾轩点点头,“我明白了,明日我在台下防范着,你在看台上随机应变。一定要保好姜兄顺利胜出。”
皇甫卓嗯了一声,接着倒把担忧的神色放在夏侯瑾轩身上:“以你的武功……一人在台下防得住吗?”
“呃……”夏侯瑾轩有点郁闷地抓抓头,“我会带着施术的笔去的,五灵法术的威力皇甫兄你也是看过的……”
皇甫卓一时沉默,他的确是在这之前机缘巧合,和夏侯瑾轩合作除妖一番,见识了五灵法术在克妖时的威力。但他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那的确厉害。可你正统的武功一点不学,不强身健体。一样是不会被承认的。”
夏侯瑾轩的笑僵了下,只是无奈地叹口气。
“……我明白……只是练武终非我所愿……”
“你--”
“皇甫兄,不说这个了。你我久别再逢,我可有许多事要与你叙呢。”
“……”
皇甫卓只能摇摇头,任着夏侯瑾轩笑着糊弄过去。
只是到了晚上就寝时,皇甫卓还是犹豫地向对床的夏侯瑾轩轻声说道。
“……夏侯兄,你若再不在武林中亮相,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世伯那边的面子也过不去的。”
“…………嗯,我明白。”
第二日,凌晨。
姜承一早便醒了,对于今日的赛事又紧张又期待。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拳刃,装戴整齐,正欲出门。
“嗯?”
门里却突然闪进来一个戴着雪绒帽子,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面容的人。
“谁--”姜承刚要叫出声,就被猛地捂住了嘴。
“嘘。姜兄,是我。”
这么说着,来人揭掉了那大帽子,赫然是皇甫卓。
“呃……”姜承一下不知道说什么,脑子转了半天憋出一句:“……夏侯兄让你如此装扮的?”
“你怎么知道?”皇甫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会想到这种和恶作剧一样点子的人只有他吧。姜承看着皇甫卓被一圈兔子一样毛包裹着的模样默然无语。
皇甫卓却没太放心上,而是认真地问起了正事:“姜兄,品剑大会准备得如何?”
“都妥备了……皇甫兄是为了与我说这个来的么?”
“不,我只是想来提醒一下你。”皇甫卓说着,有点警惕地看看周围,确认没人后才道,“姜兄。我与夏侯兄认为……恐怕会有人在这次大会上做手脚。你要多多注意。”
“你是说……”姜承愣了一下。
皇甫卓点点头:“或许更多的是针对你来。我与夏侯兄到时也会多加防范,你也要多加小心。”
说完他再有点局促地看看屋外,因为是凌晨也没什么人,他便立刻带上了帽子就要离开:“我得走了。不然让其它弟子看到我来拜访你不像样子。这次来也是提醒你一下。此次若你能获胜,不仅能在江湖中名声大盛,更有机会得到欧阳世伯青睐。那时候你我也不必介意太多礼教了。”
“……”姜承感激地抱拳,“多谢皇甫少、……皇甫兄。姜承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
皇甫卓点点头,便想转身走。刚走到门外,却迎面便撞上了……
“夏侯世伯?”皇甫卓惊讶地看向走向他们的夏侯韬。
刚一出口就觉得失言,慌忙想捂住嘴可已经晚了。夏侯韬咦了一声:“皇甫贤侄?你为何会在此?”
皇甫卓看事到如今也不好再瞒,只能无奈坦白:“……我找姜兄,有些事。”
夏侯韬半晌后也笑着明白了:“呵,我知道了。你们三人从小感情就很好,瑾轩也常常缠着我说姜承的事呢。”
姜承忙谦逊地低头:“不敢。”
夏侯韬摸着胡须点点头:“放心,皇甫贤侄来这里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实际上我来这里,也是想拜托你二人一件事。现在也巧,一起与你们说了罢。”
两人忙道:“您请说。”
夏侯韬又笑了两声,看看周围,留下一句进屋说,便随着二人往里走了去。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姜承屋前的树后便又闪过了一丝身影。
一声炮仗响,万众瞩目的品剑大会终于开始了。
欧阳英致完词回到看台上,上官信便笑着捧了一番欧阳英。皇甫一鸣在旁听着不是个滋味,看了眼夏侯彰,忽然插进一番询问。
“夏侯兄,怎的不见夏侯世侄?”
夏侯彰脸色似乎并不是很好看,倒是夏侯韬上来笑着打了圆场。
“瑾轩交了几个江湖朋友,这时在擂台下与他们叙旧。一会便会来的。”
“哦?想不到夏侯世侄在江湖上也广交豪杰啊。”皇甫一鸣笑着道。
“……都是些不入流的三道九流,让诸位看笑话了。”夏侯彰皱着眉,声音冷下来便擅自结束了这个话题。
皇甫一鸣倒是有点得意,而轻声与站在一边的皇甫卓道:“卓儿。欧阳家哪怕这时候找到合适弟子接任了,也是出身不明不白的。上官家这才刚续弦,夏侯家那个,呵,你刚刚也看到了。这次大会,是你扬名的好时机,不要丢了我皇甫家的面子。”
“是。……”皇甫卓先下意识应了,接着却还忍不住辩驳道,“父亲,夏侯兄他并不弱……”
“卓儿。”皇甫一鸣皱眉用较严厉的口气唤了声,“我知你素来和他交好。他那些个邪门歪术,真要比是不会输到什么地步去。可那真能上得了台面?不按规矩的习武路数来,他永远也成不了武林中人。”
“……父亲教训得是。”皇甫卓只能无奈地低头。
另一边,夏侯韬却也与夏侯彰说着悄悄划。
“大哥,前些日我与你说的那事若是成了,你可……”
“我知道。”
夏侯彰皱起眉头,难得地打断了自家二弟的话:“……这都要看瑾轩自己的表现。”
夏侯韬便只好笑了笑,不再说话。

擂台上,已来来去去过了几回合。姜承在几回合前便上了场,中间也不过歇了几场。却是场场赢得漂亮,每一场几乎都能在十招内解决了敌手。偏偏行止做得谦逊有礼,看不出一点倨傲的模样。切切实实是一个年轻的武人,品格端正,武艺高强。加之俊秀的面貌和挺拔的身姿,站在那里像极了折剑凛然傲挺的竹,虽说人不以貌相,但面相此事却是有理。观姜承这般俊朗的面容,也难以让人生出什么不服的情绪,更多的只是佩服。
台下的武林中人也各个起了议论,都是对于折剑山庄何时出了这般的青年才俊而连声赞叹。几乎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风头。
欧阳英脸上自然也是添彩的,不住为姜承叫好鼓劲。皇甫一鸣便有点郁闷了。
“卓儿,这就是你结交的那名折剑弟子?他怎会……卓儿?”
皇甫一鸣回过头去看自家儿子,却发现他的注意力根本只在台上的姜承上,以至于连自己的话也没听到。
与其说在姜承上,不如说--
“四师弟,可否与师兄我一战?”
来了!
皇甫卓一下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这时候上台的萧长风。
他这时看起来倒没什么端倪,按着规矩上台与姜承请战。加上这次选拔下任庄主的用意大家都清楚,便也不介意同门上台互相挑战了。
只是姜承却一下警惕了起来,想到上午皇甫卓特地的警告,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一步。
“四师弟?”萧长风看着他,还假惺惺地笑了,“平时我们拆招都是小心翼翼,难得有此机会,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到底谁更强?”
“……”姜承心里还有些许犹豫,咬了咬下唇他道,“我怎可向师兄动武……”
“姜承。”欧阳英站起来,道,“擂台之上,不分门派,只分彼此。”
“你看,师父也这么说了。”萧长风便又向他靠近了一步,“四师弟,你再不受,面子上过不去吧?”
“……。”姜承无奈,只能向后一步摆出了备战姿势。
战斗一触即发。萧长风果然是一路看着姜承长大过来的师兄,对他的出招套路都熟悉得很。一上来便和他拉开了一定距离不许他近身,继而借由裂天指这一气功招式划出道强烈的剑气频频往姜承身上招呼。在姜承躲避的那一刹那便又立刻迎上来趁乱补上几剑,待姜承恰要还手,又向后疾闪躲远了。这行端说不上卑鄙,但也绝不是什么正派作风。
何况有眼人都看得出来,姜承出招都有留步,萧长风却是招招都带着强烈的杀气,几乎是恨不得将姜承就这么杀了好。
“……姜兄……”夏侯瑾轩就在台下,紧紧盯着台上的局势而蹙紧了眉。虽说不耻萧长风这等小人作为,但擂台上本就不分招数计策。现今为止起码萧长风都是好好的在台上明着做什么,硬要追究起来,也不是犯规。
台下的夏侯瑾轩在为姜承干着急,姜承却没显多少慌乱。他在让步了几招后发现萧长风并没什么动静,反倒放下心来。一凝神,他一边躲避开萧长风的攻击,一边便在寻找他的破绽。
只见萧长风在又一次如法炮制,迅速地近身后便要往后退。却没想姜承在极快地闪过又一记劈来的裂天指后,脚步在地上猛地一蹬便冲向萧长风,右脚点地轻跃起,抬起手肘便借助旋转的势力狠狠向下打去。这一下就打中了萧长风还打算用出裂天指的手腕,然而这还不算完。只见姜承落地后又接着借助于腰向右扭转的力量,向着萧长风便是一记扫踢。
这一串动作流畅又迅猛,门外人只看得出姜承的速度之快,然而明眼人却更加注意在那一瞬间姜承身上所展现的极强的爆发力,那一记扫踢若不是姜承留了力道,真的击中萧长风要害的话他这时绝不可能还站在这台上。然而纵使能看出姜承留了力气,这一下伤得萧长风还是不轻。他的手腕都被震得嗡嗡发麻,剑也差点拿不稳了。
萧长风的心里都是惊惧,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当真以为会就这样生生被姜承踢死--他不相信,四师弟何时武功已经长出自己这么多,强到简直,不像是人类的程度!
“四师兄,承让。”姜承低声唤了他一句,向后稍微退了一步。那意图再明显不过,无非是希望萧长风能主动认输,留给他自己,也留给折剑山庄一个面子。
然而萧长风怎能如此轻易地便认输。他不服,不知何时起,姜承总是比自己受到更多关注,不仅是师父,哪怕是一般弟子不敢高攀的两位少主。在自己处心积虑让全庄的弟子都有意要疏远他时,偏偏那两个少主都要助他,害自己出了次大丑。这次品剑大会也是,两位少主一来便向着姜承去了,早上,甚至连夏侯二门主也来找他--谁不知道和这些大人物搞好关系今后就是荣华富贵的道理?姜承不过是一个捡来的野种,凭什么享受本应是他的一切?!
越想越气,萧长风一抬头,已经是狰狞了的笑意。
“还没完!”
他在姜承转身时,猛地就站了起来袭过去,大吼了一声。
姜承未想到萧长风竟还会从背后偷袭,未来得及转身。眼看萧长风就要提剑刺了过去,那一刹那一道剑影却猛地从看台上甩下来,稳稳扎在了萧长风脚前。逼得萧长风的攻势被一下打断,险些就要被那剑伤到。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就在离姜承不远的空气里,凭空绽开了一小丝火花。
“站住!!”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厉声的喝斥,只见人群中那个穿红衣的夏侯少主拨开人群就想向着银针发出的方向跑去,没想那人的速度更快,脚步在台阶上一掠就飞上了屋檐,三两步就施展轻功远去了。
这接连的变故弄得众人都反应不能。欧阳英更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柄插在萧长风与姜承的剑,就分明是皇甫卓的佩剑费隐。
皇甫卓先是松了口气,才走到欧阳英身边,以示歉意地弯腰抱拳:“晚辈怕姜师兄被偷袭,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阻住萧师兄的攻击。并非有意阻挠两人切磋。望欧阳世伯体谅。”
欧阳英点点头,表示理解,却又看向台下还直直盯着方才那人消失方向的夏侯瑾轩,问道:“……夏侯世侄?”
“……”夏侯瑾轩最后看了眼对方消失的方向,这才转过身来向欧阳英行礼,“晚辈亦是无意打扰。只是方才听到萧师兄在一声大吼下掩饰的一个响指声,就见有个方向弹出了一枚银针直直朝向姜兄。在下情急之下小施法术才打落了那枚银针。”
“什么!”欧阳英惊讶地提高了声音,“可有找到凶手?!”
夏侯瑾轩惋惜地摇摇头:“……晚辈不才,还是让他逃掉了。只依稀辩得对方穿得似乎是绿衣。”
姜承一听,心下也一惊,忙观察脚下,当真在台上发现了一枚银针。他隔着皮手套捡起来,一认出那是什么脸色就不太好。
“……姜承,那是什么?”欧阳英神色凝重,在看台上问道。
“回师父。”姜承作了一揖,声音都有点颤抖,“是……无影神针。”
无影神针!
台下的武林人皆哗然,竟是这种狠毒的暗器,一旦中了,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英的神色更加青了,一甩手便朝向萧长风:“萧长风,这是怎么回事?”
萧长风此时却是浑身发冷,他万万没想到留的后招就这么轻易地被破了,此刻欧阳英一问倒让他猛地醒过来,慌忙就摆手:“师父!不关徒儿的事!一、一定是姜承这小子在外结仇太多,来复仇……--”
“住口!”欧阳英根本不想再让萧长风这么丢人下去,气得声音都颤抖,“就算暗算一事不是你所为,擂台上偷袭也为人不齿!你现在就给我下去,思过三天再来见我!”
皇甫一鸣在旁倒颇有点幸灾乐祸,看皇甫卓退了回去后还乐呵呵地道了句:“卓儿,做得不错。”
“父亲,我并不是为了……”皇甫卓想解释,但似乎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他的视线对上台下的夏侯瑾轩,均是一个放心的微笑。
姜兄安全……便好吧。
萧长风终于是失魂落魄地被人拖了下来,这一闹剧后欧阳英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幸得姜承总是不负欧阳英所望,在萧长风之后先先后后又上来了不少武林人士。姜承也没被此影响,均是漂亮地胜出。
“如若再没人上来挑战,此次擂台的胜主--就是姜承少侠了!”
台下掌声哗然起,姜承站在台上,一直一成不变的表情上也有了喜色。欧阳英更是掩不住骄傲,方才被欧阳英搅了的心情重又好起来,他第一个便站起来叫好。
“姜承,干得不错!”
“多亏师父教诲!”姜承忙谦逊的低头行礼,腰背却挺得直直的,俨然一名正是潇洒的少年武人。
欧阳英开心了,却有人不太开心了。
皇甫一鸣不着痕迹地皱起眉,而后很快,就笑着提议道:“这名姓姜的弟子的确好身手。纵是我家卓儿,兴许也会差个一两招啊。”
“……”欧阳英抽了抽嘴角,他太知道皇甫一鸣什么用心了,可这时候,他不是只能说--
“…………谬赞了,皇甫世侄秉承皇甫家剑法,年纪轻轻就在武林中享有盛誉。姜承还不够与之相比。”
“呵呵。”皇甫一鸣端起了茶水,“我们长辈在这里空说也无益处,不如让小辈们,自己切磋一番?”
--果然。
亏得好涵养,欧阳英强忍着,先作犹豫:“这……姜承经过一番苦战,恐怕体力……”
“只是切磋,点到为止。欧阳兄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皇甫一鸣进一步紧逼道,皇甫卓在旁边看着,默默按紧了剑鞘。
论武功,他方才观察姜承比试下来,也自认论武功一时也比不上姜承。但这种情形下,什么施展都是受到限制的,姜承仅是一介弟子,他却是世家少主,无论是输是赢,都难免会难看。
皇甫卓叹了口气,这时夏侯瑾轩也回到了看台上,听到了这番对话投来了担心的眼神。皇甫卓顿了一下,却投递给他安心的意思。
因为对于这种情况,在这之前,其实早有人预料。
“呵呵,你们两家就这么斗上了,把夏侯家置于一边,叫我们情何以堪啊。”
瞧,那人来了。
夏侯韬摸着胡须,笑着插入了二者的对话。
“夏侯兄,你此意是……”皇甫一鸣皱了下眉,夏侯家在对待这种问题上一直是不多参与。怎么这回杀出来个夏侯韬来?
夏侯韬只是慈祥地笑,向夏侯瑾轩投出一个眼神。夏侯瑾轩奇怪地走来,夏侯韬就握住了他的手,示意道:“冷落了我们家的瑾轩,皇甫兄,欧阳兄,可有点不近人情吧?”
这话一出,不止是欧阳英和皇甫一鸣了,甚至是夏侯瑾轩本人都吃了一惊:“二叔,我……?”
反观夏侯彰,只是在后轻轻叹了声气,往后靠去合上眼,好像不是想管这事的模样。
“夏侯兄,你这……”欧阳英讶异地想说,然而话到了嘴边也止住了。后面的话无需多言,谁不知道夏侯家的少主,一看就不是练武的料子。怎能上擂台?
皇甫一鸣显然也没想到会出这茬,但脑子一转,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不如由夏侯世侄和卓儿轮流切磋……”
这话还没说完,就见皇甫卓上前两步,在皇甫一鸣面前低头请缨道:“父亲,可让我与夏侯兄一同上台。”
“……一同?!”欧阳英一愣,“这岂不是一打二,有失公正……”
皇甫一鸣也傻了,临头儿子居然叛变实在让他预料不到,他顿时阴沉了脸色:“卓儿,你在胡说什么……”
“世伯。”夏侯瑾轩这时候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家二叔这是怎么回事,加上皇甫卓方才递给他那个好像早有预料的眼神,前后一推,这时也能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去,“实话说,瑾轩拙劣。武学上无造诣,只是学了点五灵法术。呼唤五灵之力时便全然无所防备,必须得靠人来掩护小侄才能发挥其威力。皇甫兄之前与我外出雪石路除妖,已有了一定默契。他也是为我着想才出此言,望世伯体谅。”
“……你们……”皇甫一鸣都有点气糊涂了,半晌没说上话来。
夏侯韬还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笑呵呵地道:“我们家瑾轩自修成五灵法术一来,一直苦于没有同伴而难以在武林中亮相。欧阳兄,不介意我们借个场子吧?”
“自然、自然!”欧阳英怎能介意呢,满口的答应。还露出了感激的神色,第三人的介入,总算是让这个事态平稳了起来。
事到如今,皇甫一鸣也无法再说什么。他咬牙看了眼还低着头的皇甫卓,握着茶杯的手捏得死紧,许久,才松开了。
“……罢了,你去吧。”
“多谢父亲!”皇甫卓终于扬起头来,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去,搭住夏侯瑾轩的肩,轻轻提醒了他一声。
“我带你过去。”
“嗯。”
话音刚落,皇甫卓就带着夏侯瑾轩,脚步点过轻功便飞上了擂台。稳稳落在等待已久的姜承面前,利落地抱拳:“皇甫家皇甫卓,请赐教!”
夏侯瑾轩在后,也拢起袖子,笑着作礼:“夏侯家夏侯瑾轩,请赐教。”
姜承见到两名好友终于是一同上来了,为他们松口气同时,也带着微微的笑容往后虚退一步,恭敬地抱拳。
“折剑山庄,姜承。”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夏侯皇甫家两位少主都一同上台了?”
“他们……这是要姜承一打二?!”
“可听闻夏侯家少主从未习武,你看他这副穿着,又哪是打擂台的样子--”
“等等,你们看--他们真的打起来了,那夏侯少主施的招数,好怪!”
台下纷纷杂杂的谈论声在台上三人真的打起来时都停下了。就见皇甫卓挡在夏侯瑾轩面前,挥剑频频挡住姜承的进攻。而被护在后的夏侯瑾轩一直都没有动的意思,闭眼默念什么。一支竹青的笔在他手掌间隐隐浮起,周身透着光芒。更是随着夏侯瑾轩的吟语,颜色不断在五色间变化。
时而是红,便是一簇火焰;时而是蓝,便是一柱冰刃;时而是紫,便是一道闪电。自然元素幻化成的力量频频击向姜承,下还有皇甫卓不慌不忙的攻势。一旦夏侯瑾轩的法术有了空隙,皇甫卓就抓紧补上为他争取时间。
刹那间台上剑影与仙术的光芒频频交织,这是如何看都不会疏漏的配合。只见夏侯瑾轩笔尖往上一挥,紫电之力就凭空招出,噼啪闪着电光打向姜承。
而那时姜承已被皇甫卓的剑势迫得不住后退,根本没有闲暇功夫再去闪躲--
“糟了,这下那姜承要输了!”
“一打二这也太欺负--嗯,那是什么!?”
只见那雷灵之力带着紫光将姜承整个笼罩,在所有人几乎以为姜承就要如此败了时。忽然响起一声犹如野兽的咆哮,一道火焰绘成的巨龙嘶吼着缠绕上雷电。那火龙的源头便是姜承此时虚握着的手,他往后虚退一步,掌握着火龙的手猛一握紧,那火龙便发出了方才以来最响的咆哮,燃成一团火焰硬生生便吞噬了那道雷电。
灰烬与光芒并去,姜承还是站在台上,除了脸上沾了点尘灰,亦没有丝毫改变。
这下不仅是台下的观众,就连夏侯瑾轩都惊了下。他靠近皇甫卓,在其耳后轻声说:“姜兄何时变得那么厉害?!”
皇甫卓也心知不能轻敌,捏紧了手中的剑:“就在这几年间,我与他切磋发现他武艺精进得越来越强……小心,他攻过来了!!”
两人交流的刹那,就看到姜承已经掌控着烈焰在掌心凝聚成一柄巨剑,火柱猛地就朝皇甫卓与夏侯瑾轩燃烧而来。
夏侯瑾轩慌忙就翻转了下笔势,一道火屏张开来挡在两人间,力量与力量相互撞击发出了巨大声响,白光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等这股强力的冲击过去之后,再看台上,这三人依旧没有一方落败。
这下观众也屏息了,他们渐渐意识到姜承真正的实力。方才那些小切磋下他所谓的十招放倒敌手根本是放水,而这时只有两位少主的攻势,才将他暗藏在背后的强大实力激发出来。
局势变得已经不是什么名利功过了,他们只完全被这场战斗所吸引。想看看姜承究竟还有多少后招,想看看两位少主的配合究竟该如何打败姜承。
甚至是那个刚刚还被人嘲笑武艺不精的夏侯少主,也没人敢再说什么了--没人能万分把握自己能挡住姜承的攻击,然而夏侯瑾轩那道张开的火屏却将二人护得毫发无伤。
大场面的冲击过后,两方都不敢擅自有动静,而是径自僵持着。
皇甫卓退到了夏侯瑾轩身前,以剑撑着身体。夏侯瑾轩忙给他上了几道疗伤法术,边低声与他商量起来:“姜兄的攻击太霸道,一不小心恐怕真会落败。我想,我们可……”
皇甫卓听了夏侯瑾轩草草几句,心里便大致有了个轮廓,他点点头,却又说:“最后一击,由你来。”
夏侯瑾轩一愣:“嗯?皇甫兄你把握更大……”
“由你来。”皇甫卓又强调了一句,往后递了个眼神。
夏侯瑾轩怔然片刻,接着才用力地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
皇甫卓脚步一点,便又冲向姜承近身格斗起来。有了夏侯瑾轩方才的疗伤,皇甫卓的动作较之前更加地迅猛,越来越快,剑势纷杂,剑速极快地一道道斩向姜承,到最后几乎让人辨不清真身在何处。只见残影带着一道道剑气往每个破绽处击去。
紧接其上的还有幻化在姜承身上的墨水,飞溅开来洒出一圈圈墨点。姜承招架着皇甫卓快速的攻击,却一点也没被这样的疾攻打乱阵脚。恰恰相反,他越来越清醒,映在眼中皇甫卓的攻击也在一点点变慢--并不是皇甫卓变慢了,而是他捕捉的更快了。不知从何而起的、血液在翻腾,天生的战斗本能让姜承越来越兴奋。
皇甫卓又落下一剑,然而这一次却生生卡在了姜承的拳刃间。
“……什么?--呜!”
皇甫卓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姜承抓住破绽上来的一击逼得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姜承以极快的速度就朝着在后的夏侯瑾轩攻去。
糟了!
皇甫卓万万没想到姜承竟也不放过夏侯瑾轩,不顾疼痛就站稳了脚,往姜承又击去想阻挡住他的脚步。然而已经晚了半刻,姜承的攻击便要朝着夏侯瑾轩来。夏侯瑾轩还站在原地,面对将要攻击来的姜承也愣了片刻没反应过来,在姜承的拳刃已经要到他脸前时,他才慌忙挥笔竖起一道墨障迷惑住姜承的眼。
这时夏侯瑾轩才发现自己大意不得,在挡住姜承的攻击后飞快地又接上冰系法术,满天的冰柱凭空出现朝着姜承砸去。据着五灵相克的规矩,姜承躲闪不及便被一道冰棱挨了一记,一时寒气渗入他体内令他更加不舒服,体内有什么翻滚得更厉害了,甚至连周身都溢出了黑气--
看台上的夏侯韬猛地睁大了眼睛。
皇甫卓心知机会来了,两步跑到夏侯瑾轩面前,与他相互一点头示意后,就见夏侯瑾轩笔尖一甩,凭空洒起万千墨点,落在了皇甫卓的剑上瞬间化作锋刃,皇甫卓霎一挥剑,墨点合着凛冽的剑气袭向姜承。姜承才方从冰雨中回过神来,迎面就被一片墨迷了眼,剑气割在他身上墨点亦阻挠了他五官。
他一咬牙,手掌里又聚积起一条火龙,猛地一挥便要将其放出,然而在唤出时就硬生生被一道剑光阻住了释放,下一刻姜承就感到脖颈被什么柔软的抵住了。
墨点尽数地消去了,姜承睁开眼,见到夏侯瑾轩就站在他面前,神情凛然,毛笔尖直指着自己的咽喉处,而皇甫卓的剑则抵住了他的拳刃。
“姜兄。”姜承看到夏侯瑾轩方才还凌厉的神情,在下一刻柔软地笑了开,毛笔尖轻轻一旋,就在姜承白皙的脖子上画了个叉。
“你输了。”
姜承愣然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也忍不住笑起来,后退一步,心服口服地抱拳。
“惭愧。”
台下霎时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声叫好后唤醒了所有人。他们这才沸腾,叫好声,拍掌声,纷纷都响了起来。
“好!痛快!这一场看得真痛快!!”
“真是江湖代代有才俊啊,厉害,厉害!!”
三人便站在这片欢呼声的正中央,互相对望了一眼,即使都有些狼狈,但眼里满是畅快的喜悦。

“呵呵,没想到放任孩子们胡闹一番,却也有意外的惊喜啊。”折剑大厅里,欧阳英满面红色,不愉快一点也没了。
皇甫一鸣虽然还有点不服,但想到皇甫卓的表现,也忍不住柔软了几分:“……的确。”
欧阳英见皇甫一鸣也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了,便愈加笑容满面了。看向夏侯彰,就道:“最惊喜的莫过于夏侯世侄了。夏侯兄可太狡猾,以往藏着他瞒着他,谁想到这下子一鸣惊人呢?”
“……过誉了。”夏侯彰咳了一声,说得很是别扭。然而眉目间的自豪也掩不住。夏侯韬在旁看得眼睛也笑成一条线,开口道。
“既如此,大哥,那件事……”
“嗯。”夏侯彰点点头,和其它几位门主换了个眼神。
恰好此时,大厅的门也被人推开了。
“皇甫兄,你当真不觉得我们那合击技厉害?”
“不过是泼人家一脸墨水罢了……”
笑语声从门缝里漏了进来,三个颜色迥然不同的身影款款走近。夏侯瑾轩上前一步,谦和地道:“爹,欧阳世伯,皇甫世伯。不知召晚辈来有何要事?”
夏侯韬摸了摸胡须,没急着进入正题,而是说:“瑾轩,你这次表现得很好。我与大哥,都很开心。”
“爹很开心?”夏侯瑾轩惊喜地抬起头来,看向夏侯彰。见他竟真的朝自己点点头后,夏侯瑾轩直觉得更加欢欣,忙说,“这是瑾轩应做的!”
夏侯韬眯眼笑了笑:“瑾轩,你可知四大世家建立的?”
夏侯瑾轩愣了下,不知夏侯韬此时问起的用意。但也规矩地道:“自从南林北沈渐渐衰败以后,原本的四大世家取代了其在江湖上的位置。其威望名声大有超前之势,因此才被并称为四大世家……”
“嗯,这般也没有错。”夏侯韬点点头后,却又引导着夏侯瑾轩,“可你可曾想过,威望与名声,是如何攒下来的?”
“这……”夏侯瑾轩有点茫然地摸摸头。
欧阳英这时笑着插了进来:“呵,夏侯兄别为难夏侯贤侄了。由我来告诉你吧,年轻时,我们五位门主曾一同游历江湖。声望,是我们一同闯下来的。才有了如今的四大世家。”
“这……”夏侯瑾轩微微有点惊讶,因为夏侯彰从未与他提过。可此时突然提起却也不知这几人是何用意。还摸不着头脑时,夏侯韬又说道。
“如今我们也老了,跑江湖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咯。”
“二叔的意思……莫非是……”夏侯瑾轩这时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眼里难掩欣喜之色,这可是要允他外出游历的意思?夏侯瑾轩想见见这个世界许久了,山水天景,神仙鬼怪,万千世界他皆想个个品味过来。可下一刻他的眼神却又暗了下来,“只是,我功夫差……”
这时一直不语的夏侯彰忽然开口道:“你方才,不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功夫?”
“……爹?!”夏侯瑾轩欣喜地叫出了声,他没想到竟有一天能被夏侯彰承认!接着他又左右看看两边的皇甫卓与姜承,“那,皇甫兄与姜兄是否也与我一起……”
“卓儿自然是要一并的。”皇甫一鸣立刻便说,生怕人不知道他儿子的重要似的。
而姜承那边却有点犹豫,他正想提醒夏侯瑾轩他仅是一名弟子……
欧阳英却突然开了口:“姜承,你也一同。”
“师父?!”姜承惊讶地叫出了声。
他看到欧阳英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里都是慈爱:“你忘了你是此次品剑大会的胜者?和两位少主一同出去走走罢,闯出些名堂,再回折剑。我这个位子,交予你也无妨。”
“……”姜承似乎很是感动,以至于眼眶都有点红。他郑重地一点头,抱拳:“是!”
几人从大厅里出来,各个都跟在自家爹或师父身后,听他们一番嘱托。
皇甫一鸣与皇甫卓道:“外出时切记得,你便是皇甫家。可别丢了我皇甫家的脸。”
“我明白,父亲。”
“嗯,还有既是借着外出游历,你也多注意探查下长离剑异样的原因,兴许能机缘巧合下解决此问题也说不定。”
皇甫卓犹豫着看了眼始终被他背在背后的长离剑,又点点头。
“……是,父亲。”
另一边夏侯瑾轩也乖巧地跟在夏侯韬与夏侯彰身后,听二人谈话。
“呵呵,大哥你看,我说得没有错吧。瑾轩虽然身子骨差了点,但有伙伴在旁帮助的话,他的实力绝不逊于那些出色的武者的。”夏侯韬又在一边直笑,还向着不远处在自家父亲与师父身边的皇甫卓姜承看了一眼,“说起来此次,还得多谢皇甫贤侄与这位姜兄弟了。”
夏侯彰一直半闭着的眼此时睁开,看了眼夏侯韬:“果真是你的主意?”
夏侯韬又笑着摸了摸胡须:“他们二人也一直想找机会助瑾轩一回,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夏侯瑾轩在后咦了一声,抬起头来:“二叔,怎么回事……?”
“呵,不过是找到他们二人。与他们提前说了此次擂台上或许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希望他们能尽量让你在武林面前亮相罢了。”夏侯韬这么说着,一边看了眼走远的夏侯彰,便悄悄地压低声音,“让你们外出游历的事,大哥一直认为你武功不行,外出也是危险。我争他不过,只好与他有了一赌,若是此次品剑大会你能大放异彩,就答应你出去冒险。现在看来,这赌,是我赢了,呵呵……”
“二叔!”夏侯瑾轩不免又多了几分感动,眼睛里闪亮亮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丢夏侯家的脸!”
“没事,没事。你玩得开心就好。”夏侯韬看着夏侯瑾轩的眼神里也都是柔和,“在外就不能像在家里那么照顾了。多注意安全。”
“嗯!”
“好了,你看那你的朋友们在那边等你呢。之后他们就是你的同伴了,还是别粘在二叔身边了,嗯?”
夏侯韬这么说着,便指了指站在夏侯瑾轩身后的皇甫卓和姜承。
夏侯瑾轩一点头,最后道了句二叔注意身体,才笑着转过身去跑向两人。
“皇甫兄,姜兄!!”
“你太慢了。”皇甫卓皱眉,有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夏侯瑾轩摸摸头,在两人面前站稳后,抬起头来,皆是笑容:“谢谢你们两个!”
皇甫卓和姜承闻言愣了愣,对望一眼才明白夏侯瑾轩指的什么。便都也笑起来。
“没什么,也是你那些邪门歪术能唬得住人罢了。”
“嗯,夏侯兄在仙术上的造诣,并不输武学。”
“即便如此。”夏侯瑾轩也还是感激地作揖,“依旧多谢你们!”
皇甫卓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
“……好了,回去理理东西。我们明日便能出发了。”
“好!”
夏侯瑾轩这一声应得都能拐出七八个弯来,他的眼睛里全是对未知的冒险的期盼,蓦一回头对上了折剑的阳光,暖暖得沁人心脾。
“希望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夏侯瑾轩笑道。
“自然是会的。”皇甫卓抱臂,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今天早上折剑下了场大雪,没有云彩,因此明日一定会是个大晴天的。”姜承点点头,也这般微微笑着。
暖阳下,有什么在悄悄孕育了。
--或许是好事。

“哦?大长老你是说,那个折剑的弟子……”
“确实是蚩尤血脉没有错。虽然情况都被墨屏挡住了,可臣的确感到了忽然兴起的魔气。”
“这枚棋子……大长老以为如何?”
“资质不错,倘若能加以利用,必能为大计助益。……陛下何时再来人界?”
“三日后。说起来,大长老,近来你教导阿幽时,可有发生异样?”
“并无,殿下依然是将功课逃得很干净。不知陛下有何事?”
“……孤今日检查阿幽功课时,发现阿幽的越行术竟大有所成,隐隐间,已有了突破六界之势。”
“……什么?怎会如此……”
--又或许,是坏事。
“好,待我来看看我们先去哪里,是蓬莱呢,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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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日 十月 06, 2013 10:42 am

“坐稳!”
皇甫卓忍无可忍地朝坐在前头的夏侯瑾轩头上敲了一记,控住马缰才让马儿稳下来。
大家少主要出行了,那可是大事。什么都给配着了,门主们恨不得把整个宅子都捎带去。夏侯家以骑射闻名天下,马匹的方面自然是当仁不让。挑了最好最快的马,配了最金贵的马鞍,可惜一个都没落到夏侯瑾轩这个少主身上。
先不论他是否会骑马,光他那身长到拖地的袍子要上马也十分令人堪忧。结果极好极好的马和极贵极贵的鞍都落给了皇甫卓和姜承身上,夏侯瑾轩只好被两人轮流着载。
这边姜承听到了动静,催马赶了上来询问道:“皇甫兄,不如还是让我来载夏侯兄吧?”
“没事,你刚刚才载过他。”皇甫卓面上这么说,眼神却朝着夏侯瑾轩。全都是暗斥他不会骑马惹的麻烦。
夏侯瑾轩心知理亏,嘿嘿笑了两声只好安分下来。
“可我怎能一人让你们两位少主挤一起……”姜承脸上还是有点不妥。只是皇甫卓听了这话后,就忍不住皱起眉来。夏侯瑾轩更是直接,直接唤出了笔,笔尖飞到姜承脸上,又在他额头上打了个叉。
“……夏侯兄?”姜承愣了愣,睁着双眼睛,额头上还是画好的叉看向作出一副严肃面容的夏侯瑾轩。
“姜兄,如今我们在外是同伴,你就别想着少主不少主的事了,什么事我们都要讲究公平,没有你一人多担当的道理,不然这可是小瞧我们。”
皇甫卓也嗯了一声,但观点却是与夏侯瑾轩不同:“牢记自己是世家少主这点是必须要的!”说着他还又瞪了眼夏侯瑾轩,才又放缓了语气。
“……只是,姜兄你如今也是折剑的未来继承人。我们的关系平起平坐,你若多偏袒我们,那也折煞了你如今自己的身份。”
姜承看着二人的笑,自己也立在马上品味了许久。才微微笑起来。
“……嗯,谢谢。”
这时,夏侯瑾轩才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姜、姜兄你还是把你脸上的墨迹擦擦吧,哈哈哈哈……!”
“……”姜承默然低头,拿了手巾就猛擦额头上的墨迹。夏侯瑾轩见他怎么擦都是黑乎乎一片,又忍着笑打了个水咒过去,才算清洗干净了。
路上小闹了一番,夏侯瑾轩才转过头去,看着远山秀丽的景色,满心都是向往:“往前找到落脚的客栈后,定要再好好决定去哪儿。那片山便不错,不过听说南边还有海……”
“你……”皇甫卓无奈地正要开口说什么,一旁的姜承却忽然催了下马,马儿长鸣一声。皇甫卓奇怪地看过去,见到姜承轻了轻嗓子,道。
“前头就是城镇了,我们快点。”
晚上入了夜,夏侯瑾轩那股子兴奋劲还没停下来。他被关在家里关了有十几年了,这次竟算他第一次出远门。一路来见到的景色令他身心舒畅,书袋也掉了一大袋,这不,这会还痴痴趴在窗边看着月亮唱着明月几时有。
“皇甫兄,姜兄。我说,我们明天便去今天看到的那座山吧!我看着也不远,几天便到了!”
他笑呵呵地转过身去看在房内的另外两人,可却看到对方都给了他一个摇头的表示。
皇甫卓这时才终于把话说出来了:“你真以为我们这趟出来只要游山玩水就好了?”
“什么……难道不是吗?”夏侯瑾轩愣住了。
皇甫卓大叹一口气,拍拍床边。于是夏侯瑾轩乖乖地坐了过来,便看到皇甫卓抽出了长离剑。
“伯父们也说了,此次出行是为了扬四大世家的名,最好的途径便是解决各地发生的事情。没有目的一通乱跑有效率可言?”皇甫卓边说,边将长离端平放在桌上,手放在上面后,就见那长离竟发出了幽幽的光芒。
“咦!”夏侯瑾轩惊讶地叫出了声,“这是怎么一回事……”
“安静点。”皇甫卓按住了夏侯瑾轩,解释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有过异能,通过长离剑和一名姑娘对过话的事吗?”
“是有这事……”
“现在和那时候的情况差不多。只是这次对象是初临。”皇甫卓深呼吸了一下,将手放回长离剑上,道,“初临与欧阳姑娘在山庄里留守,帮我们提供何地有发生灾祸的情报。她们让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只能去哪里。”
“……诶……”夏侯瑾轩有些失望地叫了声,“原来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啊……”
皇甫卓也不多理睬他了,专心闭上眼,与夏初临对话起来。
“在折剑住得还习惯吗?”
“还可以,欧阳姐姐很照顾我,卓哥哥你不用担心。”
“嗯,这几日都要麻烦欧阳姑娘了。”
夏初临听到这里,笑着往在一边点小暖炉的欧阳倩的方向转去。
“他说了什么?”感觉到夏初临的视线,欧阳倩笑着转过头来。
“他说麻烦你照顾我了呢。”夏初临的声音甜甜的,带着调笑的意思。
欧阳倩听了,一声轻笑,坐到她身边来:“好了,皇甫少主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赶快将事情与他们说了吧,他们也好早休息。”
夏初临点点头,便又转回了长离的方向,开了口。
“卓哥哥,你听我说。欧阳姐姐今天就接到了一桩求助,位置便在你们到的地方西边……”
皇甫卓听了片刻,不停地应声,在一声我明白了的结束语后,他才将手放开。继而转向无法介入长离间意识交流的二人。
“明日我们便往西边去。”
姜承问道:“是什么情况?”
“西边有个村落,被隔绝在山中,然而这几日前去通商的行脚商说那里十分诡异,似乎是有妖物作乱。……”
皇甫卓可以确定,在他说出妖物二字时眼前那个姓夏侯名瑾轩的家伙绝对两眼发光了。
“什么,什么妖物?如何的诡异?可是--”
“停!”皇甫卓头疼地按住额,“初临那边只是初步推断,应该是能蛊惑人心的妖怪。当初你就在雪女那里中了招,这次千万不许大意!”
“咳,我知道。”夏侯瑾轩忙咳嗽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继而又说,“而且有你们在,我只要跟紧了,就绝不会中招的。”
这次就连姜承也觉得不妥,插了一句:“还是小心为上。”
夏侯瑾轩看看这两人,一副忧心自己忧心得都要长出白头发的样子,连忙又一次正经地声明:“我绝不会添乱的……!”
既然夏侯瑾轩都说到了这步,皇甫卓也只好摇摇头:“……记着就是了。不早了,尽早歇息,明天还要赶路。”
“嗯!”夏侯瑾轩用力地点点头,因为不能游山玩水的烦恼也被冲散一点。但想起来,却还有一事令他耿耿于怀。
“……说起来,皇甫兄。我们的目的地是被决定这种事,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啊?”
“世伯他们交代的时候你忙着收拾行李了自然没听到,今日我本想早与你讲的……”皇甫卓讲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眼姜承,“只是,总是被姜兄打断便是了。”
“……”
夏侯瑾轩将视线投向姜承。
“……我回房了。”
姜承在夏侯瑾轩转过头来同时便立刻抛下了这句,转身就走向了门口。
“等、--”
[嘭]
夏侯瑾轩一个音节都没说出来,姜承的速度就非常快地连门也合上了。
“……”于是夏侯瑾轩只能僵个手,半晌他才算反映过来什么,回过头与皇甫卓道,“你说姜兄是不是在报复我老是用笔划他脸啊?”
“……姜兄平时为人不是这样的吧。”
“可我们与他说,我们平起平坐……”
“……这……”
夏侯瑾轩也不知是哭是笑,默默地拢袖叹了声。
“看来姜兄将这个平起平坐,理解得很是透彻啊。”
那头姜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走回了自己的客房,刚一关上门,就靠着门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该是恪守自律的行事原则,但在面对两位友人时却又会止不住的小小放肆,以前是用一句话噎着夏侯瑾轩的掉书袋,今天在听了两人的安慰后竟也更加大胆起来。多也是有点恼夏侯瑾轩动不动便爱拿笔在自己脸上画叉的习惯,才一再打断皇甫卓欲图和他说明真相的话头。看他在雀跃了一天后得知真相的幻灭神情自己甚至都有了点孩子气的窃喜--这在以往,是绝不会有的。
因为姜承已经不止是小小的折剑弟子了,他靠着自己努力,终于能与挚友们平等地嬉闹。
门外传来了夏侯瑾轩也要回房的声音,姜承忙离开了门将烛火吹灭。却看到纸门上那个拿着烛台映出的影子站在了自己门口。
“姜兄?睡了么?”
“……嗯……”姜承下意识应,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自己应。怕夏侯瑾轩来责他今日出格的胡闹,姜承立刻秉承诚恳认错的态度道,“今日的事是我不对……”
“嗯?”夏侯瑾轩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点愣愣的,而后才带了点释然的笑意,“你果然是故意的……别道歉!我没有生气。相反,我还是很高兴的。姜兄你要多像今天这样轻松点,我和皇甫兄都很乐意看到。”
“夏侯兄……”姜承想说什么,却被夏侯瑾轩堵住了下言。
“好了,我也只是想与你说下我不介意罢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只见那门上的剪影走远了,烛火一灭,姜承就陷入了黑暗中。
然而他的视野却足够清晰,不知何时他的夜视能力也变好了。他清楚地看到客栈房间的屋顶,天窗里析出的小小月光。
姜承便又是一声轻笑,这笑声里抹了点幸福的味道。
他这么愣愣盯着屋顶,一时也没有睡意。索性下了床想练一套拳再睡,凌厉的拳风猛击过去,带得风也呼呼作响。姜承却是愣了愣,他收回拳,看着自己掌心。
从那日擂台以来便一直有这感觉,自己的武功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强,对于战斗的敏感与反应能力更是不同以往。本应是对这种滋长感到欣喜,可过快的速度却反而造成了姜承的困扰……
他又挥出一拳,忽然间脑袋嗡地一响,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击了姜承。姜承忙撑住一边的椅子站稳,还未等这阵头晕过去,就听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哐当的响声。
与此同时,姜承的头晕就停止了。
他望了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那是皇甫卓的房间。
几时前,皇甫卓靠在门边,听到门外两人依稀的对话待静了,才放心地笑了声,也打算就寝了。
桌上的长离剑还没回鞘,皇甫卓便走上去,握住剑柄要将它抵回鞘中。然而在动作时,手指不小心擦过了剑身。锋利的剑刃划破了肉,绽出一点血珠。
“咝……”皇甫卓小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只看到那从伤口里渗出的血珠点在了长离剑身上。
皇甫卓的眼睛紧锁着那滴血珠,看它顺着剑槽滚落。
“……呜!”
皇甫卓猛地按住头,那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接连出现了什么陌生的场面--
梅花,雪。依稀是折剑山庄。
铺上红布的擂台,一介紫衣布衫的身影立于台上。
血珠滚到了剑槽末端,积在凹处聚成一团血球。
一团黑影疾冲向那抹紫影,蓦一刹那紫衣的身影猛地回过身去回击,瞬间他的身上爆发出了诡异的暗红黑雾。
惊叫声骚动声并起,整个脑中的景象混乱不已,震动着咆哮着,迅速退去又迅速换上新的,最终停留在折剑的大厅中--
那个紫色的身影站在正中,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在颤抖。面对着依稀是欧阳英模样的人。
血珠越过了凹槽,滑到了剑尖处,溅落在地上。小小的血珠滴落在地上时溅开了微小的血花--
“姜承,折剑不能再留你。”
[哐当]
长离剑终于脱手,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不轻不响的声音。
皇甫卓撑着桌子,额上全都是冷汗。
“皇甫兄?皇甫兄?是你这边发出的声音吗?”
门外忽然传来姜承担心的敲门声,皇甫卓被惊得猛地一跳,开口时都略带了茫然:“…………姜兄?”
“是我,发生什么事了?”姜承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我……”皇甫卓的意识这才慢慢回来,他深呼吸了一下,平静下来,“没事……长离剑一时脱了手。”
姜承似乎犹豫了下:“真的?可我感觉……”
皇甫卓一下警觉起来:“你感觉什么?”
“……我也说不上……似乎是头晕,但又……”姜承的话开始吞吞吐吐,他还在努力描述那种陌生的感觉,却看到眼前的房门忽然打开了,皇甫卓皱紧眉从中走了过来。
“皇甫兄……?”姜承小小的吃惊了下,却看到皇甫卓的神色意外的凝重,走到自己面前,而突然问道。
“姜兄,来年的品剑大会,你会参与吗?”
姜承愣了愣,虽不解但还是道:“如若那时我能回到折剑的话自然会参加……可我们此番路途遥远,不走个一两年是回不来的。所以应是不太可能……”
“也是……”皇甫卓低头沉吟,却忽然抬起头来,一记凛冽的手刀突然像姜承袭去。
“皇甫兄,你--”姜承一惊,然而身体先随着反应动起来,向后一闪躲过袭来的手刀后立刻捏住皇甫卓的手腕,当然还是注意了力道而轻捏住。姜承吃惊地看向皇甫卓,他印象里,皇甫卓绝不是会做这种偷袭事情的人--
但见皇甫卓神情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他紧盯着姜承的眸子,开了口:“姜兄,你……是否有不能控制力道的时候?”
“并没,我--”姜承下意识否认,但却突然停了一下。在他身上这股成长得极快的力量自己也是感觉到了,如果真有一天那不能被自己控制……
皇甫兄还是紧紧盯着姜承,手腕被他握着却也不挣开,两人僵持了会。却在这时,第三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
“姜兄?皇甫兄?这么晚了你们在外面干什么呢……”
两人遂看了过去,才发现是被动静吵醒,睡眼朦胧的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显然是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模样,草草披了件外衣就出来察看,眼睛还迷迷澄澄的。他拿着烛台照了照皇甫卓和姜承的方向,看到二人都是慌慌忙忙的模样,姜承急着查看皇甫卓的情况也没披外衣,皇甫卓刚从屋里出来也只着内衫,拉拉扯扯凑在一起,就好像……好像……
夏侯瑾轩一下就清醒了,惊讶地看着他们,直道。
“你们--”
皇甫卓和姜承却还在状况外,茫然地看他一人在那里手指颤抖着指过来:“……什么?”
夏侯瑾轩颤了半天,才将他所见的情况高度概括了出来。
“夜深人静,衣衫不整,皎皎月下--你们这是在,执手诉衷情么!皇甫兄,姜兄,没想到你们--”
“……”
“夏侯瑾轩!!”
皇甫卓脸一下变得通红,气愤地狠狠瞪了眼夏侯瑾轩,转身就把门嘭地一声关上,根本是不屑再和这个胡闹的友人再辩解的意思。
“诶,皇甫兄你气什么,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了出来……”夏侯瑾轩颇无辜地走上去,却看到姜承也无奈地看着他。
“……夏侯兄,皇甫兄脸皮薄,这种玩笑还是别开了。”
夏侯瑾轩这才敛了夸张的表情,挠挠头,轻声道:“姜兄,你和皇甫兄吵架了?”
姜承摇摇头:“……并没有……”
“没有的话,为何我刚刚出来见到你们一副针锋相对的模样?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皇甫兄虽然说话冲了点,心总是好的……”
“真的没有。”姜承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夏侯瑾轩的苦口婆心,心里也明白方才夏侯瑾轩突来的一句调侃多半是误解他与皇甫卓在争执,为了调节才说出这种无厘头的话。可这次就连姜承都一头雾水,何来争执?
“……只是这样,皇甫兄突然问我这些问题,我也不知怎么答。”姜承如此这般的与夏侯瑾轩解释了番,夏侯瑾轩这才恍然大悟,边在郁闷怎么他一点也没听到长离剑落地的声音。
“我想,可能是皇甫兄与长离剑通灵,又发生了什么才有这般的反常吧。”夏侯瑾轩思索了一番后推测道,“皇甫兄从小就有异能,不过长到如今他也应知该怎么应付。他又不愿意什么事都要他人帮助,你我多注意着,该帮的事时候及时帮一下便好了。”
姜承点点头:“好。”
半夜的小插曲结束了,夏侯瑾轩打着哈欠连声说着我再回去睡会儿而回房了。姜承在皇甫卓门口小站了一会,也回到房中。
只是皇甫卓问的那个问题却驻在了自己心内。
如果有一天,自己无法控制住这股霸道的力量--
姜承强迫着自己摇了摇头,他永远也不可能去伤害那两人的,如果真有那一天,他第一个做的就一定是废去自己的武功。
不知觉下了可怕的决心,姜承却感到了释然了些许。折腾一番后也累了,一上床便睡着了。
夜深了,皇甫卓却久久无法入眠。
他眉头紧蹙,自语着。
“……倘若那不是能预见的未来,那又是什么……”
第二天。
“那座村子……就在前方。”
皇甫卓拿着地图,翻身下马看着一片的树林。小山村里半封闭,虽然自得清闲但也总会出怪事。依着山水之成而修炼成功的妖怪,往往第一个就拿这样的村子开刀。
前方的树林茂密成丛,马匹也进不去了。皇甫卓与姜承将马拴在树干上,只好走路往里走。
起先的路还算顺畅,只是因为昨晚夏侯瑾轩做了保证,这时也忍着说话凝起注意力,其它两人若没有夏侯瑾轩带着头也都是话能简则简。好好的一片森林漫步霎时充满了紧张感,夏侯瑾轩忍了好一大段路,见依旧没什么异样,终还是忍不住了。
“皇甫兄,姜兄,我看此处风景秀美舒适清新,实在不是妖物孕育的地方--”
“嘘!”
他才刚说,皇甫卓就猛地捂住了他的嘴,与此同时一道怪风刮来,姜承也立刻亮出拳刃成备战姿势。
“怎么了?”夏侯瑾轩也紧张地压低了声音,祭出了不律戒备起来。
他们三人围成一个三角,靠在一起警惕着周围渐渐强盛起来的妖气。
姜承集中了最高的注意力,一左一右护住两边的人,下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将两人的头按下去。
“趴下!”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被一带而仓促跌在了地上,夏侯瑾轩惊慌地还想问--
“什、--唔!”
“不要呼吸!”
姜承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手盖上夏侯瑾轩的。下一刻那妖风便聚成了一团烟雾而呼啸朝着三人上空掠了过去。
夏侯瑾轩这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在姜承的手上叠着自己的,死命捂着口鼻不让这股妖雾有一丝渗入的机会。
那妖雾在三人上方盘旋了许久,漫长得几乎让夏侯瑾轩觉得自己就要这般憋死了,看了眼皇甫卓和姜承,两人却完全没什么不适。习武的人,练气是基本功。
幸好,在夏侯瑾轩即将要两眼一翻便这么昏过去的时候,妖雾才终于散去了。姜承的手一放开,夏侯瑾轩就呼的一声趴在地上直喘气。
“哈……啊……我以为我真的要这么去了……”
“叫你平时练武你不听,现在再来抱怨有什么用。”皇甫卓无奈地瞥了眼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想站起来,姜承却拉住了他。
“妖气还有残余。”姜承皱眉说着,接着又往树林深处看去,“不如说……越往里面,妖雾就越来越密。”
夏侯瑾轩一听,便苦了脸:“……那我们、……我该怎么进去啊。”
姜承显然也觉得为难了,哪怕是他与皇甫卓,这么长的路一直憋着气也根本不是法子。更何况还要深入村子去调查……
“……嗯?”皇甫卓却忽然出了声,只见他将背上的长离剑取了下来,稍微抽出一点,那剑身在幽幽发着光。
“姜兄,你说我们准备一个布袋,套点空气进去,想呼吸的时候就对着它猛吸如何?”
“……气会漏出来的。”
“那拜托蜀山的人请他们御剑带我们去呢?”
“耗费的时间太多了……嗯,皇甫兄?”
姜承和夏侯瑾轩还在一来一去商量方法,一转头却看到皇甫卓不知何时已经握着长离剑要走了进去。
夏侯瑾轩急得忙唤:“皇甫兄!别往里面走,你会--诶?”
却看到皇甫卓一头扎进树林里,过了片刻又走了回来,却是毫发无伤,只是表情带了点恍然。
“果然和初临说得没有错……你们都到我身边来,长离剑能挡住这股迷雾。”
夏侯瑾轩一听这话,都傻了。
“……长离剑的用途还……真广啊……”
皇甫卓哼了声:“长离本就是极有灵性的剑,若是剑灵出世,威力更大。”
说完他将剑抽出,幽幽散着光的剑身在出鞘的时刻形成了一道小范围的屏障。皇甫卓向他们招了招手,夏侯瑾轩和姜承就凑上来,围在他身边。
“不要离开我身边太远。”皇甫卓如此嘱咐了一番,得到二人的点头示意后才小心翼翼地向前迈进。
果然如姜承所说,越往里妖雾越浓,渐渐迷得人都看不清前路。皇甫卓执着长离剑挥开一道可视的距离,又小心地往前走。姜承和夏侯瑾轩也紧随着皇甫卓,夏侯瑾轩已经有要靠在皇甫卓身上的趋势了。皇甫卓碍于眼前形势也不好骂,只好额头上爆着青筋强忍着,想回去后定要好好找他算账。
“皇甫兄,如果不小心吸入了这雾气,会怎样?”
安分了没一会,夏侯瑾轩还是原形毕露了。看着环绕在周围却碍于长离剑气而不敢接近的雾,夏侯瑾轩的语气都带了好奇。
“想它作甚,总之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便是了。”皇甫卓没好气地回了句。
夏侯瑾轩没泄气,又继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之前你是不是曾说过这里疑似被幻境困住了?是不是我们只要吸入了这雾气,也会陷入幻境中?”
“……唉……”皇甫卓显然不想再搭理他,头疼地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夏侯兄,小心周围。”姜承也带点委婉地提醒了句。夏侯瑾轩只好讷讷应了声,挠挠头。
“有长离剑在,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也不会忽然冒出个什么打落……”
“!闭、--呜!!什么东西!”
连给皇甫卓用来阻止夏侯瑾轩的预言下去的时间也没有,在夏侯瑾轩说出话的那一瞬间树丛间就猛地窜出一个黑影,速度极快。猛地就击中了皇甫卓的手腕,皇甫卓一吃痛,剑竟真的脱手了。
剑身被打飞去了一小段距离,瞬间屏障也没了,三人一下子暴露在迷雾中。
“……可恶!”皇甫卓飞快地捂住口鼻,然而已然在方才的慌乱中吸入了一大口,显然是来不及了。
只是可能是这妖雾见效得慢,哪怕是吸入了,皇甫卓也暂时没感到任何异样。他也顾不上去多思考,三两步就冲上去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长离剑。重张开屏障后他转身看向同样失去了长离庇护而中招的二人。
“你们没事吧?”
夏侯瑾轩悠悠然地走了过来:“没事,没事。”
姜承也点点头靠近了:“嗯。”
皇甫卓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而他还没完全安心下来,却听另外二人忽然说了奇怪的话。
“这树林当真是灵秀,诶你看,那边还有只鹿!这莫非就是且放白鹿青崖间--”
“……夏侯兄?这里没鹿?”
“师父不用担心,我定会护好两位少主周全。师弟,你随我来……”
“…………姜兄?”
皇甫卓脸色渐渐不好起来,他按住姜承的肩膀,摇晃了几下。然而姜承的口中还是说着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糊涂话。
“欧阳小姐,这是夏姑娘的信……”
“爹,二叔找你……”
“你们两个--给我醒醒!!!”
皇甫卓朝着二人吼了一声,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也白了,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仅仅是长离剑脱落的这一瞬间,就已经中招了!
“夏侯兄,姜兄!”
皇甫卓着急地直唤,然而眼前的人却不知是掉入了怎样的幻觉中。说是对外界毫无反应也不是,即使皇甫卓唤他们,他们依旧也能作出反应。只是之后的情况却令人堪忧--
“皇甫兄?你这么激动是怎么了,我们难得出来游玩一趟,你瞧这波澜的大海……”
夏侯瑾轩这么说着,还对皇甫卓露出了一个享受的笑容。
“夏侯瑾轩!”皇甫卓皱眉又喊了声,却忽觉背后一凉,身体下意识就往旁一闪。一回头,却看到姜承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不许……打折剑山庄的主意。”
他这么喃喃着,根本也不顾躲开的皇甫卓而又一次将攻击朝向了夏侯瑾轩,皇甫卓心一惊,怎能放任他们如此自相残杀起来。他忙趁着姜承将注意力放在夏侯瑾轩身上时,从后颈一记手刀强行将他打晕。
看着姜承一声闷哼而倒在地上,皇甫卓都有点喘。心道幸好姜兄被幻术拖累了反应能力,不然只凭他一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
皇甫卓还在忧心忡忡,那边险些被姜承一拳打到的夏侯瑾轩还浑然不觉,直道:“皇甫兄可要下水游玩?我可以吩咐下人为你备好衣裳……”
“你--!”皇甫卓忍无可忍,一时间甚至都冲动地想狠狠往夏侯瑾轩脸上揍一拳。然而那拳头才刚挥起来,他又犹豫了。
冷静点,皇甫卓。他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没中招,但这时候能救两人的无疑只有他一个。
于是那拳势也变成了捏,他索性粗鲁地捏住了对方那圆圆的脸蛋就往外扯。
“你给我清醒点!”
“呜,好,好痛……”夏侯瑾轩本来就有点婴儿肥,皮肤也嫩,在皇甫卓的揉搓下捏成了五花八门的形,哪怕是在幻境中都憋不住哭丧了张脸。“皇甫兄怎么了,叫你下水也不必发那么大脾气啊……”
“……痛?”皇甫卓一皱眉,手一松,拉扯的肉啪地弹回去,夏侯瑾轩支吾着胡话捂着发红的脸颊便蹲了下去。皇甫卓却捏着下巴若有所悟。
夏侯瑾轩会痛,也就是会对外力的干扰而作出反应……如若利用这点,使他自己意识到处于幻术中呢?
皇甫卓思索片刻,决定尝试一下。
“……夏侯兄。”
“嗯?”
“……我们现在,在哪里?”
“明州海边啊,不是皇甫兄你说要来看海的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罢了……”感到若再这么任其下去,夏侯瑾轩所看到的“海边”的故事会越来越丰富,以至于到了无法反驳的地步。皇甫卓敛了下神,一咬牙,低声说了句:“……夏侯,对不住了。”
说完他便小施了个火咒,一簇火苗从指尖窜出来,一举烧到了夏侯瑾轩的衣角。
“嗯?怎么有焦味……?”夏侯瑾轩站在那里恍惚了会,火都烧到裤子了才猛地惊觉起来,“咦!!怎么着火了?!”
他就要慌慌张张地掏出笔要施水咒灭,却被皇甫卓眼疾手快一把把笔夺了过去。
“诶,我的笔呢?怎么不见了?!”夏侯瑾轩又惊叫,边还在慌忙拍着衣服上的话火苗,皇甫卓在旁边抱臂看着,才有点僵硬地缓缓道。
“……既然在海边,尽快跳水里灭火吧?”
要让他配合这种胡话实在是费了皇甫卓很大的力气,以至于他的声音也干巴巴的。但确切传到了夏侯瑾轩的耳里,他便立刻点头。
“说得对!”
言罢,他还真的做了个跳的动作,皇甫卓默默看他像只兔子一样蹦了一下,不忍直视地捂住眼。
“咦,我明明在海里了,怎么还是没灭!”
当然没灭,你跳的地方哪里有水。
皇甫卓咳了声,又以僵硬的平音念着。
“是啊。明明在海边。怎么跳水里还是没灭呢。”
那火都要把半个袍子烧掉了,夏侯瑾轩急得快要打起滚来,猛听到皇甫卓的话,自己也愣了。
“……对……海边……有水,却不能灭火……这……这不合常理!”
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皇甫卓哀叹一声,一把把地上打滚的大少爷拽起来,帮他用水咒灭了火,便严肃地对着夏侯瑾轩一字一字低喊道:“那是因为你中幻术了!给我醒过来,夏侯家的少主,这成何体统!!”
夏侯瑾轩睁着空洞的眼睛傻了片刻,下一刻就头一低靠在皇甫卓肩上了。
“嗯……如果我捏一下皇甫兄的脸而他居然不生气的话,那这就一定是幻境了!”
“……夏侯瑾轩。”
“哎呀这海真美--”
“……再给我装疯就把你丢这了。”
“咳……”夏侯瑾轩抬起头来,笑得有点勉强,“皇甫兄,我也是想稍微让你轻松点……”
皇甫卓叹了口气:“要轻松,也得先再把姜兄唤醒再说。”
这么说着,两人直起身来,为难地看着仍晕倒在地上的姜承。
一泉水浇下去,姜承咳了几声也醒了。只是他眨了眨茫然的双眼,看看两人,道了句:“皇甫少主?夏侯少主?你们何时来折剑了?”
……这还是在幻术掌控下啊。
两人齐叹了声,不仅被迷惑了,就连称呼都变了。显然都活到过去去了。
皇甫卓作了施术的手势,显然还想如法炮制,夏侯瑾轩却按住了他的手。
“姜兄不能如此做。他……他的警觉性比我高很多。恐怕在用外力干扰他之前就会被他反击受伤。”
皇甫卓只好停了手,直看向夏侯瑾轩:“那该如何做?”
可以说,弄醒了夏侯瑾轩后皇甫卓心里其实当真轻松了许多。这个从小玩到大的竹马虽然武艺差了点,但到这种鬼点子上他总是不会出什么差错。七拐八弯想歪脑筋的事皇甫卓不擅长,又想着两人皆为下一任门主以后定要同行余生,皇甫卓也索性将这种事全程交给他了。
“如果破除此术的方法,是令人反应过来不合常理的话……对于姜兄,我倒是有一法。”
果然,夏侯瑾轩一敲手心,想法便出来了。
他凑到皇甫卓耳畔,如此如此说了一番。皇甫卓一听,就忍不住眉毛一竖就想责:“你--就不能换一个方法吗?”
夏侯瑾轩表示“遗憾”地摇摇头:“除此之外,应是没有其它方法了。”
“可--”皇甫卓瞅上夏侯瑾轩真诚的眼神,一咬牙只好勉强作出让步,“……那起码对调一下。”
“诶?可……对调过来的话,皇甫兄你应该不怎么擅长吧。我是为了皇甫兄你好……”
“换过来。”皇甫卓又一次重复道,“皇甫家的人,怎能被掌握致命处!”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好吧,皇甫兄可要好好演,毕竟姜兄比我理性很多。”
“……我试试。”
皇甫卓艰难地应了声,然后佩剑出鞘,剑尖唰地便指向了夏侯瑾轩。
“咳!”夏侯瑾轩大力咳了一声,以此引起还在一边茫然的姜承的注意力。就见他转向夏侯瑾轩的方向,奇怪地道。
“夏侯少主?您不是说要去看梅么……”
“--姜兄!!救命啊!”夏侯瑾轩当机立断就扯开嗓子嚎,姜承被惊得一跳,下意识就亮出了武器。
“怎么了?!”
“皇甫兄--皇甫兄他要害我!”
这声音里微微颤着,真是端极了惊恐的情绪。连姜承也一下被蒙住了。
“你说什么……?”
“皇甫兄想杀了我!!”
“……”皇甫卓都不知该不该赞叹了,在看到姜承果然往这边走来时,磨磨牙努力地也将台词念了出来。
“夏侯瑾轩……!今日,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天呐皇甫兄。夏侯瑾轩在心里大叹了一声,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连这么点气氛也作不了假,未免太干巴巴了。
果然姜承的脚步停了下,表情上也都是狐疑:“……皇甫少主?你的语气……你们是在玩什么?”
“不是玩!!”夏侯瑾轩忙又接上去,一边拼命地朝皇甫卓挤眼色。皇甫卓咬了咬唇,似乎也知道自己要再开口恐怕真的要露馅,索性假戏真做。收回剑势就朝着夏侯瑾轩一劈下去。
这一剑来势极猛,夏侯瑾轩吓得忙往后退了一步,刘海都被削下了几丝。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夏侯瑾轩都真的怕起来了。
“哇,皇甫兄!!你--”来真的我可受不住啊!
夏侯瑾轩下意识想脱口这么说,然而躲避的时候余光一扫到还在呆愣中没反应过来的姜承,这才硬生生吞了回去,跃跃欲试地就祭出了毛笔。
“你既然如此不计你我情分,那就休怪瑾轩不客气!”
说完他手中的笔飒然一转,墨水便飞击向皇甫卓。
“夏侯少主?!皇甫少主?!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姜承虽然在幻境中无法切实地看到两人是如何刀兵相接起来,然而习武的他对杀气与战斗的气氛都是极为敏感的,在皇甫卓散出强烈攻击意识的瞬间姜承眼前就当真给补出了两人就在他所看到的“折剑山庄”里打起来的景象。
说是切磋却是不可能发出这么强烈的杀气的,就好像当真要把对方置于死地一般。可这--
“夏侯少主与皇甫少主,怎会反目成仇……?”
这简直是姜承人生中的最大的不合理了。从小开始三人便感情深厚,小打小闹不断,却绝没有因为什么事而疏远过彼此。哪怕父辈间水再深,尚还是少年的他们对彼此完全是百分百的信任。这是时间积淀下来的交情,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
[铛!]
姜承还在恍神的时候,皇甫卓已经一击打落了夏侯瑾轩的笔,揪住他的衣领剑刃就毫不留情朝着不断往后退的夏侯瑾轩咽喉处招呼--
“姜兄!”
夏侯瑾轩颤颤地唤了一句,姜承便什么顾不上了。飞快介入战局,硬生生挡住了皇甫卓的那一击。
“皇甫兄!”他下意识唤了声,“不管夏侯兄犯了什么过错,罪不至此,我们都是自幼的玩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姜承居然还真的认认真真地将这情景当成了真实!
皇甫卓一听这话,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他皱眉盯着姜承,一字一字朝他低吼。
“姜承!你给我醒醒!我真的可能去砍夏侯兄么!!”
……你刚刚不是真的砍过来了么。夏侯瑾轩默默在心里腹诽了句,在姜承身后站稳了身子也想拍拍他的肩,“姜兄,你中幻术了……嗯?姜兄你已经醒了?”
他见到姜承转过头来,眸子里也没有了之前那股茫然的雾气。一双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夏侯瑾轩心里都奇了下,怎会那么快?
“……夏侯兄?皇甫兄?我……这是怎么了?”
皇甫卓松了口气,手一松剑便掉落在地上。他拍了拍方才身上胡闹弄出的尘土,与姜承解释道:“方才长离剑被意外打落,你们二人都中了妖术。我先将夏侯兄唤醒,又与他合作将你拉回来。”
姜承连忙查看了一下,摇摇头:“并无。……抱歉,我不仅没有保护好你们,自己还……”
“这没什么的。”熟悉姜承性格的夏侯瑾轩忙打断,然后就转向皇甫卓,“姜兄你没什么损伤,皇甫兄可是差点要把我衣服都烧了……”
皇甫卓闻言一僵,方才急着姜承的事,也没去细看夏侯瑾轩的衣服。这时候他提起,才发现基本上下摆都烧掉了一大半,露出里头竹子内衫的狼狈模样,倒有点像短打了。
“……这趟回去后,再给你买一件就是了。”皇甫卓无奈地只好这么说。
夏侯瑾轩也笑嘻嘻地应了,他也不是介意这事的人。站直了想跟着皇甫卓的脚步往前走,但踏出两步就忽然觉得体力一虚,险些腿软就要倒下去。
“小心!”姜承立刻拉住了他。
“呃,怎么忽然觉得没什么力气了……”
姜承闻言微惊,忙搭住他的手腕粗粗地探查了下,却反而松了口气:“……只是内力稍虚,可能是被困在幻术中被那妖物吸了精力。幸好时间不长,不至于太严重。”
皇甫卓闻言,神色却凝重了起来:“夏侯兄仅是被困这么一会,便被伤了精力。那村子的人如若都中招的话……”
夏侯瑾轩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再迟,恐怕他们会有生命危险!”
“--不能再拖延了!我们快往里走,这一次也不能再中招了。”说着,皇甫卓拿起了插在地上的长离剑,示意二人再靠近些。自己也牢牢握紧了长离剑,向树林更深处小跑去。
夏侯瑾轩与姜承互一点头,便也跟上去。
余下的路程并不多,他们很快就到了那座在树林中的村子。村子很小,也就三两间屋舍。他们刚刚踏入进去时,却有点惊讶。
与他们所想象的不同,没有一片混乱也没有一片死寂。整个村子好像还在正常的运转中,男耕女织,孩童嬉戏而过,毫无异样可言。
“……怎么回事?”夏侯瑾轩轻声提出了疑问,皇甫卓也觉得奇怪,紧了紧手里的长离,而先往前走去。
“走近看看,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等他们一走近正在田地里挥动锄头的男子,才发现这本应是正值壮年的男丁,却是瘦得不成人形。明明是瘦成那样了,却还在一下一下有力地挥动锄头。因此才让三人刚到达时压根看不出异样。
姜承皱了下眉,上前一步搭话道:“……这位兄台?这是哪里?”
“嘿、锄完这里,就可以回老家讨媳妇了!这外面好归好,总归还是家乡妙啊!”
“……”
姜承转头向着二人,摇了摇头。
“果然……莫不是整个村子都中招了。”夏侯瑾轩沉吟片刻,放眼看向整个村子。每人都是如这男子一般,个个骨瘦如柴,嘴里却说着胡话,好像是在正常地作息,可各自都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这妖物……着实可恶!!”皇甫卓气得发抖,他眼见这些平民百姓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然而怎么唤也唤不醒,只能站在那里干着急。
“皇甫兄!冷静点!”夏侯瑾轩忙按住了他,细细分析着:“之前你能唤醒我与姜兄,一是仗着三人熟识,各自都会对彼此的一切作出反应,二是中招时间不长,还没浸入太深拉出来也方便。看眼前这状况,他们起码也掉入幻境有半月之久了。早已沉浸于幻术中拔不出来,而且这里都是妖雾,哪怕救出来了,长离剑也庇护不了这么多人。”
“……”皇甫卓沉默了片刻,深呼吸了一下,“你说得有理。”
“嗯,所以我认为我们目前应尽快找到那作乱的妖物。若能将它一并毙去,这处自然也能解了。”
姜承一听,连忙有了制止之意:“……夏侯兄,不可妄为。我们不是蜀山弟子,尚不清楚妖怪道行如何,倘若又中了招,得不偿失。”
夏侯瑾轩听了,也没多惊讶,而只是叹了口气:“……我明白,姜兄。最好的方法是就此退去,通报蜀山请求几名弟子来与我们一同解救这村子。可你也看到这村子的状况了,我们一来一回,必要耗费掉不少时间。我看这村子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伤亡,但如果再迟点,恐怕……”
“拼一把。”方才皇甫卓一直在闭目听二人争论,等到这时却猛地睁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就朝前方走去,“不能就这么放着这些人不管。”
“皇甫兄!”姜承还想劝,夏侯瑾轩却将手搭在姜承的肩上。
“姜兄,没事的。”他笑了笑,“我们三人一起的话,没什么能难倒我们的。”
“……”姜承的手还是放下了,也化作了微笑。
“嗯。”
于是他们也跟上了皇甫卓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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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日 十月 06, 2013 10:44 am

“可恶,这村子一共就这么点大,为什么却找不到一点妖物的蛛丝马迹!”
他们已搜寻整个村子两次了,除了看到越来越多痴傻的村人外一无所获,皇甫卓将这股恼火纷纷化作了心里的愤怒。几次都冲动地在村里大叫妖物滚出来。姜承和夏侯瑾轩忙吓得一左一右拖住他,生怕真的把妖物激怒了。他们在明妖物在暗,如何都是不利的。
“这也找不到,那也找不到。这里的人,该如何救!”皇甫卓恨恨地一拳捶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皇甫兄,先冷静下,总会有办法的。”夏侯瑾轩皱着眉,侧耳细细听着这整个村子的动静,却忽然说,“……对了,你们有没有觉得一路听来,有什么声音特别……不和谐?”
“什么什么声音?只有胡言乱语。”皇甫卓没好气地并没搭理他。
“不,你们细听。”夏侯瑾轩神色没看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更加仔细地听起来。
皇甫卓和姜承见状,也敛神闭目,以内力细细探查周遭是否真的有夏侯瑾轩所说的声音。
“呼……”
是这个么?姜承似乎捕捉到了,他更加仔细往发声处探。
“……噜……”
噜?
“……呼……噜……”
“……”
“姜兄!你是不是听清楚了!”
夏侯瑾轩见姜承睁开眼,却见对方脸色似乎有点尴尬,而只是点点头。
“在哪个方向,什么声音?”夏侯瑾轩又急着追问,但看姜承犹豫半晌,手指向了某处。
“……好像是,打呼噜声。”
“就是……这石头后发出来的。”
姜承指了指村边一块大石头。皇甫卓就拿着长离剑走在最前,绕到了石头后,果然见到了发声的来源处。
那是一名穿着灰衫的大汉,靠着石头睡得正香,呼打得震天响,也难怪刚刚隔那么远的距离夏侯瑾轩也能听到。大汉手边还有一柄缠绕着玄铁的重剑,装束看起来也是个江湖人。
只是江湖人怎会在此处……?
皇甫卓觉得蹊跷,便询问夏侯瑾轩的意见:“要将他叫起来吗?”
夏侯瑾轩显然也在思索,村子逛了个遍,中幻术的人的症状或多或少都见到了。却唯有这个大汉香香睡在这里,也说不准到底是中没中。
“……叫起来吧,看他不像妖物的样子,只要是人类,这时候都应同仇敌忾。”
皇甫卓点点头,将长离剑插在地上。蹲下身便按住那大汉的肩膀轻微地晃动,“这位兄台?醒醒。”
“呼……”
“……醒醒!”
“呼噜……”
“给我醒醒--!”皇甫卓皱着眉,虽然已经失去耐心但也没对对方下什么狠手。又提高声音喊了句,对方终于是一个呼出的气泡一炸,醒了过来。
“嗯,什么什么,喝酒了么?”
那大汉睁开了眼,却见映入眼帘的完全是不熟识的三人,不由也愣了下:“你们谁啊?”
皇甫卓与姜承立刻便自我介绍了一番,夏侯瑾轩却皱了皱眉。
为何这大汉先质疑的,不是这里是哪里,而是我们是谁……?
“哎哟,皇甫家欧阳家的人,今儿真是遇到贵人了。”大汉说着,转向了夏侯瑾轩,“那这位想必……”
“在下夏侯瑾轩。”夏侯瑾轩见自己被注意了,也忙拱手言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为何,会在此处?”
“我叫谢沧行!就是个走江湖的!”那名为谢沧行的男子爽朗地哈哈笑了两声,“怎么会来这里……也很简单!身上钱都花光了没酒喝了,听说这里有妖怪,除了有赏钱拿,就来啦!”
三人闻言,皆愣了一下。姜承也觉得此中有蹊跷了:“……不知谢兄……是何时来的?”
“嗯?大概是十天前吧!”
“十天……”夏侯瑾轩暗暗算了下日期,十天前的话,恐怕妖雾是还没扩散到整个森林这么广。这人直接走到了村子里头也不是不可能,但……
“谢兄,你……”夏侯瑾轩欲言又止,谢沧行看了他一眼,却爽快。
“哎!我走到村子里才发觉这雾气不对劲,防不住的话就得被这妖怪吸干精力而死。我没那能耐挡住它,只好先让自己睡死了和它硬耗着了!”
“……原来如此。”夏侯瑾轩这才释然,江湖中人奇门异能有许多,令自己暂时昏睡的本事他也在书上看过。看着谢沧行信誓旦旦的模样,夏侯瑾轩又问道:“那看来谢兄,是对除妖很有经验才敢于单枪匹马一人入此地咯?”
谢沧行转了转眼珠子,哈哈大笑道:“那当然!我谢沧行怎么说也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人!”
“……呃……”夏侯瑾轩偷偷给姜承使了个脸色。
姜兄,你听说过吗?
姜承给他的答案也很快。
完全没有。
“……”罢了,如今多一个战力是一个。夏侯瑾轩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向谢沧行发出了邀请,“皇甫兄的长离剑,能助我们不被妖雾所干扰。若谢兄能找出妖物所在处的话……回去之后,必有重谢。”
谢沧行一听,眼睛便亮了:“重谢?好酒?好菜?”
“……自然是不会少的。”
“好,我们走!”
这谢沧行二话不说,提起重剑便扛在肩上晃晃悠悠往前走。担心他走出长离剑庇护范围的皇甫卓忙拔出剑跟了上去,边皱眉低声与夏侯瑾轩讨论。
“这人可靠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不能总这么耗下去。”
姜承也在一边跟着,眉头微皱,心里已经对这个谢沧行起了点戒心。
这人的内力之深竟难以探测,此时出现在这里,更不知是何方来路……且破了此妖,再看看他有什么目的。
“谢兄,妖物……确是在此处?”
谢沧行带着三人在村子里穿来穿去,竟又回到了他们最开始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庄稼汉附近。看谢沧行笃定地点点头后,三人便都傻了。
“怎么可能,这里我们起码来来回回查过三次!”
谢沧行又长长地哎了一声,指了指那边那个庄稼汉,大大咧咧道:“你看这一圈下来,数他最瘦。这妖怪挪不了位,只能从周边最近的地方开始慢慢往外散去。因此在这里的可能八九不离十。”
皇甫卓一听,忙要去查看:“可我并没看到任何妖物……”
“皇甫少爷。”谢沧行有点哭笑不得地拦着了皇甫卓,“妖怪若能让你直接看到,那他也做不到把整个村子都困住这种修为了。”
“那该如何?”夏侯瑾轩书读得多,经验却少,脑子里闪过许多种令妖怪显形的方法,却都觉得此时行不通,“谢兄可有方法令它现形?”
“嘿,这简单。这妖怪倒霉,算是今天给我碰上了。”
谢沧行痞痞地一笑,挥挥手令三人让出前面一片空地。他后退两步,从腰间摘下了酒囊,对着嘴便咕嘟喝下一大口。
“哈!”
这一大口含在嘴里,就见谢沧行催动真气,便将那一口的酒喷了出去。洒在眼前的空地上竟真的咝咝起了白烟。
“咕……呜……”
随之而起的,还有妖物怪异的呻吟。咝咝被烫伤的白烟里,就有一个怪异的形状从中渐渐凸显了出来。
“咝……咝……”
那妖物被酒一淋,狼狈地冒出了原形。它看似是狐狸,然而狐眼倒吊瞳孔里也都是黑色,有两条蓬松的大尾巴此时也狠狠地倒竖起来。它极富敌意地瞪视着前来阻挠的人类。
“这……这便是那妖物--”
夏侯瑾轩声音有点打颤,也不知是怕得还是兴奋得。谢沧行却容不得他再多作感叹,原形毕露的妖物张开獠牙就冲了上来,玄铁重剑立刻在夏侯瑾轩身前一挡,再硬是猛力一挥将它又摔了出去。
只一会,另外三人也立刻掏出了武器严阵待发。
谢沧行挡在最前,也不见他喘,然而也不像刚刚那样哈哈笑了。
“不要去直视它的眼睛。不要慌,别离开皇甫少爷这剑保护的范围。”
谢沧行这么沉声与三人嘱咐,三人为这声音居然冒出丝可靠的感觉而愣了愣,抬头望去,就只见谢沧行给他们一个笑容的侧脸。
“小少爷们第一次遇到这种妖怪吧?不用怕,我们四人一起上,绝对斗得过它。”
三人听了谢沧行的话,也就是怔了片刻,便马上应下来。
“好!”
不远处的狐妖厮磨着獠牙,散着杀气又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
这妖怪体型并不大,但是动作非常的灵敏。若是有一瞬间的走神,就会被它迅疾地扑上来咬了一口。夏侯瑾轩就中了它狠命地一咬,疼得他脑子里都五花斑斓闪过去一片。待他一转身挥毫欲图反击时,那妖就又蹦远了,竖起了全身的毛咝咝地发出凶狠的警告。
紧接着那其后的两条蓬松的大尾巴也竖了起来,张开成一道火屏而不断有小火球簌簌地击过来。谢沧行挡在最前面,挥舞着重剑就尽数将这些火球挡住,却还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往后退大声对夏侯瑾轩道:“夏侯小少爷!这妖怪的唾沫会让人神志不清,你--”
话音未落,一记玄墨咒就直直从他背后打了过来。吓得谢沧行忙一个滚地躲过去,站稳了一看,夏侯瑾轩已经进入混乱状态了。
“……这家伙!”皇甫卓颇为恨铁不成钢,夏侯瑾轩对异常状态侵入的抵御一向是零,因此他们的背包里也常常备着各种疗效的膏药。他避开夏侯瑾轩胡乱攻来的墨水,拽住他的领子就把一碗蜜仁羹从嘴灌了下去。
“咳、咳咳……”夏侯瑾轩被呛了几口,睁开眼睛时眸子也清明了,“糟,我怎么又中招了……!”
皇甫卓只好叹了口气,“……醒来就好。”
“皇甫兄,小心!”
就在皇甫卓将注意力放在夏侯瑾轩身上的一刹那,那妖怪就又欲图乘虚而入而跃了过来,姜承站在不远处,一见就飞快地助跑两步,一记飞踢就准确无误地一脚将妖怪踹了出去。
“姜兄!……多谢!”皇甫卓心里也暗惊了下,忙握紧了剑持续戒备起来。四人围成一个圈,苦于长离剑的庇护范围受制,而根本不能分散太远。但那妖怪也绝对占不了上风,只见它磨着獠牙,咝咝绕着四人慢慢踱着。偶尔扑上来,不是被姜承一记拳打出去,便是被谢沧行一剑挡住。
双方都心知这样拖下去不是法子。然而此时要看的便是谁更耐不住性子。狐妖踱着的脚步停了,全身鲜红的皮毛在隐隐亮起火苗,四人立刻警戒起来。然而火势的攻击却比之更快,比之前更加强盛的火球如满天雨袭击了过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到眼前。夏侯瑾轩连唤出火屏的时间都没有,炙热的温度就已经近在鼻尖。
--糟了!
他下意识闭紧眼,然而却没有预想中炙热的疼痛。夏侯瑾轩颤颤睁开眼,却看到谢沧行舞着重剑挡在他面前,每一记挥击都准确地将火球弹开。最后掌心积起一股真气,喝得一声击向空中的火球。隐隐竟有了一柄金色的剑,将所有的攻击吞噬抵挡。而没了火球的视线阻挡,想趁乱攻击来的妖怪也暴露在四人眼前。
“……咕呜?!”
那妖怪整个都愣了愣,显然是完全没预料到拼尽全力的一击居然会如此轻易地被挡下。也就在这刹那,姜承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它的尾巴,拳刃狠狠一刺便扎入他体内。
“吼啊——!!”那妖怪发出一声惨嚎,死命地挣扎,眼睛都红了。看起来甚是可怜,夏侯瑾轩听它呜呜的哀鸣,忍不住道:“姜兄,收服它便好了,不用……哇啊!”
话也没说完,就见那狐妖张开獠牙,翘起脖子对准夏侯瑾轩就咬过去。吓得夏侯瑾轩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看就要出了长离剑庇护的范围——
“夏侯兄!”姜承急得伸手就拉住他,却忘了那只手还抓着妖怪的尾巴,手松的同时,那狐妖就挣开了禁锢跳了出来。
“糟了!”谢沧行还想大喊警戒,“屏住呼吸——咳!!”
却已经晚了。
穷途末路的妖怪在逃离这群人类的手掌后,已经彻底发怒而作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只见它只靠两条腿直立起来,张开嘴发出一声几近于绝望的哀嚎。霎时间整个森林都在震动,周遭弥漫着的妖雾纷纷在狐妖的上空凝聚成了一大团,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在到临界点时那狐妖的嘴一闭,冲着四人就用尽全力将这妖雾散了过去——
“哇啊!”
四人一下便被这凝聚了整片森林的妖雾包裹,浓烈地钻入人的七窍,就连眼前都被迷住了。待妖雾散去时,已经不太妙了。
“呜咳咳……!!……啊,又到明州的海边来了。黄昏的明州果然最美了。”
“师父,大师兄失败的任务我已完成。请师父随我去查看情况。”
“——哈哈哈!师兄,这会你别想再逃了,打架!打架!”
嘈杂的胡言乱语响起来了,尽管狐妖已经累得连站立也不稳。然而在看到那群阻碍它的人类也不出意外中招后不免露出了得意的笑,接下来只要慢慢抽取这几人的力量,这种伤也迟早能恢复的……
它边想着,边就开始摄取精力。然而当它动用能力时,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一、二、三……不对,怎么少了一个?!
这个想法刚刚接通,一记冷剑就直直地朝它刺了过来。
“呜……!!!”狐妖完全没有防备,那剑不仅贯穿它的身体,更糅进了退妖咒,在捅进去的刹那金光一闪,狐妖只觉得自己体内所有的功力都被抽离了。它不敢置信地睁开眼,迷糊的视野里只辨清那人类——身着白衣,鬓边一撮发垂下在耳际。
“……不……不可能……”那妖物首次发出了人语,它颤抖着、尽管嘴角都溢出了血丝,也是万分惊恐地看向皇甫卓,好像它遇到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为什么你的……精神世界里……会有……——”
它的话没说完,就咽气而死。皇甫卓愣了一下,然而还是拔出了剑。回过头去时,那股妖雾也散了。笼罩在表面平和下的村子在妖雾散去那一刹那就纷纷扑倒在地上——他们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站立了。
而方才又一次跌入幻术的三人也先后醒了过来,对现今状况还一片茫然。见到皇甫卓站在那里,剑尖上还有血珠,半晌没反应。夏侯瑾轩才怔怔地问了句:“……皇甫兄?那妖物……?”
“已被我杀了。”
皇甫卓这么说着,皱着的眉却没舒展开来。
“多、多谢几位大侠相助……咳咳……若不是几位恩公,恐怕我们村子的人现在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村长!您不必起来!”
夏侯瑾轩忙制止了躺在床上骨瘦如柴的村长想站起来行礼,摇摇头而给了他一个和煦的笑容:“助人本是应该,谈不上什么回报。您赶紧休息好,将村子恢复正轨才是真的。“
村长听了,不由叹了口气:“说起来容易……如今村子里的人都被这妖物折腾得只能卧病在床……一个劳动力也出不来,日子如何过下去……”
“村长,不必担心。”夏侯瑾轩却还是得体的笑,眉眼里也是喜意,他半侧过身,而手掌朝向抱剑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的皇甫卓,介绍道:“这位是皇甫家的少主。”
皇甫卓睁开眼,朝村长微微一点头。
夏侯瑾轩又转向姜承:“这位则是折剑山庄的第一弟子。”
姜承忙行了个礼,又向着夏侯瑾轩皱眉提了个意见:“夏侯兄,第一我不敢。”
夏侯瑾轩笑嘻嘻地当没听到,又拍拍自己,道:“而我则是夏侯家的少主。我们此次出行也是为了能依靠我们三家的实力而帮到更多的百姓。因此村长您不必担心,待我们出村后便会给附近城镇的分舵发信函,会让他们遣人来帮助你们的。”
那村长为三人的身份怔了半天,直到夏侯瑾轩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才猛地醒过来,一瞬间这个老者泪也上来了:“……谢谢你们……!!”
“呼——”走在出村的路上,夏侯瑾轩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眉眼里的喜色怎么都掩不住,“行侠仗义,果然令人愉快!”
“哈哈,小少爷刚步入江湖,自然看什么都新奇。”谢沧行大笑着还在后跟着,大有赖着这一队有钱少爷到底的模样,“小少爷,我说,妖物驱了,之前你所答应的——”
“自然不会怠慢谢兄的!”夏侯瑾轩也感激地看了谢沧行一眼,这次倘若不是这个来头不明的江湖人,恐怕他们在村子里耗到死也找不到那妖物所在。虽说在最后关头,击杀妖物的却不是他……想到这里,夏侯瑾轩就忍不住把头朝向一直在一边沉默的皇甫卓。
“……说起来,最后那妖物垂死挣扎时放出的幻雾,为何还是只有皇甫兄一人没有中招?”
不仅如此,而且还——
“而且我被困在幻境中时,即便意识到了不对也很难脱离出来,倒是皇甫兄在我耳边一喊,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姜承听了,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我也是这般。皇甫兄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就立刻醒来了。”
“这么说来……”谢沧行咂咂嘴,摸着下巴思索,“我睡得正香的时候,也是皇甫小少爷一声吼把我叫起来了呢。”
“……谢兄,你那和他们两个不是一回事吧。”皇甫卓默默反驳了最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接着才回答二人的问题,说是回答,实际上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清楚。只是看你们都先后被幻术所困了,但我依旧神智清明。哪怕吸入了也没什么问题。说不定是长离剑在保护我吧。”
这回答模棱两可,皇甫卓自己也不确定,便马上被谢沧行皱着眉反驳了。
“不,不可能。你那剑虽然神,但还没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倘若只单纯靠长离剑保护,那早在你们被打落长离剑的时候,你就已经中招了。”
“……这……”皇甫卓尴尬地找不到能再解释的话,只好摇摇头,“……那我也不清楚了。”
夏侯瑾轩倒是在这时候帮皇甫卓解局了:“皇甫兄自幼体质特殊,此次出行忽然觉醒了什么特殊能力也不稀奇。而且这是好事,此次若是没有皇甫兄,恐怕我们都要命丧黄泉了。”
姜承也赞同地点点头:“……不错。”
夏侯瑾轩见皇甫卓还低头沉吟着,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好了皇甫兄,你若是实在在意,之后我们沿途遇到什么医生大夫,请他为你看一下就好了。”
“……也好。”皇甫卓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么思考下去也没什么助益,只好暂时接受了夏侯瑾轩的建议。
只是那妖怪临死前说的那句,仍萦绕在皇甫卓的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
四人刚走出这片树林,就见到半空盘旋着一只翠鸟。见了一行人鸣叫了一声,朝远处飞去了。
夏侯瑾轩他们并没将这当一回事,还想往前走时,却发现身后的谢沧行忽然停住了脚步。
“谢兄?”夏侯瑾轩奇怪地回过头去看他。
“哈哈,小少爷们,抱歉了。”谢沧行抓抓头,脸上还是大刺刺的笑容,“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没办,可能没办法陪你们去下个镇子里了。”
“……这本就是谢兄的自由,只是何事这么急?”夏侯瑾轩不免有点好奇,毕竟一路过来谢沧行念叨好酒好菜不止百遍了,很快地走过这条路就能找到酒家了。谁想到谢沧行竟突然就要走了。
“小少爷,初涉江湖不懂,一些事还是别问到底来得好哦~”谢沧行竟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但夏侯瑾轩也无法反驳什么,只好摸摸头道了声歉。
“那么我就此别过了,下次若有机会再见,小少爷可别忘了还欠我一顿好酒好菜!”
夏侯瑾轩笑着点点头:“一定。”
谢沧行转身就扛着重剑晃晃悠悠走了。眼看着他走远,姜承才皱着眉拉了拉夏侯瑾轩衣服,在背后轻声道:“……夏侯兄,江湖险恶,以后像如此的轻信,还是少做来得好。”
夏侯瑾轩咦了一声,转过头来:“可我觉得,谢兄是好人啊。”
没想到皇甫卓也点点头,竟表示了赞同:“……我也认为,谢沧行此人虽行端放浪不羁,然而我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颗侠心。”另一方面,不知为何看到他便觉得十分亲切。后面的话皇甫卓没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依旧朝着夏侯瑾轩去了。
“然而姜兄说得还是没错的!今次算我们幸运,遇到了一个侠者,若是下次真的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人,你还如此轻信与之交友,实在是不够妥当!何况此次除妖,姜兄分明已是抓住那妖怪了,你却抱着不必要的怜悯心,害我们差点陷入危险中。身为夏侯家少主,你怎能如此不成熟!你应——”
“我知道了,皇甫大人!”夏侯瑾轩连忙打断了皇甫卓正要滔滔而来的说教,“妖物那时,是我的错。以后江湖交友,我也会多注意的!”
“……哼,你最好能说到做到!”
姜承无奈地看二人进行每日惯常的对话,在树林外找到了牵着的马匹,将它们牵过来后招呼道:“上马吧,该走了。”
另一边,谢沧行在走出足够远,确定后面的三人不会看到时,呼出剑便踏了上去。御剑上了青空。
他在悬空的那座仙山上降落,收了剑便兴冲冲地朝太清殿跑过去。两旁的蜀山弟子也没人拦他,见了他,都是道一声师叔好,便很自觉地让开。
就见谢沧行很是粗鲁地嘭地打开大门,朝着里头就喊:“师兄!!你找我有事?”
结果他想看到的某个身影没看到,反倒是另一个小小的人儿嘭地朝他扑了过去。
“谢叔叔!”
“哎,这不是忆如么?”谢沧行笑哈哈地一把就把抱住他大腿的小女孩捞了起来,妥妥地把他放在了肩上,逗着她玩,“你爹爹呢?找我有什么事,还要翠鸟来传信?”
“不是爹爹找你有事,是我找你有事。”李忆如脆生生的声音煞有其事地道,害得谢沧行都愣了愣。
“你?你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事?”
“我女儿怎么就不能有事了?”
突然的,一个声音冒了出来。谢沧行一听,马上就蹦起来了:“师兄?!你在哪儿!”
言罢还左右张望,却听那个声音不急不慢地道:“别找了,我不在蜀山。”
随着他的话语,李忆如笑着从怀里掏出个珠子,一明一灭的还在发着声:“你以为我会这么笨到等在蜀山让你来找我打架?”
这声音慵懒里带了几分调笑,的的确确是李逍遥的声音。可怜谢沧行这是当真的听得见摸不着,颇为不满地摸了下那珠子:“师兄,你太狡猾了。”
“废话,不狡猾怎么能当你这家伙的师兄。”李逍遥先习惯性地和谢沧行对呛了会,才敛了下语气认真起来,“说正事。忆如的确是有事,她前两天被两个魔族缠上了,我怕她有危险,想让你去帮着当她几天护卫。”
“魔族?”谢沧行转头和李忆如对视一眼,“魔族来找你做什么?”
李忆如眨巴眨巴眼睛,其实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意思:“我哪里知道,只是前两天去一个散发着紫气的山洞里面玩,就碰到了。那两个魔族虽然装得像人,可雷兽马上就告诉我他们是魔。而且我一看就知道两人间那个比较大的很危险——他装得谦和,可骗不了我!我就立刻让扬枭带着我飞走啦!我是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地方可怕,爹爹非要谢叔来守着我……”
“你去的那个山洞是神魔之隙,能从中穿过来的魔族一定不简单。别胡闹!”李逍遥厉声喝了句,李忆如只好嘟囔着是是缩回去了。
“……师弟,你也听到了。”李逍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头疼,“这丫头是女娲后人,有很多妖魔盯上她的灵力意图不轨。她又不愿意呆在蜀山,就爱到处乱跑,门派事务繁忙,我不好到处跟着。只能麻烦师弟你了。”
谢沧行听了一路,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李逍遥拜托了,立刻爽快地答应:“不就是照顾小丫头么!简单!——不过,师兄,有什么酬劳吗?”
“……你是蜀山的人,为蜀山办事,还要酬劳?!”
“这不一样啊,这是师兄你个人的事!”
“你——……罢了,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你想要什么。行我答应你,守着忆如等她彻底脱离危险了,我陪你喝场酒打个架,行了吧?”
谢沧行一听,立刻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就等你这句呢!师兄,这次你可千万不许逃了!!”
“不逃,自然不逃。”——把你打晕了光明正大地走可不算逃吧。李逍遥心里打足了算盘,爽快地答应道。
谢沧行却是不知道自己将又一次看到自家师兄的无赖底限,只兴奋着李逍遥答应与他打架了。那真是让谢沧行做牛做马都愿意的酬劳。高高兴兴地抬了抬肩,把坐在肩上的李忆如颠了几颠,大笑道:“走咯丫头,想去哪里玩,我陪着你!”
“好诶——谢叔可比爹爹好玩多了!!”
“嘿!你这丫头!”
李逍遥还在珠子里愤愤地喊,当然另外两人都不理睬他了。
谢沧行带着李忆如出了太清殿,和这女孩有说有笑开心得很,也没注意到前面,结果就忽然撞上了个人。
“哇……!”
被撞到的是个穿着黄衣的小姑娘,被谢沧行这结实的大汉一撞险些都摔下去。然而在屁股着地的瞬间,却有一双手扶住了她。
“瑕妹子!”
“哎哟?这位姑娘,对不住啊!”谢沧行道了声歉,抬眼看向被撞到的那黄衣姑娘,却看到她只是个江湖人装束。而扶着她的则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绿衣女子,扶着这黄衣姑娘,就怒气冲冲朝谢沧行来了。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一下子没看到——我都说对不住了!”谢沧行举起双手,以示无辜。
“哼。”那绿衣女子冷哼一声,牵起黄衣姑娘就径自走向山门,“妹子,我们走。”
“好的,暮姐姐。”黄衣姑娘乖巧地应了句,跟在绿衣女子身后。谢沧行在后细观她的面容,竟隐约发现了几丝愁意。
这倒奇怪了。谢沧行摸摸下巴想道,来蜀山上,穿着江湖服饰的,还是姑娘家,那就一定是来找草谷求医问药的。草谷的医术天下无双,来求访的病人不说图个痊愈,好个三七分只需好好调养是肯定有的。离去时必定也是欢天喜地,带着对医者的深深感谢走的。哪里像这两个女子一样,一个满面愁容,一个像吃了火药一样怒气冲冲?
想了一会,谢沧行就觉得麻烦,索性不想了。拉了拉垂在他胸前的小脚,又笑着和李忆如重新打闹起来。
“欧阳姐姐!”
欧阳倩才刚一进夏初临屋内,就听到女孩欣喜的通报。
“夏侯少主他们——已经完美解决了委托,将妖物彻底除尽了!”
欧阳倩闻言,也禁不住一喜,“居然连妖物也除尽了?我们的本意只是让他们调查一番后再另外委托除妖的蜀山派仙霞派……他们有受伤吗?”
“卓哥哥说,虽然他们先后都中了妖怪的幻术,但没有造成重伤。又说在村子里偶遇了一名江湖人士,多亏他才找出了妖怪的真身。”
夏初临还在兴奋地说,却突然听到了一个不属于欧阳倩的声音。
“哦?瑾轩这也算旗开得胜了,呵呵。”
“……这声音是……”夏初临努力在脑海里搜寻,最终想起了声音的主人,“夏侯二老爷!”
说罢就赶忙从床上站起来要行礼,欧阳倩却先一步扶住了她。夏侯韬也连连摆手,意识到夏初临看不到,便赶忙化作言语。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也是我担心瑾轩的情况,才让欧阳小姐带我来询问夏姑娘一趟。”
夏初临乖巧地倚着欧阳倩,有了外人来,声音也怯了点:“夏侯少主的仙术帮了不少忙,卓哥、……皇甫少主也有称赞过呢。”
当然,用的是皇甫卓式称赞罢了。
夏侯韬听了,更加开心地摸着胡须,眉眼里都是骄傲:“好,好。这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就跑江湖,我天天总怕他哪里磕着碰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知之后,两位姑娘接受了什么委托,能令他们去办呢?”夏侯韬笑完了,便有点好奇地问道。
叔侄情深,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夏初临便立刻爽快地说了:“是去扬州。听说那里发生了飞贼的案子。整个城里人心惶惶的,也不容许随便进出了。我想,像夏侯少主这么聪明的头脑,一定能很快找出犯人的。”
“扬州……?”夏侯韬眯了眯眼,“扬州……倒也好。”
“夏侯老爷?”夏初临奇怪地歪了歪头。
“呵,没事。”夏侯韬这么说着,便和颜悦色地坐在了桌边,缓缓道,“其实我此趟来,不仅是询问瑾轩最近的情况。还有……夏侯家这边也接到了一桩求助,我见那地离他们几人的路线也很近。就想让他们代夏侯家解决,不知两位姑娘是否介意?”
欧阳倩忙道:“自然不会,这些事情也都是汇集四大世家接到的各种求助筛选出来的。夏侯世伯您决定的,只管说便是了。”
“嗯。”夏侯韬露出了个和蔼的笑容,“那还是放在他们解决了扬州飞贼案之后吧。夏侯家接到的求助,是这样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古人诚不欺我,春日的此处,当真是宝地也不为过!“
进城都还未有半步,夏侯瑾轩就忍不住抒发了起来。他看看路边的柳看看草边的花,总之是看什么都新奇。嘴里随随便便便是一大段诗句,皇甫卓与姜承在后,觉得自己简直能看到他身后那马尾要晃荡出花来。
“夏侯瑾轩!!"皇甫卓又忍不住了,一把把他扯了回来,“你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皇甫兄,此言差矣,正所谓——”
“夏侯兄。”这次连姜承都发言了,“正事要紧。”
“哎,怎么姜兄你也……”明白自己真要辩驳起来实在是说不过姜承,因此对方一句话就把夏侯瑾轩弄焉了,“好吧,我知道了……”
声音明显就失落下去,活像只垂拉下耳朵的小狗崽。姜承又不忍心了,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城中的飞贼案,导致百姓民心惶惶而连城也无法出。这时候要游玩也无法尽心,不如还是待事情解决了,再逗留几天便是了。”
大概是觉得姜承说得有理,夏侯瑾轩的眸子还是亮了点。他点点头后,便道:“那尽快去探查飞贼案的情况吧。这个我想……应是皇甫兄比较有经验?”
说着,两人就齐刷刷看向在开封有着小衙门之称的皇甫家少主,皇甫卓愣被两人一注视,反倒有点无奈地摇头道。
“我们是刚进城的,什么都不知道。经验有什么用?不如还是去拜访官府,询问一下具体情况再说罢。”
三人遂至衙门那里,表明身份和意图后与当地县令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才知这几月,扬州城里出了个胆大包天的飞贼。城中大户人家的财物珠宝先后都被偷了个干净,其中的宝物几件也经常会在几日后而突然出现在贫穷人家的家里,倒颇有点义贼的作风。然而贼就是贼,捕快几次追查竟都没探寻到犯人的哪怕一点蛛丝马迹。可以说不是手法极其高明的惯犯,就是武功高强的轻功好手。无奈之下官府只好向武林世家求助,只盼一物能降一物。
“这飞贼……若这些全部都是他偷的话,此人还真是贪得无厌。”
皇甫卓看着县令提供给他们被盗物品清单上的一长串暗暗咋舌,姜承也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不论这里头物件具体值多少钱,单是这写满整块绢布的数量就令人惊叹了。
然而皇甫卓发表完感想,却没有任何人接上他的话,他奇怪地看了眼异常安静的夏侯瑾轩。
“你……在做什么?”
这不看倒还好,一看却发现夏侯瑾轩不知何时已经一头扎进了案卷堆里。趴在那里对着一大张的清单来回对照着什么,然后若有所思地记录着。
“嗯?”冷不防被皇甫卓问了句,夏侯瑾轩抬起头来道,“我在比照富人家丢失物与在寻常百姓家找到的物件……我想其中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会有用?”皇甫卓觉得有点疑惑。
却看夏侯瑾轩笃定地点点头,手指上丢失的一样物件,“有的。例如说,皇甫兄,你看这个……”
“皇甫少爷!!夏侯少爷!欧阳少爷!!”
话还没说完,就被从门口跌跌撞撞冲进来的一个喊声打断了。三人愣了愣,看向门外,就只见一名衣着华贵,却生得肥头大耳的一人朝着他们小步跑过来。一见到面前,就立刻哀哀凄凄的喊起来了。
“你们可一定要抓住那贼,把我的宝贝都要回来啊!”
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弄得三人都蒙了,这时门里师爷也跑进来了,看似是追着这人跑了一路,喘得不行:“张员外!这里不能随便进的!!”
说着他已经跑到三人面前,惶恐地行礼:“鄙人招待不周,三位大人有大量……”
夏侯瑾轩与皇甫卓对望了一眼,走上前去摆摆手:“没事的。我们都是小辈,大可不必如此……只是,这是怎么回事?”
师爷像是没想到他们能如此平易近人,感激地应了声才直起身来,介绍起身边的这人:“这位是……张员外。此次飞贼案中,他的损失最为严重。”
那张员外望了望三人,刻意做出副哭丧的模样,可惜脸上的肉都被他笑得一抖一抖,那模样哭不哭笑不笑,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三位少爷,小民平日勤勤恳恳,诚信经商。好不容易积了点家业,怎会想到就在这几日间被那可耻小贼洗劫一空!现在连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恳请三位少爷为我做主啊!”
说着,他就一个个向三人弯腰行礼,到了姜承那里,姜承忙按住了他:“……张员外,我不是欧阳家少主。”
张员外愣了一下:“不是?那怎的和夏侯皇甫家少主一路?”
“……我是折剑山庄的弟子。”姜承的表情有点尴尬。
“姜兄在品剑大会上拔得头筹,欧阳家主有意将位子传给他,故与我们一道。”赶在张员外有反应前,夏侯瑾轩就立刻打断解释道。然而姜承还是沉默着没再说话,不知藏了什么情绪。
张员外摸摸脑袋,很聪明地就将话题转移开。他殷勤地拉住夏侯瑾轩的袖子,直道:“那三位少、……三位侠士一路旅途而来必定累了,小民虽钱财微薄,但地主之谊不可不尽。不知可否赏脸,让小民在燕凤楼招待各位呢?”
“那里不是、……”——扬州最大的青楼么!皇甫卓脸上立刻红了,拒绝得也非常快,“不必……”
“皇甫兄!”却没想到,夏侯瑾轩忽然喊道,“张员外如此一片热忱,我们不好辜负了。”
“……夏侯/夏侯兄!?”皇甫卓吃惊地看向他,姜承也惊讶地唤了声。然而两人对上夏侯瑾轩的眼神,看他眸子里暗藏着什么,微微笑。
“去吧。我也慕名燕凤楼许久,早就想去见识番了。”
“是啊,是啊!”张员外是看不懂这几人间的眼神交流,只听夏侯瑾轩赞同就连忙附和,“一定不会亏待三位的!”
“你……!”皇甫卓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下去,“……你说去就去。但你最好能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这自然。”
夏侯瑾轩的笑容便愈发深了。
燕凤楼之上,莺声燕语,最是繁华的软红十丈。甫一走近,胭脂香混着酒味扑面而来,还有点在各处的熏香,丝丝缕缕钻进来客的脑海,令他们沉醉在这片纸醉金迷中。
“哈哈哈,倒酒,倒酒!”张员外选的是燕凤楼最高层的位子,正倚着栏杆。往下看便能见到扬州繁华的街市。他几乎包了这楼里所有的姑娘,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左拥右抱,怀里还搂着个,好不痛快。
比起他来,另外三人就显得拘束多了。
“……不用了,我不善酒。”夏侯瑾轩的笑容也僵了,面对不断来倒酒的舞女一个个都和善地拒绝过去。不着痕迹地移开放在他肩边挑逗的手,向着那个伸手的姑娘,笑着摇了摇头。
皇甫卓则正襟危坐,闭上眼一副静心调息的模样,有舞女芳心向这英俊的少爷,持着娇滴滴的嗓音想靠过去。
“…………姑娘,请自重。”
……就这样被皇甫卓连眼也没睁而冷冰冰的一句给吓住了。
若是说夏侯瑾轩与皇甫卓虽然不喜这些,但作为大家少爷,总是在以前难免疲于应酬而被拉去入过几回,如何避开这些投怀送抱也是有经验。但姜承就全然不同了,他自小一心精修武艺,师兄弟偷跑出去找乐子的事他也绝不参与。所以这是他22岁生涯来第一次入这种风月场所,平日里稳重寡言的武者这时候完全慌了。和个木头似地坐在那里直接入定了,姑娘越靠过来那脸就越红。有歌女大胆地把手摸向他的胸膛了,姜承才猛地往后躲开,却连一眼都不敢往旁边看。
“……我觉得姜兄都要自燃了。”夏侯瑾轩坐在皇甫卓身边,悄悄附耳过去。
皇甫卓瞪了他一眼:“姜兄本就是正经人,谁让你硬要带他来这种地方!”
夏侯瑾轩似乎也不太好意思,而低声说:“……抱歉,因为我想验证一件事。”
那边张员外正享受着,一转头却见三人脸色都不是很好,不由关心地问道:“三位这是怎么了?姑娘们不合口味吗?”
“咳……”就见夏侯瑾轩苦着脸,含蓄地摇了摇头。
张员外这下不解了,他本想借机讨好这几位大家少爷,好酒好菜好姑娘,多么妥备的招待。燕凤楼的姑娘个个都貌美如花,哪个能不抗住美人的诱惑?
他思来想去,却正好看到皇甫卓与夏侯瑾轩又在说着悄悄话。那亲密的模样,再观那个身份上并不称二人的折剑弟子生得俊,张员外心里一点通,这莫不是……
“我知道了!”他猛然出声,一拍掌,“把你们这的小倌叫上来!”
“——————不用了!!!”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同时出声,一左一右就制止了张员外的妄自胡闹,额上都是冷汗。至于姜承,早已灵魂出窍了。
张员外这下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那……”
“……咳……多谢张兄一片热心……”夏侯瑾轩的笑容都很勉强了,左右望望那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姑娘们,先道:“你们下去吧。”
那些围绕着几人的姑娘终于离开了,姜承像是从火里出来一样松了一大口气,皇甫卓默默拍拍他的背以示压惊。
“抱歉,世家里对子弟的管教甚严,我等也并不是非常喜好女色。”意识到再这么迁就下去眼前这个土财主为了奉承什么都要做出来,夏侯瑾轩抹去一把冷汗解释道,“何况之后我想与张员外谈正事,太多人在也不方便。……仅叫个琴女,在旁弹奏便行了。”
“琴女?”张员外重复了下这个字,然后像是想到了谁,而立刻喊了句,“对了!把可昕叫上来!”
“可昕?”夏侯瑾轩似乎对这个琴女十分感兴趣,问道,“这是何许人物?”
“夏侯少爷有所不知,燕凤楼最出名的琴女就属可昕了。她的琴声犹如天籁,当然容貌也……”张员外说着,嘿嘿笑起来,“她精通诗词曲赋,才貌双全。可惜只卖艺不卖身,但也有许多人来此一挥千金,只为听她一曲呢!”
“哦?”夏侯瑾轩眯了眯眼,“那岂不是让张兄破费了……”
“怎会怎会!我与那可昕可是熟得很!那小妞——咳,我是说可昕姑娘与我叫那什么,琴与瑟互相……”
“琴瑟相合?”
“是了!我怎么忘了夏侯少爷是文雅人,就是要这种有才有貌的姑娘,那种胭脂俗粉,怎配得上您呢!”张员外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嘿嘿地笑,模样猥亵不堪。皇甫卓直接厌恶地转过头去。倘若不是夏侯瑾轩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压根不想去多理这个没什么素养的土财主。
他这一转头,就看到了一直以来沉默着的姜承。他的模样似乎有点闷闷不乐,一人在兀自思考着什么。皇甫卓便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姜兄,怎么了?”
姜承被一撞,竟整个人都抖了下,显然是被吓到了。这对以往的姜承来说是很难见到的,皇甫卓便愈发狐疑起来。却见姜承尴尬地摇摇头:“……没事,只是不太习惯这里……”
皇甫卓了然地点点头,又道:“我也不喜欢这种烟花之地。只是姜兄,日后你若当上了门主,应酬交际少不了这种地方。做到明哲保身就够了,但总归是要习惯的。”
“……嗯,多谢皇甫兄。”
姜承说完,就又沉默。心结看起来却一点也没有解决的样子。
正各怀心思的时候,那名琴女就被传唤上来了。

那琴女款款走上,手里抱着琵琶,姿态落落大方。一点也看不出是青楼女子的轻佻,轻丝曼纱,肤若凝雪。倒的确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佳人,只可惜的是,那双眸子里没一点神采。分明是个盲人。
“小女子可昕。”她开了口,音色也是如银铃,柔弱而动听,“不知几位客官,想听何曲?”
皇甫卓见了,略带可惜地摇摇头,应是想起在家中的那个夏初临。便平白地就对这个盲人琴女起了点好感,开口也和颜悦色了:“你自己挑就是。”
可昕应了声,由一左一右两名侍女扶持着,走上一边的高台。坐下奏起琵琶,一曲乐章便从她手中流泻。
这乐章激昂而短促,零零落落而杀机四伏,曲风时而低缓时而激烈。令人听来犹置战场,紧迫的气氛弥漫开来。
这一曲引得周遭座上客都忍不住侧目过来,哪有在青楼弹如此激烈曲子的?只是他们大多认得可昕,钦慕这才貌双全的佳人,也都没多说什么。可他们不说什么,不代表张员外没意见。他不懂乐曲,只听这曲节奏快得让人连饭也吃不下,忍不住就开口骂道。
“会不会弹?!就不能上来点慢的曲子么!”
琵琶声便蓦地停了,夏侯瑾轩制止了张员外还想进一步的骂骂咧咧,笑道:“张兄,是皇甫兄先道什么曲都行,你如此责难一名女子,过于蛮横了。”
“什么……!”突然就被扣了个蛮横的帽子,张员外正要发作,但一想到眼前人的身份,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赔笑道:“……夏侯少爷说得是。”
皇甫卓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表情看起来甚是痛快。姜承在旁边注意到皇甫卓流露的情绪,不由也有点暗自发笑。夏侯瑾轩绝对是故意的,压压这张员外的威风,同时也安抚下皇甫卓。不然再这么呆下去,恐怕皇甫卓的脸已经能黑到蘸墨了。
夏侯瑾轩那头数落完张员外,而转向停下演奏的可昕,那声音便一下放柔了:“不知姑娘起了何念,而为我们奏出一曲十面埋伏?”
“这位公子……何以听出曲名?”可昕也回答得落落大方,身体微侧朝向夏侯瑾轩的方向。
“观此曲,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夏侯瑾轩敲着手心,闭眼似乎在回忆方才的乐曲,又接着道,“姑娘虽在曲中加入了自己的演绎,但乐曲调试的复合及其交替转换,仍未离其宗。在下也仅是粗通乐理,若是有误,还请姑娘见谅。”
却没想,可昕向着夏侯瑾轩而盈盈一笑,“不,公子说得十分对。这便是十面埋伏。”
这一笑可把其它偷偷在观察的人看呆了,可昕作为燕凤楼第一琴女,不知多少人千金只为看她一笑。而夏侯瑾轩短短几句话,便令佳人一展欢颜,实在不简单。
夏侯瑾轩接受着敬佩的目光,可惜唯独没收到来自自己两位同行竹马身上的。姜承是木讷地未觉得可昕一笑有多好看,皇甫卓则是早已习惯夏侯瑾轩这一文弱书生被一些同好风花雪月的歌女琴女倾慕了,若站在这里的是一名英姿飒爽的女侠,夏侯瑾轩可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了。因此对于这种状况,他所做的也就是用一个字涵盖了所有的情绪。
“哼。”
“……”夏侯瑾轩显然是听到了皇甫卓这一轻蔑的表示,略带尴尬地看去一眼,意思是皇甫兄你给我留点面子。皇甫卓转过头去不搭理,夏侯瑾轩也没办法。只好郁闷地再朝可昕攀谈起来。
“不知姑娘缘起何处,而要弹奏这种战曲呢?”
“实不相瞒,小女子昨晚偶得一梦。正是战场之上,金戈铁马,我的四周尽是埋伏而又无处脱身。今日才有所感悟,而弹下这一曲十面埋伏。”
可昕的声音依旧很缓很慢,那柔和的语气让人根本想不到她的内容竟是那种杀戮的战场。夏侯瑾轩听了这话,却无意识地问了句:“……在梦中?”
“是,梦中。”
夏侯瑾轩点点头,半晌没说话,似乎若有所悟,接着笑道:“此曲虽妙,可终究不是合适的助兴,还请姑娘为我们弹奏较为舒缓的乐曲吧。”
“好的。阿如,将我的琴取来。”
她身边的侍女应了声是,便抱上来一架古琴。她轻抚琴,手指翻转间,一曲舒缓的潇湘水云缓缓弹奏而出,方才紧张的气氛这才和缓下来。
夏侯瑾轩松了口气,这才转向张员外谈起正事来:“张兄,您家中的财产是如何先后失踪的,可否与我详细说明下?”
“好,好的!!”张员外立刻喜出望外,他等的就是这个,马上便事无巨细而通通说了个遍:“最先丢的就是我们家,我的那些宝贝啊!琉璃瓦,夜明珠,那可都是我从西域淘来的,可以卖很大一笔钱……”
“张兄。”夏侯瑾轩打断道,“丢失的物品清单衙门那边已经给我了。我是想问,此后你第二、第三次丢失物品时,有何特别之处?”
“第二第三次……说来奇怪。丢了第一次后,我就让下人加强防备,可等到第二日早上,他们却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东西还是照样的丢!真是一群窝囊废!”
那张员外说起来时,脸上的肉也颤颤地发抖。夏侯瑾轩皱着眉,自语着:“……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睡着了么?”
“对对对!就是说眼一闭再睁开就是早上了!”
“这么看来……“夏侯瑾轩好像若有所悟,转而向姜承与皇甫卓,“姜兄,皇甫兄。你们两个江湖经验丰富,可知道这种类似能令人昏睡失去知觉的药物或迷香么?”
“这个说起来太多了。”皇甫卓答得很快,显然方才也在随着二人的谈话思考,“具体操作起来,就有洒粉、将药抹在布巾上掩住口鼻、点起迷香等多种方法,若只有一个昏睡过去的线索,很难判断。”
姜承点点头,习惯性地摊开手来说明:“张兄,除去昏睡这个状况外,还有什么其它的现象吗?”
“这……“张员外竟显得有点为难了,半晌没说话,而默默嘟囔了句,“看睡着的看守还要来干什么,干嘛还问他们,直接赶走就是了……”
“……”皇甫卓大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掌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气直接溢了出来,“自己随随便便放过重要的线索,还指望别人来帮你抓到犯人?!”
“你——”张员外哪怕再奉承,被这么指着鼻子骂也难免有点怒了,可脸刚红起来,他就又生生忍了下去。立刻换成副低声下气的模样,连声道,“是是是,皇甫少爷说得对……”
“……哼!”皇甫卓一挥袖,还想再说什么,姜承忙按住了他。夏侯瑾轩也咳了几声站起来。
“皇甫兄!张兄屡次丢失财物,心里有气责怪下人失责难免……我已基本了解情况,不如先到这里为止吧。”
“夏侯瑾轩你——”皇甫卓没想到夏侯瑾轩还帮着别人说话,怒目而视,姜承赶忙在他耳边耳语了句什么,皇甫卓身子才一震,停了下来。
“……呼。”见姜承劝住了皇甫卓,夏侯瑾轩转向还戴着副虚伪皮相不断点头称是的张员外,略带歉意道,“张兄。多谢你今日的款待,事情我已基本了解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贼人就地正法,将你的财产尽数归还。”
“真的吗!”张员外站起来,喜出望外就一把拉住了夏侯瑾轩的手,“多谢夏侯少爷!”
夏侯瑾轩带着笑与他客套了几番,这才脱身与皇甫卓姜承下楼去。刚走上大街,他就甩了甩手连声喊痛,那分明已经被张员外捏红了。
“夏侯瑾轩!”皇甫卓也见到了夏侯瑾轩那红了的手掌,本来的气更往上一层,也不知道是在为夏侯瑾轩抱不平还是不满他竟迁就着那个张员外,反正是整个都怒气冲冲,“那种小人,只知阿谀奉承。身为一地大户,不知散财分给百姓,专门用来奢侈浪费。到底有哪里值得我们为他浪费时间!贼是要抓的,可这种饭局大可免去!我不过是说了实话,你们一个两个为何都拦着我?”
“……皇甫兄……”夏侯瑾轩叹了口气,“你说得都很对……但也不是说对的就可以说出来啊。虽说此人品行恶劣了些,终究是此地之主。我们身处异乡,他若想报复我们再简单不过。而且……此行并不是全无收获。对于此案,我可能已有基本思路了。”
“什么思路?你倒说来听听。”皇甫卓哼了声,气倒是被夏侯瑾轩这一番话磨去不少。
“回去再与你们细说,在此之前我还得等点什么……哦,来了。”
夏侯瑾轩刚说完,就见到从楼里下来个丫环模样的姑娘,辩眉眼,似是那琴女可昕身边的侍女阿如。
“这位红衣的公子!”她唤了句,直直就朝着夏侯瑾轩来了。夏侯瑾轩好像意料之中,驻足停下,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后递了个香包过来。
“可昕姐姐说,许久未见如公子您这样的知音了。虽不及高山流水之情,但这个可昕姐姐亲手做的香包,还请您收下。”
夏侯瑾轩看着这香包,先是惊讶地叫了声:“哦……?这怎能随意收下……”
“哎呀,你就收下吧。”阿如硬是将香包塞到夏侯瑾轩手里了,小姑娘俏皮得很,一双眸子明明亮亮毫不避讳直视着夏侯瑾轩,“可昕姐姐制的香包也是扬州一绝,一般人想要,还要不到呢!”
“……既然如此。”夏侯瑾轩嘴角含笑,便将香包收进了袖中,“盛情难却,请代在下向可昕姑娘道谢。”
而即使夏侯瑾轩收下了,那阿如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紧紧盯着夏侯瑾轩,她居然问道:“公子,你是不是很有钱?”
“……呃?”突然被如此直白地问了,夏侯瑾轩反倒有点不知如何回答了,他摸摸头,只好含糊道,“只是……家中比较殷实罢了。”
“嗯,我就知道!”阿如的语气也欢欣起来,“要不是很有钱,那个恶心的张员外怎么会对你们这么低声下气!公子,你既然很有钱,赎了可昕姐姐好不好?”
“什么!这……”这下哪怕夏侯瑾轩都哑口无言了,尴尬地支吾半天。幸好这时楼上传来可昕的一声唤,阿如脆脆地应了声,才再没将夏侯瑾轩逼下去。
她轻巧地转过身去离开了,临走时还留下一句话。
“不过你不赎也没关系,可昕姐姐很快就能自由了!”
说完她便走进了楼里,留下夏侯瑾轩还有点怔怔的在那里。
皇甫卓在旁边有点看不过去,皱着眉拍拍他的肩,“走了。你还真想赎了那琴女不成?”
夏侯瑾轩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转过身去,“诶,有何不可?那姑娘与我如此投缘,闲来无事,琴瑟相合……”
“夏侯兄,如果要捎带上这名姑娘的话,恐怕要耽误路程。若你执意要,那就先由我将她送回明州……”
“姜兄,你别认真。给这家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家里送女子的。”
“……皇甫兄……我被爹约束得已经很惨了,你就不许我想一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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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日 十月 06, 2013 10:45 am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三人前脚刚走,就有另一对人马来到了燕凤楼下。
“哎呀,你是男人!是男人就主动一点!”
脆生生的女声在大街上响起,一个小姑娘在后硬推着一名书生想往燕凤楼里走,奈何那书生死死扒住路边的树,脸红成了番茄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再一细看,这姑娘身着黄衣,一条俏丽的大辫子垂在脑后,不正是前两日谢沧行在蜀山遇到的那个名叫瑕的女孩。
她连推了好几下那书生,见他纹丝不动,不免气呼呼地叉腰数落道:“是你倾慕这里面的姑娘,我和暮姐姐才帮你。怎么临到头,又是你缩了!”
“姑、姑娘,我只是想将这封信交给可昕,并没说我自己进去啊……”那书生边说,又边缩了缩脑袋。
“我说,段小哥。”在两人身边,那名名叫暮菖兰的绿衣女子也忍不住抱臂说道,“你要真想好好珍惜她,就不该在这种地方都退却。大大方方走进去,交了银子,与里头的人表示对那琴女的仰慕之情,又有什么难的?”
“我……我……好吧。”
书生像是被两位姑娘说动了,咬咬牙,终于迈了出去。
暮菖兰牵了牵瑕,低声说道:“走,我们悄悄跟上去看他说什么。”
“好!”
瑕应了声。二人便隐了气息,从另一边绕到燕凤楼一边,能清晰地听清那书生和门口看守的对话。
“……麻烦,请将这个交给可昕姑娘……”
“嗯?又是你?银子拿来!”
“给……”
“呸,这点怎么够!!”
“哇啊!”
听这动静,书生被看守粗鲁地推了下,整个人都往后跌去了。瑕眼见不好,急冲冲地就冲出来,接住那书生,转而呛起了看守。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上次不是和他说好五两银子么!怎么又反悔!”
“你谁啊?”那看守瞥了瑕一眼,显然没将这姑娘放在眼里。“我说五两银子,我说次次五两银子了么?不过是一个穷酸的书生,被大人举荐了次失败了还不发奋读书,就想着在这里遇到的姑娘了,也不嫌丢脸!”
“你,你——!”瑕气得红了脸,叉腰就骂,“不过是转交封信,能费得了你多少功夫?!欺人太甚!”
“呸!”看守吐了口唾沫,样子更加盛气凌人了,“交了又有什么用?我告诉你,可昕这下可被大人物看上了!”
“……什么?”
“还没看到,诺,就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红袍公子!”看守朝着路尽头指了指,夸张地比划,“那可是夏侯家的少爷!他刚刚在门口还收了可昕姑娘的香包呢,他那家产,随手一挥就是千金。想得到可昕姑娘,还不简单?”
话到此处,暮菖兰也出来了。挡在瑕面前,皱起眉道:“你说什么?”
看守见到蓦然出来个高挑的绿衣女子,眼睛也直了,态度立刻就放软了,“哎哟,这位美人难不成也是和这个没用书生一起的?他今天是撞了什么福气,一连两个姑娘……”
话还没说完,暮菖兰已经不耐烦地蹭地抽出长剑,“我问你那个夏侯家公子的事!”
看守一惊,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江湖女侠不好惹。只好停了非分之想,老实答道:“就是四大世家的那个夏侯家啊。一起的还有皇甫家的少爷,是扬州一富张员外招待他们来燕凤楼的。夏侯公子和可昕姑娘大谈音律,可昕姑娘还对他一展欢颜呢。”
“你,你是说……可昕对他笑了?”书生忽然冒了出来,声音也颤颤的。
“可不是。可昕笑起来可真好看啊,我都有好几年未见到她笑过了。”像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看守都禁不住啧啧啧感叹起来。
书生却没有再搭理他了,他竟有点失魂落魄。也不管信未交出去,拿着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喂,段小哥!!”瑕回头一见那书生都要走远了,忙追上去。暮菖兰却在原地驻留了一会,似乎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也赶上了瑕。
“暮姐姐!”瑕一见暮菖兰就急着扑过去,又向着书生急急道,“你别丧气啊!现在又没赎,你不是说你只要再筹一点钱就能赎回可昕姑娘了么!你比他早一步就好了!”
“没用的,我怎么可能比得过那种大家公子。”书生苦笑着摇摇头。“想想都知道,可昕跟着他会比跟着我,更幸福。”
暮菖兰叹了口气,向着书生正色道:“你当真这么觉得?”
“我……”
“你口中的那个可昕姑娘,可是身着轻纱衣,只是双眼无神,是个盲人?”
“是……你怎知道?”
“在你转身离去时,我在后抬头,看到了这个姑娘撑着栏杆,向着你的方向。”
“……这……”
“她虽然看不到,但她听得到是你的声音。在那种嘈杂的地方,她尚能发现你的声音。”暮菖兰深吸了口气,劝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她跟着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公子,会比跟着你开心?”
“我……”书生被这么一番说,好像也动摇了。瑕见了,忙接上一句。
“是啊!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如果人家姑娘还等着你,怎么办!”她这么说着,又一次给他鼓劲,“大不了,我就去找那个什么夏侯公子,让他别和你抢!”
“这怎么行!”书生被瑕吓了一跳,吃惊地摆摆手,“他可是夏侯家的少主啊,谁不知道明州夏侯家!”
“我管他什么夏侯吓猴的,既然是大家公子,那就能讲理。我们和他说你与可昕姑娘的情投意合,他不会随便拆散一对鸳鸯的!”
瑕颇为心直口快,连珠弹啪啪啪地就出来了,把书生都弄得一阵头晕。迷迷糊糊居然也有了一丝被她说服。
暮菖兰倒在旁边看得忍不住掩嘴一笑,她是愈发觉得这个小姑娘像她那以前的妹妹了,心肠好又爽快,如果她妹妹能长到这个岁数,也……
暮菖兰上前一步,笑着对瑕道:“瑕妹子真是好胆魄。不过这个提议我赞同,明日,我便与你一同去拜访那夏侯公子吧。”
扬州官府给他们备的住所是一处暂时没人住的老宅,收拾收拾也算干净宽敞。三人每人都能有一间房歇息,实在让奔波几日,路上借宿的客栈空房只有一两间而不得不挤在一起的三人松了口气。美中不足的是可供泡浴的木桶只有一个,一路风尘来爱干净的两个少爷都迫不及待要洗去身上的污秽了。
本来皇甫卓已经作好打算迎接夏侯瑾轩为了能第一个洗澡而准备的万千花言巧语,却没想皇甫卓在他眼前提了句,夏侯瑾轩就只是淡淡道皇甫兄先去洗就是了。
这家伙改性了?虽然有点疑惑,但皇甫卓还是不在这件事上较真了,舒舒服服沐浴完,从木桶里出来,再与周遭侍奉的下人道:“再去烧一桶热水,夏侯他还要泡。”
下人们领了命下去了,皇甫卓一头长发还湿淋淋的冒着热气,擦干身体穿好内衫,就敲响了夏侯瑾轩的房门。
“夏侯,我洗好了。你……嗯?”
他见到夏侯瑾轩坐在桌前,手里还拿着那个白天可昕给的香包,怔怔发呆。
皇甫卓皱着眉走上去,一手就撑到他眼前了:“喂?还看呢?”
“嗯?皇甫兄?”夏侯瑾轩猛地一醒,神情竟还有点呆滞,“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皇甫卓皱着眉,拿起了那香包便想放在鼻上吻,“不过是一个香包,怎的弄得你神魂颠倒……”
“皇甫兄!!”夏侯瑾轩的动作从来没这么快过,一把就抢过了已经被皇甫卓放在鼻侧的香包,神情居然很是严肃地摇摇头,“先别闻!”
“……怎么了?”皇甫卓被他这一过激反应吓得一愣。一下也不敢多作动作了。
这时候姜承竟也出现在门口,好玩的是手上还抓着一只猫。那猫攥在姜承手里,不停地挣扎喵喵的乱叫,姜承的手背上都是好几道抓痕,甚是狼狈地走了进来:“……夏侯兄,你要的。”
“啊,姜兄,辛苦了!”夏侯瑾轩忙迎上去,颇为不好意思看着姜承身上上上下下的狼狈模样,连声道歉。
“……”姜承也没说什么,就沉默着把猫放桌上了。那被抓来的野猫还一副警戒心非常强的模样,弓起身全身毛都竖了起来。夏侯瑾轩想伸手过去就被挠了一爪子,姜承只好又牺牲自己的皮手套制住他。
“夏侯兄,你快点……”
“好……!”
夏侯瑾轩也不敢再拖延,按住猫便把香包凑到它鼻前。那猫下意识嗅了几下,忽然喵地长叫一声,腿一软就倒在桌子上了。
“……怎么回事?!”
皇甫卓惊愕地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马上就去碰那猫,“你做了什么?”
“皇甫兄,别担心。”夏侯瑾轩看来倒是有所领悟,将猫翻了过来,看它舒服地在桌上露出了肚子,胡须一颤一颤的呼吸平稳,道,“这猫看来,只是睡着了罢了。”
“……睡着了?”皇甫卓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而将视线投向那个香包,“难道说……”
“没错。这香包里有令人安眠的成分。”夏侯瑾轩这么说着,就擅自将香包拆开了,里头的香料零零散散倒在桌上,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恐怕,就是令那些看守都昏睡过去的香。”
然后夏侯瑾轩拿起早早放在一边准备好的一碗水,倒在桌上,香味这才被冲去了点。
“夏侯兄,这……”姜承也忘了去计较夏侯瑾轩莫名其妙让他去抓只猫回来的事了,转而惊讶地问道,“为何那姑娘会有这样的香?”
夏侯瑾轩思索片刻,先道:“……在确认之前,我想请皇甫兄询问夏姑娘一件事。”
皇甫卓愣了下:“初临?找她做什么?”
“我想请你问她……”夏侯瑾轩微微停顿,继而说道,“盲人的梦境,是怎样的。”
……
皇甫卓将手从长离剑上拿开,睁开眼对着夏侯瑾轩,表情已是带点凝重:“初临说了,盲人的梦境也是只有声音,而不会有视觉的。”
姜承闻言微惊,他向着夏侯瑾轩说道:“夏侯兄,难道说……”
夏侯瑾轩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嗯了声,然后在一桌子的香料里捡起一小块灰黄色圆锥模样的香药,凑近了看,而后微微笑道。
“……所以我说,情况我已基本了解了啊。”
第二日一早。夏侯瑾轩意外地起得很早,在房外乒乒乓乓也不知道弄什么。一回头,就看到隔壁房的皇甫卓打开门,黑气四溢地盯着他。
“……皇甫兄,你醒了啊?”
“…………一大清早的,你折腾什么。”皇甫卓看来还在被扰了清梦的怒气里,支着门只着白色内衫,稍敞开的衣襟里泄出点肌肤。一头偏棕的长发零零落落散开,明明是刚醒的蓬松模样,可那脸皱着眉,声音也冷冷的,直让夏侯瑾轩感到周遭气温都下降了。
“咳……没什么要事,皇甫兄你可以继续睡……”夏侯瑾轩忙上前安抚了两句,皇甫卓懒懒地斜他一眼。转身回屋,过了片刻竟披好了外衫出来了。
“诶?皇甫兄你不必……”
“再睡也睡不着了。”皇甫卓刚说完,就很没说服力的打了个哈欠,他揉揉眼睛,“你不就是想早点出去到城里玩么,何必兴奋得和孩童一样。”
“……知我者,皇甫兄也。”夏侯瑾轩被戳破了心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再看皇甫卓,却担心起来了,“……皇甫兄?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昨晚没睡好吗?”
皇甫卓被一问,竟沉默了片刻。转而说道:“……没什么。只是……”
“只是?”
皇甫卓迟疑了片刻,摇摇头:“只是刚到此地还未习惯罢了,不必担心。”
“……皇甫兄,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啰嗦。”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往屋里看了看,“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长离影响到你什么了?”
皇甫卓闭眼犹豫片刻,只好认命地点点头,但又立刻睁眼说道:“只是又看到了些奇怪的景象,也不像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总之,都是些现在多想也没益处的东西。还是先将扬州飞贼案解决了再说。”
夏侯瑾轩迟疑了一下,便颔首:“……好。先去将姜兄叫醒……”
“不用了。”突然,一个紫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两人眼前。分明是已经穿戴整齐的姜承。
“姜兄!”夏侯瑾轩惊讶道,“你什么时候……”
“夏侯兄你醒来弄出第一声动静时,我便醒了。”姜承说着,调整了下身上的皮带,解释道。
皇甫卓于是瞪了夏侯瑾轩一眼,意思是你明知道姜兄睡眠浅难得能睡好觉你还这么吵醒他。夏侯瑾轩也只好委屈得缩了缩,他一向是一睡睡到中午的,于是都忘了这方面的注意。
姜承见夏侯瑾轩被无声的责怪了,忙道:“不怪夏侯兄。只是我怕那伙飞贼会盯上我们,才保持了一夜警惕。”
皇甫卓说起这事就气:“原本我们入扬州的事也没太大声张,要不是那张员外大摆宴席,弄得全扬州都知道这事了,我们何必这么戒备!”
“皇甫兄,没事。”夏侯瑾轩安抚着对方,“那飞贼即便来了,以你和姜兄的身手,还怕让他得手?”
“……夏侯兄,谨慎为重。”姜承又无奈地提醒了句。
夏侯瑾轩这次倒没有像之前那样认错了,只是稍眯了眯眼,连道好好好。
“……不过我想,真的要防备起来,得在后天。”
“后天?”姜承有点疑惑。
夏侯瑾轩但笑不语。
“姜兄,问他也没用。”皇甫卓带点鄙夷地叹了口气,“昨晚我们如何问他知道什么了他也不答,不过是想装点神秘。任他去。”
夏侯瑾轩被戳破了小心思,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
“……”姜承也忍不住微笑了下,“那我就不问了。”
他与皇甫卓清楚,这是夏侯瑾轩擅长的领域。以往开封、折剑有些疑案,夏侯瑾轩都能帮助找到突破口。抓人除妖他们有多不相信夏侯瑾轩,破案解谜他们就有多相信夏侯瑾轩。
既如此,给他留点孩子习性的空间也无妨。
“只是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直说就是。”
夏侯瑾轩带着笑容点点头:“好!”
收拾收拾,三人也差不多要出门了。皇甫卓先出去与师爷知会一声,留下夏侯瑾轩和姜承打理着要带的银两。
“夏侯兄。”姜承见皇甫卓走了,才开口道,“早晨你与皇甫兄的对话我听到了,我还是担心他……”
夏侯瑾轩表情也难得认真起来:“是。虽然不是夜夜出现,但长期以往只会害了皇甫兄。但他总是不愿意说,我也不好逼他……“
“皇甫兄应有他自己的考量。”姜承沉吟片刻,“但这样下去的确不好。待此事件解决后,你我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他好好谈一下吧。”
夏侯瑾轩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快走吧,皇甫兄估计在门口也等得急了。”
两人拿好了包裹,刚走向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些嘈杂声,隐隐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当然更多的是皇甫卓显得有点烦躁的声音。
“我说了,夏侯他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意思为什么他还收了可昕姑娘的香包?”
“……发生什么事了?”
夏侯瑾轩出门,就看到皇甫卓竟和一个黄衣小姑娘对峙着。那姑娘身后还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与一名绿衣姑娘。皇甫卓一见他,就像得到了解脱似的,喊了声,“夏侯!你自己过来解释!”
“啊?我?”夏侯瑾轩愣愣地走上前,那小姑娘一见他,便立刻跳了上来。
“你是夏侯家的少主?”
“是我……”
“夏侯少爷,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你将可昕姑娘让给我们这边的小哥好不好?”
“……啊?”
那姑娘一双眸子明亮明亮的,叉着腰,竟有点拙拙逼人地朝着夏侯瑾轩来。
“大少爷,你既然很有钱,就一定能找到比可昕姑娘更好的姑娘。况且她与这位段小哥情投意合,棒打鸳鸯的事做不得的!”
夏侯瑾轩彻底糊涂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总之,夏侯瑾轩先安抚了下这突然冒出来的姑娘,再者也不好就这么在大街上纠缠起来,便请了对方三位去酒家坐下慢慢与他道来原因。
“……原来如此。”听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如此如此解释了一番,夏侯瑾轩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书生名叫段辉,世代都是读书人。可惜最高最高也就是中了举人,积了点家财到了他这代也差不多只剩一点点了。段辉其实也算是扬州一名才子了,只是为人过于木讷,虽然曾被当地知府举荐过,可惜就是因为不会说话而与仕途擦肩而过。只是当初那被举荐而见面喝酒的地方,就在那燕凤楼。而当时为他们弹琴助兴的,就是可昕。
由此,段辉与琴女可昕就像那些话本里的爱情故事一般,因一眼,因片言,就此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开始他们还通过鸟儿传信,只是后来被老鸠发现了断了这条路。无奈段辉只好贿赂护卫代为传信,可长久下去终究耗不住越来越狮子大开口的护卫。何况随着可昕的名声在扬州越来越响,每天来慕名拜访的大家公子就不少,即使是盲人,依旧令段辉担心着她何时会被赎了作他人妾。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也不断地在四处凑钱,加上他所说的祖上家产,只差一点就可以赎回可昕了。
而瑕和暮菖兰也是在经过他家时,看到他一个书生竟在那里做粗活。觉得奇怪询问后,瑕便决定帮他一把。这也才有了之后的事。
“……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夏侯瑾轩苦笑着想近来怎么总说这句,他朝向段辉,解释道,“这位段公子,我与可昕姑娘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您恐怕是误会了。”
“……真的?”段辉像是也没想到这种世家公子如此平易近人,声音都有点抖,“可那看守说……”
“呃……我的确是与可昕姑娘谈了音律,她也确实赠我香包……”夏侯瑾轩挠了挠后脑,“只是我想,这和男女之情应没什么关系。况且我们也只是暂居此处,将扬州飞贼一案解决也就马上离开了。不必太过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段辉松了口气,然后才马上想起来道谢,“多、多谢夏侯少爷!之前多有唐突之处,实在对不住!”
“没关系,我也因此听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两清了。”夏侯瑾轩摆摆手。坐在一边的瑕这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了。
“……那个……大少爷,不不不,夏侯公子。刚刚冲你这么嚷嚷,我也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啊,真的不必介意。”夏侯瑾轩温和地笑道,“两位姑娘也是一片好心。这位段公子,不如这样。赎回可昕姑娘的钱还差多少,你报个数,我先借给你。将姑娘接回来后,再慢慢还也不迟。”
“……夏侯。别乱来。”段辉还未来得及惊喜,皇甫卓就忽然出声截断了他。
“皇甫兄?”夏侯瑾轩有点不解地看过去,“能帮助人的地方尽量帮,这怎么算乱来?”
“若是琴女真被赎回来了,一个盲人姑娘,一个书生,如何讨生活?”理应要偷偷说的话,皇甫卓倒直接地就当着段辉的面说了出口。他也更加直接地转向段辉,“这位段公子,你若真的想为她好,你须得仔细考虑怎样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在这世上能活下去,起码温饱。如果只是为了私情想把她锁在自己身边,我并不觉得这对她来说有什么益处。”
“……呃……皇甫兄……”夏侯瑾轩都觉得有点尴尬了,慌慌张张地说,“我想,段公子也不会如此……”
“你就是如此草率地行事?”皇甫卓看了他一眼,皱起眉头,这次眼睛里倒是真真正正的斥责了,“你是夏侯家少主,整个夏侯家都要为你的一言一行负起责来!你若当真所帮非人,夏侯家的名声也会因你蒙尘!”
“…………我……”夏侯瑾轩被堵得竟语塞了。他是不能说些什么。方才听段辉一路讲来,只顾急切得把平常看的那些话本故事往里代了,故事自然都是有个好结局的。他也乐意当里头那个从天而降助主角一臂之力的好人,却忘了这并不是故事。
夏侯瑾轩没急,倒有人替他急起来了。瑕急冲冲地就皱眉向皇甫卓去了:“段小哥是好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
皇甫卓见突然插进来个小姑娘冲着来了,自己也愣了下。他思索片刻,似乎也觉得方才有些话自己说得不妥:“……的确。‘非人’一词不够妥当,我方才太过激动,有所误伤。我道歉。”
瑕脸色有稍许缓和了,可深晓皇甫卓性格的夏侯瑾轩和姜承默默扭过头去,像是不忍听到之后的话了。
果然,皇甫卓话锋一转,还是朝着呆呆的段辉去了:“可其余的话并没有差错。段公子,我问你,你是否真的有能力让那个可昕姑娘幸福?倘若只是嫁来与你一起一贫如洗,加上她身体的状况,处境会更凄惨。”
“你——你还不是!”瑕气得跳脚,夏侯瑾轩忙拦着了她。
“……瑕姑娘,皇甫兄也是好意。且先听听段公子怎么说吧。”
“……我……”段辉被皇甫卓直直地逼问,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懦弱的表情没了,竟意外的坚定。
“我发誓,我不会让可昕过苦日子的。我会让她自由,也会让她比现在过得更开心、惬意。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是被天打雷劈也死不足惜!”
“……”
皇甫卓竟都被段辉眼里刹那的决心震了下,这样的毒誓不是随便发发的。他终于是信服了。
“好。既然你抱了这个决心,不止夏侯,我也帮你出了这笔钱。你也不必还了,留着好好置办你们的家也可以。”
这么说着,皇甫卓就当真转向了姜承:“姜兄,把我包裹里的银两都拿出来吧。”
“……全部?”姜承迟疑了片刻。
“嗯。”皇甫卓点点头,接着瞥了眼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也立刻心领神会,连忙将怀里的银票也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说道:“这些你拿去夏侯家的商号里兑换,大致能有二百两。”
这头姜承也把皇甫卓的盘缠都摊开了,有银子也有银票,皇甫卓扫了眼,粗粗估了个数:“加上我的,有五百两左右。如果还不够……”
他思索片刻,就倾身将包裹里的一枚玉佩也拿了出来:“这玉典当了值一千两。加起来总共一千七百两。”
“………………哇……”瑕算是活到现在都没见到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这下终于发现,这一队大少爷,当真是货真价实的少爷。
段辉看着这些,却不是很激动,而是连声道:“这……这怎么好意思……”
“段公子,收下吧。”夏侯瑾轩笑吟吟地推了推,“你可是得到皇甫兄认可了,这机会一般人难得啊。”
暮菖兰看了眼周遭,立刻就将桌上的钱财都拢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打了个包裹。手法倒是干净利落,打包完便带着笑道:“大少爷们。我知道你们想助人,可这么摊平了,不是在对人说快来抢吗?”
“我会保护他们的。”姜承立刻说。
“我当然不是说两位少爷,一般人哪敢打四大世家少爷的主意。”暮菖兰说完,将包裹塞到了段辉怀里,“只是我们的段小哥一介书生,可就不一定了。”
“……”姜承便也觉得刚刚这样暴露下来不妥,虽然他们在的位置周围人不多,可还是吸引了几道目光。不着痕迹地将这些目光所向方向挡住,他朝向了段辉:“不知段公子家住何处?由我们护送你回屋安置好这笔钱财吧。”
瑕连声道:“对对对,不是说最近扬州都有出飞贼么?你得多小心点!不如这几天,我和暮姐姐当你的护卫,直到你成功把可昕姐姐抱回家再说!”
段辉一下子就连感动也要忘了,连声只是道谢谢,谢谢。暮菖兰看得有趣,不免掩嘴呵呵一笑。
“不过,说起那飞贼,也着实可恶。”暮菖兰说着,看向了夏侯瑾轩,“方才夏侯少爷说,你们正在追查此案,可有什么线索?”
“唔,初步我倒可断定这飞贼……”
“……夏侯兄。”姜承似是觉得夏侯瑾轩这么随意地说出来不妥,暗自拉了拉他的衣服,轻声提醒了下,“这几人的目的我们尚不清楚……”
“姜兄,没事的。”夏侯瑾轩反倒笑着,自信满满,“我看他们都不是恶人。都是江湖中碰到的朋友,不应有间隙的!”
“……”反应过来夏侯瑾轩这是第一次走江湖,估计是对这种结交同道的经历向往已久,难免兴奋成这模样。姜承也不知如何劝了,思来想去,只好叹了口气,“……你觉得没问题就这样吧。”
夏侯瑾轩得了允许,便又向着对桌的三人,接着方才断了的话而说道:“嗯。我刚刚是说,我觉得——那飞贼应是个姑娘。”
“诶?!”瑕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昨日,我查着失物清单,发现上面除去银两钱财,被偷去的物件则多以金银首饰、红珊瑚、夜明珠等居多。”夏侯瑾轩耐心地解释道,“这些物品,说来价值确实不菲。但绝对不是最值钱的物件。而往往摆在同个房间的最为价值连城的书画古董,却从未遭窃。”
“你是说……”瑕转了转眼珠子,用她女孩子的心思去想,似乎也明白了,“盗窃的那个飞贼并不懂什么才是真正值钱的,只要是看起来金光闪闪的东西,就全部偷了了事,你才觉得这样的心思像女孩子?”
“没错。而另一方面,与之对比鲜明的是该飞贼在首饰上的鉴定能力。”夏侯瑾轩又习惯性地敲了敲手心,沉吟片刻,好似在回忆昨日在那清单上看来的失物名单,“神木簪、天蚕发带、翠玉金钗、软玉手镯……一般男子很难会对首饰掌握到这样的程度,唯有姑娘家才会因为喜爱而多有了解。”
“…………我看你就是那种不一般的男子。”瑕被夏侯瑾轩这脱口而出的一长串听也没听过的首饰名弄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悄悄嘟囔了一句。暮菖兰在旁边听得真切,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瑕姑娘,夏侯兄他只是涉猎甚广。”看不过夏侯瑾轩又被两个姑娘家取笑,姜承善意地帮其解了围。
夏侯瑾轩却没觉得有多少被安慰到,只是苦笑着摆摆手:“……无妨,我不在意。再说回这飞贼吧,她在得手后,又将一些钱财宝物分散给城中苦穷的百姓。可我细细比照失物与在民居中查获到的物品,发现她仍还是留了一部分在自己手中。这其中就以首饰银两居多,综合之前所说的,我才推断这飞贼是名女性。”
“……”段辉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觉得自己又说不上来话,遂沉默。
瑕听到这里,倒咦了一声:“她还是个义贼呢?那能给当地百姓造福,也算是个好人了?”
“瑕妹子,话不是这么说的。”忽然,暮菖兰竟开了口,“如果那飞贼真有心想劫富济贫,她何必还给自己留下首饰银两?而且方才大少爷也说了,那些除去首饰以外的物品,都不是最值钱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把东西分散出去?”瑕不解地歪头。
“谁知道呢……说不定啊,就是故意的劫富济贫。”暮菖兰掩嘴笑道,“你看,飞贼案都有一段时日了,官府依旧毫无作为。她想必是觉得能逮到她的只有路见不平的江湖大侠吧。而那些大侠,最讲究一个义字,真被抓了,哭诉一下一切都是为了穷苦百姓,勾一下这些人的恻隐之心,还不容易?”
“……”
在场的人都有点被暮菖兰这番话惊到了,瑕也尴尬片刻,默默道了句:“……暮姐姐,你说得太可怕了。”
“不,我想,或许暮姑娘说得并没有错。”突然,夏侯瑾轩插话道,“说实话,我之前也疑惑为何这飞贼要这么一半为己一半为民,倘若真如暮姑娘所言,倒真的说得通了。不过……”
他停顿片刻,接着有点不忍地摇摇头:“这样的猜测未免过于阴险狠毒了,理性来说我赞同,但个人方面……我还是不愿相信会有人这么利用侠者之心。”
“呵,我也只是说说。大少爷那么善良的人,自然觉得不舒服,理解,理解。”
“但,归根结底。无论她目的如何,偷窃他人钱财的行为就是错误的。”皇甫卓拍了下桌子,朗玉眸子里流露出其坚定不移,“她犯了王法,便理应受到惩罚。与她的目的与她之后的行为都没关系。苦衷绝不是什么脱罪的理由。”
“………………”暮菖兰沉默片刻,接着笑道,“皇甫少爷当真是一身正气,令人佩服。”
“今次与诸位相谈甚欢,来日若有机会再见……”酒楼外,夏侯瑾轩朝着对方告别,习惯性地说着书里那些句子,到一半才发现不必如此,“哈,也不必来日。我们还会在扬州待个几日,想来找我们,那间老宅就是了。”
瑕嘻嘻笑道:“嗯,我和暮姐姐就住在旁边的客栈里。我们也只是来扬州玩的,谁想到飞贼的事闹得我们不好出城……”
“瑕妹子,你忘了你刚刚还答应段小哥做她的护卫?”暮菖兰摸摸瑕的脑袋,柔声提醒道。
“哎呀,真的忘了。”瑕捂了下嘴,便道,“那我们平日里还是在段小哥屋旁边守着……段小哥,你打算什么时候赎回可昕姑娘啊?”
段辉犹豫片刻,道:“这几日我还想修缮下屋子,好让她漂漂亮亮地过门……不如大后天好了。”
“好,那在那天之前,我们保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瑕信心满满地一叉腰,“绝不会让那飞贼有得逞的机会!”
段辉勉强地笑道:“……好,那就有劳二位姑娘了。”
“嗯,若有什么困难,也可找我们帮忙。”夏侯瑾轩和善地还想再说什么,一回头皇甫卓和姜承都要走远了,忙丢下一句就此别过,而也慌忙转身追上去。
“皇甫兄,姜兄,等等我!”
“你还打算和他们聊到什么时候?”皇甫卓颇不耐烦,甩了甩手。夏侯瑾轩就讨好地扯住他的袖子,追上前去。
“我这不是第一次有了江湖朋友,有点开心么。”
皇甫卓叹了口气:“你若早早帮伯父们分担家业,在外经商走江湖,怎么会到这年龄都还是第一次?”
夏侯瑾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二叔让我不必管……”
“那是伯父太宠你了!”
“唉,知道了,小人知错了。皇甫大人饶了我。”夏侯瑾轩按着老惯例认错了一番,接着又说道,“不过……那个暮姑娘所说的话,倒是给了我点帮助。”
他话说完,一左一右两人都自顾自地走,竟没人理他。
夏侯瑾轩不免郁闷了:“……你们也不问问?”
“问了你也不说,何必多费口舌。”皇甫卓哼了一声,径自向前走去。
“夏侯兄心里清楚就好。”姜承说完,也加快脚步走远了去。
“哎,哎!你们!”夏侯瑾轩很是沮丧地提着长长的衣袍追上去,“那也好歹搭理下我啊——”
前头的两人自顾自地走,不过听到身后传来夏侯瑾轩那拖长了的委屈声音,都是忍不住牵起嘴角,而微笑了起来。
依夏侯瑾轩所说,一切都要待到后天见分晓。而这中间空下来的一天,三人也没闲着。四处拜访了一番遭窃人家,细细询问当时情况。幸好并不是全部的被害者都像那个张员外一般自毁线索,了解一番下来,三人便大致确认了飞贼的作案手法。
飞贼作案大多在四更时,人最疲于守夜的时候。而且其身手很是灵活,再搭以能使人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的迷香,往往百试百灵。而钱财被盗后,大致会在二三天后,一部分出现在百姓家中。
“此处有蹊跷。”了解到这最后一项,皇甫卓开口说道,“为何不在盗取财物成功的当天晚上便将钱财散出去,而要再多一天出行徒增危险?”
夏侯瑾轩有点困惑地抱臂:“……想必一定是有她必须要这么做的缘由,可究竟……”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姜承竟忽然出了声:“……是否是因为她必须有什么事,而必须在这件事之前赶回去?”
“……什么意思?”两个少主齐齐看了过去。
姜承一下被两束目光关照到,便又沉默了片刻。夏侯瑾轩见他又习惯性地开始闭口不提,急道:“姜兄尽管说就是,我们不会在意的。”
“……其实和你们也无关,只是说出来不太好听……罢了。”姜承叹了口气,声音就放轻了,“折剑山庄卯初便有全弟子的晨练。有时候师兄弟他们晚上偷跑出去玩耍……就往往会赶着这时间翻墙回来而免于师父责罚。所以我想,那飞贼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顾虑。”
夏侯瑾轩听了,微微讶异:“卯初就——唔,折剑的弟子还真是辛苦。”
皇甫卓瞥了他一眼:“我也是卯初便起来练剑。这是正常的练武时间,只有你一人不辛苦罢了。”他停顿片刻,却发现姜承方才这番话里一点奇怪的地方,“……嗯?姜兄,既然那些人会在晨练前赶回来而没露出马脚,你又怎么知道?”
“我……一般寅正便在后院练拳了。”
姜承说起来云淡风轻的,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却瞪圆了眼睛。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夏侯瑾轩了,那对他来说最是深眠的好时候,于姜承却早已在那练习武艺了——
“姜兄……你这样一晚上不过才睡一两个时辰,未免也太……辛苦了……”夏侯瑾轩这么说着,语气里都带了点关心,“外出任务还需守夜,长久下去,身体如何吃得消……”
皇甫卓似乎也有点看不下去,皱眉说道:“勤于练武自然是好事,可若以身体健康来换,姜兄,不值得。”
“……夏侯兄,皇甫兄……”姜承稍许有点感动,因此表情也柔软了,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没事的。可能我天生体质较好,一直以来都没出过什么问题。尽管睡得少,第二天依旧能有很好的精神。所以不必太担忧。何况……”
他顿了顿,接着抬起头来正视着两人,微微笑道:“若我不将武艺练得足够承担折剑山庄,现今也不可能与你们并肩行走江湖了。”
“……”夏侯瑾轩的表情也放缓了,浮了一丝笑容,“也是。正因姜兄是努力的人,才值得瑾轩与你相交。”
“……嗯。”皇甫卓也露出了笑容,不过仅是停顿片刻,就又认真严肃起来,“不过姜兄,体质再这么好也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今后你当了门主,定要记得保持足够睡眠,不然接人待物将更加劳心伤神。倘若不能安眠,我可为你选足够好的玉枕亲自雕琢……”
“好啦——皇甫大人,姜兄又不是我,该如何做妥当他自然明白的,不必如此悉心授业了。”夏侯瑾轩笑眯眯地打断了皇甫卓欲要再往下的滔滔不绝。
“谁要授业你?我哪次说你,你是有改过的?!”夏侯瑾轩这番话倒是戳到了皇甫卓的怒点,对象一转就朝着夏侯瑾轩去了。让因很少被皇甫卓说教而全身紧张的姜承莫名松了口气。
夏侯瑾轩对付皇甫卓自然有经验,四两拔千斤,飞快地就将话题绕回来了:“如此说来,那飞贼也应是有这样的原因才不得不在作案完后尽早回去。那么寻常人家就可排除了,他们可没这些规矩。这飞贼就一定是在某些有规定作息时间的场所生活着……嗯,范围一下小了许多。”
“扬州并没什么特别大的习武门派。”皇甫卓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断定道,“其余有类似规定的场所……商贩需一早去街市上支摊,庙宇的和尚尼姑则要早起诵经,可这两者都不像会有女飞贼参与的地方……还有……”
“皇甫兄,燕凤楼似乎也有一早的服务。”夏侯瑾轩突然插了一句。
仅那最后二字就让正经人的皇甫卓一愣,接着脸就红了,直呼名字的教训正要出口,夏侯瑾轩为免耳朵受灾,赶忙补充道。
“——我是说,我听说,为了招揽客人,燕凤楼一大早也会有歌舞女弹琴奏乐,那里头女子众多,深浅不一,也应是重点怀疑的地方。”
“……”算是被夏侯瑾轩正经的解释顺了气,皇甫卓闭目道,“这也是理。况且那里鱼龙混杂,常有一些迷烟、迷香佐料……这么说来,那个可昕姑娘,嫌疑便是最大的。”
“哦……?如何说?”夏侯瑾轩笑道。
“首先她与你说她在梦中见到战场的场景,可初临是与我说,盲人的梦境也是看不到什么的。这可以确认她是装盲,其次便是她给你的那个香包,其中亦有与迷香类似的成分……”
皇甫卓分析到一半,就见到夏侯瑾轩似笑非笑的笑容,他不免一拂袖:“这只是我初步的猜测,你还注意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我可不知道了。”
“呃,皇甫兄,我可什么都没说……”
“夏侯兄,你的脸上都写得很清楚了。”姜承默默说道。
夏侯瑾轩唯有又挠了挠头,皇甫卓哼了声,见天色不早,便转身要走:“太阳要落山了,该回去了。既然你说明天见分晓,那就等到明天。且看你有何花招。”
“……好好好,皇甫大人。”夏侯瑾轩赔笑道。

夜里。
皇甫卓并未睡下,而是坐在桌前,手依然放在长离剑上。却不是在与夏初临对话,而是……
“……这次是……暮姑娘?”
半晌,他收回手,脸上都是疑惑,自语着一些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
“那个是暮姑娘……可另一边那个红发男子又是……”
这样的疑惑到了一半,却忽然被屋子外传来的一声长长的鸣叫打断了。
“什么声音?!……鹰?!”
皇甫卓立刻警觉起来,察觉出那是老鹰独有的叫声,连忙打开窗子查看。却没在夜空中发现哪怕半点鹰的声音。
“……皇甫兄?”突然,旁边有个声音唤道。
皇甫卓转过头去,就见隔壁窗子探出个姜承。见了他,立刻表示了歉意,“抱歉,吵醒你了。”
皇甫卓摇摇头:“我也没睡,刚刚发生了什么?”
姜承看了眼某个方向,解释道:“……我在屋内安睡,突然隐约听到了鹰哨声,打开窗子果然见到一只海冬青从窗边飞过。我觉着可疑,便想将它打下来。可惜那鹰好像受过训练,只是擦到了半边翅膀而躲过去了。”
“鹰哨声……?”皇甫卓皱起眉,“……我为何没有听到……”
姜承愣了愣:“……虽然声音比较远,但还是很清晰的……大致是那个方向。”说完他就从窗边指向了一个方向,皇甫卓循着看去,正是扬州的客栈。
“……奇了……按理来说我的房间离那客栈更近,我也醒着,为何反而是半睡梦中的你警觉到……”皇甫卓竟颇有点在意起来,“莫不是我功夫太差,内力还不足以察觉到这般动静……”
“怎会,皇甫兄的武艺丝毫不逊于我。”姜承连忙说道,不过这话说来自己好像也不太信。毕竟最清楚姜承的那个人便是姜承本人,他也觉得自己近几年来,关于外界感知的敏锐程度越来越强……但这是好事。姜承又强迫自己这么理解了,他生怕自己再想下去,会想到不好的地方去。
见到皇甫卓还在那里有点懊恼地沉默着,姜承便劝了起来:“兴许只是皇甫兄沉浸于什么事未注意罢了。夜风凉,也不早了,皇甫兄还是尽快就寝吧。”
“……好吧。”似乎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什么法子,皇甫卓便点了点头,“姜兄也早点休息——必须要睡够!”
“……是是是。”
次日清晨。
“瑕妹子?瑕妹子?”
瑕迷迷糊糊地睁开蓬松的睡眼,便见到暮菖兰一脸的担忧。
“嗯……?暮姐姐?我……我没睡着吧?”
暮菖兰叹了口气,揉了揉瑕的头,“没。你守了段小哥屋子守了一夜,这会天才刚亮。”
“嗯……也是……要是我睡着了,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暮姐姐叫醒了。”瑕说着,站稳了脚,向着暮菖兰勉强地一笑。
但见暮菖兰微皱眉,满脸的担心:“自从到了扬州后,你身上的病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嗯……以往也不应有这么频繁……”瑕也有点不解。
“还有,你说前两日见了那个姜小哥就头晕,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哎呀暮姐姐,你别担心了。你看我现在能跑能跳,这种病也不碍事的!”瑕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蹦达了两下。
然而暮菖兰的眉眼里仍不减愁色,她的拳握住,又松开。叹了口气:“……千万不要勉强。你先回客栈休息吧,这儿我来守着就好。”
瑕点了点头:“嗯,中午我再来换班。暮姐姐也注意安全。”
暮菖兰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呵,我还不必你这丫头来担心。快去吧。”
瑕便吐了吐舌,这才远去。
暮菖兰在后看着她俏丽的背影,眉头却锁得更深了。
而就在瑕远去不久,屋子的门就打开了。段辉从中探头探脑地想出来,才刚踏出一步,就被从屋后绕过来的暮菖兰叫住了。
“段小哥。”她亲切地唤了声,笑容也如春风,“还这么早,你想去哪里?”
“呃!”段辉像是没意料到暮菖兰会突然出现,而有点被惊吓地叫了声,又连忙摇摇头,“没,没什么……只是起来小解。”
“哦,段小哥真是好风度。晨起小解也将衣帽束得如此整齐。”暮菖兰调侃道,才绕回屋后,“非礼勿视,段小哥请便吧。”
“好,好……”
段辉应了下,看着暮菖兰绕了回去。松了口气,然而他是怎么也不敢再将步子往外迈了。
再说瑕一路走回客栈,清晨的街道上还没有多少人。只有包子铺早早开张了张罗着早点,瑕买了个肉包子,叼着一路沿着街道走。
恰好经过了燕凤楼,燕凤楼倒是也早早开张了,高楼上,能见到可昕坐在那里抚琴,周遭是一夜未归的客人在旁叫好。瑕看了一眼,就在心里埋怨起这些地方不把姑娘当人,早晨风这么凉,怎能放一个盲人姑娘迎着风弹琴,于是想帮助段辉赎回可昕的心更坚定了。瑕这么想着,又朝门口瞥了一眼,然而往那边瞥一眼时,眼睛就挪不开了——
“那那那,那不是——”
肉包子啪地掉落在地上,瑕震惊地指着那个步入燕凤楼的红袍人。
“夏侯瑾轩!!”
她叫出了声,然而在这之前,对方已经踏了进去。
紧接着,楼上的可昕就停了琴声。向诸多失望的客人一躬腰,而走了回去。瑕虽站在底下,却看得清清楚楚,可昕走向的方向,便站着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红袍人。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夏侯少爷不是说自己对可昕没意思么,为何又在这节骨眼上来找她——
瑕又气又急,一冲动就想跑进去。当然被门口的护卫拦住了,瑕一抬眼见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心知不能硬闯。她懊恼地跺了跺脚,想到夏侯瑾轩那天指给她的住宅方向,还有与他同行的另外两位……
瑕便定了主意,转身就朝三人住的地方跑了过去。
瑕也管不上礼节一类,腾腾腾地就冲进了三人住的屋子里。刚踏进去,就看到皇甫卓和姜承竟还神情自若地坐在那里吃着早饭。
“瑕姑娘?怎么了?”姜承见了她,便站起来关心地问了句。
瑕觉得不可思议,左右环视,依旧还是没找到红色的身影,索性开口问道:“夏侯瑾轩呢?!”
皇甫卓皱了下眉:“直呼其名,成何体统。”
“你——好吧,夏、侯、少、爷在哪里?!”
瑕在气头上,跺了下脚,语气也不太客气,“你们家夏侯少爷不是答应了段小哥不打可昕姑娘主意吗,为什么我亲眼见到他又进了燕凤楼——还找了可昕!”
姜承闻言愣了愣:“夏侯兄去了那里?”
“——你们不知道?!”瑕也讶异了。
皇甫卓摇摇头:“那家伙一早就走了,只留下了一张纸条,说白日有事,傍晚回来。”
“……”瑕惊愕地看向姜承,就见姜承也默默点了下头。
“那你们也不去找他?!”似乎是不太理解为何眼前两人还能冷静地没有什么动作,瑕猛一拍桌子,“你们不是朋友吗?他一个人走掉也不关心么?!”
皇甫卓眉头又皱了起来,大抵是不满瑕这么失礼的行为,想教训。被姜承抬手制止了,因为夏侯瑾轩不在了,只好担起这个解释工作的姜承安慰道:
“……瑕姑娘,你冷静点。不是说不关心夏侯兄,只是……我们信他。”
“信?”
姜承点点头:“嗯。夏侯兄虽然平日里行止轻率……咳,但是这个程度的事,他拿捏得准。”
瑕瞪圆了眼睛:“——可他去找可昕怎么解释!”
皇甫卓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叩了叩桌子,开了口:“夏侯他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何况夏侯伯父家教甚严,绝不允许夏侯他领个青楼女子回家的。这个你大可放心。”
姜承见瑕依旧是一脸不理解的模样,正色认真道:“瑕姑娘。我们是朋友没错。但朋友之间贵在交心,事事都要互相告知自是不必。比起什么事都刨根究底,我更愿意相信夏侯兄自己有分寸。”
“你们……你们……”瑕还想说什么,可又觉得他们说的实在找不到能指摘的地方,她只好愤愤地跺了跺脚,“……既然这样,要到了傍晚他还没回来,或者可昕姑娘突然被别的人赎了,我再来找你们!”
讲完这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就转身跑走了,倒是拦也拦不住。临走前还听得她在嘟囔,男孩子的友情谁懂啊,如果是我的朋友,出了什么事我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啊……这般的话,才消失在了门口。
留下皇甫卓和姜承两人面面相觑,半晌,皇甫卓才带着点笑意叹了口气:“姜兄,方才那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姜承微笑道:“那的确不是我首创……是夏侯兄与我说的。也就是一年前,我被大师兄为首的折剑弟子排挤时……夏侯兄在给我的信里安慰我的。”
“所以在那之后你才书信予我说明情况,才有了之后教训萧长风的事?”皇甫卓这才将往事想通,恍然大悟。
姜承点点头,道:“……嗯。因为这份信任,我不想辜负。”
“那家伙难得也能说点好话。”皇甫卓这次的语气倒没有往日那样严厉了,带了点欣慰的笑意,“等他回来吧,看他所谓的分晓究竟是何。”
“嗯……”姜承应了声,喝了一口茶。看向在桌一边摆着的桂花糕,有点想去拿,却碍于挡在中间的一个大碗。
“嗯?姜兄是想吃这个么?”皇甫卓注意到了姜承的视线所在,很快拿了块递过去。
“……多谢。”让皇甫家少主帮忙拿了食物这个事实令姜承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好意拒绝不来,他接过去放在嘴里,味道意外的香甜。
燕凤楼的某个房间里,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阿如,将我的翠玉金钗拿来。”
“哇——可昕姐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竟要戴这么贵重的首饰。”
被称为阿如的丫环嘻嘻笑着,将首饰柜里的一支金钗取了出来,走到可昕身边,小心地帮她插上。
“果然是因为一会儿,那个夏侯少爷就要来了吧?”她调笑着,可昕有点无奈地嗔怪了句。
“阿如,别乱说话。”
“我是说认真的!”阿如说着,绕到了可昕面前,话里都是些小姑娘理所当然的天真,“夏侯少爷又有钱又有才,长得也很好看!我看他那眉清目秀的,有些女子都比不上他那清秀哩!如果可昕姐姐你喜欢,那我就去求他让他带你走!”
“胡闹。”可昕说着,手在虚空中摸了下,阿如便很自觉地将头凑上去。于是可昕摸了摸她的头,哭笑不得道,“我既不是爱慕富贵之人,好皮相也看不到。他是正经人家的公子,不可能要青楼里的女子的。”
“可昕姐姐你又与那些人不一样!”阿如执拗地还想说,“只要可昕姐姐你说一句想要,我就一定能让他赎你回来!——就像当初你念着那段辉一样,可昕姐姐,你只要说一句——”
“阿如!!”
这一次,可昕明显提了声,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段公子是老实人,你不可令他——”
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还是没说出来。阿如被这么一叫,立刻便委屈了。她碰上可昕瞎了的双眼,轻柔地摸上去,心疼道。
“可昕姐姐……我就是想你能过得好点……幸福点……”
可昕沉默片刻,没再回话。而是轻叹了口气,拍拍这小丫环的头,道:“去准备一下,夏侯公子应是要来了。”
阿如应了一声,默默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夏侯瑾轩便推门进来了。
“打扰。”他没立刻走进来,而是在门口停了一下,出声向着坐在屋内的可昕提醒道。
可昕柔声道:“是夏侯公子吧。进来好了,没什么的。”
夏侯瑾轩点点头,就踏了进去。一边的阿如点起了香,香味甚是沁人心脾,萦绕在屋内。夏侯瑾轩闻了一下,眯眼称赞道。
“此香清新怡人,芳香四溢。不知是何香?”
“公子谬赞了,不过是苏合香罢了。”
“苏合香……?”夏侯瑾轩的目光闪烁了下,但见可昕点点头,接着忽然出声道。
“阿如,你先出去吧。”
阿如愣了下,只是客人在眼前,她纵是与可昕再亲密也不可太过放肆。应了声是,便从门边退出去了。
夏侯瑾轩这才合上了门。
他一步步走近了可昕,看她盘席而坐,神色沉静,眼神也是虚无地望向前方。夏侯瑾轩在离她还有五步的地方停下,开口说道:“可昕姑娘——”
他唤了一声,紧接着指尖突然催出了雷电之力,而迅疾地冲着可昕眼前而去。
然而可昕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哪怕那雷电都要触到她眼前,她才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而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夏侯瑾轩见好就收,在那小闪电要打到可昕时而又打出一小股旋风,两者在空中一撞,便抵消掉了。
这样的动作,哪怕是可昕也察觉到不对。只是她未有任何惊慌的表现,只是淡淡道:“……夏侯公子,此举,何意?”
“不过为了确认一件事。”夏侯瑾轩微微笑道,“若有失礼之处,姑娘请见谅。”
“不会。”可昕摇了摇头,手放在了眼前的古琴之上,“今日只有你我,不知公子想如何让可昕助你雅兴?”
“唔……既然这样的话……”夏侯瑾轩将怀里的笔掏了出来,信手拿了在案边备着的一张宣纸,道,“我欲作画一幅,画的主题。不如由姑娘的琴声来定。”
“听曲作画……?这倒新奇了。”可昕轻轻拨了下弦,“只可惜看不到公子的画。”
“可昕姑娘蕙质兰心,能否看到又有什么区别?”夏侯瑾轩说着,也在宣纸上落了一个墨点,“你自然能感觉到的。”
可昕似乎怔了怔,而后才笑道了声是。手指落下,一曲悠扬的琴声便传了出来。
夏侯瑾轩便也凝神作画,只见他的笔尖在画上旋点泼洒,落在纸上时竟有了点隐隐的光芒。分明是凝着五灵之力于画上,于是色彩也为此丰富了起来,时而转成了丹砂,时而又是青花,而可昕的琴声亦未曾断过。他们如此相对无声地保持了许久,直到夏侯瑾轩最后一个墨点洒在纸上。那一点墨滴落在纸上时,霎时溅起了墨花,只见夏侯瑾轩闭目结咒,一声轻轻地起。
那墨之上就跳出了一匹墨马,姿态矫健,长长地嘶鸣了一声,甚至有了踢踏的声响。夏侯瑾轩的手在空中虚地一捏,那墨马刹那便打散开来,化回万千墨点,均匀地散落在宣纸之上。
与此同时,可昕的琴声也停了。
“……公子真乃神人也。”哪怕可昕看不到,光是方才那一下扑面而来的气势便也能让她联想到是如何的场景,她的神情并不是很自然。因此也只是这么带着点惊讶的一句赞叹。
夏侯瑾轩收笔,将画卷铺开,神清气爽。而后才谦逊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若是与我同行的那两位兄弟,恐怕还不止这些。”
“……”
可昕竟难得沉默了,她咬了咬下唇,似是在思考什么。然后她好像是下定决心了,唤了声:“公子,请靠过来一点。”
夏侯瑾轩闻言,便上前两步。
“再近点。”
“……”夏侯瑾轩犹豫了一下,就又向前了两步,这下两人只隔了个古琴的距离。然而可昕好像觉得这还不够,将古琴移开后,突然就伸手搂住了夏侯瑾轩。
“……姑娘!你——”
夏侯瑾轩惊讶地便想推开,然而还没等他动作,可昕便离开了。
她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竟现出一点悲伤的神色,轻声道:“……小女子……情难自禁,故有此轻薄之举,请公子……谅解。”
“……可昕姑娘……”
“请公子……谅解!”
她又加重说了最后一句,夏侯瑾轩愣着。然后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怀中,才点头道:“……无妨。人难免会有过错,改正便好。”
“…………”可昕咬了咬下唇,然后方才那点奇怪的不平静才消失了,她又是那个淡然的琴女,“不早了,公子该回去了。你的朋友,还在等你。”
“……好。”夏侯瑾轩点点头,站了起来。
“那么,就此别过。”
夏侯瑾轩出了燕凤楼,正好是傍晚夕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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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日 十月 06, 2013 10:49 am

他好像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日落折射他长长的影子在街道上。然而他的脚步是轻快的,一路走向了住处。
他打开门,就见皇甫卓和姜承一左一右就站那,好像是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回来了?”
便就是这一句,也没有多余的询问。
夏侯瑾轩笑了笑,点点头。
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香包,在眼前晃了晃。
“一切都已经妥当了。”
他儒雅地笑着。
“便只等那飞贼,送上门来了。”
深夜。
正是万籁俱寂的四更时,整个扬州城都在最沉的睡眠中。街上也静静的,只有野猫几声微弱的叫声。
突然的一道黑影闪过屋檐之上,脚尖一点便停在了屋檐尖角。害得全扬州都心惊胆战的飞贼就蹲在那里,暗暗潜伏着一场新的作案。
她悄悄地盯住了不远处的那个宅子,那正是夏侯瑾轩他们所住的地方……这种大少爷身上的东西能值多少钱?一块玉,一枚发簪,一束剑穗,都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飞贼在面罩下的脸露出了一个微笑,是时候了,她脚尖轻巧地一点,便纵身飞了出去。
稳稳地落定在屋瓦上,她的脚尖一勾,倒挂下来而得以透过窗窥探里面的景状。果然见到依稀有个人影直直站在那里,从身高来辨别,应该是那个穿着紫衣的折剑弟子。
他们果然还是有所防备的。飞贼嗤笑一声,但这在她看来,这种防备根本不堪一击。
一个翻身利落地蹲在窗边,手指一戳就将纸窗化开了一个小孔。与此同时那个姜承也立刻发现了异样,折剑弟子的警觉性毕竟不是一般看守能比,然而飞贼也料到了会被发现。她也不急,很快就把送进去一管,轻轻一吹气,迷烟混杂着异样的香气便直直地袭向姜承。
“……唔……!”姜承想躲也来不及了,他迅速往窗边靠近的行为倒反而让迷烟袭来的更加迅速。一声沉闷地撞击声,他便倒在了地上。
再就是还在熟睡中的那两位少主了,这施行起来显然更加方便。迅速移动到他们的窗边,迷烟一蔓延开,那原本浅浅的呼吸都没了。完全地进入了深度的睡眠状态。
得手了!飞贼在迷晕了三人后就立刻自信满满地下了这个判断,她这香是“那人”无意间制出来的,运用后才发现这不仅能使人昏睡,更依稀有使人醒来后混混沌沌,乃至于忘记中迷烟前状况的功能。搭配着自己本身的轻功与身手,才能屡次得手而不被抓住马脚。
这些所谓的武林世家,也不过如此嘛。飞贼得意洋洋而光明正大地进了屋子,路过躺在床上熟睡的夏侯瑾轩时,她还犹豫着想了些什么。
罢了……既然已经有他了,这样的公子家大业大,不能被自己左右,“那人”也不喜欢,就放过他好了。飞贼暗暗想着,接着脚步轻盈地就翻找起了放在桌上的包裹。
少爷的确是不一样,随身带的银票一把一把,就让飞贼眼花缭乱了。更别提那些玉饰宝贝了。就连裹着包裹的布里头都是镶着金线,飞贼也不犹豫了,干干脆脆,一个包裹就带了走。
如法炮制了那个皇甫家少爷的,与夏侯家少爷相比银两倒是少了些,或许是他比较大手大脚?飞贼并不知道前几日皇甫卓已为段辉散尽家财了,因此稍有疑惑。不过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少,尽管一次得手,她还是抱有相当谨慎。
更何况这次之后她也会有一段时间不作案了,怎么着也不能最后时刻掉链子。这么想着她进入了姜承的屋子,姜承是最先被她迷倒的。因此不像皇甫卓夏侯瑾轩他们一样安安分分躺在床上,而是直接栽在了地上,表情还是皱着眉。
飞贼小心地绕开了他,然后就在柜子里翻出了他的随身包裹。只是一打开,她便惊呆了——不是这包裹里的东西有多值钱,而是和之前那两位少爷一比,实在太过寒酸。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她有点嫌弃地一一挑着,银两虽也是有,比起之前收到的那些却实在是零头。而比这些更多的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小玩意,有布老虎,有一枝放书里压干了的梅花,一枚不知道歪七八扭刻了什么的石头……实在都是些放在路边都没人会去睬的玩意。飞贼不免失望地大叹了口气,原以为即使是折剑弟子,能跟着两个少爷的身价自然也不低。武林世家的优秀弟子,背后哪个不是也有殷实的家底撑着的?谁想到这次还当真偷了个穷光蛋……罢了,此次收获已经很是丰富。飞贼也就不做纠缠,随手捞了点银两揣进怀里,转身就想走了。
临走前她还颇怜悯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姜承,窗被她打开了,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庞。这么一细看,这小哥长得也真是俊。不像那夏侯少爷女人般的五官,是种男子最该有的凌厉帅气。当初他来燕凤楼时,便瞧上了他。长相好看,为人看起来也正直,姑娘们主动讨好也不为所动,看起来也不是很有钱,能被自己所左右,实在是比之那个书生更合适的人选了。可惜“那人”上来时,就见这个姜承愣是一眼都没往那边瞧,全程都把眼神放在同行的两位少爷身上了。
搞来搞去,还是个木头。飞贼叹了一声,就此彻底打消这个心思。她已圆满了此次偷窃,暗自运起轻功便要从窗边离开了。
突然,她的脚踝被人抓住了。
于是迅疾离开的动作都不由得停了下,飞贼心里一慌,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个抓住他脚的人就飞快地一个擒拿,将她的双手都反剪在身后。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仅此一个举动飞贼也立刻明白过来了——是倒在地上的姜承!他之前是在装睡么?!事到如今飞贼也想不了那么多,只知不能这么轻易被他擒住。被扣住的手腕一翻转,暗藏的袖剑就亮出了刀锋,这飞贼下手也狠,不管不顾就拼命一划,直接划破了姜承的衣裳,带出一道血。姜承吃疼地力道一松,飞贼就迅速地往后一个飞踢,便就要摆脱时。姜承却比她的反应更快,抓住踢来的脚踝,只这么往下一甩,就仗着霸道的力道把飞贼又一次按在了地上。
“别想跑!”姜承的声音低沉地响了起来,严肃狠绝,不带有一点余地。飞贼被他按得生疼,喘了几下后,脑子一转,就娇滴滴地发声了。
“小哥,你按得我好痛呀,而且你也不看看,你按到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哪里了——”
“……?!”姜承一怔,虽然夏侯瑾轩之前就推测这飞贼是女子,只是没想到是个身材这么娇小的女孩子,声音还九转八回地带着点故意的媚,只听得姜承又想起在燕凤楼被那些个姑娘家包围的时候,脸一红便下意识就低头确认,他擒拿人的动作并没有错,膝盖紧紧顶住腰部——不好!姜承立刻意识到对方在引诱他分神,只是这么一刹那,对方就得逞地一笑。反手便甩来一把沙石,姜承蓦地被沙扬了一脸,眼睛都来不及睁开,就听到几声急促的踏地声——那飞贼要跑了!
……然而,姜承并不慌张。
飞贼自以为逃过一劫,迅速地跳上窗台便要往高处逃跑,可这才刚踏出一步,忽如其来的一阵怪风就硬是把她给卷了回去。
“……咳!!”
这风来势凶猛,迎面就朝自己打过来,方才和姜承争斗落下的力气还没恢复,三两下就被吹了回去。
才刚跌回室内,一睁眼,正对面前就是泛着寒光的剑尖。
“小贼,还想跑!”
一声义正严词的喝令。
飞贼本想再挣扎,然而却发现手脚处都被一圈风给受制住了。这风环成一小股旋风,将她的手腕脚腕紧紧捆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正常会有的自然现象,飞贼一抬头,就见到了黑夜里,一支毛笔施术出的光芒格外显眼。
夏侯瑾轩,皇甫卓,姜承……飞贼一一辨认出了联合擒拿住她的人的身份,同时也感到了万分的惊疑——为什么,他们三人都没有中迷香?!自己分明是确认了——
正这么思虑万千的时候,夏侯瑾轩已经走过来,拿着烛台照亮这黑夜,然后他唰地就把飞贼的面罩黑布扯了下来,露出一个年轻姑娘惊恐的脸庞。
“……这是……谁?”皇甫卓见到了这面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而更令他的惊讶的是,飞贼的真面目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不是可昕?”
“本来就不是她。”夏侯瑾轩看姜承已经蹲下来,用结实的麻绳代替他的风索将对方绑了起来,便把法术收回了,然后他一语就道破了眼前飞贼的身份,“是可昕身边的那个丫头,我记得……是叫阿如吧?”
被揭穿身份的阿如一时又气又恼,她心知这下子是彻底栽了,索性也放弃挣扎,大眼珠子直直盯着夏侯瑾轩,恨得牙都痒痒:“……为什么你们没有中迷香?!”
夏侯瑾轩笑了笑,只是道:“你为什么要出来做这偷窃的勾当?你说出来了,我再说。”
“……呸!鬼才会告诉你!”阿如想都没想到这都要交换,她愤恨地扭过头去,理也不理夏侯瑾轩了。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好吧,交易失败。他瞅了瞅外头,离天亮还有段时间,总不能放着这小姑娘就在这吵吵闹闹。夏侯瑾轩伸出手去,想往她衣襟里探,可才刚伸手,阿如就呀的叫了一声。而皇甫卓的训斥也来得比她更快:
“夏侯瑾轩!你做什么!!”
“……呃。我就想把她身上的武器和那迷香都搜出来。”夏侯瑾轩好像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迅速地就收了手。
毕竟面前的再是个作案无数的飞贼,首先她就是个姑娘。这一下三个大男人都犯了难,不搜吧,怕这么放一夜她有倒腾出什么花样逃了,搜吧,男女授受不亲,趁人之危,等等罪名压在自小就受优良教育的三人身上,结果就是没人敢乱动。
临末了,也只好姜承一声叹息:“……我看她看到天亮吧。”
“不行!”
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当即立断地反驳,自从他们知道姜承一直以来为了练武极度缺少睡眠后就对姜承的睡眠时间开始严控,没什么要紧事的时候哪怕是把姜承按在床上也要让他睡足了才准起来。今晚因为要守这飞贼突然到来,就已经熬到现在了。还要再守到天亮,相当于一宿没睡。
“姜兄,你去睡觉!”霎时化为唠叨家长的两个竹马坚决反对,表示自己守着也没事。可姜承又怎么可能让两位少爷熬一晚上,自己却去睡了。这一时三人都僵持不下,反倒是阿如在旁边看得有趣,嘿嘿偷笑了起来。
只要他们再僵持一会,阿如就能将磨破这绳子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偷偷地用袖子上的尖锐处磨绳子,再有一点点……
“哎呀!你们真的抓住飞贼了!”
突然,一个脆脆的声音在窗口响了起来。
三人一愣,齐齐看过去,竟然是……
“瑕姑娘?”
夏侯瑾轩惊愕地迎上去,这三更半夜的,为什么瑕会突然造访?
瑕的动作很轻巧,一点也不输给刚刚那飞贼,从窗边跳下来稳稳落地,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飞贼背后那快被磨破的绳子。
“你们怎么抓人的,这家伙可就快逃了!”瑕一语就把阿如刚刚的努力功亏一篑,姜承一看,也立刻发现了不对。连忙又拿着绳子捆了一圈。
“瑕姑娘为何会来……?”夏侯瑾轩还有点惊讶,颇有点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暮姐姐让我来的!”瑕答得很快,然后笑着绕到夏侯瑾轩面前,“听说你们今天晚上就能抓住飞贼,暮姐姐说如果按大少爷你的推断这飞贼是个女人,你们三个大老爷们一定不好意思搜他身,就让我来帮下忙。”
“……诶……”夏侯瑾轩愣了愣,“暮姑娘倒是神机妙算……不,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晚能抓到飞贼?”
“嗯,这个嘛……”说起来,瑕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微低着头,脚尖打着圈,“我早上看到你进燕凤楼了……”
“………………呃。”夏侯瑾轩话一停,接着立刻想到什么,手忙脚乱就解释起来,“你误会了!我对可昕姑娘真的没什么,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瑕立刻打断他,“而且我见到你进去之后,还冲到这里来质问皇甫少爷和姜小哥,所以我都知道!”
“……啊?”夏侯瑾轩看了眼皇甫卓与姜承,见两人都朝他默默点头,夏侯瑾轩顿时郁闷了。眼神里都是埋怨他们为何不告诉自己。
瑕好似也不愿多讲,干脆利落就道:“哎,好啦!你们三个大男人背过身去,我来搜她身!”
“好。”夏侯瑾轩应了一声,三人背过身去。便听后面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伴随的还有阿如不断的谩骂。瑕倒也不简单,一句句骂回去,两个女孩子一对上那话就真是停不下来了,直把三人听得冷汗连连。
“痛痛痛!!你就不能轻点吗,想让我死么!?”
“呸!别随便说这个字!都到这份上了还嘴硬,看明天衙门怎么收拾你!”
“哼,横竖不过一死,我怕什么!”
“你看你又说了!你才多大就急着寻死,这天下大把的人想活下去还没机会呢!——咦,这是什么?”
“啊,那是——唔!!”
只听阿如忽然的一声闷哼,接着就砰地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夏侯瑾轩大叫着问道,却也不敢转过去。倒是瑕急得直喊:“没事了没事了,你们转回来!这是怎么了呀!”
夏侯瑾轩得到允许,于是立马转回来。一见着瑕手上拿的一个管状的东西,立刻一惊,连忙就喊道:“别呼吸!!”
“啊?——哇!”
瑕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夏侯瑾轩迅速施了个水咒,一股清水从头到脚把她淋了个遍,她气得立刻跳脚:“你干什么!……啊!”
话没说完,手里的管子就被皇甫卓夺了过去,他干干脆脆,放在地上连踩了好几脚,确认完全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夏侯瑾轩这时也上来解释道:“瑕姑娘,这就是她用来迷晕人的香,只要吸入一点就会像她一样陷入沉睡……”说着,夏侯瑾轩指了指已经呼呼睡去的阿如,歉意道,“方才我也是怕这香弥漫开来,才出此下策,抱歉。”
“诶,原来是这样……”瑕这时也注意到了被自己刚刚不小心就迷晕了的阿如,才觉心有余悸,“这香,好厉害啊……”
“嗯,正因如此才会让这飞贼屡次得手,我们能免于遇难,也是由于贵人相助……”夏侯瑾轩说着,却把疑惑的眼神放在了瑕身上,“瑕姑娘,你方才……离她这么近,没吸进去么?”
“嗯?我?”瑕愣了一下,“我好象是有闻到香香的气味……可并没有想睡啊。”
“……?!”三人都惊愕了。夏侯瑾轩则是一瞬间想起之前在妖雾里不受影响的皇甫卓,待转过头去时,对方也像是心有灵犀地回答道。
“不一样,之前我也有过被这种迷香迷晕的经验。”
“……那瑕姑娘你这是……”
“我也不知道啦,哈哈。”瑕这时候笑得竟有点勉强,“不过我从小就对外界事物感知低,所以不被影响也是有可能的……”
“对外界事物感知……”夏侯瑾轩觉得蹊跷,还想问,瑕却自然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好了,既然她睡过去了,也算是阴差阳错达到了目的。你们三个大少爷一定守了一夜,去睡会儿吧,这边我来看着就好。”
夏侯瑾轩蹙起眉,但他终究和瑕不是什么很熟的朋友,既然人家不愿说到这个问题,夏侯瑾轩也不便问。事实上他也是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却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一个人守在这里没事吗?说起来,怎么没见暮姑娘……”
“暮姐姐她好像有事要做。”瑕说着,也有点疑惑,只是片刻后又笑道,“没事的!我之前已经睡饱了,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呆得住的!”
“……好吧。”夏侯瑾轩只好点点头。
姜承这时候又忍不住道:“瑕姑娘,我就睡在隔壁,有事你喊一声就好,我能立刻醒……”
“姜兄你给我好好睡觉!”
没等姜承说完,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就很团结地齐声吼了出来,于是姜承又只好讷讷缩了回去。
瑕看这三人忍不住直笑,然后便开始赶人:“好了好了,没见过你们当朋友当成这样老妈子的。快去睡吧,天亮了不是还要送她去衙门么。”
“嗯好,瑕姑娘一切小心。”
夏侯瑾轩点点头,和皇甫卓与姜承一并,终于都回屋去了。
见三人走了,瑕才松了口气,她坐在阿如旁边,望着窗外的夜色,似是有些心事。
她依稀喃喃着。
“……暮姐姐……到底在做什么呢……”
次日凌晨,衙门刚把门打开,夏侯瑾轩一行人就把阿如送进去了。
公堂上,阿如被迫跪下来低着头。夏侯瑾轩看得不是滋味,便上前两步先行说明情况,想早日将这审讯结束:“太守大人。”
“嗯?啊,夏侯少爷,您请说,请说!”太守一见来人,连忙眉开眼笑。
“……”夏侯瑾轩有点尴尬,但还是说了下去,“我们抓捕她时,她正施行盗窃。之后也在她身上翻找出了迷香等作案工具,证据我已向您呈上。现今人赃并获,请大人治她的罪吧。”
“没问题!夏侯少爷明察秋毫,实在令——”太守还想奉承,却听皇甫卓重重地咳了一声,眉目里有些不悦的神色。太守算聪明人,立刻就脸色一板,向着阿如去了,“大胆刁女!之前扬州的失窃案皆是你所为?你可认罪否!”
却听阿如一声冷笑,她硬是抬起头来,眼神里竟一点屈服也没有:“这几个大少爷的东西,的确是我偷的。可之前那些,我可没干过!”
“什么!”夏侯瑾轩惊愕,他未料到阿如竟会出这一招。
“胡言乱语!之前那些案子都是用迷香使人昏睡再得手,分明都是你所为!”太守也反应得快,当机立断就反驳道。
“手法一样,又不代表都是我做的!”阿如硬气得很,甚至都要跳起来,被两边的差役一人一根木棍叉住了,却也不妨碍她讲话,“偷夏侯少爷这罪我认,但之前那些,你们没有证据,就别想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你——!你!好大的胆子!”太守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也这么强硬,一气之下就大喊道,“给我打!看你招不招!”
“大人,不可!”夏侯瑾轩立刻阻止道,把犯人拷打成认罪是他最不赞成的,更何况这小姑娘还颇有打死她也不认的气势。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事态不可挽回,夏侯瑾轩便马上喊了一声。这时他就无比庆幸起自己这样的身份,只是一言,就让太守和差役的动作都停下了。
夏侯瑾轩松了口气,转身面对依旧倔着的阿如,眼神却也冰冷下来。他对她其实也没多少好感,之前那些案子,毫无疑问肯定是她犯下的。只不过此时她一口咬定没有做,又仗着夏侯瑾轩心软不会被拷打,便颇有点要逃罪的样子。这姑娘年龄不大,心机却深得可怕……夏侯瑾轩又怎能让她如愿,冷声道:“你要我们找证据,那你想要什么证据你才肯承认那些案子是你做的?”
夏侯瑾轩的用词是才肯承认,一开口就已经认定就是她做的了。几句话倒把局势扭了过来,不是衙门这边没有证据冤枉了她,而是她咬定没有证据不承认。不过阿如此时也没心思与他搞什么文字游戏,直截了当地就说:“你有本事,找出那些赃物,证明它们和我有关系啊!”
“好,就这样。”夏侯瑾轩应得很迅速,只是声音却更加冷下来了,“你要我找,我就找给你看。只要我找到了,你立刻认罪!”
“……”阿如竟有那么一瞬被夏侯瑾轩的气势压制住了,但也只是片刻,她就分析清楚现在的形势,也用不输给他的声势叫道,“认就认!你有本事,你找!”
“不用了。”
忽然,公堂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然而这个声音对于夏侯瑾轩来说却是熟悉的,他循着声音望过去,从公堂门口踏进来的,是暮菖兰。
“……暮姑娘?!”
暮菖兰上前两步,而她身后,竟还跟着个段辉。
她向夏侯瑾轩一抱拳,说道:“夏侯少爷,之前那些失踪的赃物,我已找到了。”
这话一出公堂上哗然声起,夏侯瑾轩更是惊讶万分。
“暮姑娘,你说什么……”
暮菖兰三两步走上前,将畏畏缩缩躲在她身后的段辉扯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丢在地上:“这个段辉,就是飞贼的同伙。”
“啊?”夏侯瑾轩往后虚退一步颇为吃惊,显然是根本没想到这个在路上偶遇的书生居然与飞贼有关,他连忙道,“暮姑娘,可有证据?”
暮菖兰将手里的包裹放在地上,摊平开来,尽是金光闪闪的钱财。站在旁边的张员外只一眼,就叫了出来:“那不是我的宝贝!!”
暮菖兰便朝夏侯瑾轩点头致意,然后面向了太守:“就是如此。我在他家后的枯井里找到了全部失窃的赃物。他应是帮助飞贼藏赃的同伙,我只取出了几样物件作为证据,大人可亲自前去查看。”
太守看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也愣了,下意识就看向了夏侯瑾轩。夏侯瑾轩却先看向此时堂下跪着的一男一女,阿如在段辉被推到地上时露出了一瞬间惊愕的神情,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将表情都掩着了。而段辉则没用得多,只知跪在那里瑟瑟发抖,面对暮菖兰的指认,一句话也没讲。
这些夏侯瑾轩都收在眼底,他也干脆,直接道:“大人,去看看也无妨。”
“好,来人,押着这刁民刁女,本官前往一探!”
这一路走来真是声势浩大。从官府到段辉的住处有好长一段路程,途中还必须经过闹市。就见这一大队人有官府衙门的,有暮菖兰这样江湖人士的,有夏侯瑾轩这样少爷装扮的,最显眼的还是被挤在中间押送着的段辉与阿如。一路上认出来他俩的居民不少,自然也少不了指指点点。
“暮姑娘。”
趁着走路的时候,夏侯瑾轩走到暮菖兰身边,低声询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段辉和阿如是一伙的?”
暮菖兰看了眼夏侯瑾轩,也稍躬腰与他说明道:“大少爷,你从小就生在荣华富贵中,钱财于你而言犹如身外之物,自然对这些不是很敏感。说实话,自从他说了他与可昕的事后我就觉得奇怪了。他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并没什么特别好的文采,怎么才能把钱财凑到‘差一点就能赎回可昕姑娘’的程度?”
“这……”夏侯瑾轩摸了摸后脑,“即便是书生,也有许多敛财方式的。例如说卖书画……”
“大少爷。”暮菖兰唤了一声,加重了少爷二字,笑道,“你自有闲情雅致,可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谁会去花大价钱买副没用的书画?”
“……好吧。”夏侯瑾轩只好点点头,“可这样,并不足以证明他与阿如有关系。”
“嗯。我真正觉得他不对劲的时候,是从你与皇甫少爷将钱财摊在桌上给予他的那时。”暮菖兰说着,瞥了一眼段辉,看他依旧是灰心丧气地垂着头,又转回去对夏侯瑾轩说道,“你与皇甫少爷出手大方,姜小哥是四大世家的人对于这样的钱财也应见怪不怪。可你有想过,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穷其一生,都难以见到这样数目的钱财?”
“…………暮姑娘,道尽原因便可了,不必几句话内就强调下我不知人间疾苦吧。”夏侯瑾轩终于忍不住了,颇为郁闷地插了一句。
暮菖兰呵呵一笑:“这不是主要原因么。好吧,大少爷你不愿听,我便不讲了。”
“而那时,段辉见到这种大数目的钱财,却是没有什么动摇。只是一瞥就过了,甚至没多加一眼。——这就蹊跷了,他不过是一个穷书生,无论怎么掩饰,都不可能这样淡定。除非,他……早就见过这种程度的宝物钱财堆积在一起了。”
暮菖兰最后那句话压低了,在夏侯瑾轩耳畔响起。一下便点通了夏侯瑾轩的疑惑,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暮菖兰见夏侯瑾轩明白了,便继续说道:“之后瑕妹子提出在他身边做看守,那我便也顺手推舟。这……表面上是看守,实质是监视。我那时并没想到他与飞贼是同伙,只是想先试探一番。结果,你猜我看到他在那几天一直想干什么?”
“……什么?”夏侯瑾轩愣愣道。
“他呀——”暮菖兰故意神秘地停了停,“一直就想,出去。到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而在这之前他却一直是专心工作挣钱……这两者之间有一点区别是,小少爷你在我们面前提到飞贼是个女子。”
“你的意思是……”夏侯瑾轩敲了敲手心,“段辉他想去提醒那个飞贼,小心我们?”
“我猜多半是。然后昨日瑕妹子与我说你们晚上将要生擒飞贼时,我就故意在那个晚上借事离开了。当然只是躲在暗处看段辉有何动作。果然,到了凌晨也没消息时,段辉就急急地走出来了,头刚往屋后那个枯井一探,我就立刻出来抓住了他。”
暮菖兰讲到最后一句,语气都冷了。夏侯瑾轩稍作想象,也该知道眼前这个武功不浅的女子是如何狠狠地制住段辉的。一番推断下来,他倒也能想通了,只是,还有一点……
“为何是段辉……?阿如是可昕身边的丫环,段辉是倾慕可昕的人,而可昕她本人,却……”夏侯瑾轩喃喃着,不由自主望了一眼即便隔了条街,也能看得清晰的燕凤楼。
高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明明是烟花之地,却因为鹤立鸡群而格外的孤寂。恍然间,夏侯瑾轩似乎听到了一阵琴声,像是在为谁悲泣。
枯井之下,拂开掩盖着的松软泥土,下面果真都是钱财白银。几个差役费了好大工夫才全部打捞上来。铺平一看,全都是失窃的物品,数目都分毫不差。
“段辉,你可认罪?”太守直接就在这里,审讯起了段辉。
段辉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到此时才身体猛地一颤,半晌都没说话。直到旁边的差役不耐烦地吼了他一声,他才开了口。声音极轻,而且抖得很厉害。
“……我认罪……”
“认何罪?”夏侯瑾轩紧接着问道。
段辉犹豫了许久,然后才一咬牙说道:“我……我作为飞贼,盗窃钱财之罪。”
“——你!”夏侯瑾轩立刻便喊出了声,“你胡说!”
“我没乱说!”段辉这时声音才提高了,接着一看旁边的阿如,紧接着道,“我与她,没关系!!”
“……”阿如显然也愣了片刻,但很快,她就立马接着说,“是啊!这些赃物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夏侯瑾轩深呼吸了一下,再睁眼时眉目里都是怒色。他万万没想到到了此刻,两人还嘴硬不肯认罪。于是他厉声道:“胡言乱语!你一介书生,怎么可能有能耐盗得这些宝物!你们分明是一个盗窃一个藏赃,狼狈为奸!”
“我还想说你胡言乱语呢,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阿如尖利地反驳道,刚说完就被差役强行压制住。
“大胆!敢对夏侯少爷口出诳语!”
“呸!少爷又怎么了,都是人生的,含个金勺子出生就多珍贵了吗!”
阿如也硬气,还在那肆无忌惮地骂。太守一听比怒更多的是吓,连忙去看夏侯瑾轩的神色,生怕他真发了怒。
可见夏侯瑾轩也只是脸色变了变,却并没什么大的反应。他倒是在想些什么的样子,更没去搭理阿如。而是转过身来,对太守开了口。
“太守大人,段辉根本不是习武之人。既然他说他不认识这名女飞贼,那么他们必定还有同党。”
太守一愣:“……夏侯少爷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这女贼阿如,是燕凤楼一名叫可昕的琴女身边的丫头。”夏侯瑾轩的话很慢,又很响,像是故意要让后面二人听个清楚一样,“而这段辉,则是可昕的仰慕者……”
“夏侯少爷的意思是……”
“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何二人都与这名姑娘扯上关系?”夏侯瑾轩意味深长,“无论如何,那名姑娘,都值得调查……”
“——和可昕姐姐/姑娘没关系!”
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就异口同声地喊道。夏侯瑾轩回过头来,看着二人。没多说话,只是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两人大抵也隐隐明白了什么,互望一眼。一咬牙,他们终于低下了头。阿如轻声道。
“……是一伙的。”
“什么?”
“……我与他,是一同作案的。扬州之前那些案子,都是我做的。”
人证俱在,当事人也黯然认罪。之后的判决就方便了许多,两人便被关入了大牢,再服劳役,自此再无法重见天日。
“暮姑娘,此次能捕获到段辉都是你的功劳,不知你之后可有时间?”夏侯瑾轩在出门前,特意叫住了暮菖兰,有意想与她交流更多关于这次的案子的情况。
却没想暮菖兰面对大少爷的邀请,眼也不眨地就拒绝了:“不必了,我也不是为了帮大少爷你。只是破了案子有赏金,现在我酬劳拿到手,瑕妹子还在客栈里等我回来,我得先去看着她。”
“……瑕姑娘……?”夏侯瑾轩一听便了然了,“她昨日帮我们守着阿如到天亮,一定十分辛苦了。那在下也不便阻拦,暮姑娘请便吧。”
暮菖兰点点头,继而又笑道:“大少爷别急,很快我们就会来找你的。”
夏侯瑾轩一愣,“暮姑娘的意思是……?”
只是暮菖兰没等他说完,便利落地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道绿色剪影。
夏侯瑾轩被甩在原地,颇有点哭笑不得。那头以太守张员外为代表的势利人对他是礼待有加,这头却是屡次在暮菖兰这儿碰钉子。这要不是夏侯瑾轩心态好,一般人还受不起这种反差。
“你想与她说什么?”皇甫卓在后,皱起了眉头。
“暮姑娘在此次抓捕段辉的过程中,有十分独到的见解。许多方面是我未考虑到的,我想向她多请教一番……”夏侯瑾轩挠挠头,“只是她好像并没这个意愿。”
“……”皇甫卓竟难得的沉默了少许,夏侯瑾轩注意到他这诡异的沉默,将视线投向了他。
“皇甫兄,你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暮姑娘?”
“说不上不喜欢……”皇甫卓摇了摇头,“只是如此爱财的一个人,很难想象她会以正当的方式敛财。”
“皇甫兄,暮姑娘是贪了点。可行端作风也算是江湖女侠,你如此判别,未免有失偏颇了。”夏侯瑾轩觉得奇怪,倾身看向他,“……皇甫兄,你不应如此的吧?”
皇甫卓皱了皱眉,却只是简短道:“……是我偏见了。你当我没说吧。”说罢向前走去。
“唔……”夏侯瑾轩在背后琢磨着皇甫卓的异常,可也不好多说什么。
无论如何,轰动扬州的飞贼案在几次三番的纠缠中总算是结束了。这其中出力最大的夏侯瑾轩刚出衙门,立刻显露本性,晃晃悠悠的模样一步喘个三下,皇甫卓实在看不过去,只好叫了辆马车把他塞了进去。
“皇甫兄,皇甫兄。”塞进去没多久,夏侯瑾轩就从窗口探出一个头,朝皇甫卓招呼道,“你也进来坐坐啊。”
皇甫卓骑着马,瞥了他一眼,没作理睬。只当是他在里面呆得无聊了要找个人作陪,于是连拒绝的话都懒得说。夏侯瑾轩却也没急,而是朝着前头的马夫唤了声:“劳驾,能改道去燕凤楼吗?”
“燕凤楼?”马夫嘀咕了声,“今儿都不开业了,去什么?”
燕凤楼那边的老板是个聪明人,在第一时间知道那扬州飞贼竟是自己楼里的丫环时,就立刻关门大吉,主动配合衙门来调查以撇清关系。现今虽定了罪,燕凤楼也没有傻到马上和没事人一样照样开门迎客。放出消息,起码要整顿三天,想必一定要有人员大洗牌了。
夏侯瑾轩这一话出来,不仅是马夫,皇甫卓都不解了。刚刚还不搭理他的人,这会就转回头来:“你要做什么?”
“哎,皇甫兄你难道要我一直这么探出个脑袋和你说?”夏侯瑾轩眼睛亮亮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甫卓没法子,只好下了马,和马夫吩咐了一下听夏侯瑾轩的,接着一掀布帘就进到马车里去。
“姜兄也一起来吧。”夏侯瑾轩不忘招呼一直在后头看守整个马车的姜承。
姜承虽然也不解,但总归比皇甫卓更听话些。应了声,就一起进来了。
“我想去找可昕。”两人刚进来,夏侯瑾轩就开门见山地道。
皇甫卓与姜承均是一愣,皇甫卓首先道:“你威胁那二人的话……不是只是套话吗?”
“……不,皇甫兄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去调查可昕姑娘的打算。”夏侯瑾轩沉吟片刻,接着道,“案子的确结束了。只是之后是我个人私情,我想知道他们如此犯险作案,囤积大量钱财却不为己用的原因。想必肯定是与可昕姑娘有关。”
姜承方才一直在沉默,这时候终于开了口:“夏侯兄,我们此次能抓到阿如,可昕姑娘是不是也在之中有所相助?”
“是。”夏侯瑾轩这会总算是把一直卖着的关子与两人揭露了出来。
“她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弹奏那曲十面埋伏时,所弹的部分却不是从头,而是特意选了此曲的第六段落来弹奏。而这一段落在编曲里名为‘埋伏’,是奏出垓下之战前夕,汉兵伏兵的场面。我想,那时她便与我暗示,真正的飞贼,就埋伏在我们周围。”
“那之后……她分明是盲人,却故意与我们说在梦中见识到了场面,也是在意指此曲是她有意所为,而并不是兴致所起?”皇甫卓隐隐想到了什么,接话道。
“不错。”夏侯瑾轩点点头,“而之后她所赠给我的香包更证明了我的猜测,那香包中迷魂香的成分,是她故意放进去的。等我把香包拆开了,却发现里面有一块奇怪的东西被她放了进去。”
“……你是说,当时你拣出的那一块……?”姜承也像是想起来什么。
“对,那是一味中药。卵状,灰色,名为三七。”夏侯瑾轩说起来头头是道,显然是对中药有所了解。皇甫卓与姜承也是心领神会,只因夏侯家那多病的二老爷,身为侄子的夏侯瑾轩放心不过二叔的病,闲来时候自己也钻研过医道想寻求些缓解之法。虽然到后面没什么功效,可掌握的知识总不会忘。这一趟出行,夏侯瑾轩的这点药理知识倒也帮了几人很大忙。
“三七……我们来到扬州的日子,是十九吧?所以你才说,后天才见分晓?”皇甫卓顿悟了,总算是明白当时夏侯瑾轩为什么如此肯定地说着那个日期。
“嗯。到了那日我就去拜访可昕姑娘了,见到她身边那个丫头,我想,十有八九便是她。之后她就制造机会,往我怀里塞了那个香包。那一晚,也是多亏她香包里藏着的迷香解药,我们才得以不被那飞贼得逞。”顺着理了一通,终于是把一直以来的谜底揭露了,夏侯瑾轩说完,便跃跃欲试地看着两位好友,脸上就只差没写着求夸奖三个字。
姜承接收到了夏侯瑾轩眼巴巴的意思,很体贴地就满足了他:“原来如此……夏侯兄确是考虑周全。”
夏侯瑾轩点点头,又看向了皇甫卓。皇甫卓虽然明白夏侯瑾轩的意思,但怎么着也不习惯去夸奖这家伙。他咳了一声,扭头就转移了话题:“可你去可昕去了一整天,拿个香包要多少时间?”
“不是!”夏侯瑾轩连忙澄清,“我那天前去,不仅是找到那飞贼的真面目,另一方面,可昕姑娘也并不是一见我就打算将香包给予我……我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五灵法术的威力。并与她说你与姜兄比之我更加的厉害,就是为了让她意识到,即便一时我们被那飞贼的迷香制住了,我们也有能力抓住她,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与其这样,倒不如尽早阻止阿如,不让她犯下更大的错误。——我当时也是这么妄猜可昕的心思,倒是被我一猜即中了,随后她就把解药给了我。有此助益,我们才更早的抓住了阿如。”
话说到此处,另外两人好像也明白了为何在事情一切结束后,夏侯瑾轩想再去拜访一下可昕了。
这可昕明明不是局中人,却又处处影响着整个大局。阿如和段辉都与她有关,最后搬出可昕名字时两人也立刻认错,但可昕本人却是一直在暗自帮助破案……的确令人觉得有必要去一探,不仅是夏侯瑾轩,皇甫卓也起了好奇心。
谈话间,马车就到了燕凤楼。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下了马车,马夫想接出姜承时,却看他板着脸,没去理马夫给他搭的台子,直接一跃就稳稳当跳了下来。
“……姜兄,马车不该这么下。”皇甫卓看着马夫一脸惊愕的模样,不免摇了摇头。
姜承面露尴尬之色,夏侯瑾轩立刻打了圆场:“姜兄这不是很少坐马车上,不清楚么。之后令他好好注意便是了。”
皇甫卓一想也是,之后的路还很长,他还有很多时间能慢慢教姜承如何从自己还是一名折剑弟子的身份,转到折剑继承人的认识。现今还是正事要紧,他将视线放在了难得冷清的燕凤楼里。
即便燕凤楼关门了,依三人的身份,老板还不太敢将几人拒之门外。只是一听三人要找的是可昕,脸色就有点难看。
“……可昕在今日之后,就不是我们燕凤楼的人了。”
“为何?”夏侯瑾轩讶异地脱口而出,而出口后就立刻反应了过来。阿如是可昕的丫头,出了这么件事情,无论怎样,可昕都难逃其咎。于是夏侯瑾轩又连忙道:“那今日她可还在这里?”
“在的。只是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我去将她叫来。”
不过片刻,可昕就过来了。
只是这时候,她身边没了阿如。孤身一人,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不时还撞到些什么。好容易走到三人面前了,微微一福,抬起脸来时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憔悴。
“……多谢三位明察,不然至今我仍被蒙在鼓里……”
可昕声音很轻地说着些场面话,夏侯瑾轩就遣散了周围陪着的人。只令可昕一人留下,让她坐下后,才低声道。
“可昕姑娘,这里没外人了。你就与我们实话说了吧,若有苦衷,我们也能帮上忙的。”
皇甫卓点点头,也开了口:“不错。如果那名阿如姑娘真是被逼无奈,我们也可酌情令她在牢里少受点苦。”
“……不,不必如此。阿如到了此步,全是她咎由自取。”可昕这时忽然出了声,似乎是故意用这么冷冰冰的话,可惜语气里却全都是哀伤。她叹了声,这才与几人叙了起来。
“……阿如是我在路上救下的,当时她还是个流浪孩子,被人抓了说偷东西,我听她的声音不过六七岁,一时不忍,就收了她作丫环。几年下来,我们相处当如姐妹一般和睦。她很是粘我,照顾我手脚也很勤快,什么事都帮着我张罗。一开始我觉着欣慰,认为这孩子懂事体贴,可久了之后,才发现了不对。”
“可昕姐姐,那个什么张员外,实在太下流不堪了!听个琴,何必离你坐得那么近?居然还想摸手!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抱着听琴的心思来,你又何必搭理他!”
夜晚里,阿如忿忿地抱怨着,一边在给可昕打水擦手,弹琴的手自然是要多爱护。
可昕摇摇头,只道:“他是客人,我只是琴女。我怎么可能还有选择客人的权力?这样的人以前也多了,只要不动真格,老鸠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我不行!凭什么可昕姐姐要受委屈!”阿如竟忽然强硬地说道,布一甩就溅出了万千水珠,“不过就是有点钱,想要有钱,我也可以有!”
“……阿如,别闹了。”可昕笑了笑,却只当她是小孩子发脾气,招了招手。阿如就自觉地跑到她手下,给她摸了摸头。
“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谢谢你。不过真的没事,没必要为了这些人生闷气,我有你就够了。”
可昕柔声安慰着,便听到阿如哼唧了两声,便没什么表示了。
只是之后的两天,可昕却无意听到了其它人的议论。
“听说张员外家里被人翻了……?”
“是的是的,就一晚上,整个屋子都被砸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而且奇怪的是,没有丢什么东西,那人像是泄愤来一样的。”
“哎,这张员外平日里张扬跋扈,就知道巴结权贵,估计是哪个看不惯的人私下报仇呢……不过,也真是活该,嘻嘻!”
“是啊,让他平日总对我们这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毛手毛脚,这下总算是出气了!”
……泄愤?
可昕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一个念头刚起便被她压下去了。
恰如那时,阿如也进了她房间,招呼着。
“可昕姐姐!我托人给你带了糕点,你快一起吃吧!”
那语气,格外的欢快。
“……之后还有许多类似的事情,为难过我的客人,欺凌过我的其它姑娘,都先后遭到一些不大不小的恶作剧。多半是一些物件被砸碎,或是房间被弄乱。事情比较微小,也没引起人的注意。直到段辉公子出现……”
直到段辉离去后,可昕仍还是有点恍惚。心头里都是那个有点怯弱的书生在与自己谈及乐理时的声音,以至于想得都出神了。
“可昕姐姐?可昕姐姐?”阿如连唤了好几声,才让可昕醒过来。
“嗯?什么事?”
“可昕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段辉呀?”
“——阿如!不要乱说!”可昕脸一红,立即就故作严厉地说道。
“可昕姐姐这模样,分明是动心了嘛。”阿如语气娇恳,嬉笑着打趣道,“我看这段辉虽然窝囊了点,人不错。可昕姐姐你要愿意,就跟了他?”
“胡闹,我不是自由之身,跟谁嫁谁是我能决定的?”可昕说着,却并没否定阿如夸奖段辉的话。
阿如也发现了这点,眼珠一转,便道:“那,可昕姐姐。如果那个段辉真的有机会赎回你,你会跟他走吗?”
“段公子还未得志……”
“我说,如果!”
“……”可昕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这楼里的姑娘,哪个不想能有个好人家?风尘的日子过得再奢华,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可昕姐姐,这就是愿意的意思么?”
阿如没读过书,但是理解得快。
可昕不便再去答话了,随便打发几句,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几日后,扬州便开始了第一桩飞贼案。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阿如才开始与段辉联手,偷窃财物?”皇甫卓没想到动机是如此的单纯,不可置信地问道。
可昕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艰难,但她坚定不移地点点头了:“……段辉公子官场失利,根本没有多少积蓄。而老鸠知道我在扬州的名声,身价自然也是抬得很高。而在我与他的书信中,我也感到他急切想赎回我的意愿。阿如利用他这点,自己去偷得钱财来给段公子,钱财够了,他赎回了我,我的心愿便实现了……只是,这是阿如她自己以为的。”
讲到这里,可昕终于是没忍住,声音有点哽咽,而叹了声。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阿如她从小就被爹娘抛弃,那一身轻功也是机缘巧合学来的。没人教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收养了她,也只是把她当妹妹,却从未注意到她是非观有问题。她只是要我好,为此什么都肯做……而我哪怕意识到了,却因为护短的心理不愿去相信……直到听到了迷魂香的事,我才确认一定是阿如无误,因为那香是我无意间制出来的。”
看来也是自责之切,可昕低下头去,声音都隐隐带了点哭腔。
“……那之后我也曾试图旁侧敲击想让阿如意识到这不对,可她完全听不进去,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更何况,我又该怎么对她说,你是一个贼,一个不折不扣的罪人。无论如何,她都是与我相伴十几年的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啊……”
讲到最后,她终还是忍不住,低低抽泣了起来。夏侯瑾轩看得不忍,想说些什么安慰,皇甫卓却先开了口:“虽说你之前有意包庇确是不对,不过你帮助我们查获真凶,将功抵罪,倒也不必如此自责。”
“…………呃,皇甫兄说得没错。”夏侯瑾轩本来准备好了的说词被皇甫卓用生硬的口气复述一遍,反而没什么话好说了,只好讷讷地附和了一句。
“嗯,我明白。”可昕振作得也很快,抹了抹眼睛,便抬起头来,“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几位公子,虽然我并没什么资格请求你们什么,阿如到如今也是她应得的下场。只是……就当我作为姐姐的私心吧,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关照下,牢里面环境这么复杂,她一个小姑娘,我担心她……”
“我们明白。”夏侯瑾轩点点头。而后想起了什么,问道,“可昕姑娘,你对段辉公子,究竟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可昕叹了一口气,“他们这荒唐所为,说来是为我好。实则是将我们三人都毁了……燕凤楼我已呆不下去,我一介盲人,今后还能去哪里?纵是我与段公子有情,今生也是无缘了。”
言下之意太过清楚,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眼更不能视的弱女子,又闹出了这种事,一人孤零零,能去往哪里?
唯有一死。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片刻,这其中,唯有夏侯瑾轩脸色最沉重。
“今日多谢三位公子肯听我一叙,今后……并没什么今后了,可昕就此别过。”到最后,还是可昕站了起来,欲图离去。
“……等等。”
忽然,夏侯瑾轩叫住了他。
可昕疑惑地转过身来,她想她能说的,应都已经说了。
却没想,夏侯瑾轩是道:“……若是可昕姑娘不嫌路途遥远,我可帮你在明州安排落户。若要为生计,明州的酒楼也正缺个能弹琴助兴的琴女。那儿民风淳朴,也没人会知道你的事情。不知可昕姑娘可有……意愿?”
这话一出,可昕惊讶地怔在那里足足许久都没说话。反倒是一直在旁听着的皇甫卓与姜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我一介青楼女子,于夏侯少爷的名声……”
“这些,你都不必去管。”夏侯瑾轩说得很快,显然在这之前有所考虑,“我便只问你,我能让你活,你愿意活下去吗?”
“我……”可昕欲言又止,下唇被她咬得有点泛白,许久后,她道。
“……我想活。”
“为什么?”
“为了不让阿如的错误,再多毁一个人。”可昕抿了抿唇,下一句淹没在轻声的自语里,“为了……等他们回来。”
夏侯瑾轩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他站了起来。
“我自然不能左右他人命运与决定,但帮助一人找到活下去的机会这样的事,我还是能做到的。可昕姑娘,你放心。既然你想,我就一定让你活!”
最后一句他扬声说出,自信的神情里哪里还有那个被嘲没作为的少主模样?
分明是已有了自己的判断,能担下事情的合格接班人。
皇甫卓在旁边看着,他想他或许也能明白,为什么长辈们要给他们安排这么一场历练了。
从燕凤楼出来,上了马车,皇甫卓第一句就问的是:“你打算如何和伯父们解释?”
“……呃……”夏侯瑾轩被这么一句话就打回原型,有点苦恼地摸摸头,“我想先修书给二叔,让他帮我……”
皇甫卓轻轻哼了一声:“就知道你要麻烦夏侯二门主。”
夏侯瑾轩立刻一副苦瓜脸,姜承在旁边听了也忍不住偷笑。
然而,之后皇甫卓的话却来了一个大转折:“……若你要与伯父解释时,捎上我的名头。就说我皇甫卓可为你作证,也愿意帮可昕姑娘一臂之力。”
“咦……皇甫兄……?”夏侯瑾轩微微有点惊讶。
皇甫卓瞥了他一眼:“都是行侠仗义的事,怎能只让你夏侯家抢了风头?”
夏侯瑾轩还愣愣的,姜承却在那状况外地想想这事倒也不能落了欧阳家,就紧跟上一句。
“我可通知附近欧阳家分舵,一路护送可昕姑娘去明州。”
“诶,怎么姜兄也……”夏侯瑾轩摸摸后脑勺,紧接着笑着说,“我说,难得的一件功劳,就别和我抢了吧?”
“不——行。”皇甫卓回答得干脆利落,也微微笑起来,“再者,你答应得爽快,该考虑的真的考虑过了么?像是刚刚姜兄的护送问题,还有到了明州落户问题,闹出这么大动静武林里必然有所耳闻,该怎么以正当的言论说明……”
“…………告诉二叔不就行了么……”夏侯瑾轩嘟囔着。
“以后你当家了,也什么都靠你二叔?”皇甫卓无奈地摇摇头,“我还当你难得有点少主的模样,露原型却比谁都快。”
“……咳,小人知错,知错。”夏侯瑾轩立刻就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作了一揖“还请皇甫大人指点一二!”
“……你!……罢了……”皇甫卓大叹了口气,他哪里没看到夏侯瑾轩藏在后面的窃笑模样,就是吃准了皇甫卓会看不过去来帮忙。交上这样的朋友真是倒霉,皇甫卓在心里郁闷地埋怨,却终究是拿夏侯瑾轩没办法。

之后三人一路便商讨着可昕的事,三家势力一叠加,自然是不怕保不了一个姑娘。各自安排了各自最为稳妥的任务,不觉中就到了屋子前。
“那么皇甫兄,姜兄,那些事便麻烦你们了。我这边也会尽快修书给二叔……”夏侯瑾轩一边还头朝里面说,一边下了马车。刚刚站定,却在门口看到了暮菖兰与瑕。
“嗯……?你们二位这是……?”
暮菖兰见他们终于回来了,便走上前,开门见山。
“夏侯少爷,之后可便让我们与你们同行?”
暮菖兰的确在这之前说过会再来找夏侯瑾轩,但夏侯瑾轩没想到她找来竟是这么个话题。直接在门口说了,让夏侯瑾轩都不知作何反应。挠了挠头,他只得先说道:“进去再说罢?”
在桌前,暮菖兰却是先让瑕回避了,只一人坐在桌一边,三人又在对面排成一对,面面相觑那叫一个大眼瞪小眼。夏侯瑾轩咳了一声,只好先开了话题:“暮姑娘可知我们之后目的地在何处?”
“不知道。”暮菖兰回答得很干脆。
皇甫卓和姜承都皱了下眉,夏侯瑾轩也略显尴尬。
“呃……既然不清楚,与我们同行这又是……?”
“正因为不知道,才想跟着你们。”
暮菖兰说着,转头看了眼在后院里摆弄花草的瑕,那方才还咄咄逼人的眼神就柔和下来了,她道:“你们之后还会去除妖惩恶吧?一定会见到不少有趣的人事,我想瑕妹子能跟着你们一同看看……”
“……瑕姑娘……?”夏侯瑾轩听出了这话语里不详的意味,偏头看过去。
暮菖兰倒是移了移椅子,把他的视线挡着了。那神情意外的严肃,没有一点开玩笑的心思:“……瑕妹子在遇到我之前一直是一个人孤身卖艺讨生活,她有很多想看的东西都没看过。我一个人也给不了她太多想要的,所以才来求几位少爷。”
“……她活不久了?”皇甫卓这时插了一句话,意思直白到不行。但是就这么一句,暮菖兰脸色就有微微变色。
“皇甫兄!”夏侯瑾轩这次直接出言表达不妥了,暮菖兰却摇了摇头。
“……没事。瑕姑娘身上这病,不是说立刻便会……去世。而是总让人心头难安。”暮菖兰说着,轻叹了一声。
夏侯瑾轩感到这话里的沉重,遂关心地问道:“……暮姑娘,可便与我们说是怎样的疾病?我对医术也略有研究,或许能参考一二。”
“……没用的,这病连蜀山的草谷也看不好。”暮菖兰沉默片刻,而后才说,“你们有感觉到,瑕妹子对外界的感知很弱么?”
夏侯瑾轩想到那晚上瑕分明吸入了迷香,却毫无反应。不由点点头。
暮菖兰也颔首,而后顺着这条线索,与几人简单说明了一下瑕身上奇怪的病状。并且也将两人在客栈里初始,之后结伴而行,途中暮菖兰无意得知了瑕的病。便决定与她一同四处求医,这天下名医里,最有名的当属蜀山的草谷道长了,可千辛万苦求得一见,得到的结果却也依然是无能为力。
那之后瑕便一直有点消沉,尽管是强打起精神说要看些好玩的东西去些好玩的地方,但能看出来的东西,暮菖兰一点也没看落。
之前在客栈聊天时,也有提到过三人遇到的那个妖怪。这对跑江湖的瑕来说算是闻所未闻,眼睛也亮了。暮菖兰看在眼里,这几日才动了随着三人一同行的心思。
一番说明下来,几人也大致了解情况。只是这趟毕竟不是夏侯瑾轩主裁,他犹豫片刻,稍扯了扯皇甫卓的袖子。
“皇甫兄,你看如何?”
“……我们之后前往的地方,的确又是一个妖物作祟的村子。”皇甫卓想了想,毫不客气地答道,“只是此中危险,若你们功夫不行,只会徒增麻烦。”
“皇甫少爷,这个不必担心。我们能自保,功夫也不比你们这些大少爷差。”暮菖兰也是几句话里针针反驳,句句带刺,“再说,哪儿妖怪作祟,这种消息你们能拿到,我们也能拿到。不是跟踪,只是恰巧和你们‘同路’,这你们总无法干涉吧?”
皇甫卓冷着个脸,只轻轻哼了声,竟是一句未言。
“……呃,暮姑娘不必如此……”察觉到气氛有点微妙的僵持,夏侯瑾轩只好又硬着头皮开了口,“我觉得让她们一并同行也没什么不好的,皇甫兄,姜兄,你的意见……?”
姜承犹豫片刻,似有反对之意:“夏侯兄,这毕竟不是儿戏……”
“要跟便跟。”忽然,皇甫卓竟开了口,而且竟是同意的意思,“我没什么意见。”
“……?!皇甫兄?!”姜承睁大了眼睛,他原以为皇甫卓会与他一条战线,哪里想到对方竟倒戈得这么快。
“——但是,”皇甫卓的转折也来得快,“只与我们同行到下桩委托结束。此后的旅途,恕不奉陪。”
说完他以眼神向姜承示意,姜承对上皇甫卓的眸子,也知道对方这是意已决。于是只好将反对的声音咽下去,改而无奈道:“……若是短短这么一段,无所谓。”
夏侯瑾轩见两个最难通过的竹马都妥协了,连忙看向暮菖兰。她也爽快,一点头。
“行,就一趟。结束之后,我们立刻离开。”
宅子里房间有限,再加上男女有别。几人在答应了暮菖兰同行后,约了第二天碰头时间,就让暮菖兰她们离去了。
瑕全程便没怎么参与几人的谈话,也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是最后,暮菖兰与她说了句,明日起就与这些大少爷同行了。
“暮姐姐,你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啊?”瑕仰起脸问道。
“不是你说也想看看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妖怪,游玩些稀奇古怪的地方么。”暮菖兰笑着,话都柔和了不少。
“可也没必要……”
“瑕妹子,你这就不懂了。这些大少爷财大气粗,跟着他们有得吃有得住,我们能省下不少钱来。”暮菖兰说着,就微蹲下身,手摸上瑕的脸颊,“有了钱,你的病说不定也能……”
“……”瑕久久没有说话,好似也是在想些什么。暮菖兰也没去等她答话,而是站起来,牵着她的手便往前走了。
突然,瑕低声的一句从后传来。
“……暮姐姐,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啊?”
暮菖兰听了,却是轻声一笑。
“我瞒谁都不会瞒你的,我的好妹妹。”
然后她回过头来,那双眸子里却真的是真真切切的关心。
“你放心,我将你视作我的亲妹妹,我只是想你好。”
“…………嗯。”
瑕低声应了句,也再没了其他话语。
“扬州的案子已经结了么?”
“嗯。夏侯还往明州送了个姑娘去,到时伯父问起来,还得麻烦你代我转告,为夏侯兄澄清清白。”
“好的,这点小事初临还是能做的。卓哥哥明天便要走了么?”
“在扬州已经拖了太久了,之后便要立即赶赴你所说的那座村落。迟一分就是让那里的居民多受一分苦。”
“……嗯,不愧是卓哥哥。之前卓哥哥让我多关照的长离剑的消息,欧阳姐姐去问了,但依旧……”
“……没有消息么。”
“嗯,抱歉……说实话,我虽然知道剑灵的存在,但我却一直和他无法谈话,我和他之前好像还隔了个谁阻挡着……”
“……无妨,这事不急在一时,你不必过于自责了。”
“好,欧阳姐姐催我睡觉了,那我先去睡啦!”
“嗯,去吧。”
“……”
松开了长离剑,皇甫卓睁开眼睛。确是深夜了,只因随着离家之远,长离剑能联系的灵力也弱。才不得已要选在深夜这种没多少干扰的时候再互相联系。
皇甫卓看着就放在桌上的长离剑,迟迟都没再伸出手。
他理应要拿着剑放放好,收拾明日的行李。可这时他看着长离剑,却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一直都不敢有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咬牙。那样貌好像是在说服自己这并没什么可怕的,于是便伸出了手。
刚一触上,他便猛一晕眩,脸上霎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你愿意把我当成妹妹……寨子的事情……我们就一定要跟厉小哥赔罪……弥补才好……」
「妹子放心……买卖消息……不再做了……」
“……咳!”
几乎是仓惶地把长离剑挂好,皇甫卓忍着强烈的头疼和冒出来的不知名的语句,放开了长离。
那些充斥的声音这才消失。他却久久没回过神来,在脑海里回响的这些声音虽然混乱,但总能捕捉到一些能连起来的语句。就如这次,断断续续里听清的声线,倒有几分与那暮菖兰和瑕相似。
……只是,买卖消息……
皇甫卓皱起眉,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从后院里忽然传来簌簌的动静。
皇甫卓立刻警觉起来,拿起佩剑便冲了出去,喝了一声:“什么人——咦?”
定睛一看,红袍子白内衫,慌慌张张转过头来的,不是夏侯瑾轩是谁?
“……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呃,赏月。”
夏侯瑾轩挠挠头,无辜地又眨了眨眼。让皇甫卓一下脾气也发不出来,唯有一声叹息。
“……不早了,好好睡觉去。你这闹出动静来,不又得吵醒姜兄?”
“我已经尽量减轻动静了,皇甫兄不是也刚刚才发觉吗,我可是已出来有一阵了。”夏侯瑾轩说起来,似乎还颇为洋洋得意。
“……你!我那是——”皇甫卓脱口就想说,但还是生生截住了,“……罢了。你今日怎的忽起这闲情雅致?”
夏侯瑾轩被这么一问,沉默片刻,接着转过身,看向那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忽而一声轻叹。
“不过是……想到这几日的事情,有些感触,因此难以入睡罢了。”
“哦?有什么感触,你倒与我说来听听?”皇甫卓难得的起了兴趣,走上前去。
后院里摆了张石桌,零零落落摆了三张石凳子。正对月下,也甚是风雅。夏侯瑾轩和皇甫卓一左一右坐下了。接着两人齐齐看向中间那个空的凳子,再一对视,倒是明了了彼此的心思。
“……还是别去吵姜兄吧?”
“嗯,他难得这几天能睡熟了。”
心有灵犀的两句话,就算结束了这个话题。夏侯瑾轩接着看向那轮明月,凝望着片刻,才开口接了方才说的那话题。
“我很开心这一路来能帮到不少人,那个村子也是,可昕姑娘也是。只是转念一想,这些又全都仰仗着夏侯家,仰仗着我夏侯家少主这个身份。”
夏侯瑾轩的语气淡淡的,他鲜有这种时候。就连皇甫卓听来都皱了下眉,略微不适:“你什么意思?”
夏侯瑾轩笑了下,看向皇甫卓,像是缓解着他眉间皱起来的褶皱:“皇甫兄,你别误会。我只是在开心罢了,我很庆幸我身为夏侯家少主,我才能有能力帮到他们。如果只是一介庶民,此时此刻,恐怕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皇甫卓轻轻哼了声,“这是自然。我们身为世家少主,有着比常人更优良的环境,自然也要担起应有的责任。”
话说到这里,皇甫卓也意识到了什么,转而看向夏侯瑾轩:“如此说来……你对于你前几年的失责,是否想悔改?”
“……咳……”夏侯瑾轩挠挠头,“……不过经商习武,终非我所愿……”
“你!”皇甫卓一气,声音便提高了,“这并不是你所愿,就能如愿的!”
“……我知道,我知道。”
只是面对这一次的指责,夏侯瑾轩并没有去讨好卖乖,只是轻声地应,皇甫大人四字竟头次没出现。这一下的反常让皇甫卓本打算出口的无耻也没说出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夏侯瑾轩又转过身去,抬头看着月亮。月光打在他的侧颜上,隐隐笼罩出一点光圈。
这让夏侯瑾轩看起来不太像往日的夏侯瑾轩。
“……我都知道。”不知是说给皇甫卓,还是说给自己,夏侯瑾轩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长辈们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次行走江湖给我们了。”
皇甫卓沉默片刻,接着缓慢道:“……夏侯。如果你真的知道,你当担起夏侯家这三字,担起这其中的责任。”
“……我……唉……”夏侯瑾轩叹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到了最后,还是闭上眼带着点自责,说道,“……我以前曾想过,如果我不是夏侯家的人,我是不是就可以随我的心意,潜居山中做个实实在在的山水郎,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练武不用面对这些江湖的事。而现今这些事,总让我感到,我幸好是夏侯家的少主。我尽力能做到的事,总会有个好结果。”
他说着,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
“我清楚,我有这样的能力,而别人并没有。我可以用这能力去帮助、去庇护更多的人,这样的事,只有我能做到。而我之前却想着抛弃这样的能力,只一心想隐居山水,我……或许是太不够成熟了。”
“不是或许,就是你不够成熟。”皇甫卓斩钉截铁地给夏侯瑾轩下了定论,接着轻叹了声,只是这声叹气里带着点笑,“不过,你现在明白也不算晚。你所憧憬的那些行侠仗义,剑仙斩妖的故事,不过是故事。现实里在帮助人之后总有各种各样的事还牵累着百姓,那些所谓孑然一身来去自由的大侠能做到什么?还能切实帮助到他们?故事总是出彩的。”
“……嗯。”夏侯瑾轩点点头。而后向着皇甫卓,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总以为我读书百篇,为人处世虽经验不足也总有书上所说来参考,现在看来,这处世的道理,我是连皇甫兄也不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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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日 十月 06, 2013 10:53 am

“……什么叫连我也不如……”皇甫卓有点郁闷地瞪了他一眼,自然是换来对方的哈哈一笑。不过此时,皇甫卓也没什么脾气,只是道:“现在醒悟还来得及,此趟旅程之后,就安心慢慢接管夏侯家吧。武艺,或多或少也学点。你如今这岁数,不能求你精通了,但求强身健体吧。”
“……嗯。”夏侯瑾轩应了声,转头再一次看向那轮明月。心里却也是久久未曾平复。
能放弃吗?去面对么?他在心里悄然问着自己,答案其实并没有太确定。他仍还是憧憬着自由自在的纵情山水的生活,只是想到那些家族的事,想到夏侯彰日渐老去的面容,却并不如往日那样沉甸甸压在他心头挥散不去了。
或许有一天……有一天,自己能真的成为夏侯家家主。而再不复如今这个稍显天真的夏侯家少主了吧。
心里兴奋和惆怅的心情揉成一团,饶是夏侯瑾轩这玲珑心也理不过来,一团麻。既然剪不断,理又乱,便随它去吧。夏侯瑾轩心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能理清的。
月色正好,柔和地绽在夜空中,静静地而耐心地,等待着一轮全新的朝阳的升起。
第二日,极为滋润地睡到自然醒的姜承走出门,迎面撞上两人,被小小地吓了一跳:“你们……昨晚没睡好?”
黑眼圈实在是让人想忽视也难,皇甫卓勉强还算有精神,夏侯瑾轩已经不住地打着哈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还没说完就被皇甫卓一掌拍下去,向着愣愣的姜承解释道:“半夜看到夏侯出来赏月,就和他聊了几句罢了。”
“原来这样……”姜承点点头,却很快发现不太对,一间屋子里发生的事,自己怎么一觉睡到天亮毫无知觉?
见姜承兀自沉默下来,夏侯瑾轩便明白他一定又在认为警觉性不够,忙就在姜承自责前开了口:“我们都不想吵醒姜兄你,动静很小。姜兄你没察觉到,恰恰证明了你睡得好么。”
“可……”姜承仍没被这段话安慰到,皱起眉。这几天虽然在两位竹马的关心下,睡得是深多了。但绝对没有理由完全没有察觉,这已经不是睡眠质量的问题了,而是身为武人的失责。更何况此时他还跟着这两人,不论身份,单就友人的角度来说,哪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两人受伤,姜承恐怕得自责一生。
“咳,不说这个。”夏侯瑾轩也看出姜承并没看开,只好先转移开话题,看向姜承放在桌上的行李,“姜兄的细软都收拾整齐了?这么说来,那飞贼似乎都没拿你多少东西……”
说着他就将姜承的包裹解开,姜承还没来得及阻止,里面为数不多的几样物件就被看光了。
“这……诶……这不是……”绕是夏侯瑾轩在看到一包裹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有点反应不来,然而他的视线却先集中在那枝被压干了的梅花枝上,惊讶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去折剑山庄临别时我送给你的梅花么,你竟还留着?”
姜承脸依稀有点红,只是点点头。皇甫卓听到夏侯瑾轩的话,也走了上来,他自然也一眼看到了那块雕刻着一些笨拙花纹的石头,一时眼睛都直了。上前两步一把拿过来,同是惊讶的语气:“……这是我当年送给姜兄的……”
“嗯嗯?什么什么?”夏侯瑾轩立刻来了兴趣,就要往皇甫卓那边凑过去看,被皇甫卓眼疾手快握在手心里就放到背后去。
“没什么好看的!”
夏侯瑾轩看着皇甫卓有点隐隐发红的脸色,偷偷一笑。想必是那上面雕刻的手艺太差劲,让皇甫卓觉得丢脸而不敢给别人看吧。
毕竟这是他们在极小极小的时候——或许,也就只有六七岁吧?在折剑山庄初遇的三人,相伴玩了一段时日后,临别时依依不舍留给姜承的“礼物”。
他们与姜承,仅是私交。以身份来说,赠礼都是不够礼节的。要是莽撞地送了,恐怕还会给姜承原本在折剑山庄师兄弟中就举步维艰的处境更上一层楼,因此在当时夏侯韬的提点下,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就想尽办法去只用自己能力,不倚仗家族给姜承一点小礼物。
于是就有了夏侯瑾轩蹦蹦跳跳摘下了折剑一朵最漂亮的梅花,在夏侯韬指导下悉心做成了干花,铺平了夹在一本夏侯瑾轩最喜爱的书里给姜承送去了。而皇甫卓不好往家里拿玉,无奈只能挑了块还算光滑的石头,熬了一晚上用还不是很纯熟的雕琢手艺刻出了一些坑坑洼洼的花纹,送到姜承那里时脸都是红的,满口说着姜师兄你不想要丢了就是,可那眼睛分明扒着姜承的动作,看到他把石头郑重地收好了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原本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到如今也都忘了,毕竟之后三人联系并未中断过,相反越来越紧密,直到现在一同结伴出游,真正的形影不离。不过如今姜承将当年的旧物拿了出来,也一下子勾起了三人的回忆。
“姜兄,你就一直将这些带在身边吗?”夏侯瑾轩说着,又看向这其中一个布老虎,这个的来历他可就不识了,“这是……”
“师父小时候送我的玩具。”这些小玩意被翻出来哪怕姜承也有点窘迫,他咳了一声,匆匆忙忙将夏侯瑾轩和皇甫卓手上的东西拿回来,又包裹好。
“姜兄,你出来一趟,怎么带这些东西啊?”夏侯瑾轩还记得刚刚粗略一扫包裹里的东西,“钱财没带多少,尽是些旧物了……”
姜承的神情有点不自然,犹豫片刻,声音也有点轻了:“……这些是最值钱的东西。”
“嗯?”
姜承不得已,只好提了声音。
“这都是我最珍惜的宝物,我不放心放在山庄里,就带来了。”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皆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姜承所指。一下子两人也有点不好意思,搞老半天,大红脸对大红脸,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幸好这时候从门口传来脆生生的女声缓解了他们之间有点微妙的气氛。
“大少爷们!不会还在睡觉吧!”
“瑕姑娘!”夏侯瑾轩忙高声回道,“我们这就来了!”
言罢,他转头看向皇甫卓和姜承,算是没了方才的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招呼道。
“走了,姜兄,皇甫兄!”
“嗯。”
“好。”
姜承拿起了在桌上的包裹跟上去,这一小包东西被他揣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真是仿若世间最贵重的珍宝。
收拾整齐,和扬州的太守作了别,自然也没忘记可昕的委托,特意关照了下阿如他们,再托人转告可昕,几日后欧阳家的马车就会来接她去明州了。一切事情都办妥了,他们终于从扬州出城了。
夏侯瑾轩这回坐姜承马上了,一路颠儿颠儿的给另一边同骑的两位女子讲着之后要去解决的妖怪。
“那村在东边,名为会景村。处在一片石林中,离附近的城镇都很远,这种地方最容易出事。就像上次我在书中读的那个故事……”
“夏侯,讲重点。”皇甫卓面无表情秉承着不让夏侯瑾轩跑题的责任。
“好好,会景村就出了怪事。听传言,这个村子里头的东西,都有双份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瑕惊讶道,“他们干嘛一样的东西要两份?”
“这就是蹊跷之处了,而且不仅是那些小物件都有两份。就连屋舍、田地,都有两份了!”夏侯瑾轩故意提起神秘的语气,煞有其事道。
谁想到暮菖兰却想到了另一层面,颇有兴趣地接话道:“哦?田地都有两份,这不是更赚钱了?是不是钱财也有两份?那这村可要富了!”
“…………呃,暮姑娘如此说虽也没错……”好好一个诡异的怪谈都能被暮菖兰拐到钱这种俗气的东西上,夏侯瑾轩未免有点汗颜,“但这终归是弊大于利。比如说,瑕姑娘你有一块田地,每天你一人耕作正正好好,可突然多出一块,你没时间再耕一块田了,该怎么办?”
瑕听了,很是认真地思索了想:“再没时间也要耕啊!不然多浪费!”
夏侯瑾轩满意地点点头:“嗯,所以那里头的村民就拼了命不让这些多起来的田地浪费,一天要耕两天的田,时间久了,谁受得了?”
“你这么说也对……”瑕有点被说服了。
“瑕妹子,别听他的。”还没等瑕这句话说完,暮菖兰就插了进来,“多出的田不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耕种,可以种不需要多看照的农作物,反正也是多出来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出租给隔壁村的人耕种,生钱的方式可多了,那么好的摇钱树摆在面前怎么会这么浪费掉?”
她这一串话连珠弹一样啪啪啪,让夏侯瑾轩都哑口无言。就只能无奈看着瑕在那里称赞暮姐姐厉害,大少爷就是大少爷了,最后只得郁闷地说了句:“……无论怎么说,他们向我们求助了,何况这种情况也是异常嘛……”
没能成功说服两个女同伴让夏侯瑾轩颇为沮丧,转回头来垂着头直嘟囔:“……没有人会像暮姑娘这样看什么都能生财的吧,我明明讲得没错啊……”
在他身后控制马缰的姜承面不改色催了下马,实际上心里已经笑翻了。
因为是在野外,大大小小的小妖怪不少。时不时窜出几只,要不是几位控马人经验丰富,还真有可能被惊得人仰马翻。
笔毫一挥就打落了扑过来的一只小草妖,夏侯瑾轩望了望天色,“惋惜”道:“唉,被这些小妖怪耽误了不少时间,看来要露宿野外了。”
“耽误?”皇甫卓没好气地下马,瞪了他一眼,“我看是你故意为之吧。”
姜承也默默看向夏侯瑾轩,以眼神表达对皇甫卓的默默赞同。
夏侯瑾轩这一路来的意图简直太明显了,看到什么妖怪都是眼前一亮,细致地盯上许久才想起挥笔消灭。这几人中也就他以笔结成的墨阵能在远处就攻击,其他几人若要出手,那妖怪都到马下了,惊到了马儿就不好。好在这一路来都是雷系怪物,以夏侯瑾轩擅长的风系相克,在众人放心地把清小怪工作交给他后,这消停不了的小公子就开始假公济私了。
“咳……我只是遇到些不常见的新妖怪,一时好奇……”见意图被戳破了,夏侯瑾轩也只好乖乖认错,“明日我绝不会犹豫的!”
“……唉。”皇甫卓叹了口气,“尽快生火吧,今晚是要在野外露宿了。”
几人分配工作得也快,姜承打来野味,瑕生火,顺便烤了野兔作充饥,暮菖兰到附近去洒药粉。至于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两人,干什么都有少爷的不适应,便被姜承乖乖按下去待命了。
“瑕姑娘,这烤野兔你打算亲手料理么?”
夏侯瑾轩看着瑕熟练地往野味上洒调料,好奇地问道。
瑕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我来料理,难不成大少爷你来?”
“不,我的意思是……”夏侯瑾轩好像想到了什么,吞了下口水,接着看向另一边捡完柴火还没坐下来多久的姜承,“姜兄或许可以帮你忙……”
“…………”
烤野兔这活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不难。正反两面翻一翻,不让它焦掉,好了撒点调料,哪怕是皇甫卓反复学的话也能掌握。可要真正烤好就考验功夫了,要真正做到嫩而不生,焦而不老,色泽金黄最佳,香味也不能太熏,一切都要有恰到好处的火候。
现今,姜承就腆着脸把这么一只完美的烤野兔展现在众人面前。
“哇——”瑕闻了闻,惊讶道,“看不出来,姜小哥还有这样的本事!”
“当然,姜兄的厨艺那可是放眼整个四大世家,都无人可匹敌的!”夏侯瑾轩欢快地咬下一口姜承给他准备好的最嫩的肉,嘴边吃成点油渍也不影响他大肆褒赞姜承的厨艺。
“夏侯兄,整个四大世家太过夸张了……”姜承无奈给他递上一方布巾。
“姜兄,你不必谦逊。你确是厨艺精湛,这烤野兔到你手里,才是真正的美味。”皇甫卓难得夸人,自然也是已经一个兔腿下肚了。可惜这夸人夸得还是不好,瑕在旁边一听味道就不对了,愤愤地嘟囔道。
“敢情我烤得就不能吃?”
“好了好了,姜小哥在你们口中快被夸成贤妻良母了。”暮菖兰呵呵笑着打圆场,只是这圆场让姜承又尴尬了几分。
“既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饱了,早点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姜承点点头,紧接着说:“我先守夜。”
“——姜兄!”
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又下意识齐齐叫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们好像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毕竟这野外守夜是必须的。可不是什么保障睡眠就能推脱掉。
“……既然要守,我们轮流来吧,我先守一会儿。”无奈,夏侯瑾轩只好改口道。
谁想姜承坚定地摇摇头:“无碍,这几天我睡得很饱。你们安心休息就好。”
显然是还惦记着扬州那晚上的毫无知觉,决心要用行动挽回呢。
“姜兄……”夏侯瑾轩还想劝,“守夜又不是什么苦劳活,这附近妖怪我一个人都能解决,除非是聚在一块朝这儿来了,不然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除他之外的四人脸色唰地一下就难看了。
“你们……是不是有听到什么响动?”
“……有,而且,这是很多脚步的声音……”
“——小心!!”
随着皇甫卓一声大喊,他们身后的草丛中就窜出了几十来只妖怪,张着獠牙就冲了过来。
几人皆是一惊,迅速地拿出了武器。
“哪里来的这么多怪物?!”瑕惊叫了一声,按理来说这已经是空旷处了,是绝不会有这么多妖怪的。
“我分明已经洒了药粉……”暮菖兰也面露惊讶神情,将瑕牢牢地护在身后。
然而此时绝不是什么讨论这些妖怪从哪来打哪去的时候了,皇甫卓皱起眉向她们喊了一声:“注意集中!”
说完一道剑光劈过去,阻挡住扑过来的一只小怪。
紧接着剑光之后便是泼墨绘成的法阵,大幅度将一片妖怪都往后逼退。瑕惊讶地看过去,就见到刚刚还嘻嘻哈哈的夏侯瑾轩此时将一手拿着袖子,另一手握着笔,神色严肃谨慎,哪里还有一点好欺负的模样?
他与皇甫卓背靠着背,面临着从四面八方都围上来的妖怪一下也应接不暇了。挥出一道剑光甩出一道法术,一晃神就露出了一个空档,熙熙攘攘挤在一起的小怪物中猛地窜出一只草妖朝着夏侯瑾轩就扑上来咬。
“夏侯!”
皇甫卓这边剑还抵住一只狼妖,只来得及转过头大喊一句,却根本抽不出身掩护他。千钧一发之时,刀刃的银光猛地刺进草妖身体。草妖被蓦一穿透,左扭右扭嗷的一声,就烟消云散了。
夏侯瑾轩余惊未消,看向前往救援的来人,松了口气:“……姜兄,多谢。”
姜承点点头,利落地甩开还凝在拳刃上的血珠,走过来与两人又一次组成三角,防备冲上来的任何妖怪。
瑕在一边看得都有点呆:“这三个人加在一起合作,好厉害啊!”
“他们是多年的伙伴了,有这份默契也是当然的。”暮菖兰也与瑕一前一后背靠着背,斩杀着冲上来的怪物,“瑕妹子小心!”
说完一剑就刺了过去,正好斩开了扑上来的一只花妖。
瑕当即也不敢走神,挥舞着双剑就一同加入了战局。
一开始五人算是游刃有余,然而妖怪像是潮水一样连绵不绝,一波被打散了下一波又冲了上来,好像整个野外的妖怪都被聚在了这里。
“……太多了!”
完全靠着消耗自己的法力的夏侯瑾轩第一个撑不住,粗喘着气,心里大响警钟,“根本就杀不完,为什么它们都会聚到这里来!”
“咳!”皇甫卓这边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冷不防就被冲上来的狼妖抓了一爪子,衣服立刻被撕开一道口子,从中隐隐出了血光。血腥味吸引得妖怪更加兴奋了,悉悉索索就往这边涌了过来。
“皇甫兄!”夏侯瑾轩匆忙就转过身施了一道疗伤法术,可情势紧迫得根本不容他这么一个转身,瞬即就有花妖扭动着袭击了过来。
所幸姜承猛地向旁边一挡,一个扫腿便把冲上来的妖怪逼退。即便是他这时气息也不稳了,然而他却并不是与皇甫卓和夏侯瑾轩是一个状况。
接连不断的战斗中,他只觉得大脑越来越迟钝,这却绝对不是反应跟不上,恰恰相反,对于战斗的感知越来越敏锐,甚至是凭着本能在作出攻击。就连判断的时机也不用,只要拳刃刺过去,就一定是最正确的打击角度。
与之相比,那本用来思考、判断的大脑,越来越混混沌沌了。姜承好看的眉头扭成了一团,在这种时候也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是攻击,攻击!
“姜兄……”夏侯瑾轩还想感谢姜承刚刚又救了他一次,可一望去也被姜承这时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姜兄,你没事吧!”
“没……事……”姜承艰难答道,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瑕一声尖利的惊叫。
“大少爷!!右边!!”
三人猛地朝右边扭过头去,赫然一只巨大的树妖挥舞着藤蔓朝他们冲过来!
这哪怕是在之前的路途上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怪物,夏侯瑾轩离树妖最近,才刚来得及挥舞毛笔结出法阵,一道藤蔓扫过来就猛地把夏侯瑾轩甩开了几丈远。
“……呜!!”一下摔落在地上,夏侯瑾轩疼得一声闷哼,毛笔都握不稳了。皇甫卓心急,下意识就朝夏侯瑾轩那边看过去。
“夏侯、——”
“小心!!!!!”
身边的姜承一声大吼,一步就闪到了皇甫卓面前,硬是靠着格挡接下了本向着皇甫卓甩来的一击。
“姜兄!!……多谢!”皇甫卓惊惧地转回过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差一点就也要被袭击了。然而身为皇甫家的人却被姜承保护了这一点让他很是惭愧,甚至是咬着牙道出了一声谢。
可攻击显然不会因为被挡住结束,相反,树妖好似被激怒了一般,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咕噜咕噜声,姜承微怔,却只见树妖高高扬起了藤蔓,末端绽开一朵似要啃噬一般的花,然后朝着姜承与皇甫卓——
姜承全然没有意识到树妖的意图,可就像刚刚一直有的那个状态一样,身体先一步作出了反应,而立刻转过身来扑倒皇甫卓,将他护在了身下。几乎是他做出这个动作的下一瞬间,那花心里就喷射出了绿色的毒液。
这一下全部都洒在了姜承身上,但是由于大面积的喷洒,哪怕姜承将皇甫卓护得再牢,仍还是有一部分浇在了皇甫卓身上。
“咳、咳咳……!!”吸入毒液的皇甫卓立刻开始咳嗽,脸色很是不好。但此时他也顾不上自己,忙扶起了身上的姜承,看他身上挂满了绿色的毒液,又惊又悔,“姜兄?!你还好吗……”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一直低着头的姜承忽然推开了他,又一次挡在了他面前。与此同时又是一根藤蔓甩了过来,这次直接卷起了姜承的腰将他硬生生带到了空中。
“姜兄——呜……!!”皇甫卓想站起来,然而脚才刚支撑一步,就一下往下跪了下去,毒已发了。毒性肆虐在他体内搅乱着五脏六腑,痛苦得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了过去。
幸好另一边痛缓过劲来的夏侯瑾轩赶了过来,撑着最后一点灵力帮皇甫卓解了毒,却显然没有再多余的力量与周围妖怪周旋了。
眼看又要一次被妖怪包围……瑕和暮菖兰及时赶到,将受伤的两人护在中间逼退周围妖怪的威胁。
但除此之外,实在是分不了心在那被卷到半空的姜承身上了,皇甫卓几次想站起来,都被毒的后续效果折磨得软了脚。夏侯瑾轩倒是还坚持控制着毛笔,但带出的墨阵也根本小得可怜,压根不能对树妖产生任何威胁。
那树妖好似对姜承起了什么兴趣,没有立刻把他甩出去,而是就这么将他举在半空中折磨着,那圈在腰中的藤蔓越收越紧,姜承的脸色都青了。
下面的人看得更是焦急,皇甫卓哪里还顾着自己刚刚中过毒,提起剑就想杀上去,才刚踏上一步就被树妖不耐烦地又是一道藤蔓扫击甩了出去。
“皇……甫……兄!”姜承被折磨得疼痛不已,却只看着皇甫卓被攻击,艰难地咬着牙。
而此时暮菖兰守在夏侯瑾轩身边,剑势轻快挡下冲过来的小妖怪。但方才皇甫卓一个猛冲,弄得她也失神了一下,这一空档露出来,一只妖怪就钻了进来,恰好扑住了夏侯瑾轩,对着他的脖子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呜啊!”夏侯瑾轩一声惨叫,虽然暮菖兰在反应过来时飞快地一剑将它刺死了,但伤口已经留下了。瑕匆匆忙忙拿出止血草往这边糊,本来就应接不暇了,这下子越来越多的妖怪围了上来,竟有了淹没几人的趋势。
“……该死……呜……!!”姜承恨得眼睛都要红了,偏偏这时候那藤蔓卷得更紧了,几乎要把他的骨头都勒断,他眼前顿时都黑了黑。
耳边传来同伴的痛呼越来越响,越来越杂,团成乱麻爬满了他的整个意识。
不行,保护不好他们,如果我能再强点,如果能保护好他们……
能再强点
再强点——
眼前蓦地一黑,就在那失神的刹那,姜承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眼看妖怪越围越多,不仅是夏侯瑾轩,连暮菖兰和瑕身上都添了不少伤口。夏侯瑾轩心里更是一凉,难不成今天真的要在这里——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声大吼。
这吼声几乎是震天动地,全然不是人类该发出的嘶鸣,仿若天上的惊雷,蓦地炸响在他们耳畔。
几人同时都是下意识一颤。
而比他们反应更加激烈的,是周边的妖怪怔了怔,竟忽然退散了去。
与其说退散,不如说像是仓惶逃跑,一只接一只,踩着自己的同类飞快地往回跑。
密密麻麻掩盖着的妖怪忽然没了,几人视线一片清明,然后才刚刚看清,却被周遭的景色都吓了一大跳。
野兽。
不是那些山精水怪化作的妖物,是这山间的野兽。
几头白虎就盘旋在他们周围,其中一只忽然朝他们咬了过来,暮菖兰下意识就要拿剑去拦,却看见白虎的目标是还没来得及逃跑的一只妖怪,叼住了它就往外一甩。
妖怪凄厉地惨叫,然后淹没在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中。
“怎,怎么回事……”瑕怔怔地开了口,“这些老虎……是来帮我们的……?”
没人回答她。
“姜兄!!”
比起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现状,夏侯瑾轩和皇甫卓更加关心刚刚身陷在树妖禁锢中的姜承。他们忙朝那个方向望去,却更加的骇然了。
姜承竟安然无恙地站在了那里,但比之往常,他的身上冒出了异样的黑气。
这股气息从黑开始,慢慢浓郁浓郁,转化成了暗红的雾,姜承每踏出一步,那雾气就蔓延开一分。
身后的皇甫卓与夏侯瑾轩喊他,姜承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是一步步地走向了树妖,而刚刚那还威风不已的树妖此刻竟露出了胆怯的模样,不住地在往后退。
然而姜承哪里容得它这么挪动,往前踏了几步后就猛地一加速,冲向了树妖。
他周身萦绕的那些黑气也随着他的动作迅速包围了树妖,只听一声拳刃扎入体内的声音,那股黑气一下膨胀到最大,宛如最毒的蛇,丝丝绕绕将树妖的整体都包裹了起来。
然后是一声巨响,那股黑气炸裂开来,瞬间并出了万丈光芒,激得几人都不得不眯起了眼。
待光芒散去,刚刚那些包围着他们的白虎竟不见了。
只有姜承还站在那里,依旧有萦绕的黑气,但比刚刚少了许多。
“……姜……兄……?”
夏侯瑾轩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如此不确定地唤着。
姜承终于动了动,转过头来。
只是一眼,就令夏侯瑾轩与皇甫卓都怔住了。
那双眼眸里,是通红的,犹如妖煞,弥漫着狠绝的杀气。
两人在心头竟忽然同时有了一个奇怪的疑问。
这……真的是姜兄?
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姜承就一声闷哼,捂住了胸口而忽然倒了下去。
“姜兄!!!”
夏侯瑾轩与皇甫卓再也不敢怠慢,立刻冲了上去。
倒在地上的姜承神情痛苦,不住发出一些闷哼。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一下也顾不得想刚刚他的异常是什么了,焦急地凑在他身边将他扶起来。皇甫卓让姜承靠在自己身上,夏侯瑾轩将他扶坐了起来,一看姜承的脸色更是吓得不轻。那分明是惨白惨白的,额际都蓄着冷汗,嘴唇竟隐隐有发青,眼睛紧紧闭着,显然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姜兄这是怎么了!?”全然没有这种经验的夏侯瑾轩已经手足无措了,慌忙就问皇甫卓,也没想这是不是病急乱投医。
皇甫卓心里也没谱,方才姜承那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令他惊讶,可如今这模样,竟依稀有点入魔的倾向……
皇甫卓曾生生见过一个人感染魔气变为魔,最终承受不了巨大的力量而全身炸裂而死。当时那种可怖的场面着实给他留下了不浅的印象,今次仅是看了看姜承的模样,就不由自主联想到那时候。
可姜兄绝不可能入魔的啊!
飞快否决了这种可怕的联想,皇甫卓也慌慌张张地喊:“姜兄,先调顺气息!”
姜承此时也是混混沌沌,听到皇甫卓的喊声,下意识就想压制,可这一急那股在体内乱窜的气息就越嚣张,一时脸色更加的苍白了。竟隐隐有了血脉突出来,那里头滚着正在咆哮的血液。
调顺气息?看姜兄的模样,或许是武人中所谓的走火入魔……?
夏侯瑾轩此时心下也是千万个念头闪过去,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脑子能转得这么快,只是一瞬,就浮现出在夏侯韬书房里看到的静心口诀。
开了一个口子,随即而来的记忆口诀清晰地涌上来,夏侯瑾轩也顾不得再去思考这是否有用了,连忙就说:“姜兄!别急!按我说的口诀念,慢慢来!”
说罢就搭住他的肩,在他耳边默念出了静心的口诀。
姜承连想都没想、哪怕怀疑一下夏侯瑾轩的口诀是否会有错误的想法也没有,立刻就选择了相信他,将听到的口诀复述了一遍。
夏侯瑾轩此时手心里也都是冷汗,他也只是临时从平常阅读过的书里挖出来的一页,对不对,有没有出错。他没有保证。但他此时只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出错,浮现在脑中的文字越来越清晰。当他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姜承也终于停止了颤抖。
“……姜兄?”一直在旁静静看着,不敢有多大动作的皇甫卓这时终于敢出了声。却见他一直撑着姜承的身子一软,几乎是倒在他怀里。
“姜兄?还好吗?”夏侯瑾轩也立刻凑上去,却看到姜承的脸色虽然还是有点虚弱,但总算是面对两个发小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
“……没事。就是还有点没力气,很快就好了。”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瑕和暮菖兰见没事了,也走上前来。瑕像是忍了很久,此刻见姜承没事了,便问道:“姜小哥,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
并没有人去指责她失礼,因为这也是挂在众人心头的一个问题。
可姜承却也是一脸的茫然。
他的声音有点轻,显然是因为一下子的脱力,这也让他话里的内容更加的迷茫了。
“……我不知道。那时候着急帮不上你们,眼前一黑,然后就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姜兄……”皇甫卓有点复杂地唤了声,他想起最初接触到长离剑时所看到的那个场景。
方才姜承身上泄出的黑气,和长离剑让他看到的,擂台之上……
可那时的姜承做出的举动是攻击同门师兄,刚刚姜承却是为了保护他们,为了脱离险境。
皇甫卓不免在心里狠狠地唾骂了一下自己,只因为这长离让自己看到不知是真是假的东西,怎么就怀疑起姜兄来了!
他想得快,反思得也快。旁人不知道就这么一会会皇甫卓已闪了这么多念头,再开口时,就已经是真心的关切:“你方才恐怕是有走火入魔的倾向,幸好夏侯兄的口诀起了作用。下半夜你好好休息,守夜我来就是了。”
“皇甫兄,这怎可……”
“唉,你们几个推来推去的,不累吗?”暮菖兰这时插话,“大少爷们还是好好休息吧。姜小哥,你也歇会儿。这事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是我在周围洒驱兽粉的,结果出了这种纰漏,我得补偿才是。”
“……你……”皇甫卓看向暮菖兰,说实话对这个女子,他并没有多大好感。
夏侯瑾轩却想着另一个问题:“……真的只是因为驱兽粉没撒好,才有这么多妖怪袭击吗……?”
瑕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都没让开的意思,便有点急了:“你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啊?赶快决定下来,让姜小哥休息要紧!”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这才回过神来,的确,无论什么事情,现在都比不上姜承重要。刚刚姜承靠着皇甫卓,说话已经很吃力了。这会都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显然已经十分疲累了。只是这一睡过去可就等于在皇甫卓怀里睡着了,不论从哪种角度来说都是姜承不愿意发生的,这才撑到了现在。
无奈,夏侯瑾轩只好点点头:“好吧,那就拜托暮姑娘你了。我们先带姜兄去一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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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日 十月 06, 2013 10:54 am

暮菖兰点点头,安抚了瑕让她好好睡回去后,就站在篝火边,守起夜来。
安顿好姜承,见他一着地就疲累得直接睡了过去。皇甫卓和夏侯瑾轩反而放下心来。皇甫卓看了眼在不远处守夜的暮菖兰,扯了扯夏侯瑾轩。
“跟我来。”
他轻声道。
夏侯瑾轩疑惑,但也还是跟了过去。
皇甫卓带着夏侯瑾轩到了离暮菖兰更加远的一片树林里,白衣的少爷靠着树干,神情严肃。
见皇甫卓这个脸色,夏侯瑾轩也意识到恐怕他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也一下正经了起来。
“……我之后要说的事,可能有点荒谬,恐怕我自己都不能确定这是真是假,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但我觉得有必要与你商讨一番。”
夏侯瑾轩略有些惊讶:“到底是什么事值得皇甫兄你如此慎重……你我自小结交,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当然是信你的。”
皇甫卓点点头,接着开了口:“……一开始是在我们在外住宿时,我碰到长离剑发生的事……”
听了皇甫卓如此这番的讲述了一下他这几日所见到的景象,就算是夏侯瑾轩都觉得奇异:“…………皇甫兄你是说,有时候你在夜里触碰长离剑,会看到你身边的人……却在进行着不同的事?”
皇甫卓点了点头:“而且这些景象并不清晰,大致都是很多个片段闪过去,能看清的只在少数。”
“……难怪你前几日早上起来总是有点晃神……”夏侯瑾轩这么想着,随即就想到了当日那晚上皇甫卓的异常,“这难道和你幼时候一样,是未来的事?”
皇甫卓却肯定地摇了摇头:“我确认过了。如果说姜兄打擂台是未来的事的话,首先这几年我们都会在外奔波,不会有时间回折剑。况且回去了,姜兄也绝不会是那副景象里仍然是普通弟子的装束,他现在是门主的接班人,现在还习惯着弟子服是因为方便,待回去了,欧阳世伯不会让他这么寒酸的。”
他话说完,却又顿了顿,似乎又觉得不对:“……只是……暮姑娘和瑕姑娘她们,倒有些像未来……可相遇的方式却又不一样。”
方才夏侯瑾轩也听了皇甫卓描述过他所看到的,此刻也点了点头:“你说,你看到的瑕姑娘她们,是在一个小山村里,暮姑娘打跑了上门找麻烦的地痞无赖,我们才与之结识。而在那时候,瑕姑娘已经与我们同行了……这显然不是我们与她们相遇的情况。”
皇甫卓叹了口气:“就是这样。我想不通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又不像白白让你们担心,才瞒着。可方才姜兄那番异常,实在是与我所看到的景象太像了……而那之后的结果是……”
他似是回想起了他所听到的欧阳英那一句冰冷的“折剑山庄不再留你”,莫名的,皇甫卓的心情似乎也贴合着那时的姜承,为他而震惊为他而悲伤。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皇甫卓只得找了夏侯瑾轩一同商量。
然而夏侯瑾轩在听了这么一番后,虽也是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却如皇甫卓一样一团乱麻,根本不知思路从何而起。
“……这既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却又恰恰和我们现在发生的事有少许重叠……”
夏侯瑾轩眉心紧皱,敲着手心念叨总结着此时皇甫卓的情况,但反而越说越乱,想得头都要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也不知如何么……”皇甫卓看夏侯瑾轩思索这么久都没个结论,不由叹了声。
夏侯瑾轩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实在是我才疏学浅,以往看的书里,并没有这样的记载……”
“不是你的错,这等荒谬的事,落在谁头上都是没个结论的。”皇甫卓摇了摇头,几句话暂且先安慰下夏侯瑾轩,“既然此事你我都没头绪,便暂且搁置。”
夏侯瑾轩此刻却没心情去想皇甫卓这生硬的安慰有什么作用了,他满心都在这个事上,很快就转到了另一个问题是:“现在从姜兄身上爆发出相似的黑气来看,虽然皇甫兄所看到的情景不可能全部重现,但一部分的未来可能却是存在的。而皇甫兄你说,你触碰到长离剑时,听到暮姑娘的声音,在说她自己,往外面卖消息……”
皇甫卓点点头:“和姜兄一样,这个暮菖兰是奸细的‘情景’很可能存在。”
“…………”夏侯瑾轩脸色不太好,似乎是被满心以为结交到江湖朋友竟是奸细的事打击到,尚还有点不太相信,“这毕竟凭空无据……”
“夏侯。”皇甫卓果断打断道,“无论这个可能有多大,我们都不能留她。”
夏侯瑾轩停顿了半刻,接着叹了口气:“……我明白。”
他自己也清楚,今晚妖怪袭击之事实在太突然,一般来说不可能会有如此之多的怪物聚集过来。除非是有谁在哪里,用了什么引魔的宝物……
只是到目前为止,全都是夏侯瑾轩与皇甫卓两人妄自的猜测。之前他们已分明说好让两人同行到新一个委托结束,无缘无故就将人赶走,况且还是两名女子,说出去名声实在是不好。
“我当时只想带着她们,试试看看那个奸细的可能会不会存在……谁想到这反而让姜兄受到伤害,可恶!”皇甫卓已开始后悔最初同意暮菖兰入队的决定了,一拳狠狠砸在树上,掉落下不少树叶。
“皇甫兄!”夏侯瑾轩忙搭上他的肩安抚道,“谁都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如今你说出来了,你我一同想方法,总比一人闷着好。暮姑娘……现今我们暂且还不能动她,只是她有了第一次,定会有第二第三次,之后的路上,我们都多盯着点。一旦抓住了证据,就可借机让她离开。”
皇甫卓也明这理,只能闷闷道:“……好吧。”
夏侯瑾轩见皇甫大人平下心来了,自己也稍稍放下点心。他能理解皇甫卓此时的懊恼,如果这种事能更早地与他或姜承说的话,兴许不会有如今这骑虎难下的局面。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给皇甫卓一个教训,好让他以后能不太逞强,更多地依赖同行的伙伴……只是现在的情势还是很严峻,喜忧参半,夏侯瑾轩也不可能真的高兴起来。
他想着,如果今晚的事真是暮菖兰所为,那她一定还会去销毁证据。恐怕说要留下来守夜也是这个原因,这个机会不能放过,他和皇甫卓商量了一下,决定互相都警惕些,这才打算回去了。
“总之,皇甫兄你放心。”临走时,夏侯瑾轩回过头对皇甫卓笑了一下,“我总觉得,只要我们三人能齐心,这世上什么事都不会难倒我们的。”
“……不用你来说。”皇甫卓笑了下,三分玩笑七分亲昵,拍了下夏侯瑾轩的脑袋。
…………是,谁,说,要,齐,心,啊?!
皇甫卓看着睡在他旁边,已经传来轻微鼾声的夏侯瑾轩,咬牙切齿。
刚刚话说得那么漂亮,好像真的很让人信任似的,转头就睡死了!!
皇甫卓气愤,恨不得把夏侯瑾轩拽起来大吼他名字一百遍丢河里去,可他不能这么做。夜都深了,他和夏侯瑾轩“理应”都已睡着了。
而不远处篝火边的那抹绿色身影,却依旧没有挪动半分。
皇甫卓叹了口气,夏侯瑾轩撑不住了,只能他一人撑着了。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里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睡着,却还是耐不住困意袭上来。
……怪了,今天格外有点累……
不知是不是晚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场争斗,还是连续几天都操心着长离剑的事,总之此时倦意不停地袭向皇甫卓。
他迷迷糊糊地想合上眼睛,却又是猛地一醒。然后又经不住慢慢合上……
这一次却张不开了,上下眼皮像粘住了一样,只消片刻就睡了过去。
因此他也没发觉,在他身边的长离剑又一次发出了隐隐的蓝光。
暮菖兰回过头去,发现皇甫卓终于也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是足够谨慎,在两人没有动静了之后又忍耐了一炷香之久,才悄悄离开了原本守着的篝火边。
她走向的,便是刚刚树妖冲出来的地方。
从地上,她捡起了一个小香炉,里头的引魔香已经燃烧殆尽了,只有一小根埋在那里诉说着曾经给几人招来的麻烦。
暮菖兰唤出一个炎咒,将香炉连着香一同烧掉了。
完成这一切,她拍了拍手,神色却不见轻松。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漏洞,可那两名大少爷分明是对自己引起了怀疑……幸好对于盯梢这种工作,他们仍还是太缺乏经验。才得以有机会将证据销毁掉,可之后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暮菖兰皱眉思索片刻,也不敢呼来自己的鹰了。只能想着之后再伺机而动,然后才回到了篝火边,专心起她的“守夜”来。
连续赶了几天路,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日之后姜承休息了一晚,第二日起来时已然恢复了。对于前晚的时,清醒过来的他仍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来问去,也只是一时情急,眼前一黑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也无奈,只是道姜兄你没事就好。也不好太强逼着姜承说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是一副茫然的神情,若不是半夜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盯着,姜承都已经打算夜夜练武找找自己“走火入魔”的缺口在哪里。
见姜承这模样,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也暂时商定不把长离剑的事告诉他,毕竟此事关乎姜承本身,而依他那性子,如果知道自己身上有这种隐患,恐怕就会自行选择离开两人以杜绝后患。皇甫卓和夏侯瑾轩是宁愿自己有一定危险,也不想姜承又孑然一身。
另一方面,对暮菖兰的盯梢也越来越紧,两人可不敢再像第一晚这么大意了。可惜不知是暮菖兰发觉了两人的紧盯,还是本身心里就没鬼,一路走来照样和瑕有说有笑,没有丝毫可疑的举动。
这一路以来可谓是心事重重,等真正走到了村口,两人才恍惚想起,这是要来解决事情的。
“夏侯兄,皇甫兄?”姜承在旁边忧心忡忡看两人的出神,提醒了句,“这就要进村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夏侯瑾轩和皇甫卓互望了一眼,纷纷点头。
“嗯,没问题。”
必须得尽快调整好心态,两人都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毕竟归根结底,这都是他们几人间的私事,在为害一方百姓的妖怪面前,这些都无足轻重了。
摆正好态度两人,又一次朝姜承点点头。姜承看他们的神色,也知道这次是真的没问题了,便松了口气。
他自然不是没看出来这几日两人藏着些事,但基于多年的信任,姜承并不会主动去问。他相信两人不是刻意隐瞒自己什么,只是到了合适的时机,自会告诉自己。
于是准备齐全的五人,各怀心思,朝着会景村走了进去。
穿过天然形成的石阵,就耗了他们不少力气。自然之匠心人力永远无法比,林林总总怪石嶙峋的石林里,谁晓得现在走的是不是回头路?所幸最后靠着夏侯瑾轩细致的观察,走了出来。
一走出石林,眼前就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奇异景象。
他们所看到的,是两座一模一样的村子。
这恐怕是今生都难得一见的景观了,两座村子。大到两块刻着会景村名样的石头,两座屋舍,两块田地。小到两把铁铲,两座牛车,两株花草。
“这……这实在是……”哪怕夏侯瑾轩都有点词句匮乏,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此景发表感想了。
皇甫卓却没再容许他搜肠刮肚些诗句感慨下此番场面,直接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赶快进去调查清楚。”
众人便跟上了皇甫卓的步伐,走进村子后却听到了不小的喧闹声。
“假的!!!你是假的!!!”
“我呸!你别颠倒黑白!!”
“臭娘们敢冒充我娘子骗我家钱,没那么容易!”
“相公!!你打错了,那边那个才是假的啊!”
几人显然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
匆匆赶到声音处,却赫然是一片大乱斗的场面。
实在是乱,而且诡异至极。
因为这村里的人,竟也是双份的。
就见庄稼汉和庄稼汉斗成一团,女人和女人扯头发抓眼睛,就连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子都在地上乱哭乱闹,说是混乱之极恐怕都不足以描述现今的场面。
“……这可麻烦了。”夏侯瑾轩看着眼前一片混乱,喃喃道。
皇甫卓这时又抢先几步走了上去,扬声道:“诸位!!且慢!”
他这一声带了内力,清晰地传到每人耳中。他们转过头一看,村里何时来了这么几个贵公子?只是见这几人带剑穿衣的,又像是武林人士,而这站出来说话的白衣公子,眉眼间自有一丝凛然正气,像是可信的人。于是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皇甫卓显然是很习惯这样的场面了,见众人安静下来,才又开口说:“这里的异常,是妖物所作。我们此次前来,正是找出那妖孽。妖孽一除,真假自有分辨。因此如今我们更应互相策合,联手打败外敌。“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理是占了,可关于自己是谁可一句话没说。皇甫卓说完也觉得有些别扭,左右看看,这才想起来身边并没有带自己的随从,一般这时候都由随从来自报家门,这一下没了竟不太适应了。
幸好夏侯瑾轩没让这尴尬持续太久,上前一步圆了场子:“这位是皇甫家的少主。在下则是夏侯家长子。今次前来,便是为了助诸位一臂之力,斩除妖邪。”
“……妖怪?”这一次,村民总算听清楚了,其中一人喃喃道,“你是说,那个冒充我的人,是妖怪?”
皇甫卓不容置疑地点点头:“应是妖术无疑。”
底下是诡异的寂静。
然后这时候,有一个声音突兀地钻了出来。
“——那如果你们认为我是假的,是不是就要把我当妖怪杀掉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
已经没人去试着找那个说出这话的人,因为所有的村民都在迅速思考这个可能性,他们这种穷村子里头,知道武林世家的其实并不多。只是看他们衣着打扮像是回事就想先听听罢,此时不知是谁这么一说,他们都恐慌起来了。
自己绝对是那个真身,但自己绝不能被当成假货杀掉!
刚刚还平静下来的村民又开始骚动,这次却是齐齐朝着皇甫卓的方向来了。
“别杀我!我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我——是我——”
“喂,你们!”皇甫卓急得还想劝他们冷静,此时姜承却忽然闪到了他身前。
“小心,他们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姜承沉声,紧紧盯着那些扑上来的人的眼睛,的确早已是一片混沌。而这么一大群的人、又每个都有一模一样的傍在左,哪怕是姜承都晕了晕,他只能尽量守住后面的夏侯瑾轩与皇甫卓,不让他们被人群淹没。
姜承顾了这边,那边瑕和暮菖兰却也被包围住了。夏侯瑾轩眼睁睁看着这些村民从哀求着别杀我,一直到了红了眼睛,呼吸粗重起来竟有先下手为快的意思,一时也混乱了,然而他很快整理起思绪,大喊道。
“诸位!!只防住,不要对他们发动攻击!”
然而他话才刚刚说完,一个壮硕的庄稼汉已经冲到瑕身边——眼瞧着就要扛起锄头砸上去了!
“瑕妹子!”
暮菖兰仓促地喊了声,想也没想,剑已出鞘,剑身飞快地斩断了木棍,然而此时夏侯瑾轩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剑尖的轨道出现歪斜,直直地就冲着那村民胸膛而去。
暮菖兰纵是想收回剑势,也避免不了森然的剑气划破村民的衣裳,只差一点就划到皮肉。
那庄稼汉震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破了的衣衫,接着慢慢抬起头看着着急想解释的暮菖兰。
“等一下,这位大哥,我不是想……”
“杀人了!!!!!!!”
却容不得她再多作辩解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就这样把那些最恐惧的事实盖在了村民欣心上。
“杀人了,杀人了!!有个妖怪来冒充我也就算了,这些、这些强盗,竟还想将我们杀死!!!”
撕心裂肺的呼喊霎时将争斗点燃到了最高点。
所有的村民都自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在这样超乎常理的情形下想保持冷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们将手边一切可作为武器的东西都拿起来了,锄头,铁铲,甚至是一块砖,他们想保护自己,而这必须要解除眼前的威胁!
首当其冲就是被围在最中间的皇甫卓和夏侯瑾轩。
即便是姜承想护着他们,这么多的人一下子涌了过来他也招架不住——不是无法招架,是不能招架!那都是平民百姓,不会武功的农家人,怎么都不能对他们出手的!
于是姜承在努力保持自己的锋刃不伤到这些村民的情况下,努力想以身躯保护两人。奈何大潮实在太过强势,不过几轮冲击就把他冲散了。
“皇甫兄,夏侯兄!!”
姜承被一人猛地挤了出去,这才一下发现本来牢牢守在身边的皇甫卓与夏侯瑾轩已被自己落到人潮的最中间,那一白一红的身影几乎都要被淹没了。
姜承着急地大喊,奈何怎么都突破不开,根本无法冲回去进行救援。他好几次从外施展轻功想落进去,可脚在要踏上下面人的后颈时姜承又不由自主犹豫了……
他学的武功,都是拳脚功夫,用最巧的力气击打人最脆弱的部位,哪怕是在轻功的修炼上也是会毫不犹豫将敌人作为踏脚石而轻盈地逃开。可如今让他去踩上这些村民的后颈或者背部,只要是一脚恐怕就会废了吧?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功夫,他又被打了出去。
“……可恶!”
姜承恼恨自己竟什么都做不到,而眼看着那人群簇拥着夹在中间的两人……
等一下,刚刚他们是在这里的吗?
姜承睁大眼睛,他发觉不对劲。
人群虽然乱,但好像有所规章,几乎是在这样一窝乱的时候,有条不絮地将正中央的皇甫卓与夏侯瑾轩,向着某个方向推进……
而那方向末处——是一口井!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姜承心里形成,他再也不能这么坐视不管了,心里也下定了决心。哪怕要伤到村民,也得把他们救出来!
主意打定,他的脚步在地上一点就俯冲了过去,然而还没接近那一边的人群,
“姜小哥!!”
忽然从一边的呼唤令姜承的注意力一下子分散开来,他转过头去一看,暮菖兰与瑕逃脱了村民的围攻正狼狈地往这边跑过来。
“……!!别——”姜承就连别过来这三字都没说出口,追在暮菖兰和瑕身后的村民就又一次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一次大围圈小围,就是姜承有通天的本领也很难极快地赶到那边。他勉力地抽出身子想往那边看,只这么一眼,心就一下如跌入冰窖。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真的被一路推到了井边,两人忙于阻挡之际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就是这么一口井。皇甫卓身后的一个村民就这么一扯,他就掉了下去。而在他身后的夏侯瑾轩在发现身后的皇甫卓忽然没了时下意识转过头去,仅一个判断他就晚了,就在他眼前的一名女子只是在他胸口上这么轻轻一推,他就整个人都栽了下去。
全部都掉到这口不知深浅的井里了。
蜀山之上。
“姐姐,姐姐!”凌音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凌波的房门,笑着喊着走了进去。“可以出发了吧,姐姐!”
凌波恰好在桌前摆弄着凌云拨月,看到凌音进来后朝着她笑了下:“这么急?”
被点破心事的凌音也不窘迫,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大大方方的就弯下腰从后面环住凌波的脖子:“我难得和姐姐能一起去除妖,姐姐一直都比我厉害,总是去除更强的妖怪。好容易才有这个机会,我当然急了。”
“呵呵……”凌波笑着把手搭在了凌音的伸过来的手上,轻捏了捏,“能在一起行动当然是好的,不过你可别放松警惕了。这次的妖怪可不好对付。”
“嗯,我知道。”凌音认真地点点头,“这妖怪会根据将遇到的人作为原体,造出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家伙。如果被它迷惑了恐怕就真的会对同伴刀刃相向,但就因为这样,师伯他们才会叫我和姐姐你去么。”
凌音笑嘻嘻地弯了弯被凌波握着的手。
“我们是心意相通的姐妹,我绝不会认错姐姐的。”
凌波也笑了,拍拍她的手背:“好了,差不多该走了。”
凌音点点头,两人一同走出了这屋子,一边也在放松地闲聊着。
“对了,妹妹。前几日蜀山来求药的那两个姑娘之后似乎还找了你?”
“嗯?啊姐姐你说那个姑娘……只有那个穿绿衣服的姑娘来问我,不过也就是问了下之后这妖怪的详细事情罢了。”
“哦……倒是不乏这些对蜀山平常的日子感兴趣的人呢。她应该不会感兴趣到直接跑过去了吧?”
“姐姐放心,我嘱咐过她那妖怪十分危险,一般人不可肆意接近。再说那时候她身边那个小姑娘的病似乎并没有治好,应该是没有这个闲心去管吧。”
“嗯,我想也是。”
在看到夏侯瑾轩连着皇甫卓一起都掉到井里时,姜承一下竟有了绝望的念头。
他从没有像刚刚那一瞬间觉得恐惧,只要一想到如果掉进底下的井再也爬不上来的话……
“咳——!!”正是他恍惚的时候,面前的一个农民举起锄头就向他挥了过来。姜承闪避不及,钝铁的头擦过他脸际,擦出一道血痕。
“姜小哥!”刚刚那一波冲击,瑕和暮菖兰都随着姜承被围着了,此时瑕就在姜承身边,眼睁睁看着他竟被伤了,着急地直唤,“你振作点!赶快冲破这里去救大少爷他们还来得及!”
然后她话刚说完,却发现身边的姜承却像是完全没听到她说话一般,只是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面前再一次朝他挥舞过来的锄头。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乖乖站在那里任他攻击了,在即将挥下来的那刻却再也挥不下去了。
是那村民停止行动了么?并不是,而是姜承在那瞬间握住了木柄,然后一抬眼,他将木棍部分猛地向下压。这一压的力气极大,竟一下子几乎要将那农民挑了起来。与此同时木棍部分也被强行压到了腰以下,紧接着姜承一脚就踩上了那木棍。以此借力而一下跳了出去。
“姜小哥——”暮菖兰着急地喊了声,她想与姜承说即便他这一跳也根本跳不出村民的包围,但那话却根本没说出口。
因为姜承当真跳出了密密麻麻的包围,他如矫捷的猎豹,那几乎不是常人能跳跃的极限,却被他如此轻松地跃过去了。紫色掠过一道弧线,他稳稳落在了井前几尺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犹豫,他直直就想冲向那井。
人群里起了骚动,突见一批人闪了出来,分流拦到了姜承面前。瑕咦了一声……突然离开的人里并没有任何两个是一模一样的。刚刚还眼花缭乱凑在眼前的双份的村民,突然这么硬生生撕裂开了。
局面一下清晰了起来。
姜承站定,看着站在他眼前的那一排面无表情的村民,终于亮出了拳刃。
“……你们,都是妖。”
没有什么怀疑的口气,是绝对的确认。姜承抬起头来,冷冷地睨了面前阻挡的那些幻化出的妖怪,略一低身,攻击就随着那一句低语冲了过来。
“不许拦我。”
“姜小哥!”
借着姜承冲出的一条道,瑕和暮菖兰也终于匆匆逃开了村民的包围,然而视野一清晰,就看见姜承已经跑到了井口边。
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搭住井边沿,一个翻身就直接跳了下去。
瑕的呼喊根本没有丝毫阻挡姜承的行动,而方才挡在他面前的那些人七七八八散落在一边,动作僵硬竟丝毫都不动作了。
瑕和暮菖兰顿时也不敢怠慢,匆匆就跑到井边往下望,想立即探下深浅以便打捞,可就这么一望,两人齐齐呆住了。
那井下面,根本就没有水,分明是一口枯井。
可在那井的下端,只有姜承一人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周围压根就没有夏侯瑾轩与皇甫卓的身影。
皇甫卓是在脊背处传来的剧痛刺激下,睁开了眼睛。
视野一开始只是一个依稀的模糊人相,渐渐清晰时才化为夏侯瑾轩那张担忧的脸。
“皇甫兄,你没事吧?”
皇甫卓勉强撑着坐了起来,环顾周围,这竟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坡,显着并不是正常颜色的花儿碰触着他的手,而身后的疼痛依旧隐隐提醒着他什么。
“……这里是……咝,疼……”
夏侯瑾轩似乎是松了口气,扶着皇甫卓站了起来。
“我们被那些村民推到了井里,皇甫兄你先被推下去,掉在下面不小心就让我做了垫背……”
这么说着他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看了眼皇甫卓的眼神,又立刻补上,“这大概是那妖怪自己的老巢,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它故意引诱我们来这里,刚刚我趁着你还昏倒的时候,在周围探查过了,并没有遇到其他人。”
“……嗯。”皇甫卓皱了下眉,虽然腰背的疼痛还在,但适应一下后也不是不能忍受的范围。兴许是被夏侯瑾轩这么搀扶着觉得有些丢脸,他顿了下便想摆脱,“我自己能走……”
刚说完就差点因为站立不稳而要往下栽。
“皇甫兄!”夏侯瑾轩似是有点好笑地一把又把他扶住了,“这里安危未知,你我还是互相多担待得好。”
皇甫卓无法,只好妥协。幸好这里除了彼此以外并没任何人,这么想起来,皇甫卓就有点担忧起上面的状况来:“……姜兄不知如何了……”
夏侯瑾轩听了,也是一声叹气:“……是啊,不知道他是否能化险为夷……”
皇甫卓看了眼夏侯瑾轩,接着转回头去看着前方,深吸口气:“如果这里是那妖物的老巢的话……我们就要尽快找到它,将它消灭才能让这场闹剧结束。”
“嗯。”夏侯瑾轩笑了笑,扶着皇甫卓走向了前方的某一方向。
夏侯瑾轩望着这一片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的草坡,由衷地叹了口气。
“这地方究竟有多大啊……”
他郁闷地抱怨了声,立刻招来身边被他扶着的皇甫卓的一记冷瞥。
“你累了?”
“哪敢!”夏侯瑾轩马上否认,讨好地向那边投去一笑,“皇甫大人都没累,我怎么敢抱怨。”
皇甫卓轻轻哼了声,没多说话。
实际上夏侯瑾轩看得出来,身边的皇甫卓也是要达到极限了,他身上还有伤,一路走来纵使一声不吭,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却足够让人忧心。
夏侯瑾轩却只能在心里暗暗焦躁,面上还得说些其他的话题来分散皇甫卓的注意力。
“对了,那些村民突然失控是因为什么,皇甫兄你看到了吗?”
夏侯瑾轩望了过去。
皇甫卓沉吟片刻,大抵是在回忆,然后回道:“是……暮菖兰在帮瑕姑娘挡住攻击时,不小心剑锋歪了袭击到了村民,才引起了大暴动。”
“………………又是她。”夏侯瑾轩的眉头深深皱起来了,“这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在那种情形下,无论怎样都不能进一步激发矛盾才是。”
“谁知道。”皇甫卓轻轻哼了声,“无论如何,都得先将这里的事解决了,回去后再与她慢慢算。”
“……”夏侯瑾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皇甫卓,点点头,“也是。”
皇甫卓望了下周围,定了个方向,“往那边去看看。”
“……皇甫兄,快点!”
皇甫卓又听到了夏侯瑾轩的一声催促。
他咬了咬牙,便只好又一次加快脚步。
支撑着他的夏侯瑾轩已然是越走越急了,他们已经走过很长一条路,可所见到的景色依旧没有任何改变。所谓妖怪的影子,一点也没找到。
腰背的伤在自己不间断的几个治疗仙术下已经稍有好转,只是终归不是正统的治疗,依旧还是在隐隐作痛,在夏侯瑾轩几番催促下更有更加发作的意思。
“……夏侯。”皇甫卓不得已喊了一声,就见前面的夏侯瑾轩转过头来。
“怎么了?”他的脸色很是担忧,“再不抓紧的话,变数更大啊皇甫兄。”
“……”皇甫卓怔怔看着夏侯瑾轩半许,然后他想说的话并没说出来,只是道。
“……没什么,接下来往哪个方向,你有计划吗?”
夏侯瑾轩望了下周围,接着道:“我们……往东边看看吧。”
皇甫卓点点头,抬起脚便随着夏侯瑾轩走了去。
而走在前头的夏侯瑾轩并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的皇甫卓,已经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路快走了将近大半了,夏侯瑾轩身边的皇甫卓目光闪烁,终于开了口。
“……夏侯。”
夏侯瑾轩转过头去,看到皇甫卓皱起了眉头,隐忍着什么。
“……歇会。”
他这么对夏侯瑾轩说。
夏侯瑾轩愣了愣,盯着皇甫卓:“……皇甫兄你……坚持不下去了么?”
皇甫卓点点头,咬着牙似是有点不甘:“…………伤……恐怕。“
夏侯瑾轩闻言神色变了变,接着上前两步凑近了他。
夏侯瑾轩端详着皇甫卓,眉头也深深皱起了。
皇甫兄,他……
“夏侯?”皇甫卓不太习惯夏侯瑾轩一下离了这么近,片刻后就有点不适地推开了。
夏侯瑾轩被推开了几步,依旧看着皇甫卓,片刻后他突然说道:“皇甫兄,可以再坚持一下么?”
“诶?”皇甫卓愣了片刻,那神情应是没想到夏侯瑾轩会如此答复。
夏侯瑾轩更加恳切地望了过去:“再坚持一会就好了,我想很快就能见到……见到他了。”
“他?是说妖怪么”
“嗯。”
皇甫卓便点了点头。
夏侯瑾轩衷心地笑了笑:“那便顺着刚刚皇甫兄指的那个方向走吧。”
“…………好。”
夏侯瑾轩便随着身边这个皇甫卓一同往西边走了去。
皇甫卓与他身边的那个夏侯瑾轩,一直走着。
他们从未停下来过。
在熬过了不知多少次袭来的疲累、不知见过多少次重复的景致,皇甫卓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什么。
“……夏侯,前面是不是有人影?”
皇甫卓拍拍身边夏侯瑾轩的肩膀,向前面指过去。
确实是人影,还是两个,正往这边走过来。
然而身边的夏侯瑾轩只是随意地往那瞥了瞥,只道:“……我没看到啊?皇甫兄,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一定有人。”
皇甫卓肯定下来,说罢也不管旁边的夏侯瑾轩了,抛下他就坚定地往前面走过去。
“诶、等等,皇甫兄!”
夏侯瑾轩只好连忙追上去。
皇甫卓没去理会后头夏侯瑾轩的呼喊,只是朝着人影很快地走过去,映入视野的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
这身形轮廓……好像是……
“请等一下!”
他不得已喊了出声,于是前头的人影停下来了。
那其中一个稍矮的人影似乎顿了下,然后他朝这边也快速地走过来。
“……皇甫兄?”
“………………诶?”
皇甫卓怔在了当场。
他看到对面走过来了另一个夏侯瑾轩,而跟在他身后的同样是“皇甫卓”。
夏侯瑾轩对眼前的情况有点混乱了。
他正与皇甫卓走在这条路上,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等等。而那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他下意识就转过身走过去,然后就看到了……另一个皇甫卓。
“……皇甫兄……?”夏侯瑾轩震惊地看向面前出现的这个皇甫卓,而他身边分明就又是……
不对。夏侯瑾轩猛地醒过来,接着警惕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和那两人都拉开距离。
有一个,不是真的皇甫卓。
他心下思绪百转,视线不断在两人间移来移去。而那两人也都是一脸震惊地互相对视着。
这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这尴尬的局面。
“皇甫兄!!等等我,发生了什么……咦!”
……不……是吧?
夏侯瑾轩觉得他方才见到的场面可媲美他读过的所有志异小说。
因为从后面迎上来的,分明就也是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
“夏侯瑾轩”。
“……怎么回事?”
皇甫卓头疼得快炸了,比较起夏侯瑾轩,他更加无法接受眼前的奇异景象。
发现应该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夏侯瑾轩对面却又出现一个也就罢了,然后又走出来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来……这个感觉对于皇甫卓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体验。
就像面前摆了个镜子,可那镜子里倒映出的影子却做着和你截然不同的动作,这种诡异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更别说还有两个夏侯瑾轩这种麻烦的事了。
这是……那个妖怪做的鬼?皇甫卓艰难地思考着。它同时幻化出两个与我和夏侯兄一样的人形来……只有一个是假的。
这么说来,方才一路上……
皇甫卓的视线放到了一直在他身边的这个夏侯瑾轩身上。
他惊讶地盯着面前这幅景象看了好久,找不出什么破绽。
“皇甫兄,这……这都是妖物,他们竟冒充我们!”
“你——!”对面的夏侯瑾轩在他出声时立刻急道,“才不是,我——”
“夏侯!还与这群蛊惑人心的妖物说什么!”对面的那个“皇甫卓”当机立断地道,“这些妖物杀了便是,何必让他们去分辨谁是真、谁是假!”
“我知道你是真的,这便够了!”
“……皇甫兄……”那夏侯瑾轩怔然地看过去。
糟糕!
皇甫卓紧张了起来,他自己是真是假他自有定论,不能再这么任由它胡言乱语下去!
该如何是好?皇甫卓迅速在大脑里闪过一个个方案,是先联合身边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夏侯瑾轩,将对面那个肯定是妖物的“皇甫卓”斩杀,还是先分辨出那个才是真正的夏侯瑾轩,将其说服与剩下的两个假货并肩作战……
然而这紧迫的情形根本不容他多作思考,那对面的“皇甫卓”在与他自己身边的夏侯瑾轩激励一番后,就先行提剑杀了过来。
“啧!”
皇甫卓一直放在剑柄上的手一下子握住剑柄,飞快地抽出剑就挡住了袭过来的攻击。
然而对方的攻势更加猛烈,一下被挡住了,还有第二击、第三击……只消片刻,皇甫卓便觉得身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疼痛一下让他的反应都迟钝了片刻,很快剑光就一击劈了下来。
皇甫卓不得不狼狈地往旁边一滚,而对方不容他喘息就一剑又刺过来,可这一剑尖却偏了,狠狠扎在皇甫卓脸边。
怎么回事?
皇甫卓看向按住他的“皇甫卓”,却见他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转过头去喊道。
“……夏侯……!我的伤……撑不住了,你来帮我一把!”
皇甫卓心一凛,一个就已经够他受了,再来一个……
他咬住牙,趁着对方转移开注意力就飞快屈膝踹过去,借着他痛得一蜷时连忙握住被打落的剑,拼着最后点力气积起剑气。
而同时,被对方唤过来的、他身边的那个夏侯瑾轩已经赶到了他们身边,掌中的毛笔隐隐发着光芒,皇甫卓只一眼就清楚得很了,这是他在积聚起伤害最大的法术!
但他似乎钻心于施术了,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另一个夏侯瑾轩已经悄悄潜了过来。
那夏侯瑾轩朝皇甫卓这边,悄悄做了个口势,依稀是我来帮你。
皇甫卓慢慢聚积的剑气已到了不得不攻击出去的时候了,他的眼睛在眼前几个人身上飞快地扫,似乎在犹豫该攻击谁。然而下一刻他就马上定好了人,剑一挥,那剑气就猛地扫了过去——
与此同时,施术的夏侯瑾轩睁开眼,握住漂浮着的毛笔在空中挥动出法阵,一道强大的雷电便劈了下来——
剑气,扫中了一直跟在皇甫卓身边、此时更是想来帮皇甫卓的那个“夏侯瑾轩”身上。
雷电,劈到了先行发动攻击,更唤人来助阵的那个“皇甫卓”身上。
两道攻击,几乎是同时落下。而瞬即,那被击中的两人齐齐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瞬间化作魂飞魄散的妖气炸了开来。
“……”
皇甫卓收手,看向那个毛笔还没来得及收齐就已经朝这边看过来的夏侯瑾轩,不由笑了。
“皇甫兄。”夏侯瑾轩眨了眨眼,也笑得颇有点得意,“看来你我都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呢。”
说罢就想来搀扶着皇甫卓,然而却被皇甫卓拒绝了:“我自己能起来。”
然后他就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呃……”
腰背的疼痛才刚让他尴尬地出了声,一道疗伤法术就及时地落了下来。
这比他那点微薄的治疗有效多了,毕竟夏侯瑾轩更擅长这些。
他笑眯眯地看着皇甫卓,走过来扶住他:“对了,宁愿疼宁愿痛也坚决要保持‘皇甫家少主’的面子,这才是皇甫兄。”
“你什么意思?”皇甫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夏侯瑾轩说着,笑了笑,“只是笑那假货太没水准。想假扮皇甫兄,就要连日常习惯都观察了。比如皇甫兄逞强的时候会咬下牙,比如皇甫兄不屑的时候会下意识抽抽鼻子,还有走路的时候皇甫兄总是习惯先迈大一点……”
“停。”皇甫卓头疼地制止了夏侯瑾轩还要继续说下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说的这些我可从来不知道。”
“你我小时候一同长大,有什么习惯观察久了自然都能掌握。姜兄的我也能与你说啊!比如……”
“闭嘴。”皇甫卓第二次下了禁言令,敲了敲夏侯瑾轩的额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侯瑾轩也收了调笑的心情,思索片刻,总结道:“……落下来的时候,那个假货就与我在一起了。他说他做了我的垫背所以受伤了,然后被我扶着,他指向了一个方向,我便走过去。途中他有喊过累想歇歇,那时我便觉得不对劲。我想可能前方突然出现了什么才让他想停下我们的脚步,我就坚持走过来了,然后就看到皇甫兄你们……”
皇甫卓一边听着,一边也在思考,然后听夏侯瑾轩说完,便接话道:“……我和你的境遇差不多。那假货和我说我当了他的垫背,然后也是他指了个方向。只是中途并没停过,我亦坚持以他所指的方向走。”
“……嗯,这么说来,这妖怪的目的就是带着我们长时间消耗后,再碰面制造混乱,乘机将我们两人都斩杀。”想到刚刚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要一人判断错误就会牵连到两人,夏侯瑾轩不由得掌心起了虚汗,“……幸好他们并没有骗过我们。”
说到这里,夏侯瑾轩就不由好奇起来,“皇甫兄你当初是如何认出我的?”
“我?”皇甫卓意外地沉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想说。只是一转头看到夏侯瑾轩期待的眼神,只得咳了两声不太自然地开了口。
“……直觉罢了。”
“嗯?”
“那个假货给我感觉就很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
他的话音刚落,未等夏侯瑾轩作出反应,两人周遭就凭空刮起一阵妖风与尖利的笑声。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一不留神竟让我撞了两个心灵相通的小家伙,可惜了,我还想多玩会儿呢~”
“谁?!”
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立刻将对方都护住,警惕地看向周围。
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一道红光落在两人眼前,从中渐渐显现出了一名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衣着暴露,脸上抹着妖异的妆,媚笑着就向两人款款走近。
“自然是你们心心念念,辛辛苦苦,百般寻找的,妖怪啊~”
“姜小哥!”
瑕望着井底的姜承,着急地唤:“你先快上来吧!这下面看来是找不到大少爷他们了!”
暮菖兰在周遭找了绳子,放下去后将姜承拉了上来。
姜承似乎打击颇大,他不住喃喃着:“……这怎么可能?!”
“姜小哥,冷静点!”暮菖兰努力想安抚他,“这井下面恐怕是妖怪的结界,把大少爷他们拉进去了以后就将入口关闭了。我们如今进不去的。”
可这番安慰完全没有起到它应有的效果,姜承的脸色更差了,他一下转过身去搭住井口。
“……结界?”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那他们岂不是会很危险?”
“…………姜小哥?”瑕担心地拍拍他,却发现他全身都在颤着。
姜承此时的心中不住有一个声音在喊着。
又一次,又一次没将他们保护好。
之前的树妖也是,被妖雾迷惑了也是,永远想着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却又一次次地食言。
“……可恶……”
紧咬住的牙关里挤出了痛恨的字。
深深的挫败感将姜承全身都包裹起来,他恨自己在这种时候竟什么都做不到。他恨自己白白接受两人无私的友情与关怀却根本无法回报。
原以为一直努力、努力地做到折剑山庄中的最后就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到头来却依然是这样,弱小,无能,眼睁睁看他们一次次地受伤。
心里聚起的情绪越来越大,滚到了喉口边已是无法阻挡的气势。
“……——可恶啊!!!”
他一声嘶吼,将瑕和暮菖兰都吓了一大跳。而那一声吼却根本不止这点威慑力,它震天动地!
一瞬间整个大地竟都随着姜承的嘶吼震动起来,鸟儿啪啦啦从树上飞走,所有真的假的村民都为这一刻瑟瑟发抖,姜承却依旧没有停歇。
他的周身又一次爆出了黑气,而这比树妖那晚更强,更烈!
“暮姐姐!这是——啊!”
瑕在这突如其来的地震中未站稳身形,猛地便向前扑去,暮菖兰压根就来不及拦住她,就见瑕的头在井口一磕,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瑕妹子!”暮菖兰心说不好,她连忙把晕厥过去的瑕抱到安全的地方,一眼看到了姜承的身影。
那哪里是人类?!他散发出的煞气比任何一只妖物都要危险,都要可怕!
“……那雇主,到底想让姜小哥做什么……”
暮菖兰喃喃着,然后她就抱着瑕,伏身下去,闭上眼,佯装也晕厥了过去。
姜承盯着眼前这口井,瞳孔里都现出隐约的红色。
他知道,他发誓要用生命保护的那两人就在里面,就在里面!
区区妖物的结界?!——有何惧哉!根本无法进去?!——开什么玩笑!
危害到他重要的人的安全,管它有多少,管它是妖是仙,统统——
力量,方才姜承一直迫求着的力量涌了上来!姜承猛地睁开眼,视野从未如此清晰过,从胸膛里涌上来的那股力量令他陌生,却本能地融入他的每一滴血液中。
握紧拳,嘶吼,那些藏在林子里的,躲在洞里的,猛兽,小兽,仿佛响应***而来,它们听从它们共主的指令,按着他的心愿,扑向那被封闭起来的结界入口。
猛烈地撞击!沉闷的声音在这场异样的震动中响起,一下,两下,冲击越来越强!
与此同时,那些周围的村民也像是发疯了一般,那一批已经被分流出来的妖怪群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灰飞烟灭,情形乍一看实在是可怖,分明是人类模样的它们,却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四肢身躯逐渐扭曲,最后爆裂成一股妖气一下子被吸入那井。
姜承知道这是里头的妖怪在汲取外面的力量与之抵抗,他怎容得给其残喘的机会!手轻轻一捏就是力量,向着那结界,最后一击!
“——呀!!姐姐,你看,那是——”
“呼……唔……”
情形很严峻。
夏侯瑾轩粗喘着,心里下了这个可怕的推测。
眼前的这个妖怪很强,更别提皇甫卓此时身上还有伤。几个回合拼杀下来,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他们二人已经负伤累累,可面前这妖怪依旧笑得那叫一个千娇百媚,丝毫没受到什么影响,还不忘调笑两人两句,那锋利的指甲划过脸颊时不禁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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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开!”皇甫卓一剑挥了过去,那女妖故作姿态地往后虚退了两步,笑道。
“唉哟,小哥真是好大的脾气,也不懂怜香惜玉么?”
“……可恶……”皇甫卓咬紧牙,剑扎入草里,支撑着他摇摇晃晃的身体,“若是姜兄也能在这里……三人一起,怎容得这妖怪猖狂……”
“皇甫兄!别多说话了!”夏侯瑾轩不由自主声音就提高喝令起来,一道道疗伤的仙术光芒笼罩在皇甫卓身上。他实在担心皇甫卓此时的伤势,况且自己也无力支撑这样的战局……
皇甫兄说得并没有错,假若姜兄在,能多分担一点,无疑会轻松许多。
然而这时,那女妖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你们说那个紫衣服的小哥?开玩笑,我可没这么笨把一个魔族请过来送死,俊俏的小哥有你俩便够了。”
“…………?!”
那女妖说得实在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分辨清楚内容的夏侯瑾轩与皇甫卓都愣愣地对视了一眼。
“你说什么?!……姜兄……魔族!?”
“哎,你们还不知道?”女妖看起来似乎心情颇好,没急着攻击两人,慢条斯理地绕着夏侯瑾轩与皇甫卓转起圈来,然后搭住了夏侯瑾轩的肩,靠近了就在他耳畔轻轻吹气。
“你们口中那个姜兄……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哦。不是什么半魔,是纯粹的力量强大的魔·族~”
夏侯瑾轩下意识一颤,下一刻一道风刃就突然击向了女妖,女妖呀的一声避开,再看夏侯瑾轩的脸……
啧啧,真是难看得有点浪费这样貌了。
“妖物!!!”夏侯瑾轩愤怒地又是一挥笔,比方才更加猛烈的旋风击了过去,“休想离间我们!”
“哎,我说的是实话,真是冤枉啊……”女妖依旧猖狂,她是不惧眼前这两个人类。纵使比起那些普通人来说是有点功夫,只是这里是她的地盘,占据地利怎么可能被打败?
“罢了,闹剧便到此为止。”她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妖艳的脸,下一刻突然变得狰狞,“该是正餐了!”
说罢她就急冲而来,夏侯瑾轩与皇甫卓同时心里一惊。
糟糕了!
“咚!!!”
然而突然间,一个更加猛烈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女妖下意识扭过头去,而下一刻那个沉闷的撞击声更响了。
“咚!!咚!!”
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猛烈,整个幻境都被带得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大地动?!”夏侯瑾轩惊疑地四处张望,然而马上被皇甫卓按住脑袋拽了下去。
“快趴下!!”
在两人趴下的那瞬间,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激烈,连地上都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之下竟是滚烫的岩浆!
“啊……啊啊……!!”女妖似乎终于想起来反抗,她凄厉地尖叫着,不断有妖气从周围聚集到她身上,可根本阻挡不住地上那道裂缝越来越大,蔓延着向她咬了过去。
“这……——这难道是,蚩尤————”
最后一句话也无法说完,地面突然突起的岩石将她贯穿,接着那岩峰又立刻降了下去,就见那空中飘零零的身子如同纸片,毫无抵抗力地掉到了犹如野兽般张开血盆大口的裂缝中。
裂缝蓦一合上,整个世界就迎来一阵强光,刺得还匍匐在地上的两人不得不闭起眼,再睁开——
“……这里是……会景村?”
望着眼前的情景,夏侯瑾轩张大的嘴巴根本无法合上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所见的,赫然是一片狼藉。
方才骚动留下来的破坏一直就在那里,到处都是倒塌的树木,地上斑驳印了大大小小的脚印子,仍有惊魂未定的村民站在那里。见着两人当即就吓得大声喊:“——妖,妖魔!!”
“……?!”皇甫卓与夏侯瑾轩不明所以,可缘于恐惧而投掷过来的菜叶砖头已经砸了下来,两人皆是一惊——哪里有力气再和这些村民斗了?!
幸好这时,一黄一绿两个身影挡在他们面前,微弱的法力打开一道屏障。暮菖兰回过头来急急地朝他们喊。
“赶快先走!!”
在两人的掩护下皇甫卓与夏侯瑾轩匆匆忙忙就逃出了村子,实在是一难刚渡一难又起,确认后面的村民追不上后夏侯瑾轩彻底软了脚,靠住路边的巨石就滑坐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左右望望,却发现不对:“咦,怎么不见姜兄……”
他抬起头寻找,却只看到瑕眼眶红了一圈,看着他。
“姜小哥他,不好了!”
皇甫卓一听,脸色霎时惨白,按住瑕的肩膀就问道:“姜兄怎么了?!”
瑕被他按得生疼生疼,暮菖兰及时握住了皇甫卓的手腕解了围:“……我来说吧。”
几时前。
暮菖兰匍匐在地上,剧烈的震动让她不敢站起来唯恐受伤,而从低空一丁点的视野里只见到姜承的最后一击已经击破了妖怪的结界。
他站在那里,周遭的黑气也有消散之意了。可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呀,姐姐!你看那不是——”
暮菖兰忙向上望过去,就看到两个身着蜀山道服的姑娘各自御剑,停在半空看着整个景状吃惊不已。
“不是说妖怪么,怎么有那么强的魔气……”其中那个稍稚嫩的姑娘开朗些,望着整个村子的一片狼藉惊讶不已,“好吓人!”
的确吓人,大地那猛烈的振动后到处都是倒塌的树木房屋,尚还有没来得及被妖物收回的复制品一个接着一个的灰飞烟灭,惨叫一波接着一波。它们不仅是纯粹被制造出来的幻形了,都各自有了自己的人格和判断,面对这种绝望的状况也是在凄厉地哭喊着不想死去。
这么乍一看,恐怕那个站在中间,额上亦有若隐若现魔纹、身边缠绕着黑气的姜承才是那个来毁灭村子的魔物。
而那蜀山的小姑娘也确实这么认为了,她朝着底下的姜承喝令道:“大胆魔物!!还不快束手就擒!”
姜承的身形晃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抬起头望着御剑的二人。
“魔……?”他神情恍惚,嘴唇颤动念出这个字眼,向前走了一步。
“小心!”两人中看起来更加成熟的那姑娘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就护住了身边的人。果不其然下一刻,姜承的手一抬,一道霸道的火龙从他掌心间***而出,嘶吼着扑向两人。
那蜀山的女道士迅速双手结法印,环绕在她腰间的凌云拨月飞快地挡在她面前,铛铛两下清脆的交接声,挡住了攻击。
而在这之后的反击也是毫不犹豫,凌云拨月在空中化为六道,夹杂着剑气便朝着姜承身上一道道砍了过去。
“咳……!!”姜承躲闪不及就被砍到了,凌厉仙家的剑法恰好克住他的魔气,一下令他受伤不轻。同时一阵笛声响起,一曲穹光破阵悠然中暗藏杀机,笛声纷扰,姜承不得不去听,越听越觉得全身发冷,原本体内就被那太霸道的魔气逼得疼痛,这一下仙魔的力量统统在他体内炸裂开,姜承只觉得自己全身仿佛是要被撕裂了一样。
而比起这痛苦,更让他绝望的是尚可思考的脑中回赠给他的消息。
怎么回事?这是蜀山的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为什么……说我是魔物……?
我是……魔?
“姐姐!他好像撑不住了!”
“嗯,趁着这时候,快!”
那蜀山女弟子抓住机会,丢出了捆魔索,将还在迷惘中的姜承结结实实捆紧了。
姜承的动作随之一停,这捆魔索是专门克制魔物而造的法宝,虽然针对的也都是些修行未全的小魔半魔,但此时姜承身上的魔气已有退去之意,加上慢慢清醒过来的他被现状打击得一片混乱,仅有的一点魔性被这捆魔索一制住,他再也支撑不下去,眼一闭便昏厥了过去。
那两名蜀山弟子匆匆落到地面上赶过去,可一看,就又统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褪去魔气的姜承变回人类的模样,魔纹也消失不见了。无论怎么看被捆在那里的都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除却身上仍有不少被仙气所伤的伤口,查不到任何异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用笛的姑娘费解地皱起了眉头,“刚刚那强大的魔气分明是纯魔……可以他的修为,又不像能掩盖住魔气的高度……”
旁边的女弟子收回了凌云拨月,也觉得蹊跷,“……何况依照这村子的破坏程度来看,他有很强的力量,并不是一般魔族能比。恐怕这里的确是有妖物的,只是在我们来到之前就先被他消灭了罢了……我们此番能擒住他,全是依仗他刚刚有所消耗,又无法熟练使用力量,加之自己本身的动摇……不然,依我们的修为,真的无法战胜他。”
“姐姐和我加在一起都?”小姑娘有点不乐意地撅起了嘴。
“都不行。”可她身边这位作为姐姐的弟子却更加肯定地道,继而她施起一道法术,将姜承移到了剑上,“我们赶紧趁着他还没醒过来,送回蜀山恳请诸位师伯作定论吧。”
“好。”
另一人点点头,也随着御剑消失在了青空中。
确认两道身影已经飞远了,暮菖兰才小心翼翼地从草丛中爬了起来,她摇了摇身边一直晕倒着的瑕。
“瑕妹子,醒醒,大事不好了。”
“………………”
听完暮菖兰的讲述,皇甫卓与夏侯瑾轩有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许久,夏侯瑾轩才缓缓开口:“……依照暮姑娘所见到的,是蜀山的两名道长以为姜兄是魔,这里的事都是姜兄所造成的,遂将他抓回蜀山听候发落?”
暮菖兰刚一点头,就立刻撞上了夏侯瑾轩朝这边投过来的凌厉的眼神。
“那当时你为什么不站出来,为姜兄证明呢?”
“……”暮菖兰一下被夏侯瑾轩冷冰冰的眼神弄得有点发怵,然而她早已是想好了措辞,十分冷静地回答道:“当时我受了伤,被倒下的大树压住了腿无法动弹,倒在那里被压住本来就很难发出声音。我有尝试着唤她们,奈何被争斗的声音盖住了。等我好不容易脱出来时,姜小哥已经被带走了。”
“…………当真?”夏侯瑾轩似乎也察觉到刚刚自己的眼神不是很礼貌,而收了回去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暮菖兰眼也不眨便点点头:“当真。”
而此时,身边的皇甫卓忽然开了口:“……无论如何,此事到此算是结束了。当时我们相约,消灭此妖后就分开。”
语气很生硬,皇甫卓没像夏侯瑾轩那样还顾及着,直接拙拙逼人就朝着暮菖兰看过去。
“……夏侯少爷,皇甫少爷,不必如此绝情吧。”她笑了笑,表情十分的真诚,“姜兄弟这一次被误解而蒙受不白之冤,自是有我没有及时阻止的原因在里头。我想为他做什么来赎罪,就这么将我赶走,我始终是内疚的。”
“你……”皇甫卓还想说什么,暮菖兰却先行打断了他。
“无论离不离开,如今你与夏侯少爷都受了伤,还是先让我们赶快送你们到附近的镇子去疗伤吧,好好休息后再商讨此事。”
“……”夏侯瑾轩沉默了一会,大抵也是觉得现在几人在路上就争执起来不够明智,点点头,“那先劳烦你们了。”
然后他站起来,瑕忙上来搀扶,她支支吾吾地想帮着暮菖兰解释什么:“……暮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都被自己砸到晕过去了……”
然而她说到一半,却发现夏侯瑾轩完全没有在听,他的脸色黑得可怕,眼睛里含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此时的夏侯瑾轩脑中,只有一件事实是如此的清晰。
姜兄,是魔物……?
 
在最近的镇子边找了客栈入住,房间不够只有两间,无奈只能两人一房挤一挤。去时虽然各怀心事表面上毕竟还是融洽的气氛,回来时却是一路的沉重。以至于在饭桌上,也没见人有胃口。
暮菖兰看三人半天了,都没下一筷,无奈地出声道:“……姜小哥的事的确令人忧心,但因此伤了身体就不值得了。姜小哥还等着我们去蜀山求情啊。”
夏侯瑾轩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暮菖兰:“暮姑娘有何打算?”
暮菖兰暗地里有点奇怪,平常小少爷总是最会拿主意的,现在这么一路过来了,居然还没个主意……?
想来或许是因为突然得知友人是妖魔,而失神了……
暮菖兰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继而说道:“姜兄弟他并没有酿下什么大罪,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消灭了那妖怪我们才得救。如果我们能前往蜀山为姜兄弟求求情,再看在你们两家的面子上,蜀山若通情达理,应是能放了姜兄弟的。”
说到这里时,暮菖兰停了停,接着话锋就转了个弯。
“……不过虽然是这么说,但若姜兄弟当真是魔,蜀山会不会放他也未必是个定数。”
“——不会的!”夏侯瑾轩忽然出声道,众人便朝他看了过去,见他坚定地说道,“姜兄为人秉性我再清楚不过,他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蜀山没理由囚禁一个没犯错的——人或魔,都是一样。”
暮菖兰不由笑了笑:“……大少爷还真是信任姜兄弟。”
“不止是他。”皇甫卓此时也开了口,“姜兄与我们自幼一同长大,他的为人品性,皇甫卓愿以人格作担保。”
瑕一下子见二人都严肃起来,忙说:“哎,暮姐姐并没有不相信姜小哥的意思,这一路来姜小哥的可靠善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再说,准许世间有坏人,就不准许有好魔了?就算姜小哥真是魔,也是我们的朋友!”
“瑕妹子说得没错。”暮菖兰也笑着表示赞同,继而又提议道,“我看,不如两位少爷发函与两家门主说说,如果能得到门主亲自出面为姜兄弟担保清白,蜀山怎的也会放人的。”
“……”夏侯瑾轩微微有些讶异,“告诉我爹……?”
他脑子里转了两圈,就自动把那个爹替换成二叔了。
皇甫卓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是现今最稳妥的方法,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蜀山。而暮姑娘你……”
皇甫卓将视线看了过去,暮菖兰脸上的神情僵硬了片刻,而后她叹了口气,说道。
“……皇甫少爷,我是当真担心姜兄弟的事,我虽不如你们竹马竹马一同长大来得感情深,但这一路上也很高兴结识了你们三人。姜兄弟的事我没帮上忙我实在是愧疚,蜀山一路遥远,多一人多个照应也会方便许多。不过你们若真的执意想拆伙,我自然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这一番话倒当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弄得皇甫卓的脸色有些许难看。确实,他们怀疑暮菖兰完全是空穴来风,真的追究起来要如何说?只因为自己在长离剑中听到一个很像暮菖兰的声音说自己是内奸就怀疑眼前的暮菖兰?实在是荒谬……完全没理由如此“冤枉”人是皇甫卓最痛恨的,如此要是传出去,仁义山庄之名何在?
只是,皇甫卓实在不想再让自己与她同行。这时,身边的夏侯瑾轩拉了拉他的衣服,皇甫卓看过去,会意地点点头。
“……此事明日再说。”
 
夜深了。
“皇甫兄,暮姑娘虽然现在疑点重重,但一路来她似乎真的只是我们的一个伙伴……”夏侯瑾轩点亮了烛火,转过身来看着皇甫卓,欲言又止。
皇甫卓看了他一眼,便明白夏侯瑾轩之后的话是什么,他叹了口气:“……夏侯,我知道你心思忠良,不愿以恶意揣测他人。只是暮菖兰此人,在村中突然出击引来村民反抗,亲眼见到姜兄被抓却没反抗,光这两件事,我们便不能久留她。”
“……我……唉,好吧。”夏侯瑾轩也是被说服了,只得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明日就由我去与暮姑娘说吧,我会与她道清原委,并恳请她别将此事多想亦传播,皇甫兄所在意的仁义山庄之名,我不会令它蒙灰的。”
他说完后,似乎有点郁闷地摸了摸后脑,轻声说道:“……只是我总觉得此事中有什么苦衷……还有瑕姑娘的病也是……”
“如今姜兄的事更加迫在眉睫。”皇甫卓打断道,“瑕姑娘的病的确令人忧心,待姜兄一事了却,你我再去帮忙也不迟。”
夏侯瑾轩点点头:“好。”
皇甫卓站了起来便要去寻纸笔:“那我就先修书给父亲。”
“等一下。”夏侯瑾轩忽然阻止道,皇甫卓转过头来,见他微微皱起眉头,“…………先别直接告诉伯父……若是姜兄真为魔,此事……暮姑娘不能完全信任。不如先找夏姑娘欧阳姑娘她们商量下。”
 
“……什么?!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夏初临听说了姜承的事,惊讶不已,同时不禁担心地看了眼欧阳倩。
“四师兄他,居然是……”欧阳倩震惊之余,第一反应就是立刻去检查门窗,可千万不能让同门的师兄弟知道!
而那边,皇甫卓正将之前暮菖兰所讲的对策与计划讲给夏初临她听。
夏初临一听完,她的反应很快,立刻就说道:“卓哥哥,不能告诉皇甫门主!”
“嗯?”皇甫卓一愣,“为什么?”
“……这……”夏初临有些支支吾吾,她有些为难,不由得将头转向欧阳倩的方向。
欧阳倩在一旁听了也七七八八,此刻也很是坚决地点点头:“……不止是皇甫门主,爹那边也不行。初临妹妹,你与皇甫少主说清楚,他那边有夏侯少主,会帮着解释清楚的。”
“……好吧。”夏初临勉强地开了口,她尽量是婉转的,“……卓哥哥,……皇甫门主一直想抓住机会打压欧阳家,如果他知道姜承也许是魔,现在被蜀山收押,恐怕不会为他……担保什么清白。”
“我父亲他不是——”皇甫卓一听,就下意识反驳,然而说出了个话头,就猛地截住了。
他不敢肯定。
“……皇甫兄?出了什么事?”听到皇甫卓的声音忽然提高,夏侯瑾轩关心地凑过来。
皇甫卓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去与夏侯瑾轩说明原委。
“……嗯……”夏侯瑾轩听了后,似乎也是神情有着些许沉重,“……皇甫兄,可能这么说会失礼。可……我想,夏姑娘说得并没有错。长辈间的争斗,我们小辈无法插手,但也尽量避免。此事若能在他们不得知的情况下息事宁人……是最好的。”
皇甫卓听了后沉默片刻,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你是对的。”
言罢,他又与夏初临说起来:“那么我们便先将此事瞒下,明日我们就先前往蜀山求情。”
夏初临嗯了一声:“我们在这边也会多关注,卓哥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皇甫卓在那头应了,便放下了长离剑。
夏初临却心头久久难以平静,她自语着仍还是吃惊:“……没想到……姜小哥居然是魔……”
“……还没有定论……!”欧阳倩在旁有些难受地微弱辩解,她很是担心地捂住胸口,“……四师兄他……他……”
“欧阳姐姐……”夏初临听出欧阳倩话里的担忧,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没事,我相信卓哥哥他们会让四师兄安全的。”
“…………嗯。”欧阳倩闭上眼轻轻回搂住夏初临,两人相拥互相安慰了一会,欧阳倩才缓缓推开了夏初临,想着这整件事情。
“…………初临妹妹,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一些蹊跷……”
“欧阳姐姐也有这感觉?”夏初临若有所思,“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没错。”欧阳倩点点头,“妖怪有千万种,怎么偏偏遇上这么个强大的妖怪刺激四师兄,导致他身上爆发出非人之力。而蜀山的道士可以在任何时刻过来除妖,怎么就那么巧正好撞上了四师兄爆发的时候。而又正好在那时身边并没有人为他证明清白……”
“若说这一切真是巧合……”欧阳倩不忍地摇了摇头,“四师兄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夏初临思索了片刻,却断然道:“不,这发生的可能实在太小,一个运气差根本不足以成为理由…………”
她停顿片刻,接着面色变得有点可怕,一个猜想从她口中缓缓说了出来。
“………………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着这些……?”
欧阳倩的脸色也有点青了,倘若真有,或许知晓四师兄身上的秘密,又知道妖物的所在与特点,更清楚蜀山道士前来的时间,将这一切串起来的人……
“可是无论怎么说,提供给他们妖物消息,让他们前去的是我们……啊!”
欧阳倩先是觉得疑问,继而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她想起来了,这妖物的消息根本不是她们自己获取到的,而是那天夏侯韬求二人帮忙,她们才将情报给了皇甫卓他们。
“……欧阳姐姐难道是想说——”夏初临也是想起来了,可与之一比,她的脸色更加惨白惨白了,“难道夏侯家二老爷……”
“嘘——!”欧阳倩猛地捂住了夏初临的嘴,皱眉,“初临妹妹,这个不能随便怀疑!夏侯伯父的为人我们平常都知道,夏侯家多亏有了他打点才有今日的规模,更何况夏侯少主可说是一路被他带大……无论谁是敌人,都不可能是他啊!”
夏初临也是意识到自己方才忽然起的那个念头不对劲,立刻就打消掉了:“……欧阳姐姐说得对,是我没考虑清楚。”
欧阳倩叹了口气,话里也有些忧愁:“……既然这样,那这一切难不成真的都只是巧合……?……四师兄……”
她打开窗,往外远远地望了过去。
可千万要平安无事啊。
 
蜀山。
“你说,这就是你们遇到的魔物?”
李逍遥站在太清殿里,端详着下面晕厥过去的姜承。
凌波凌音在前,点点头说明道:“弟子前去除妖时,就见到满村子都是被杀戮过的痕迹,而唯有此魔站在中间,身上魔气尚未消散。弟子便与凌音一同擒住了他,只是没想到他的魔气消散而去后就完全是人类的模样……弟子觉得蹊跷,尚不敢就此将他就地解决。这才带到蜀山来与诸位师伯一窥。”
玉书在旁,端详着姜承的衣着,很快就认了出来:“……这是……折剑山庄的弟子服?”
“折剑山庄?”草谷有印象,开口说道,“那应是名门正派出来的弟子,怎会是妖魔……”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魔族的血液。”李逍遥突然开口说,他的眼神放在姜承身上,好似在看他,又好似在通过他看到什么往事。
“…………凌波,你们见到他时,有见到他出手伤害百姓吗?”
凌波一愣,答道:“并没有。”
凌音在旁边连忙补上:“可那时候那些村民都受了伤,站在那里的又只有他一人。除了他做的,就没有其他可能了!”
“没有其他可能?”李逍遥忽然扬声,视线也放在了凌音身上,“既然不是亲眼所见,这就都是你们妄断的推测,未免太荒谬!”
“……掌门……”凌音未见过李逍遥发这么大火,一下话就说不出来了。
草谷见自己徒弟被这么为难,连忙开口:“……师弟,她们阅历尚浅,何况也不是立即认为其为害人妖魔而当场消灭,不必如此苛刻。”
“………………”李逍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一下的失态,深吸口气他平稳下来,“……抱歉,想到一些旧事不小心有失偏颇。凌波,你谨慎行事将其带到蜀山的行为做得很好,只是你们日后外出除妖时,还得先确认了善恶再下手。”
“……是。”凌波凌音纷纷应下。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青石往姜承那走了两步,停下后,他缓缓说道:“……这个少年……力量绝不仅仅是普通的魔族。”
“……的确。”玉书轻敲了敲竹筒,闭目感测了片刻,开口说道,“尽管现在还是沉睡着……但若醒来了,恐怕是头猛狮啊。”
李逍遥见玉书青石二人竟都如此斩钉截铁,心下也觉得疑惑,他走到姜承面前,将他扶起。推掌运功拍上他的胸膛,片刻后手掌收回时,他的脸上也都是惊讶。
“这浊气……竟是深不见底?我平生所见魔物,从未有一个像他一样隐藏着如此不知深浅的力量……凌波,凌音,你们发现他时,可还有什么其它迹象?”
凌波闻言,回忆了一会儿后答道:“回掌门,我们在赶到那里前曾感到那处有大幅度的地动,隐隐还能听到野兽的吼叫。”
“野兽?”
“是。虎吼狮吟,且还不止一只,是大批大批不同种类的野兽吼叫声发出的声响。”
李逍遥脸上惊讶的神情更甚:“……百兽倾巢而出,这究竟是……”
而玉书已想到了什么,开了口,发出的声音也没了他往日的悠悠然,甚至是带了点严肃。
“传说蚩尤乃万兽共主,可驾驭猛兽为自己发动攻势……”
 
深夜过半。
暮菖兰却并未在房内,她不知何时已经潜到了城外的荒野中,一声清亮的鹰吟划破天空。很快一只海冬青停在了她的臂上。
“小宝贝,将这消息带过去吧。”暮菖兰在它腿上绑了卷成筒的信件,喂了这鹰一点食物,便要将它再次放飞——
“……暮姐姐,你在做什么。”
突然,暮菖兰身后的树后,传来了这么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暮姐姐,刚刚……是什么?”
瑕从树后走了出来,瞪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暮菖兰,似乎是不敢置信:“……你刚刚,是在往外面传消息吗?”
“不是的,瑕妹子,我——”暮菖兰急了,脑中不停闪过数个解释的理由,然而都在此时显得这般苍白无力。
瑕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我都看到了!暮姐姐,之前那晚上的花妖,是不是也是你引来的?”
“……我……”暮菖兰面露尴尬,平常灵活的口才在这时结结巴巴,说不上来。被瑕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盯了半晌,暮菖兰到了最后,只有一声叹气:“……你都看见了,我还能说什么?”
“果然……”瑕的神情渐渐低落了下来,“大少爷他们忽然想赶我们走,也是因为发现了暮姐姐你……暮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她急了起来,上前两步就握住了暮菖兰的手,神情恳切中带着几丝悲伤:“……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姐姐,亲姐姐!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你愿意一直对我好陪着我!这几日我虽然没和大少爷他们走太近,但他们三人间的友情却也是像我与你一样情深意笃的!姜小哥出了这种事情,他们会多难过,我只要想想把对象换做暮姐姐,就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了……可暮姐姐,这一切如果都是你造成的,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妹子……”暮菖兰看着瑕,接着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就伸出手来摸了摸她松软的头发,“……抱歉……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做的这些事情会给姜兄弟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瑕着急地看着对方,催促道,“暮姐姐,你说呀!”
暮菖兰却一直语塞着,抱着臂沉默在那里。瑕见她的样子,似乎是猜到了几分,而这隐约猜到的原因令她更加的难过了,以至于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病吗?”
“……”暮菖兰依旧是沉默着,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一抬头,看见瑕一副已经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妹子!这不是你的错,而且我干这样的事,一部分也是为了我的村人!这与你无关,都是我一人的罪!”
“——不!”瑕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她坚定地看向暮菖兰,“我们是姐妹啊,暮姐姐。有错有过,没理由只让你一个人!之前我明明发现了不对劲,却只想着有你自己的原因而不说,而最终没有阻止姜小哥被抓走,这是我的错!而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暮姐姐,无论如何我也要阻止你!”
暮菖兰显然犹豫了,她咬住下唇皱紧了眉:“……可……瑕妹子,你的病……”
“没关系的!”瑕摇了摇头,“要钱,要船,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挣钱,去仙岛,我们一起努力就总有达到目标的那一天。不然,我宁愿我自己就这么死了,也不想再看到暮姐姐去做这样的事了!”
“妹子!!”暮菖兰急道,“死不死的,不能这么轻易地说!”
“那暮姐姐你答应我,别再接受江湖上这些不好的委托,我们好好去和夏侯少爷,皇甫少爷他们道个歉,我就不说什么死不死的,好么?”
瑕说这话时,灵动的大眼睛一直就这么盯着暮菖兰,像是要将她内心深处那些犹豫与自责都挖出来一般。暮菖兰哪里还有其它决绝的心情,她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叹了一声。
“……好吧。这种生意,我以后绝不会再做了。”
“嗯,你放心,我与你一起去赔罪,要打要杀,我都陪你。”
她们一同回到了客栈,瑕站在夏侯瑾轩他们房前门口,犹豫了许久,轻轻问了句:“大少爷?睡了吗?”
她问出声就后悔了,这时候无论谁都应该已经熟睡了……
“瑕姑娘??”
然而却还是有人一边应答着一边打开了门,看向站在门口表情有些严肃的两人,奇怪地歪了歪头,“什么事?”
夏侯瑾轩站在那里,见了瑕,立刻关心地问道:“瑕姑娘怎么还没睡觉?是因为病的缘故吗?”
瑕眼眶一热,忽然有些想哭,然而她终究是忍住了。努力调整了片刻心情,她仰起头道:“我和暮姐姐今晚便走。”
“啊?”夏侯瑾轩愣了愣,”为何这么急……?”
瑕沉默着没有说话,身后的暮菖兰终于站了出来:“我来说吧。大少爷,其实我是被人买通了来当卧底的,现在这活我不做了,我便不能再和你们一同了。”
“……”夏侯瑾轩站在门前,久久没说话。
暮菖兰观察着他的神色,夏侯瑾轩竟没有多少惊讶,却也不是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的神情,而是一种奇怪的……
还没等暮菖兰找出合适的词去形容,另一个身影就从夏侯瑾轩背后走了出来。
皇甫卓靠着门,一道剑眉深深拧起,直直地就看着两人。
“进屋与我们道清原委。”
“……所以说,暮姑娘你接受了一名黑袍人的委托,是他让你潜入我们,随时向他汇报消息。也是他让你放置引魔香,制造机会让姜兄一人独处,确保他恰好遇上蜀山的人?”
夏侯瑾轩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将暮菖兰方才所述理了一遍,可若是往桌下看,那就一定会看到他紧紧攥起的拳头,指甲都深深地,深深地陷到皮肉里。
“没错。”暮菖兰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瑕,还是转回头来坚定地说了,“……我万万没想到姜兄弟会堕入如此困难的境地,事到如今,再要我听那雇主的委托,我良心难安。瑕妹子也不希望我这么做。”
“良心?”皇甫卓冷冷地开了口,他毫不客气,不带一丝掩饰地发泄怒火,“你若真有一点悔改之心,在姜兄被硬生生带走时,在事情发生之后我请你离开之时,你就应坦白了!事到如今一句良心难安,又能改变什么?!”
话一出是四人共同的寂静,这次就连夏侯瑾轩都没有出言阻止。然而许久之后,见终究是没有人肯打破寂静,夏侯瑾轩只好有些无奈地开了口。
“……罢了,皇甫兄。有心要害姜兄的,是暮姑娘口中那个黑袍人,她也只是受人指使。既然没有再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她们有心悔改,自然是好事。”
他说着,一只手伸到皇甫卓身后,顺着他的脊椎慢慢往下顺着,到了背中拍了拍,这才让气得发抖的皇甫卓冷静下来。
暮菖兰见气氛缓和下来了,才缓缓开口。
“这生意我自然是不会再接了。而由此而生的过错,你们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倘若你们要我这条命,我也能给。”
“暮姐姐!!”听到这里,瑕忍不住叫了出声,显然是急了。可这之后,暮菖兰话锋一转,接话道。
“……但是,能不能恳请你们多宽限几番时日,我想治好妹子的病,还有救了我的村人后,我会自己来你们这里请罪。”
暮菖兰这么说着,声音里没有一点惧色。皇甫卓和夏侯瑾轩互望了一眼,神情也有少许疑惑了。
夏侯瑾轩忍不住就问道:“……暮姑娘,这其中的缘由,你是否能一并与我们说呢?”
暮菖兰犹豫了一下,而这时瑕却抢在她面前开了口。
“暮姐姐不是只为了自己的!她的村人,还有我的病,都需要很多钱来治。所以她才……”
瑕说着,话语有些哽咽,然而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拍拍她的背。那手的温度莫名令人安心,瑕望过去,是夏侯瑾轩安慰的温柔眼神。
像是什么仙术一样,瑕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放在桌下的手与暮菖兰握得更紧了,她们终于开始讲述起她们的故事。
“暮姐姐的那个村子……从十年前那场大地动中沾染了鬼气,直到现在都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着。暮姐姐这几年来一直在想尽办法给村人治病买药,途中就与我结识。我和暮姐姐都是一个人在江湖里闯荡,彼此相依为命,也是暮姐姐带着我去蜀山看了我的病。”
“……然而,我和妹子去求了草谷道长,也依她的吩咐去仙竹林采了仙草,却依旧没有成效。草谷道长告诉我们说,或许只有东海仙境的誓缘芝才能救瑕妹子与我的村人一命。可……先别提茫茫东海如何寻得仙境,只是那远航的船只我们就没那个钱去租到。”
暮菖兰讲到这里时,手收紧成拳,似是很不甘。夏侯瑾轩听了心里也触动了一下,他是再清楚不过船业的,大海之广阔,根本不是一叶扁舟能征服的。更别提是漫无目的的寻岛,船上的储备粮,船工,整只大船的租赁费用,都是不可想象的。令两个跑江湖的女子支付,确实是太难。
而话说到这里,夏侯瑾轩也知道了之后的发展,他接了话:“……而这时,黑袍人出现在你面前,对你说他能让你们拿到船只,因此你才答应了他,是么?”
暮菖兰点了点头。
“……想不到……此中还有这番曲折……”夏侯瑾轩敲着手心,陷入了感慨中,“瑕姑娘的病……竟是连草谷道长也束手无策么。”
“…………恩……”瑕轻轻应了一声,“其实,在知道必须要去什么仙境寻药时,我已打算放弃了。我与暮姐姐说,起码在无法再醒来之前,我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只是我没想到,暮姐姐还没有放弃,还想着办法去为我,为她的村人治病。但我没有想到姜小哥会被无辜牵连进来——我不会再让暮姐姐做这样的事了,也恳求你们,再给她一次机会,好不好?”
“……”夏侯瑾轩沉默片刻,却首先看向了皇甫卓,“皇甫兄,你看如何?”
皇甫卓没正面回答,反而是坐在那里,头也不转,只是眼神微睨了过去,“你想如何?”
“我……”夏侯瑾轩微微有些语塞,然后他的声音也轻了,只是皇甫卓能听到的范围。
“……我想……我想帮她们。”
他这么说着,可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停顿了许久。却还是一咬牙接着说了:
“无论如何,我们也曾是伙伴。”
“……唉。”皇甫卓叹了口气,摇摇头,像是料到夏侯瑾轩会这样,无奈地转过身去,敲了敲对方的脑袋。
“你的好心,实在是太廉价了。”
“……皇甫兄……”夏侯瑾轩不怎么好意思地唤了声,“那你便是同意了?”
“这事哪里需要我同意,是你自己做主的。”皇甫卓说着,正过身来,看着暮菖兰。
“此事最大受害者是姜兄,罚不罚你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只是现在已不可能让你们再跟着我们前往蜀山寻姜兄了,我只要你尽快离开我们。他日待一切安定下来,你再来与姜兄致歉,追究与否,就是他的决定了。”
夏侯瑾轩还在为皇甫卓刚刚那话微愣着,看这时皇甫卓都判决完看向自己,他也连忙点头应道:“我与皇甫兄意见一致。”
“好。两位少爷也是明事理的人,您放心,我们这就收拾细软,之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暮菖兰也爽快,应了下来后就拉着瑕往外走。
她们刚走出房,夏侯瑾轩就从里面追了出来。
“两位,稍等。”
暮菖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大少爷是还想罚我什么吗?”
“不是的。”夏侯瑾轩摇了摇头,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玉如意,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瑕迟疑了。
夏侯瑾轩缓缓道:“你们拿着这个去明州,作为信物交给那夏侯家的人。我今晚会给爹修书,与他说明你们的情况,让爹将一艘船分配给你们,你们可以搭着它去仙岛。”
“……什么……?!”
瑕惊呆了,往后退了一步,更是惊疑地看着夏侯瑾轩,好像在确认他是否是清醒的,“大少爷,你这不是耍我们……”
“不是的。”夏侯瑾轩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帮你们。暮姑娘做内应的事我当然是要谴责,但瑕姑娘与暮姑娘的村人都是无辜的。爹曾教导我,作为夏侯家的少主,应明是非、辨善恶、善定夺。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想,爹也会同意的。”
他见久久没人上来接,就自己上前一步,将玉如意放在了瑕的手心里,他看着这小姑娘从惊讶到慢慢眼眶红了的神色,笑了笑,拍拍他的头:“瑕姑娘,别轻易放弃。这万千世界还有那么多东西你没看过,你舍得就这么去吗?”
“我……”瑕梗咽了,她咬紧唇,然后奋力地点点头,“当然不!我想活下去!”
“那就是了。抓住这个机会,你一定能活下去的!”夏侯瑾轩用力地按了下她的肩,然后直起身来,略有些复杂地看向暮菖兰。
“暮姑娘……说实话,你做了这样的事,害的姜兄如今这番处境,我并不想原谅你。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对瑕姑娘是真心的。所以瑕姑娘就交给你了,将她好好照料好。”
“——而姜兄的事,我们自会秋后算账。”
那最后一句忽然有了点冷意,暮菖兰却反而因为这样放松了下来。这是理应的态度,她当然没有天真到做了这种事还被原谅。夏侯瑾轩愿意帮助瑕与她的村人,她就已经足够了。
因此她点了点头,抱拳:“我明白。瑕妹子是我的亲妹子,我不会让她有一丝损伤。”
两个姑娘收拾起来很快,夜里面就已经要走了。临走前,仍还是夏侯瑾轩去送的她们,站在门口,几人默然无语。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
“恩。”暮菖兰点点头,带着瑕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对着夏侯瑾轩,深深地鞠了躬。
“夏侯少爷,谢谢你。”
瑕也握紧了牵着暮菖兰的手,还含着泪,重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再想着死了。我会活,我要活!”
“……”夏侯瑾轩应是欣慰地笑了,他点点头,“一路顺风。”
回到房间时,皇甫卓依然坐在那里。听见夏侯瑾轩的脚步声进来了,抬起头看了眼,只道。
“她们走了?”
“嗯,兴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夏侯瑾轩说着,苦笑着自嘲,“唉,第一次出远门,丢了姜兄,交的朋友也是奸细,我的运气啊,实在不敢恭维。”
“并非全是你的错,放她们进来,当初也有我的一份。”皇甫卓摇摇头,接着望了眼夏侯瑾轩的衣襟里,他知道里头有枚玉如意,已经没了。
可皇甫卓只是有些生涩地说了句:“伯父教导你的话,还有后半句。”
“恩,我知道。”夏侯瑾轩点点头,手按住胸口,“决定的事,便不能轻易反悔。……我相信我做的是对的,如果有为此而生的事情,我一人承担。”
皇甫卓看着他,就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拍拍他的肩,感慨道:“……伯父若能见你这样,他会很欣慰的。”
“呵……皇甫兄,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不过虚长我一岁,怎么总是以长辈的姿态说教我呢?”不出片刻夏侯瑾轩就露了原形,嘻嘻笑着就点上了皇甫卓的眉心,“小心少年白头啊,皇甫门主。”
“胡闹!”皇甫卓拍掉了那只乱动的手,接着手在桌上轻轻一拍,表情也严肃起来,“现在不是能玩笑的时刻。姜兄的事,刻不容缓。”
“抱歉。”夏侯瑾轩也立刻收了心思,他沉默一会后,忽然开了口,“关于这个,皇甫兄。你之前所说的长离剑一事,我这两天细细想下来,有一个想法。”
“什么?说来听听?”
“这……或许比皇甫兄你所遇到的情况还要荒谬。”夏侯瑾轩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但除此之外,我已找不到第二个能说通的思路了。”
“我想,皇甫兄你所看到的那个场面,和我们如今在经历的这些状况,是……两个世界的事。”
皇甫卓怔了许久:“……你说什么?”
夏侯瑾轩自己的表情也是犹豫未定,他纠结一番后努力组织着语言:“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现在所生活的这个六界,并不止一个。在另一个地方,或许也有一个与这个天下一模一样的六界。”
他说完后,抬头就对上了皇甫卓惊疑的眼神,那模样好像是要来确认自己是不是发烧坏了脑子。夏侯瑾轩连忙补上:“皇甫兄,你先听我说完。我之所以想到这个可能性,是因为此次那妖怪的能力给了我启发。”
“……你是说……能将他人重复出来的能力?”皇甫卓若有所悟。
夏侯瑾轩点了点头:“没错。我想,既然那妖怪能做到让这个世界上同时出现两个‘夏侯瑾轩’,那为什么不能同时出现两个世界呢?”
讲到这里,夏侯瑾轩停顿了一下,而从桌上拿来了两只茶杯作了例子,“拿这两只茶杯来说,我们现在就好比生活在这杯中的一粒小芝麻。我们一直以为这天下就只有这个茶杯而已了。而以更广阔的视角来看。”
他把另一只茶杯拿到了旁边,指了指这里道:“还有一只茶杯。那里面,或许也生活着与我们同样的‘芝麻’。”
“…………你这……实在是……荒谬至极。”皇甫卓呆了许久,只有这么怔怔地开了口,“那照你所说,在另一个……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也与我们经历着同样的事情?是我们这的……复本?”
他艰难地说着,似乎要跟上夏侯瑾轩这奇妙的思维很是费力。
然而夏侯瑾轩还是摇了摇头,对他的说法给予了否定:“不是复本,这没有谁是原形的区别。另一个世界的我们,起始条件都是一样的,你是皇甫少主,我也只是夏侯少主,姜兄也还是折剑弟子。一出生的事情不会改变,唯一会发生改变的是之后发生的经过。这就是皇甫兄你在长离剑中所见到的景象一样。”
“你说你看到姜兄在擂台上失手伤了师兄,那你想想,如果我们当时在品剑大会上,没有注意到萧长风的异样。如果姜兄没有注意萧长风的偷袭。如果没有我们阻止,姜兄是不是真的会在台上爆发出那种奇怪的黑气,然后重伤萧长风?”
“……”
皇甫卓沉默了。
夏侯瑾轩也看出了他的想法,继而叹了一口气:“谁都不能保证,是不是?我们现在一路走来有多少个如果和假如?我就在想,是否那个世界,就是我们面对这些选择时,选了另一条路而衍生出的结果。所以你才在长离剑中见到了那些场面,我们和他们有着一样的起始条件,但最终走向的结局却是不尽相同的。这么一来,那种既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的‘预见’也有所解释了。”
皇甫卓静了许久,夏侯瑾轩也没说话。他们都需要点时间去理下这个奇异的思路,夏侯瑾轩一开始说的没错,这样的说法虽然荒谬至极根本是痴人说梦,但的确是如今可行的唯一思路了。
久久地,皇甫卓长叹一声,像是终于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推论,继而道:“……那按你这么说,之后只要长离剑让我见到什么的时候,我应该要去关注一些不会被改变的本质的东西,而不是那其中的事件?”
“是。”夏侯瑾轩点了点头,“当然也能起到一种警戒作用。如果我们知道了选择了其中某样选择会导致什么结果时,再面对时就能谨慎不少。”
讲到这里,夏侯瑾轩就想起了皇甫卓所说的在折剑山庄姜承所面临的处境,莫名竟有些宽慰了:“起码现在姜兄还是折剑的弟子,他没有在武林同道面前重伤师兄,也没有被逐出师门。暮姑娘的事虽然没有及时防范到,但如今她也远走了,我们有了一个好的开端,更要打起精神来不让一些事酿成悲剧。”
“……嗯。”
皇甫卓应了声,神情却没有一点的放松。
他看了眼长离剑,而夏侯瑾轩也随着他的视线转了过去,道:“……皇甫兄,虽然我希望能掌握到更多的情报,但那毕竟会消耗你太多力气,还是谨慎使用来得好。”
“没事。”皇甫卓摇了摇头,“如今前途未卜,如果能稍微知道一点情况,也是好的。”
他这么说着,就把手伸过去,将长离剑缓缓抽了出来,放在剑刃上,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夏侯瑾轩此时也是全身紧张,紧紧盯着皇甫卓,坐到他身边生怕他出现什么异样。
就见皇甫卓额上冷汗越来越多,脸色青青白白捉摸不定,渐渐地牙也咬紧了,眼瞧着神情越来越不对,夏侯瑾轩担心地就喊:“皇甫兄?皇甫兄!!”
“……唔!”皇甫卓猛地一醒,手一下离开了长离剑,连声喘着气,“……没事……呼哈……之前几次都要这样的。”
“……太危险了……”夏侯瑾轩还是忧心地摇了摇头,“之后还是尽量避免少使用这种能力。”
然后他关心地凑了过去:“所以说,皇甫兄,你看到了什么?”
皇甫卓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他尝试努力描述他所看到的场面,然而他看到的实在是太杂乱了。
“……好像是一片岩浆的地方。”
“岩浆?”
“是,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城池里。我一开始看到的是很多人围在一口干枯的井边。但在这之后场面就乱了,片段闪过去的太快,我根本抓不到什么。”
“怎会这样……有看到什么人吗?熟悉的身影呢?”
“没有。”皇甫卓苦恼地摇了摇头,半晌他忽然一醒,“等一下,有一个穿着紫衣服的背影。”
“紫衣服?姜兄?”
“不是姜兄。”皇甫卓很是肯定,“是另一个人,束起冠的。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慢着,那瞬间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皇甫卓说着说着又陷入深思中,他费劲地想从那些疾闪而过的片段里找到有用的信息。
夏侯瑾轩在旁边看得忧心不已,他甚至有些后悔起就这么擅自推论出那些结论,把皇甫卓推到一个迫切想靠着自己找到结论的处境……这只是一种脱开常理的能力,过度依赖它是绝对不行的。等将姜兄带回来后,就要限制皇甫兄这么使用长离剑了。夏侯瑾轩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那头皇甫卓终于是想起来了,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夏侯瑾轩激动地说道:“有了,虽然那话真的真的很模糊,但我听清了魔界二字!”
“……魔界?!”
夏侯瑾轩有些惊愕,继而眉头一皱立刻就陷入了深思:“……长离剑绝不是毫无理由让你看这些的,这难道与姜兄有什么关联……姜兄……魔……”
“…………”
那两个名词连在一起时,皇甫卓的神情一下子就沉重下来。
“……长离是想告诉我,姜兄的身份,一定是与魔界有关吗?”
“不,还不能如此推论。因为这声音是配合着你所说的那个紫衣人出现的,说不定是在说那个紫衣人的真实身份。至于姜兄……”夏侯瑾轩飞快地说道,然后又突兀地停了下来,“……姜兄到底是人是魔……尚……没有定论。”
“……夏侯……”
皇甫卓不禁望过去。
除去暮菖兰所告诉他们的那些蜀山道士的判断外,其实他们二人还有一个说姜承是魔的人证。
就是那个硬生生被姜承拖出结界解决掉的妖,在临死前叫嚣着他是魔,他是……蚩尤后裔。
“……皇甫兄……”夏侯瑾轩唤了一声,这声音里有着无比的疲累,皇甫卓看到刚刚还很有精神地推理着疑点的他慢慢倒在桌子上,一颗脑袋栽在桌子上,传出的声音都是闷闷的,“……如果姜兄真的是魔,你说,欧阳门主还能接受他吗?……这个世界还会接受他吗?”
“……我如何知道。”皇甫卓一声叹息。
其实他们都是知道的。
在那日之后的闷闷不乐也全不是因为姜承被蜀山冤枉抓走的事,而是假若他真的是魔,在这些斩妖除魔维护正道为己任的世家中所成长起来的两人能料想到的姜承的处境。
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几年前伪魔尊孔璘才扰乱过一次江湖,江湖上对于魔族仍没有消除恐惧。更何况折剑山庄内师兄弟关系本就不和,若是让他人知道了姜承的身份并非人类……
两人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皇甫卓看着夏侯瑾轩低下的头,还有微微颤抖着的肩膀,自己却根本无法安慰他,心里也是堵得慌。
他便只能站起身来,揉了揉夏侯瑾轩的头,轻声道:“先将姜兄救回来,我们再考虑这些事吧。”
“……嗯。”
 
“吾子,承吾之血脉。”
谁?
“率吾之部众,代吾事,授吾意。”
谁在说话?
“吾乃,蚩尤……”
“……唔……!”
姜承猛地睁开了眼睛。
“咝……”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按住仍在胀胀发疼的头,从他所躺的地方坐了起来。
他带着一丝茫然环视周围,这是哪里?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冰凉的玉石砌成的房内,淡蓝色静心的颜色,就连看一眼都觉得凉气丝丝地渗出来。姜承的身边是一个书柜,上面散乱地摆着各种修仙炼丹的书籍。
这是……哪个修仙门派么?
姜承粗粗地判断,然后他尝试动了下,从躺着的那个玉台想走下来,可才刚往前动一步,他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而验证这种感觉的,是从脚踝处传来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姜承脸上表情一瞬间就凝固了,他往自己脚踝处望过去。
一条长长的锁链铐住了那光洁的脚踝,一直延伸到了玉台子的一端,牢牢地锁在那里。
怎么回事?!
姜承低下身,想用内力劈断那锁链,可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下去都纹丝不动。他急得在这寒冷的室内都出了汗,一次,两次,努力地想掰开牢牢铐在自己的脚踝上,那个铁环紧紧贴着脚踝的皮肤,磨得姜承生疼生疼的。
“……可恶……?!”不知多少次的尝试还是失败,姜承愤恨地咬着牙低吼了一声。
“别试了。那是上古玄铁制成的脚铐,本来里面就注了仙气,恰好是克你的。你解不开。”
突然,一个人带着平静的声音出现在姜承面前。
姜承看过去,只见是一名穿着青蓝道袍的道士,一头乌黑的黑发束着高马尾,眉目俊朗,甚是清爽的一名青年人。前提是要忽略掉那并不符合他外貌年龄,在眉间露出的丝丝愁色。
对方看着姜承,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这里是蜀山。我是掌门李逍遥。”
“蜀山……?掌门?”姜承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见李逍遥并没有多少攻击自己的意思,便也先礼貌地问道,“贵派这是何意?”
他的手指向了拷着自己的锁链。
李逍遥盯着他,眉头微皱,“你不记得你晕厥前的事了吗?”
在这之前?姜承这才发现刚刚一下子的冲击太大,他甚至来不及去回想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连忙开始回忆,然后从脑中搜刮出来的记忆片段比之他现在被铐住的事实更加地令他震惊。
他想起来了,他着急着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的安危,身上忽然爆发了奇怪的巨大力量。然后当他应用这力量消灭妖怪时,两个蜀山的人来了,她们指认自己是……是魔。
李逍遥见到姜承的表情越来越苍白,知道他这是逐步想起来了。李逍遥亦也在观察,看眼前的青年的神情满满是不可置信的疑惑,若要说作假……不可能如此。
他眼看着姜承抱着头痛苦地闭住了眼,身体都在颤抖,终究是不忍,上前两步轻拍了拍这个年轻人:“冷静点。你可否与我细细报上你的来处?”
姜承的动作停了停,他低下头,颤动着嘴唇,缓缓说道。
“姜承。”
“姜承?恩……这名字好像听过……有父母吗?”
“没有。我……我是孤儿。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姜承一边说着,一边把头埋得更低了,“……我是折剑山庄的弟子,是师父,欧阳门主抚养我长大。”
“……果然是欧阳家的人……”武林间的几大世家李逍遥当然也是知道,而姜承所讲述的身世也让他为魔的事实更笃定了一分。
他走到姜承身边,低着头看向已经将头埋得很低很低的他,李逍遥说道:“你想知道你的身份吗?”
姜承颤了下,沉默许久,他说。
“……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那就站起来。”
李逍遥朝姜承伸出手,“站起来,我告诉你,你究竟是什么玩意。”
姜承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了伸到他面前的这只手。一咬牙,他搭住那只手,一下就站了起来。
直立起来的姜承比李逍遥还要高出许多,而他一站好,多年习武的素养就让他立刻就以最标准挺立的站姿站稳了。脊背一挺,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也被带动了,他一恍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骄傲的折剑弟子。
可偏偏现在眼前的这个李逍遥,就要告诉他,他是个什么“东西”。
李逍遥很是满意地看着这小伙振作了起来,赞许地拍拍他的肩,但下一刻他手忽然就朝姜承怀中摸去。
“什——”姜承连出一个字眼的时间都没有,李逍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只是在眼前这么一晃,姜承只觉得怀中一凉,再转过头去看,李逍遥的手指已经勾着一块牌子。
“那是……我的东西?!”姜承一急,下意识就要去抢,只是刚刚伸手过去,就看李逍遥很灵巧地避开了。手掌一张开,那刻着奇怪花纹的木牌就摊开在姜承的眼前。
“你认识这花纹吗?”
“……?”姜承愣愣地看向眼前这块牌子,这是他从小拿着大的东西,花纹他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可这时看来,他却觉得这些妖异的花纹是万分的陌生……他摇了摇头。
李逍遥手掌一收,那牌子就又被他拿了走,接着他道:“其实我也不认得。”
“…………”姜承有些无语地看着这忽然调皮起来的掌门,不知是他想试探什么,还是要存心耍自己。
事实证明对方只是想耍耍自己,因为之后李逍遥笑了笑:“但玉书师弟研究过了这花纹。这是远古的蚩尤部落的特徽。”
“蚩尤……?”姜承咀嚼着这个词,他想起在刚刚自己昏睡时,也有这么个声音在说,他是蚩尤……蚩尤是……
“那个……魔神蚩尤?”
“没错。”李逍遥点点头,将木牌还给了姜承,姜承连忙接过,放在手心里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然后他听到李逍遥这么对他说了。
“你不是人类,你身上那股强大的力量,正是魔族之力。”
“我……我真的是魔?”事到如今,姜承已经不再惊讶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茫然。
“你不仅是魔,你还是百年以来,拥有最强大力量的蚩尤后裔。”李逍遥的神情终于严肃起来,他紧紧盯着姜承的双眸,“千年中,唯有一个曾经的魔尊的力量在你之上。而只要你将你暗藏的力量全挖掘出来了,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你的对手。”
“……什么?!”姜承往后虚退了一步,他甚至觉得李逍遥又是在逗他玩。可看着李逍遥那凝重的神情,全然不是开玩笑的意思。
“没有错。我试探过你的浊气,深不见底。你亦有唤来万兽之能,这只有万兽共主的蚩尤能办到。还有这块刻着蚩尤花纹的牌子。这些都能证明你的身份不凡。而像你这样的强大魔族,究竟是怎么化作人类潜伏在人间,十几年来从未被人发觉,甚至是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这个问题我们始终没有得出结论。”李逍遥慢条斯理地说着,给姜承足够的时间去梳理他混乱的思路。
姜承的双拳微微颤抖,这都是真的?难怪自己总是在武艺上比他人精进得快,六感皆比常人灵敏,甚至也不需要过多的休息……这都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人类?
“你还好吗?”李逍遥看着姜承又一次惨白的脸色,关心地问了句。
姜承摇了摇头,他往前虚晃了一步,脚往前一踏,脚踝就带动了那依旧锁着他的铁链子,发出了刺耳的哐当声。
姜承这才想起来,他如今是被监禁起来的事实。
李逍遥也触到了姜承往这边投过来无声的质问的眼神,他却也是无奈的,像是很没有办法,他抓了抓后脑,叹了声:“……抱歉。你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你也能想起在那个村子里,你的爆发引起了怎样的骚动,所以——为了天下,为了……苍生。”
说到这里的李逍遥停顿了下,他有点自嘲地摇头笑了笑,像是强行要把什么事情从脑中剔除,他深吸口气,才说了下去。
“我们蜀山必须先暂时关押你一段时日。等到你能控制住自己的能力,并保证不会用这力量为害人间,我们才能放了你。”
李逍遥说到后面,自己的手也握成了拳,但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看着姜承,等着他的反应。
姜承久久没有说话,李逍遥等了很久,才等到他抬起头来,竟是意外平静的一句。
“你们……你们能帮助我控制这种力量吗?”
李逍遥有些错愕,以至于他愣了许久后,才想起来回答:“你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力量如此强大的魔族,我们现在只懂得压制你,疏通的方法,恐怕还需些时日让几位长老好好研讨一番。”
“……也就是说如果我失控了,你们能将我压制住吗?”
“以你目前尚未完全觉醒的力量来看,是可以的。如果你将全部的魔族之力都使用出来了,这就……不可保证。”
“目前……”姜承迟疑了片刻,“也应足够了。”
李逍遥听到此时,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接受了?”
姜承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认真和决心:“如果我自己失控而伤害了谁,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比起这样,不如在这里,谁也不接触。”
“……你……”
李逍遥迟疑了许久,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叹了一声。
“好。是条汉子。”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离开了这间屋子,将门徐徐关上,一声沉闷地闭合声,彻底将姜承与外界隔绝开。
姜承静静在屋子里,一直强撑着的他在李逍遥离开时终于无法坚持下去,身体一软就倒在了玉台上。
似乎在几天前,他也有这样全身脱力的时候,而那时他靠着的人,在他身边急切着关心的人……
都不会在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握成拳,又张开。似有些不忍地深吸口气,才盘坐在台上,闭目调息起来。
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心里莫名的一点触动,他们同时停了下来。
两人的脚步一停太明显,而很快双方都发现了彼此的异常,一对望,却是连疑问也不用提。
“……你也感到了?”
“嗯。”
夏侯瑾轩按住自己心口,蹙起眉来,“……是姜兄……他似乎很不妙。”
皇甫卓也是相同的感受,他有些难受,咬咬牙更加往前走过去:“快点走!”
然而皇甫卓想着姜承的事想得太出神,一往前走,迎面就撞上了个人。
“呀!”
这声音很尖,皇甫卓忙道了声抱歉,往下一看,竟是个女孩子。
那女孩的头发竟然是红色的,看得皇甫卓都愣了下。而她的动作更快,只是道了声没事,就飞快地又跑了开,那灵活的样子实在不是一个普通小女孩该有的。
紧接着,后头就传来了一声呼唤:“哎你这丫头!慢点!怎么就那么能跑呢……”
此时夏侯瑾轩也从客栈里出来了,听到传来的声音,愣了下:“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话说完,那声音的主人就跑过来了,他经过了夏侯瑾轩与皇甫卓身边,都已经踏出两步了,又猛地一个折回。
来者脸上的胡渣仍还是没有刮干净,看着两人大大咧咧地一笑:“哟,这不是两位少爷吗?”
夏侯瑾轩心里道着果然,无奈笑了笑作揖道。
“……谢兄,真是巧啊。”
“巧巧巧!”谢沧行开心地叉腰哈哈大笑,很兴奋地就一把搭住夏侯瑾轩的肩,叫道,“上次说好的好酒好菜,巧啊,巧!”
“……呃……原来谢兄所说的巧是这个么……”夏侯瑾轩尴尬地擦了把汗,努力了几下总算从这大汉的亲昵动作中挣脱出来,他苦恼地摆摆手,“抱歉,谢兄。我与皇甫兄有要事要办,耽搁不得时间。设宴招待一事,能否延后?”
谢沧行咦了一声,左右看看:“什么要事?……怎么不见姜小哥?”
皇甫卓看不过夏侯瑾轩还被谢沧行抓着,上前一步帮他解了围:“姜兄因误会而被拘留在蜀山,我们正要前往为他澄清。”
“……蜀山?”谢沧行咂了两下嘴,无意识念着这个词。
几人聊的档口,刚刚那个跑过去的小女孩这时候又喊着谢叔叔蹬蹬蹬跑回来了。


由Admin于周一 十月 07, 2013 12:33 am进行了最后一次编辑,总共编辑了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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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叔叔!你太慢了!”
小女孩速度够快,几下就跑到了谢沧行身边,拽着他的衣角后抬头好奇地看向两人:“这两个大哥哥是?”
“哈哈,谢叔叔的朋友。”谢沧行笑着低下身去把她捞到肩上,向着有些目瞪口呆的两人介绍道,“这女娃子叫李忆如,他爹忙得很,要我帮忙照顾一段时日。”
李忆如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谢沧行:“我爹明明是叫你保护我……”
“差不多,差不多!”谢沧行立马就暗暗拍了下李忆如,怕这小娃子把自己身份说出来。
幸好皇甫卓和夏侯瑾轩目前看来心事重重,并没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上面。夏侯瑾轩抱歉地笑笑:“那谢兄先照料着,我与皇甫兄须要加快脚程。招待一事,容在下延后几日。”
“唔,没事没事,你们忙去。哦,对了!”
谢沧行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压低声音对着二人讲道:“……如果之后有人向你们问起我们的去处,可千万别说出去。”
夏侯瑾轩闻言一愣:“谢兄这是……?”
“有些家伙,要来找这丫头的麻烦。”谢沧行抬了抬坐在他肩上的李忆如,简单地说道。
夏侯瑾轩也善解人意地没多问,便只是点点头:“好,我们知道了。那么就此别过。”
“哈哈,好,再见!”
谢沧行朝着两人的反方向走远了好一段,坐在他肩上的李忆如悄悄说:“谢叔叔,刚刚锦八爷说,那两人身上……有点残留的魔气呀。”
“魔气?”谢沧行微微皱起眉头。
“嗯,真的!”李忆如很认真,手里的伞一撑,就把御灵叫了出来。
“锦八爷,你与谢叔叔说说!”
一阵土黄色烟雾砰地冒出来,散去后一只穿着红马褂的老鼠站立在那里,吱吱了好几声,才开始说人话。
“那个魔气,不是那两个人类身上的。倒像是被谁沾染上的。所以很淡,吱,要不是我鼻子灵,吱吱,一般老鼠还发现不了!”
“你确定那两个都是人类?”谢沧行半蹲下来,神情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当然!他们不仅是人类,还是两个很有钱的人类!宝贝,多得很!”
锦八爷说着,还得意洋洋地小爪子掏啊掏,没一会就掏出个金元宝来:“瞧!”
“……呃……”谢沧行有些无语。李忆如则直接就把锦八爷揪起来了。
“我没让你随便偷人家东西!”
“吱!一个顺手就……”
“好了好了,现在给我还回去,以后不许乱来了!”李忆如一本正经地叉腰教训着。
“吱吱……”锦八爷弱弱地应了一声,往地里一钻,就没影了。
“哈哈,小丫头的这些小家伙还是这么有趣啊。”谢沧行哭笑不得地挠挠头。
“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小家伙!”李忆如认真地纠正道,然后她收了油纸伞,抱住谢沧行的胳膊就晃起来了,“谢叔叔,接下来去哪里玩?我听说塞外有处叫楼兰的地方……”
“丫头,那太远了。”谢沧行笑着摸摸她的头,接着摸着下巴思量着,“恩……我有些想回蜀山。”
“回去?爹爹回蜀山了?”李忆如睁大了眼睛,按她的认知里,谢沧行动了回蜀山的念头,十成都是冲着李逍遥去的。
然而,这次谢沧行却摇了摇头:“和掌门师兄无关,只是我有些在意他们说那个姜小哥被关在蜀山……”
“哦,谢叔叔你是要去看朋友啊!”李忆如很自然地就理解了过来,她点点头,“好啊,谢叔叔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那我们这就回去!”
谢沧行不免笑得柔软了几分,这小孩子年纪虽小,但却有着她爹的仗义和她娘的仁善,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千叶禅师的灾难,却也依然能保持这颗赤子之心,实属不易。谢沧行想到这里,不免对这丫头又欢喜了几分,呼来重剑,就抱着她踏了上去。
“那么准备好,我们就要飞咯!”
“呜哦哦——!飞咯飞咯!!”
赶了一天路,皇甫卓与夏侯瑾轩才刚刚入住附近村子里的客栈。正坐在桌边吃着晚饭,谢沧行口中来追他们的人就已经到了。
“两位,叨扰一下。”
人未到声先到,皇甫卓一愣,抬起头来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的两人。
紫衣……?
来者是两名男子,一名青年容貌,一名则稍显少年,皆着紫衣。容貌相似,身高相近,唯一不同的只是一人扎着高高的马尾,衣服也偏布料,而另一人则是一头长发直接放下,身上的肩甲嶙峋复杂得很。
他们都齐齐看着皇甫卓与夏侯瑾轩,却没有一点该是那种“追人”的急切,恰恰相反,束着马尾的那名很是彬彬有礼,与夏侯瑾轩道:“抱歉。我等并无打扰二位用餐的意思,只是想问个人。”
夏侯瑾轩看了眼皇甫卓,有些奇怪,分明皇甫卓坐得离他们更近,为何这紫衣公子先问他?
“不知两位公子要询问谁?”夏侯瑾轩也只好应道,一边已经起了戒心。
那人微微一笑:“是一名红发的小姑娘,身边……应该还跟着一名大汉,不知两位可否见过他们?”
夏侯瑾轩却好奇地打量了下他们,反问了句,“两位可是中原人?”
观衣着,那束着马尾的公子还好,另一位……实在不像是中原的装束。
就见那束着马尾的男子面不改色地呵呵一笑,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人的背:“实不相瞒,我们是西域来的商人。我叫龙溟,这位是舍弟,龙幽。”
那叫龙幽的少年也是一个笑容,倒是与龙溟也极为相像,向着二人抱拳:“幸会。”
“原来是从西域来,难怪我看这位公子衣着如此……特别。”夏侯瑾轩有意无意又往那龙幽身上的边边角角瞥了一眼,才抱歉地笑笑,“你们所要找到的人,我们并未见到。”
“并未见到……”那叫龙溟的青年男子好似玩味地琢磨着这句话,接着才礼节性的笑笑,拱手道:“既如此,是我等唐突了。”
“无妨。”夏侯瑾轩摆了摆手。这时皇甫卓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
“你说你们来自西域……”他琢磨着,想起了家里的一些事,“据说西域近来缺水,旱情严重。来往商队都减少了许多,可有此事?”
“……”龙溟与龙幽交换了个眼神,龙幽上前,点了点头。
“没错。这几年来,我与兄长的家乡缺水日益严重。附近早已经没有生意好做,我们只好来到中原,打听缓解旱情之法。”
“真有此事……难怪最近上官家总是急冲冲地放着好好的西域商路不做,来争夺中原的货。”皇甫卓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不知你们家乡具体在何处?或许我可令人前往你们那里,寻找水源凿井。”
龙幽不由一愣,而重新打量了一下两人:“……不知你是……”
皇甫卓这才想起他们仍没自报家门,才纷纷自我介绍了一番。
“得见两位少主,荣幸之至。”龙溟又一次郑重地抱拳行礼。
从刚刚以来他一直是礼数周到风度翩翩的模样,再看他身上说不出材料的衣物,莫不是西域哪儿来的大人物?夏侯瑾轩在心里隐隐猜测道,而他思索了下在书中看到的一些西域轶闻,没什么能和眼前的两人对得上,只好放弃。
龙溟向着方才有意相助的皇甫卓,又先道了谢:“实不相瞒,我们家乡中也不缺探察地质的人才,只是实在是没法子。而此次我们来到中原,多方探查下来后,才得知唯一一个能恢复我们家乡水源的方法。”
夏侯瑾轩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与你们所找的那个小姑娘有关?”
“没错。”龙溟点了点头,解释道,“那名姑娘身上有很强大的灵力,再佐以宝物,便可修复大地水脉,令我族……我们家乡脱离干旱困扰。只是或许是我们心太急了,遇到那姑娘后被她误认为恶人,这才急切之下四处寻找,并无冒犯之意。”
“……原来如此……”夏侯瑾轩沉默了片刻,却还是道,“遗憾,我们真的没见到阁下所说的二人。我们如今有要事在身,待此事一了,我们也可为两位代为寻找。”
“那么便有劳二位,因为这实在攸关我们……家乡人的存活。”龙溟却也不客气,然后才拉了拉一旁好像一直想说什么的龙幽,道,“那么我们便就此别过,夏侯少主,皇甫少主,有缘再会。”
“再会。”
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均点了点头,看着这二人一个转身,便离开了他们。
皇甫卓目送着他们走远,才回头拣了一筷子的菜:“这对兄弟,虽然容貌相像,气质给人感觉却全然不同啊。”
“嗯。”夏侯瑾轩表示赞同,“那名叫龙溟的兄长,确是明显比他的弟弟成熟稳重许多。不过论风度,那二人倒是不相上下。他们说他们来自西域……”
说着说着,夏侯瑾轩话里就带了一丝向往,“没想到那塞外之地,也能养出这么两位贵公子来。若有机会,真想亲自去游历一番……”
“西域离我们这几千里之远,商队来往一趟都要准备十天半月,哪里是你一句若有机会就能去的。”皇甫卓皱着眉,筷子轻轻敲了敲教训道。夏侯瑾轩便只好低头应着是是是。
接着他才道:“只是……谢兄口中所说的那两人,是要来找那名叫李忆如的小姑娘的麻烦的,可依他们二人所说,这其中又好像有所误会……”
说着,夏侯瑾轩咬着筷子回忆起来,“说起来,我总看那小姑娘有些眼熟。李忆如这名字也……”
“无紧要的事,别去多想。至于他们所说的理由……都是片面之词,可信,却也不可全信。”皇甫卓说着,看了眼不知不觉中被夏侯瑾轩挑到一边的青菜叶,无奈拣了些放到自己碗里吃掉,才接着说道,“如果真是误会,以谢兄的性子,应该是能早日解释清楚的。我们与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待姜兄一事了,再去找谢兄问问就行了。”
“嗯。”夏侯瑾轩应了声,专心低头吃起了饭。
“哥!”龙幽急急地追上在前头的龙溟,好奇地侧头看着他,“你真的就这么走了?”
“你认为呢?”龙溟眼也不歪,就这么直直地向前走。
“我看不可能。”龙幽说着,把手枕在脑后,往前大踏步走着,“瞧老哥你这神秘兮兮的笑容,就绝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呵。”龙溟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看着龙幽,“阿幽,你有没有试过露宿野外?”
龙幽一下就警觉起来了,“没,哥你莫不是……”
接下来龙溟的话彻底让他的不详预感成真:“既然没试过,不如今晚我们就睡在野外吧。”
“啊?!野外这么脏,本公子才不要去睡!”
“你的这身外袍脱了,就能垫着了。还有这肩甲,嗯……我看看,当枕头或许不错。”
“…………哥,你不爽我这身装束一路来被人围观你就直说,何必这么拐着弯子报复呢。”
“……呵。”
皇甫卓与夏侯瑾轩走在城郊上,野外总是有大大小小的妖物与野兽不断地骚扰袭击。原本姜承在时,他们三人对这些根本不足为惧。只是此时一下子就只剩他们两人,应付起来顿时就吃力了许多。
皇甫卓一剑刺死最后一只草妖,擦了把汗,回过头来看着与他紧靠着的夏侯瑾轩:“还好吗?”
“……没事。”夏侯瑾轩说着,给自己上了道治疗法术,喘着气笑道,“到目前为止刚刚好,若要再来头熊啊虎啊的,恐怕就……”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看到皇甫卓脸色唰地就白了。
下一刻他们背后就传来一声吼叫,一头大熊奔了过来。
“夏侯瑾轩!!”
“我错了——”
两人猛一转身,还没来得及摆好架势去面对熊,忽然间那熊的动作就忽然一停。皇甫卓和夏侯瑾轩还没反应得过来,就听熊一声惨嚎,轰然倒地。
那巨熊一落地,它身后被遮住的视野就清晰了许多。只听一声清脆的少年音。
“哈!老哥,这头可算是我猎着的吧!”
“何必操之过急,比起总数,你仍是差我个大头。”
“……这声音……”夏侯瑾轩愣了愣,抬起头,这才看清楚了。
可不就是他们前几天碰到的那两名兄弟。
龙溟这时也注意到了愣在那里的皇甫卓与夏侯瑾轩,他挑了挑眉,走上前去拱手道。
“原来是夏侯公子与皇甫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龙……龙公子?”夏侯瑾轩琢磨了一会也不知如何称呼这对兄弟,索性只好先回答了龙溟,“你们二人怎会在此……”
“恰好经过。”龙幽上前一步,回答得很是自然,向着夏侯瑾轩抱拳一笑,“赶路无聊得很,就和兄长在这野外比起了打猎,没想到又恰逢上你们了。”
“如此……那可真是巧啊。”夏侯瑾轩这么说着,偷偷瞄了眼那被打死的熊。一击毙命,虽然看不出有多高的武功,但内力之深厚实在是有些可怕的……或许和姜兄都要不相上下?夏侯瑾轩暗暗琢磨着。
皇甫卓上前一步,向着二人致谢:“方才多谢二位相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龙溟向皇甫卓笑笑,接着便露出了关切的神情,“从这到下一个城镇路程尚长,既然同路,不如我们一道行?”
“这……”夏侯瑾轩有些犹豫,看了眼皇甫卓寻求意见。
皇甫卓皱着眉,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人。不过就这么一眼,龙溟就似乎看出了皇甫卓与夏侯瑾轩的顾虑,连忙笑着说。
“不,两位公子身出武林世家,足以自保。刚刚那番话,或许是我多此一举了。”
龙幽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在旁边微微斜视向龙溟,也亏这家伙能把这种话说得出口。不论那白衣服的皇甫卓,就看看另一个红衣服的,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推就倒的公子哥啊。
夏侯瑾轩大概也觉得龙溟这话说得实在违心了,摸摸后脑满是尴尬:“……龙公子不必褒奖,方才若不是你们二人出手相救,恐怕如今我已陷入危机了。唉,在下惭愧……”
皇甫卓看了眼夏侯瑾轩颇为郁闷的模样,叹了口气,无奈向龙溟抱拳道:“还是劳烦二位,要事在身,我们不能在路上耽搁太多时间。”
龙溟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嗯,总是有个照应。”
龙幽笑嘻嘻地就从龙溟身后歪出个头来,这样的结果早在龙溟意料之中,可以说势在必得。尽管如此,龙幽自然还是作出一副幸运幸运的模样,朝着夏侯瑾轩便眨了眨眼:“那么这一路,就多多指教了。”
夏侯瑾轩愣了下,也不知为何龙幽会对他这么亲近,反之自己也莫名地对这少年有点好感。于是他也温和地笑了笑:“龙小公子,麻烦了。”
龙幽一听那小就不免脸色一僵,直起身来走过去,比对下他与夏侯瑾轩的身高,再想想自己的实际年龄可要上三位数了,不免皮笑肉不笑起来:“……叫我龙幽就好了。”
龙溟在一旁正与皇甫卓作势商量之后的路线问题,面不改色心不跳,实打实的正人君子。听了这话,也非常正经地转过身来,向着夏侯瑾轩笑了笑。
“家中幼弟顽劣,还请夏侯公子多多担待了。”
“幼、……”龙幽的脸扭曲了。
夏侯瑾轩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就捂着嘴笑开了。
皇甫卓颇为无奈地看夏侯瑾轩这模样,下意识想责他失礼,却又想到他这几日因为姜承的事难得能这么笑开了,也就摇摇头,上前一步只是说:“那么我们就此启程吧。”
跨过城门一步,龙幽就伸了个懒腰一声长吁:“呼……总算是到了。”
夏侯瑾轩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这整个城镇都觉得亲切了许分:“到这可就不会有什么野兽妖怪了吧……一路来,多亏二位了。”
夏侯瑾轩这次是真诚实意地表达感谢,这一路来若不是这对兄弟多方护着,那大大小小的妖怪野兽,虽不至于重伤,但务必要消耗掉不少时间。往日里加上姜承,他们三人的配合掩护基本是完美无缺的。忽然就这么少了个人,本来完备的铁三角腾出个缺口,一下就把夏侯瑾轩和皇甫卓打得溃不成军了。
幸而此时有了龙溟龙幽的帮助,才让他们能在天黑前抵达城镇。只是一想到之后上蜀山之路又不知要有多少困难,更听闻蜀山是悬于天空之上的仙山,去抵达还需求弟子帮忙御剑上去……夏侯瑾轩不免在感激下,带了几分愁色。
“无须这么客气。”龙幽笑了笑,很熟捻地就拍了拍夏侯瑾轩的背,“恰好也是顺路,我们互相都是有照应的,无所谓谢不谢,帮不帮。”
“……呵。”夏侯瑾轩轻轻笑了笑,龙幽话是这么说,只是他再明白不过,这两兄弟的武功在他与皇甫卓之上许多,他们二人应付不来的敌人,换作这对兄弟游刃有余得很。这路说是同行,其实是他们护送自己也不为过。
龙幽这么说,也是给夏侯瑾轩点面子。之前一路被瑕和暮菖兰笑弱鸡笑多了,难得有个会说话的同伴,夏侯瑾轩纵使知道他这话里有几分假,却也是感激的。
“抱歉打断一下两位。”龙溟从旁边走上来,不动声色地就站在了龙幽旁,“我看天色已晚,尽快找到客栈歇息为好。”
“没错。”皇甫卓也算是找到时候走上来,同样站在了夏侯瑾轩身边,也向着二人表达致谢的意思,“虽说二位侠义心肠,并不拘泥于这点小忙。不过还是请我们表达感谢之意,今晚二位的食宿费,由我们支付吧。”
龙溟也不客气,爽快地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有劳皇甫少主了。”
交流感情总是要在饭桌上的,菜上了半桌,四人间的气氛也甚是融洽。
“我的家中啊……就一个舅舅,和我哥。”龙幽眼睛瞥了眼龙溟,又转回头去对着夏侯瑾轩说着,“我天天就被舅舅逼着练武习文,酸儒的书实在看不下去,还被他威胁完不成功课就告诉我哥……”
“龙兄很严厉么?”夏侯瑾轩也悄悄瞥了眼正和皇甫卓认真地谈论着天下时事的龙溟。
“严厉得很……”龙幽的语气颇为不满,“莫看他现在这道貌岸然的模样,揍我的时候倒是毫不留情的。”
夏侯瑾轩听了,忍不住轻轻笑了:“其实,你口中些‘酸儒的书’也是有有趣的。何况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要应付你舅舅的检查,也是有巧法的……”
“应付我舅舅……?”龙幽试着去想象了下,不免觉得这有些太过困难了,“不太可能。他太精了……检查我功课也不是一般的太……一般的私塾先生检查的那样,不仅要我背。也要我理解,不仅要理解,更要从一句中举一反三出十几句来。意思相近的,与之产生矛盾的,一般基准是二十句,达不到就又是被嘲笑的份,唉……”
像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苦难,龙幽就颇为哀愁地叹了口气。
夏侯瑾轩此时却听得有些愣,他忍不住嘟囔道:“……怎么……和二叔教我功课的方法这么像……”
“嗯?你二叔?”龙幽听力很好,很快就捕捉到夏侯瑾轩这声嘟囔,他有些惊讶,“……原来这世上,还有能与我舅舅匹敌的人在?”
“哈哈,恐怕二叔担不上你口中那个可怕的舅舅。”夏侯瑾轩提起了自己的亲人,脸色也柔和了几分,“二叔身体不好,时常要在家养病。但是我从小就是他教出来的,他也总与我说,读书不能只想着这一句的意思,而要以此为出发点,想到更多的可能。而谋大事,也是这个道理,将每一步,每一种或许会产生的结果都要计算清楚了,殚精竭虑,细心谨慎,才能成功。”
“…………咦。”这会龙幽也呆住了,这话,大长老也绝对说过一模一样的。……会相像到这个地步?
“不过。”却听夏侯瑾轩话锋一转,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二叔很疼我。我不爱练武,不喜江湖事,爹因为这个向我发脾气时,都是二叔帮着劝爹。我才能一直逃掉练武到现在。二叔一直是很温柔的。”
——这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舅舅。
龙幽几乎是一瞬间就在心里这么判断下来,断定这当真是巧合。于是他羡慕地开了口:“……这么好?真想也有你的二叔啊。”
“呵,这个可不能随便给的啊。”夏侯瑾轩也颇为自豪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龙溟可是听了个真切,只是他什么也没表露出来,依旧和皇甫卓交谈着。
“皇甫少主,那么明日我们便就此分别了。”
皇甫卓嗯了声,悄悄打量着龙溟。有了暮菖兰的前车之鉴,他对新加入的同伴有着一点戒心,因此最开始答应时,也只是说到了城镇便好。只是这一路观察下来,这对兄弟虽服饰不同中原人了点,但遇事倒是当真靠得住,遇险第一个挡在前头,决策判断也清晰得很。
更令皇甫卓感到安心的是,他们也有自己并不能得到完全信任的自觉,一路来进退得当,绝不问起二人的目的地半分。直到此时将要分别了,也没有任何逾矩的意思。
于是皇甫卓也对龙溟从一开始的怀疑到了如今的真心欣赏,他自然是相信江湖上侠义之士更多的。他便酌了一杯酒,举向龙溟:“嗯,龙兄不必如此生疏。今次时间匆忙,不能好好款待二位。之后若有闲暇,到开封来,找我皇甫卓。我必好好再招待二位。”
龙溟笑了笑,也倒了一小杯,与皇甫卓一个碰杯。
“一定会再见的。”
说完他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夏侯瑾轩见了那边的豪气干云,也有点想模仿的意思,倒了杯酒,他递给了龙幽,这个一路而来与他相谈甚欢的少年人:“只可惜之后我们便要分道,今日尽了这一杯,瑾轩便敬你为朋友!”
龙幽自然没有拒绝的意思,向着夏侯瑾轩笑笑:“还须饮酒?我可早将你认作朋友了。”
然后他接过了酒杯,自然也是一饮而尽。
夏侯瑾轩喜滋滋地,还没从终于算是结交了位值得结交的江湖好友自豪,就看龙幽喝完那杯酒后,摇晃了几下,砰一声就倒桌上了。
“…………呃?”
夏侯瑾轩吓了一跳,以为这酒里是有什么东西,连忙上去查看:“龙幽?龙幽?”
“怎么了?”皇甫卓也立马走了过来。
却看夏侯瑾轩把龙幽的脸抬起来,看了看后,一脸尴尬地回答皇甫卓。
“…………他喝醉了。”
“……你们喝了多少杯?”
“一杯,桂花酿。”
“……”
今日竟见到了比夏侯酒量还差的家伙。皇甫卓默默地在心里慨叹道。
“阿幽这就醉了?”
此时龙溟也从后头走了上来,看看龙幽这窝囊样,皱起了眉,“他真是……不知教训!倘若总是如此不成熟,今后要如何挑起家业!”
“呃……龙兄?”
夏侯瑾轩奇怪龙溟怎么忽然说起这么沉重的话题,转过头去试着唤了声,却看龙溟倒是转过头来了,对着夏侯瑾轩就说道。
“族里有太多人要仰仗我们活下去,而阿幽总是认为有我便好,根本不自强,他又叫我如何安心?倘若没有我了,他又该如何!”
“龙,龙兄!”夏侯瑾轩忙提高声音又喊了声,他咳了两下,企图让龙溟冷静下来,“龙兄,那个……我想龙幽他只是还未长大,他自然也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龙溟看着夏侯瑾轩的脸,愣了下,这才连忙收了方才激动的语调,“……一时情难自禁,抱歉。”
“……没,没事。”夏侯瑾轩咳了声,“我看……龙兄不如快扶龙幽上去休息为好?”
“嗯,那么便不叨扰二位了。”龙溟点点头,低头看了眼龙幽。他很果断地就把龙幽横着抱起,那动作实在太流畅自然,连柜台后看遍世间百态的掌柜都有些看得眼直了。但龙溟依旧没事人一般,用如此抱的方式就把醉成一只虾的龙幽抱进了房间。
夏侯瑾轩偷偷在后面看着,与皇甫卓说起了悄悄话:“……龙兄这不会也是……醉了?我可没见他像刚刚那样失去冷静过。”
“…………嗯,如果是兄弟的话,相像也不是不可能。”
皇甫卓也默默看着龙溟看起来好似很稳的步伐,又一次在心里慨叹道。
今日竟见到了比夏侯酒量还差的家伙。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
还是一双。

等龙溟抱着龙幽走进了屋子里,往床上这么一丢。打开窗子,迎面的夜风吹过来,他长舒一口气,这才醒了酒。
实在是没想到,人界的酒比起魔界的来,烈度会这么高。本来也只是以前的夜叉族人前往人界时找来的配方,囫囵吞枣地制当然比不上人间这经年积累下来的美酒。更何况自水源枯竭以来,喝水都是种困难,更别提喝酒这么奢侈的事了。
龙溟在以前尚有水的时候,还算是喝过几口“酒”,那时因为不烈,自己还认为自己酒量尚可。谁料想来了人界就出了丑,想到这里龙溟一向沉稳的脸就有些绷不住,幸好幸好,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只是……
龙溟转过身来,看向倒在床上睡得正舒服的龙幽,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幽年幼时尚不能饮酒,待长大了,这又逢了缺水,人界的文化用词一样不差学个够,谁晓得真把酒喝下去是这样子。
要不要叫醒他呢……?
龙溟琢磨了一会,却忽然感应到了魔翳的气息。
下一刻魔翳的幻形就出现在他面前
“陛下……”魔翳开了口,龙溟却朝他做了个静声的手势。
“嘘。出去说。”
“……”魔翳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龙幽,沉默了。
客栈外的野地里,龙溟对着魔翳先开了口。
“大长老所说的那枚棋子,并不是那两名人类吧?”
“是。”魔翳点了点头,“姜承如今因暴露了魔族的身份,被关在了蜀山。而夏侯瑾轩与皇甫卓,正要前往蜀山营救。”
“哦……”龙溟颇有意味的摸摸下巴,“原来他们是前往蜀山……”
“是。而且不仅如此,臣亦得知了一个消息。关于那个女娲后人,乃是当今蜀山掌门李逍遥之女,名唤李忆如。”
“也是蜀山?”龙溟说到这里不免笑了,“神农鼎也在蜀山,这还真是巧了。”
他思索片刻,也没给魔翳留什么再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就抬起头道:“多谢大长老告知此事。阿幽差不多该醒了,孤先回去了。”
回去了?!你这说了能有几句话?!
魔翳在心里忍不住就吹胡子瞪眼起来,见龙溟当真没什么留恋的意思,不由带着点冰冷开口道:“陛下与殿下的兄弟之情令人感动,只是陛下别忘了,夜叉数十万臣民可还在苦候着陛下。”
龙溟的脚步不由一停,转过身来笑了笑:“孤自然明白。”
“那望陛下,与殿下。”魔翳在讲到殿下的时候,故意地将字眼咬得很重很重,“……能早日找到水源,以缓解我夜叉缺水之忧。”
“……呵。”龙溟只字未语,只是这么笑了声。却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大长老教出的孩子,果然不同一般人。”
魔翳皱了下眉,动作很轻微,不仔细观察是很难被注意到的。也就是这么一瞬,他就回到了那冷冰冰的模样。
“夏侯瑾轩?此人不过是个弱小的人类,对于大计并无助益。陛下不必在其身上耗费太多。”
“大长老,人类这种生物虽然弱小,但也绝不是能轻易轻视的蝼蚁。”龙溟抱臂,颇有几分玩味,“孤粗观那夏侯瑾轩一番下来,能发现他心思细腻,眼界便不同一般人。若不是大长老忘了教他一门名为狠心的课程,此人来日或许真值得为我夜叉助益。”
“……陛下,谈论这个并无意义。”魔翳很耐心地听龙溟讲完,却以很是生硬的语气回答道,“如若没有其他要事,臣便先退下了。”
“…………”龙溟看着魔翳许久,笑着用手指摸了摸下巴,点点头道,“去吧。”
刚说完,魔翳的幻形就飞快地消失了。可没有以往与龙溟联系后那慢慢退去的意思,龙溟站在原地,看着魔翳消失的地方,倒是没有赶紧离开的意思。
他仍还在回味方才魔翳在听到夏侯瑾轩时,那微不可感的一点意外反应。
这可算得上是一门要事啊,大长老……
回味完了,龙溟转身想回客栈,却发现龙幽正揉着眼睛朝这边走过来。
“醒了?”
一看到龙幽,龙溟的脸色都柔和了几分,只是他自己未发觉罢了。
龙幽的确是刚刚从宿醉清醒过来的样子,迷迷糊糊的还有点晕,打了个哈欠,他看向方才龙溟站的地方,“是舅舅来了?”
想来应是龙幽迷迷糊糊地感应到魔翳的魔气,这才循着路走了过来。
龙溟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带着点笑意看向龙幽:“酒醒了?”
“……哥……”龙幽一僵,有些懊恼地唤了声,摇摇头,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喝酒误事,唉……古人诚不欺我。”
“你这酒量,实在需要锻炼。”龙溟教训了句,这口气,好像他千杯不醉似的。
龙幽睡死过去,当然是没看到龙溟失态的模样。他就只能当是惯例的兄长的教育,只好讷讷着应下了。之后才道:“舅舅来说什么了?”
“女娲后人的消息。那个女娲后人名叫李忆如,是蜀山掌门的女儿,再加上神农鼎也是在蜀山,我们明日便要往蜀山去。”龙溟简要地概括了一番,接着看似信意地提了句,“嗯……那两名少主的目的地也是蜀山。”
“哦?”龙幽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莫不是要与他们同行?……”只是这话说到一半,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我们可以越行去的……”
显而易见的失望。
龙溟玩味地瞧着龙幽的反应,开口问道,“你很希望与他们一起?”
“呃,也不是。”龙幽停顿了片刻,接着反而有些不解地摸摸头,“只是不知为何,与那夏侯有种亲近的感觉……”
亲近是自然,严格说来他还算你的表弟啊。
龙溟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倒笑了,他并不打算早早就将一些事告诉龙幽,于是他只是说:“既然你想要与他多亲近,那么我们不用越行,与他们同行也是可以的。”
“……啊?”龙幽愣了愣。
像是怕龙幽以为自己在开玩笑,龙溟又一次强调道:“我们明日就假借恰巧和他们一个方向,然后要求同行。”
“……真的不用越行了?”龙幽喃喃道。
“孤会欺骗你?”龙溟好气又好笑,索性换了君王的自称。这么一说,龙幽就知道这绝对是君无戏言了。
“可……呃……”龙幽犹豫了许久,表情反而复杂起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龙幽自然是不信龙溟会为了自己一点点的希望而改变计划,蜀山之路迢迢,显然是用越行更能节省时间。要知道,他们此刻在这里多消耗一分,夜叉国的臣民便每煎熬一分。
龙溟会如此决定,必有自己的打算,至于这个打算是好是坏……便不得而知了。
听了龙幽这般的问话,龙溟只是笑了笑,却只是突兀地问了一句。
“阿幽,你喜欢人界么?”
“啊?”被这么突然地问了一句,龙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龙溟没等他的回答,而只是微微一笑,“你肯定是喜欢的。人界有充沛的水源,富饶的土地,你成年后没多久夜叉便陷入大旱,这番景色你也是好几十年没看到了。”
“……哥……”龙幽轻轻地唤了声,他能明白龙溟此话背后的意思。
他曾与龙溟去过祭都的平民区,亲眼见过那里的一般夜叉族民是如何在没有水的情况下艰难地活着。人界一行,龙幽久违地体会到了用水的不必顾忌,只是那些夜叉魔……一辈子也难以体会到而就这么生生渴死了。
龙溟看着龙幽一下低落下来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悟了。他聪颖的弟弟有时不必自己去明着说,几句话,对方就能知道他的用心,为了这些夜叉的族民,龙溟必将义无反顾。
是,龙溟的确是在计算着什么,李忆如已经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甚至发现了他们是魔族,此时若突然出现在蜀山,必定会被设防。但假若能借着夏侯皇甫两家少主的名,请他们先行让蜀山放松警惕的话,下手必定会容易许多,挟持起来也是绝好的人质。只是龙溟不愿将这种计划说给龙幽听罢了。
提前说了只是给他徒增烦恼,到了那时候,他的阿幽自然会知道该站在哪边,此时提一句,也只是让他清晓自己真正的目的所在。
见龙溟是铁了心不会告诉自己,龙幽也当然知道了他的几分心思。本来兄弟之间,心意相通,不存在隔阂一说。只是……无力阻止罢了。
……无力阻止吗?
龙幽低头思考了一会,抬起头来看向龙溟。
“哥。”他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计划,我不会问。但找寻水源,我……我也想有我自己的打算。”
“哦?”
龙溟挑了挑眉,这次是当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龙幽身上。
他看到这个在他记忆中本只是个爱胡闹的弟弟,少有的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自己。龙幽忽然离龙溟好近,是因为他在自己不知觉中拔高的身高的原因吗?
或许不仅仅如此的……
龙溟这才隐隐感到,龙幽似乎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逃避开功课学业的小孩子了,这次外出寻找水源本是不打算带上他的,却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鬼使神差般地就应了他的恳求。如此看来,这似乎并不算什么错误的决定……
“你有自己的想法,那很好。”龙溟不吝啬地赞赏道,“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孤不会加以干涉。”
眼瞧着龙幽的眸子都亮了起来,龙溟话锋一转,就严肃道:“不过,孤只容许你随着自己打算做,而不是容许你胡闹。你做的每一步,你自己必须想清楚。”
“我明白!”龙幽应得响当当,毫不犹豫。大概还沉浸在方才被兄长赞赏的喜悦中。
龙溟也忍不住笑了笑,说来真是奇妙,也就自己这个弟弟,能一个小神情一个小举动就令自己莫名开心起来。
之后他们便一同回了客栈,只是龙溟难得的并不知道,龙幽在离开时,回头看了眼满天夜空的星星,轻轻喃喃了句。
“……我不会忘记夜叉的臣民,但人界,我也很喜欢。……非常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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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皇甫卓和夏侯瑾轩早早便打算出发了,他们不愿耽搁一点时间。
“都准备好了?”皇甫卓看着夏侯瑾轩利索的动作,不免有些感慨。刚刚出行时,夏侯瑾轩还是个什么都要别人收拾的少爷,短短几日,如今他已经能在几分内收拾好自己的一切了。
夏侯瑾轩点了点头,走了上来:“和龙幽与龙兄他们道别后就走吧。”
两人走出门,正打算去隔壁房敲门告别,没想一出去,对方二人也恰好从房里出来了。
“……诶?真巧啊!”龙幽看到夏侯瑾轩,便笑弯了眼。
夏侯瑾轩也颇为惊讶,点点头:“二位这就要出发了?”
“嗯。”龙溟点点头,看着两人便笑道,“看二位的装扮也是要出门了?正好,一同到城外吧。”
“好!”夏侯瑾轩自然愉快地答应了。
出了城门,皇甫卓便以为这终是要分别了:“那么二位,我们这就要往西边去了。”
龙幽作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我们也是往西边……”
“啊?”夏侯瑾轩一愣,“那我们便继续一路?”
“好。”
再到了下个分岔口,这次是龙溟先说了。
“我们走左边那条路。”
“……”皇甫卓盯着自己手里的地图盯了一会,眼睛都瞪大了,“呃……我们也是左边。”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连说同行都没有了,默契般地就往左边走去。
走着就又到了下一个三岔口,他们默默看了对方一眼。
“一起说?”
“嗯,好。”
“——中间。”
完美的重合。
这下可真是大眼瞪小眼了,夏侯瑾轩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蜀山。”龙溟回答得很快。
“蜀山?!”
“嗯。我们查到消息,我们寻找的那名小姑娘叫李忆如,是蜀山掌门之女。”讲到这里,龙溟颇为“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怎么了?难道你们的目的地也是……”
“……蜀山。”话说到这里,好像也瞒不了,皇甫卓索性痛快地说了,“我们要去那里救……不,接回一名朋友。”
“哈,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龙幽笑得捂住了肚子,故意往夏侯瑾轩抛去一记飞眼,“看来我们还可以谈上许久你的二叔,与我的舅舅了。”
夏侯瑾轩也忍不住笑了,点点头:“这一路……又要龙幽你多多指教了呢。”
皇甫卓在后,和龙溟互望一眼,都颇有些无奈。
“那么,龙兄。你们之后的路线是何,可否与在下参考一下?”
“当然,皇甫兄请便,这之后可都要请你们多多担待了。”
龙幽看过去,便觉得龙溟这笑得特大尾巴狼。
“皇甫公子,且慢!”
行至中路时,面对挡路的妖怪,皇甫卓正打算一剑刺下去,龙溟却忽然在后阻止道。
皇甫卓一愣,剑势下意识就停了,那在剑下的小妖嗷地叫了声,在原地发着抖不敢多动。
龙溟走了上去,指了指完全没有威胁的小妖解释道:“这只是只无足轻重的叶灵,性格温和,即便成长了也不会对人造成伤害,更何况这只是个幼童。既然如此,皇甫公子就不必赶尽杀绝了吧?”
“你说妖怪……不会害人?”皇甫卓微微皱了下眉。
“是。”龙溟确认得很快,他笑了下,颇为优雅,“不是所有的妖怪都靠袭击人而活,这只叶灵就只是吸取自然精华成长罢了,方才只是误打误撞到了这道上。……皇甫公子,是认为这世上,妖魔都是害人的,必须杀绝么?”
他的最后一句话提起得很是调侃,听不出几分认真。但皇甫卓却意外地沉默了,半晌,他只是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说完他就默默将剑抵回鞘,当真放过了那只叶灵,从它身边走了过去。
龙溟在后摸着下巴,带着几分意味看着皇甫卓这个反应。
而再在这两人之后,一直亲密地走在一起的龙幽和夏侯瑾轩也同样目睹了方才的事。
两人似乎都看着这景发怔地各自想些什么,以至于一直没停下来的关于中原哪儿的女子服饰最佳打扮最精心这种两人间的话题都静了下。
直到二人到了下一个城镇里,夏侯瑾轩才轻轻扯了扯龙幽,问道:“……龙幽,可能这么问有点不礼貌。但是……唔,令兄一直是这样的吗?”
龙幽正看着龙溟怔怔发呆,夏侯瑾轩忽然这么一问他才醒过来,茫然地看过去:“什么?”
“嗯……总觉得他有些不太近人。”夏侯瑾轩说得有些吞吞吐吐,抓着后脑尽量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婉转,“并不是说他冷漠,这一路来他当真是很好的伙伴。但就像刚刚那样,他好像并没有……像你一样真的与我们亲近起来。”
“……呃。”龙幽也稍微噎了噎,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中。
夏侯瑾轩忙道:“这仅是我个人的感觉,我江湖经验不多,不太会看人……”
“不,你说的没错。”龙幽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叹了口气,“我哥他……在我们家乡,是……很多人的领袖,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这些人的命运,所以他……对任何人都抱有三分堤防。”
“他……很累。我一直想为他分担什么。”龙幽说着说着,眉眼间也带了几分愁色。他的眼前好像浮现了自幼看得最多的画面,龙溟穿着厚重的王服,一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他是至高无上的,但他身边也空落落的。
“我们的父母很早就去了,是哥他一个人挑起整个国……整个家族。然后他就总是很忙很忙,陪我的时间也没有。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弟弟……”龙幽说入神了,才猛然一醒想到身边还有个夏侯瑾轩专心听着,他忙勉强笑着打哈哈,“啊,会不会很奇怪?作为兄弟却老怀疑对方心里有没有自己。”
“哈,不会。”夏侯瑾轩温和地笑了笑,他摇了摇头,“完全不会。说实话,一开始我感到龙公子这般疏远,还当是我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现在看来,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作为领袖,的确不能随意相信别人,如果能力够强,一个人只相信自己走下去的确是最妥当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看看龙幽有些不太愉快的神色,忙又接道,“啊,我绝不是赞成这样的做法。我……我觉得龙幽你很厉害,有这样的哥哥并没有因此嫉恨他的才能或待遇,想的却是能帮他分担什么。这份兄弟之情,十分难得。我想,对于龙公子来说,也是他的幸运。”
“幸运?”龙幽愣愣地看向夏侯瑾轩。
但见夏侯瑾轩微微一笑,很是真诚。
“嗯。因为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亲人。龙公子也一定是在意你的,我……我看得出来。”夏侯瑾轩想想还是不打算把那晚上两兄弟齐齐喝醉后,龙溟那个惊天动地的横抱说出来,便只好含糊其辞,“就像我爹和我二叔。我爹他是个说一不二很强硬的人,他却常常说,这些年若不是二叔一直在我爹身边,帮爹与外人交涉,帮爹管理家族,夏侯家就绝不会有现今的势力。我想……你与龙公子也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互相扶持的兄弟的,龙公子也不必再一人挑起全部的责任。这就是他的幸运啊。”
互相扶持……
龙幽顺着这个词想象了有一天,他和龙溟一起站在夜叉的国土上,能看到天降甘霖,能看到夜叉族民的笑脸,龙溟能对他说阿幽,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今日的夜叉……
龙幽情不自禁傻笑了起来。
“嘿嘿……夏侯,你这张嘴可真是!”龙幽边笑,边用力拍了拍夏侯瑾轩的肩,直要把这小身板的少爷拍散架了,“谢谢你!有你这番话,我舒服多了!”
夏侯瑾轩也为龙幽开心地笑了笑,他们正在街上往客栈走去,路边有大大小小卖小玩意的店家,夏侯瑾轩正好走在了一间珍宝铺前,他的脚步忽然放缓了,然后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了?”
龙幽探头过去。
夏侯瑾轩就站在那珍宝铺门口摆出来的木架子前,忍不住伸手去把玩挂在上面的一些木雕玩物。
“嗯?你喜欢这种?”龙幽也有些感兴趣地停了下来,看着夏侯瑾轩手心里的木雕,是一块牌子,上面刻着写不知名的花纹,凑近了闻闻还能闻到木头那种淡淡的醇香。
但面对龙幽的提问,夏侯瑾轩却摇了摇头,他看着这木雕,眼里有些说不出的想念,“不……只是我有一个朋友,常常会到各个地方办事。每到一个地方,他就喜欢买一些这种小玩意,再找机会送给我和皇甫兄。东西不是很贵重的,但他……总知道我们喜欢什么。我们偶尔提到的一些东西他都会牢牢记在心里,一旦看到了,就会想起来。所以这时候看到这样的东西,就有些……有些想他。”
“……”龙幽好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是……你那名现今在蜀山上的朋友吗?你们关系似乎很好?”
“……嗯。”夏侯瑾轩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一定会将他带回来。”
说到这里的夏侯瑾轩,一路上一直和和气气与龙幽谈笑着的他,却露出了十分坚定的表情,拳头竟也牢牢握紧了。
“……一定,会再见的。”
龙幽怔怔看着对方,久久没说话。夏侯瑾轩却先发现了自己的激动,忙笑了笑放松下气氛。
“…………抱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赶快赶路,不浪费时间才是。”
说完夏侯瑾轩就先擦过龙幽身边,走在了前面。
龙幽便能看到夏侯瑾轩红色的消瘦背影,一步一步,不是很快,但足够坚定地向前走着。
龙幽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姜承在蜀山上,他依旧在那个关着他的屋子里。既然他已经答应了李逍遥,这几天他就绝没有一丝心思想逃离此处。此刻他还在慢慢修炼李逍遥给他的静心决。
抛去一切杂念,只求静心。
将念想全部都抛之脑后,一心只追溯自己的内心……
然而姜承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白一红的两个身影。皇甫兄和夏侯兄,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没有我做保护他们的功夫能不能足以应对一路的敌人……他们……
糟了!
姜承心里一惊,陡觉胸口一阵气闷,紧接着一口鲜血就要往上涌,他慌忙停止了心决,这才将方才自己一时的“凡念”带来的反噬压制下去。
他的身体有些痛苦地往下弯,已经好几天了,却还是一点都没有长进。李逍遥与他说他若要修炼静心,就必须将一些多余的牵挂摈除掉。可每每要弃去那些时,姜承都无法抑制地想起自己的那两名同伴。他不知道外界的事情,李逍遥也只是与他说会挑合适的时机告知欧阳家,告知江湖:
他……是魔。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姜承猛地一醒, 倘若再这么毫无进展,别说从这里面出去了,就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了!
他咬了咬牙,又一次地下定决心,他还想再开始修炼,可甫一弯腰,却有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姜承有些尴尬地捂住了肚子,本来负责给他送饭的蜀山弟子不知从何时开始没有再来了,或许是听说了这里头关的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妖魔,就不愿意再来送食物了……姜承感到了些许无奈,却也没多少怪那弟子的意思。毕竟这样的心情,无可……厚非啊。
正这么顶着饥饿出神地想着,却忽然有个人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姜小哥?姜小哥?”
“……叫我?”
姜承愣了下,站起身,发现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那声音的主人嘻嘻一笑:“当然是叫你了,姜小哥,你还记得我吗?哈哈。”
姜承越听这声音越熟悉,在听到最后那声标志性的笑声后终于想起来了:“是谢兄?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这个问题不重要。”谢沧行就在窗外,一道剑指就把窗打开了一道小缝,谢沧行就把拿在手上的几碟小菜送了进去,“饿了吧,来,吃点?”
姜承怔怔地接了过来,一看,这不都是……下酒菜吗。
果不其然,在几碟小菜后,一坛酒便丢了进来,姜承忙接住,一看,足足一大坛酒!
“来来来,这山上没人陪我喝酒闷得很,姜小哥你陪我喝一坛!”
谢沧行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几分豪爽。先前与他一起在那村子里调查时,姜承还一度觉得他有时太过粗旷,然而现在听到这声音,姜承却莫名地有些安心,或许是因为太寂寞了,这几天以来,他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谢沧行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人。
“谢兄,你……是蜀山的弟子吧?”
破天荒的,姜承先打开了话题。
谢沧行在外头,靠着窗边的墙就坐了下来,他干笑了一声:“……哈,被发现了?”
“那时谢兄最后一击打败妖怪的剑法……很像蜀山剑法。但那时我只是隐约有感觉,并不敢确认。”姜承看了看放在他脚边的酒菜,微微笑了下,“……现在看来,能到蜀山来,公然给我送饭菜,谢兄恐怕不仅仅是蜀山弟子这种地位。”
“哈哈,姜小哥果然厉害。我是蜀山的人,不过这不重要。”谢沧行仰头灌了一口酒,吆喝道,“重要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谢兄……多谢。”姜承由衷地讲着,他也打开了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
“咳……!”结果因为太急,反而被酒狠狠地辣了一着,姜承猛烈地咳起来,眼泪也出来了些许。酒火辣辣地通过喉咙,却是暖了腹部,几天以来身体周身的冰冷感终于是被驱散了些许。姜承像是贪恋上了这种火热的温度,没等谢沧行再喝,自己就一口口灌了下去。
“姜小哥?姜小哥!”谢沧行唤了两声没人应,忙站起来探头到窗子里看,正对上了姜承一张喝得微醺的脸,谢沧行吓了一跳,“嚯,姜小哥,酒不能这么喝啊!当水一样灌,糟蹋啊!”
“……没事……”姜承的声音也不如往常一样平静了,轻飘飘的,带几分自嘲。“……没事。”
谢沧行沉默地看了他一会,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忽然开口道:“姜小哥……你觉得你自己没事,其他人可不一定。”
姜承愣了一下。
谢沧行喝了一口酒,抬头看向了天边的月,“姜小哥,你被关了这件事不是蜀山告诉我的,我是在半路遇到了小少爷他们,才知道这件事。”
“……夏侯兄?皇甫兄?”姜承一怔,“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可不太好。”谢沧行啧了一声,“皇甫少爷瘦了不少,虽然他本来就瘦,但现在是一看能看得出来啊,憔悴了许多。夏侯少爷……啧,眼睛都没有以前那么亮了,忧心忡忡啊。”
“他们……他们怎么会这样。”姜承的声音发着颤,谢沧行的只字片语,却让他很快想到了两人如今的样子,毕竟一直是他这几天日日夜夜心念着的两人……
“他们要来救你啊。”谢沧行叹了口气,“他们知道你被抓来蜀山,所以看他们的意思,是想赶到蜀山来为你求情啊。”
“什么……!”姜承惊讶地叫了出来,他清楚地知道他被抓时三人在什么地方,离蜀山可不是赶个一两天就能到的路程。
“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走了一半了。”谢沧行却再一次肯定了姜承的惊疑。
“………………”
姜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谢沧行听到那边没声了,转过身来,月光照进的窗缝里,能看到姜承犹豫迷茫的神情。谢沧行抱着臂,皱起眉头,他从未如此严肃过地说着之后的话。
“我说,姜小哥。我知道你选择留在这里,是为了不想让身上这力量害到人,但是你这样把自己完全关起来……有没有想过那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他们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你,无论如何想念你,也再也没有重逢的时候。这样对他们好吗?”
“可我……”姜承低下头去,他拿出了放在自己身上那块蚩尤的木牌,放在手心怔怔看着,“如果有一天我这力量爆发出来,伤害了他们……”
“唉,见过一心求强的,没见过为强而烦恼的。”谢沧行用嫉妒的口吻开玩笑道,接着认真道,“但是,不真的下决心的话,你就算修炼再久,也什么都做不到吧?”
“…………嗯。”
这句话着实说到了姜承的心坎。
他依旧在犹豫着,他应该斩断这些感情了,可每每提起这个想法,过往的事就浮现在眼前。夏侯瑾轩和皇甫卓,这两个世家的大少爷,本是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来往,但他们却是真心实意地将自己视作平等的朋友,一路来照顾他,担心他。就像是……姜承一直渴望的“家人”那样,无论何时都为自己着想,更没有得知他是魔后就疏远他,相反,竟愿意为了自己千里迢迢赶赴蜀山……
姜承根本无法做到把这种思念一刀两断,所以才举步维艰,陷入了僵持的境地。
谢沧行看姜承一直沉默着,而他自己也左右看看。他确认到从刚刚开始一直在旁边的那股莫名的魔气已经消失了,那这场刻意拖延时间的聊天也该结束。剩下的,都要交给这孩子好好想想。
谢沧行最后一口把酒喝完,转过身去在窗缝里塞了一张纸,冲姜承挤挤眼睛,“认真想想,这纸上的字,算是前辈对你的一点忠告,哈哈!”
“前辈……”姜承有些无奈地嚼着这个自称,都怀疑起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个认真可靠的谢沧行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但这一晚上多亏谢沧行来陪他说说话,他似乎能想通许多……这么想着,姜承就带了点感激,看着谢沧行一晃一晃扛着重剑走远了。
然后他才展开了那张谢沧行留下的纸条,上面潇洒地书写着几行毛笔字,笔锋颇为狂放,从字上就能看出主人的几分逍遥。
而姜承,则轻轻念着这纸上的字。
“剑者,心之刃也。既可为杀,亦可……为护。”
然而谢沧行才刚走离姜承视线没多久,旁边一个嗤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师弟,有你这么妖言惑众的吗?”
谢沧行脚步一停,那笑容一下子就像花一样灿烂了,他一个转头,就看到一抹青蓝色的身影从蜀山池子里的荷花上,轻巧地走了过来。
“既然师兄你看到了却都没怎么阻止,那就是默认我胡闹咯?”
“啧,别随便曲解人家的意思。”李逍遥说着,从荷花上一点,就落在了谢沧行面前,瞥了一眼谢沧行手里还抱着的空坛子,“你这么大摇大摆拿了我的酒就走,我怎么可能不跟上来看一下。”
“哈哈,师兄很关心我嘛!真感动!”谢沧行夸张地做了副捧泪状。
“…………”李逍遥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他也更加夸张地叹了口气,“谢沧行……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糟糕?”
“没有。”
“那我现在说,你已经糟糕到无可救药咯。”
“嗯?这个可以认为师兄你是在夸我?”
谢沧行大刺刺地一笑,一点恼怒的神情也没有。
“臭小子……”李逍遥彻底没了办法,而在谢沧行身边坐了下来。打了个响指,一只大黄狗就从地底里嘭地冒出来,背上一个酒葫芦,李逍遥拔了那葫芦塞,一股浓郁的酒香就扑鼻而来,闻得谢沧行都要馋了。
然而李逍遥喝了一口,瞥了瞥谢沧行,果断地就塞上塞子,放到一边去:“你以为我会给你喝?想得太美了。”
“哎……掌门,不能这样子的!”
“你也就这时候叫叫我掌门。”李逍遥置若罔闻,直接无视了谢沧行摆出的央求的神色,很快就换了另一个话题,“所以,那个姜承,你觉得他怎么样?”
“小伙子是个实诚人啊,有这样的身世也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幸运……”谢沧行不由感慨了一声,“人很好,就是有些死心眼,一不小心让他钻了牛角尖了可就不妙了。我是很想帮他一把,但是有些事果然还是要由他自己想通才行啊,我只能在后面推推罢了。”
“……就是说,你觉得他不会做什么害人的事?”
“嗯,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的情况,他是个仁义的少侠。”谢沧行认真地点点头,“若真的要这样在蜀山过一生……不是他自己的悲剧,也是整个武林的损失。”
“前提是,他要站在人族这边。”李逍遥嘟囔着,灌了一口酒,“自那场大地动以来,世间就有了不少受感染的半魔。又有千叶禅师之乱为戒,江湖上对于魔族态度十分强硬,姜承……若要被得知他是魔族,定会被人族排斥,那时候他再看了那些同族的命运,他会怎么选择?……谁都不知道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谢沧行低头沉思了一会,他想起了那三人间如同一心的交情,“……不过我不觉得姜承会被逼到这么两难的境地。他有两个很好的朋友,姜承这小伙子自己的心性也好,说不定他的出现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个……机会?”
“机会?”李逍遥皱了下眉。
“嗯,如果是姜承,还有他的两个朋友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有一天,实现人魔间的平衡。”
“…………”李逍遥哑然片刻,才缓缓有些惊讶地说道,“我说谢沧行,你是不是有些过于乐观了?这么多年来不同种族的争斗,蜀山经历得还少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谢沧行笑了一下,“但师兄啊,反正你也不打算真的将姜承这么关下去,那么让我抱有一下希望又何妨呢?”
“…………你这家伙。”李逍遥无奈地摇摇头,“所以我才烦你,好多事你一看就全被你看透了,有什么意思?”
“嘿,我只是擅长解读师兄罢了。”谢沧行得意地扬扬拳头,接着便兴奋起来,呼吸都粗重了,“聊这么多了,师兄,你不该陪我打——”
“仙风云体!”
李逍遥酒葫芦一抛,一个术法下来人就闪没影了。谢沧行甚至来不及去抓,就见半空中划过一道剑影。
“师弟,我先走一步了——哦,记得继续保护忆如啊!”
“等等,喂,师兄,师兄!!!”谢沧行在原地大喊,李逍遥置若罔闻地就溜了,只留下地上的酒葫芦,和一个谢沧行。
“…………臭酒鬼!”
谢沧行暗骂了一声,将酒葫芦一脚踢远了。
而在另一边的几时辰前。
“皇甫兄,你是不是不舒服?”在客栈吃晚饭时,夏侯瑾轩担忧地看着对面的皇甫卓。
这一路来皇甫卓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剑势也不如往常的猛。到了晚上,烛火照映下皇甫卓神色更是显得恍惚了。夏侯瑾轩之前顾及着他的面子不便说出,到了此时也终于忍不住了。
“……没事。只是……有些胸闷……”尽管只是这么一句,皇甫卓的声音里就带上了不少喘息。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就连龙溟也皱起眉头来了,他放下筷子,凑近了皇甫卓。
“皇甫公子,倘若身体不舒服,不必逞强。”
“不,我……呜——!”皇甫卓原本还摇摇头想继续说着逞强的话,然而龙溟这一凑近,他忽然就闷哼了一声。然后猛地捂住心口,脸上霎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皇甫兄?!皇甫兄!?”夏侯瑾轩吓得马上站了起来,快步就走到皇甫卓身边,正好接住了他向后倾倒的身躯。刚刚撑住他,夏侯瑾轩的手一接触到皇甫卓的皮肤,就吓了一大跳。
“好烫!!”
“皇甫公子是什么时候染上病症的?”
龙溟抱着臂站在一边,有些焦急地点着脚尖。
“不清楚……可恶。”夏侯瑾轩站在床边,眉头紧紧蹙着,低声骂了一句。暗暗斥责自己一路忧心姜承的事,竟没有注意到皇甫卓的不对劲。
被叫来的大夫手忙脚乱,又是搭脉又是查看口腔的,可折腾半天,半句话没说,冷汗是越来越多了。
“大夫,皇甫兄到底怎么样了!?”夏侯瑾轩看不下去,问了一声。
“这……这……”大夫说得有些结巴,他擦擦冷汗,眼神不断瞄着夏侯瑾轩身上那穿金戴银的服饰,于是刚刚擦掉的汗就又层层冒了出来,“说、说实话……老夫行医数十年,也没见过这样的症状……”
“你说什么?!”夏侯瑾轩的声音又提高了一调,着急地就上前一步,“大夫,你一定要治好他!要多少钱都尽管说!!”
“不,不是的!公子,请听我说!”大夫被逼得后退一步,慌忙就指了指躺在床上不断喘息的皇甫卓,“他的体温很高,但却不是高烧。面色反倒苍白,也不咳嗽,更不是肺炎。脉搏不是越来越弱,反而是越来越强,这样的症状,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啊!”
一旁的龙幽这时也终于忍不住了,焦急道:“你不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了吗,怎么这样也治不好?!”
“即便如此,遇到如此离奇的病症老夫也是束手无策啊!”大夫着急地解释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这样的病别说我,恐怕是华佗都不一定见过!”
“…………不,我见过。”
忽然,夏侯瑾轩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争吵。
一直在旁边抱臂不语的龙溟挑了挑眉,看向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床边,搭着皇甫卓的脉,抬起头的夏侯瑾轩。
他很认真地看向呆呆朝他看过来的大夫和龙幽:“……我见过,在十几年前。那场大地动之后,整个明州也有不少人出现了这样的症状。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但我清楚地记得这和皇甫兄现在的症状一模一样。”
“那、那之后怎样?”龙幽连忙催促他说下去。
“之后……是请了蜀山的人来,他们开了一个帖子,嘱咐我们照着制药,这才阻止了这场差点要流行起来的瘟疫。”夏侯瑾轩咬了咬下唇,看向了皇甫卓。
大夫立刻说:“公子还记得那贴药的药材吗?”
“记得……。”夏侯瑾轩这么说着,却迟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而是抬起头看着大夫,“大夫,你们这里可有珠莲丹?”
“珠莲丹?!”大夫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那种名贵的丹药我们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早在几年前就基本已经绝迹了,现在也只有几家特别悠久的医馆会存有一两颗了!”
夏侯瑾轩的眼神立刻暗了下去。
“难道说……”龙幽一怔,“你说的那帖药,必须要这个药材?”
“是。”夏侯瑾轩脸色从未有过这样的凝重,“其实也只是需要一点点作为药引,但少了这个便绝对不行。当初爹为了明州人民,砸下重金从各大药铺全部收购过来,这才解了燃眉之急。而现在府里也还是存着少许,以便应对……”
“…………可明州离这里有千里之远……”夏侯瑾轩越说声音越低沉,他紧紧盯着皇甫卓,看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与之对比的是他跳动得越来越快的脉搏……夏侯瑾轩一咬牙,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都将椅子带翻,发出沉闷的声响,“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我这就去附近的夏侯家分舵,请那里匹备的专门老鹰给二叔传信!”
“……需要几天?”龙幽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最少最少,拿到药,五天。”
“五天!”大夫一声惊叫,他作为医者的焦急也终于漫了上来,“公子,依这位公子的情况,五天恐怕……”
“…………我知道!!”夏侯瑾轩忽然大吼道,他面色阴霾,拳头捏紧,却并没有丝毫动摇,“可如果什么都不做,我更不能原谅自己!!”
“………………”龙幽看看皇甫卓,又看看夏侯瑾轩。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夏侯,你跟我出来一下。”
“…………阿幽。”龙溟忽然出声道。
“哥,你说过不会阻止我的。”
龙幽抬起头,直视着龙溟。
龙溟沉默了些许,将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夏侯瑾轩疑惑地看看这两人,然而龙幽已经等不及了,拉着夏侯瑾轩就跑了出去。
“什么事?!”夏侯瑾轩很是焦急地被龙幽拉到了客栈后的空旷地,“我还需立刻赶到夏侯家分舵——”
“不需要。”龙幽猛然打断说,“我问你,只要去明州你家,拿到了那什么丹,就可以立刻煮好药给皇甫服下么?见效如何?”
夏侯瑾轩一愣,虽不晓龙幽这般用意,但也是点点头道:“是,至于见效……立竿见影。只要能拿到珠莲丹。”
“……好。”龙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呼出一口长气,对夏侯瑾轩道,“其实,我家有一祖传秘术,能在瞬息间来往神州各地。我现在便带你去明州,好去拿药。”
“……你说什么?”夏侯瑾轩呆立在原地,继而带上了怀疑,“此话当真?”
“再怎么我也不会在这时候开玩笑!”龙幽断然道,接着催促对方,“快点!靠过来一点,然后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准备好了吗?“
夏侯瑾轩此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了,心一横就上前几步贴近了龙幽,闭上眼默想着夏侯府门口,点点头。
“准备好了。”
“好。越九霄,遁九幽。洞开六界,如是我行!”
[哗啦——]
夏侯瑾轩一睁开眼,就觉得眼前一黑。
接着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往下落,刺骨的寒冷打湿了他的衣裳——这里是海里?!
夏侯瑾轩反应过来这熟悉的海腥味,他立刻就打开双臂游了上去,头一下露出水面,方才骤然下落,他不得不呛了好几口海水。
“咳咳咳咳咳……!!!”他边咳,边看向周遭,惊讶地发现不远处的栈道横立,这里当真是明州!
“咳……呜啊……!救命、救……——”
忽然一阵呼救声传来,夏侯瑾轩转过头去,发现前方一个疑似龙幽的身影在不停地扑腾。可怎么也没见他的头露出水面,反而越沉越下去了。
这家伙,不会是不识水性吧!
夏侯瑾轩吓了一大跳,赶忙游过去,横抱住龙幽的腰将他托了起来。这家伙露出水面时脸色都已经发青了,夏侯瑾轩将他救上了岸,放平在地上朝着他喊:“龙幽?龙幽!”
说完按压了几下他的胸膛,只见龙幽口里咳出几口水,这才悠悠醒转了过来。
“……这里是?”他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地方。
夏侯瑾轩松了口气,将他扶起来,“就是明州啊。你说的果然不假……只是我想的是夏侯府,你怎么传到海里去了?”
“呃……说实话,我对这术法并没有掌握到很熟练的地步,这也是第一次带人……”龙幽说得很是心虚,缩了缩脖子,“……海里……那是你救了我?”
“嗯。我从小就住在海边,再不济也是会一些水性的。”像是知道龙幽这句疑问的内涵意义,夏侯瑾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扶起了龙幽,“没关系,你也是急于帮助皇甫兄。而且也没出大事,往里面走阶梯上去就是我家了。只是,出门在外,还是要识些水性才安全点。”
他还不忘如此忠告道,龙幽也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我的家乡缺水,别说海,湖啊河啊的都没见到过。所以也没人教我游泳。”
夏侯瑾轩呵呵一笑,“原来如此。无妨,之后若有空到明州作客,我来教你就是了。”
“嗯……先不说这个,尽快去你家。”
“好。”
夏侯瑾轩也没有多耽搁,聊了几句后就刻不容缓地带着龙幽走上了台阶,到了夏侯府面前。
一走到门口,龙幽的脚步不由停了一下。
“……怎么了?”走在前头的夏侯瑾轩转过头来看他。
“…………呃,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家……真大啊……”这模样比整个九黎祠还要大,这真的只是人界一个世家吗?龙幽不由在心里嘀咕道。
“……”类似的近似于惊讶的夸奖夏侯瑾轩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他唯有尴尬地笑笑,上前一步就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夏侯韬见到夏侯瑾轩时,脸上惊讶的表情根本不加掩饰:“瑾轩?!你怎么回来了?!”
而下一刻他看到在夏侯瑾轩身后匆匆跟着的龙幽,那莫名地就一梗,他想他知道为什么夏侯瑾轩能突然出现到他面前了。
“呃,二叔,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夏侯瑾轩为难地看了眼龙幽,夏侯韬默默想不必解释了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的。面上自然还是和蔼地看着他,“你别急,慢慢来。”
“不,不能不急!”夏侯瑾轩立刻道,然后直截了当就说明了来意,“是这样的,皇甫兄染上了当年明州的那场怪病,需要珠莲丹作药引!我来就是为了拿这味药材!”
“…………当年明州的……”夏侯韬一怔,接着下意识看向了龙幽。却发现对方反倒是更加疑惑地反看回来,夏侯韬这才想起对方并不知道他在人界隐藏的身份。
真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竟让殿下如此轻易地……
夏侯韬无奈地在心里这么想着,自然也不能拒绝他名义上亲切的侄子的恳求,立刻将珠莲丹取来,交给了夏侯瑾轩。
“谢谢二叔!”夏侯瑾轩小心地将丹药收好,便马上向夏侯韬告别,“病情紧急,恕瑾轩不去问候爹爹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后侄儿会给您写信说明的!”
“……好,你一路小心。”夏侯韬点点头。就看龙幽已经到夏侯瑾轩身边,张开了越行法阵,直接当着夏侯韬的面便消失了。
夏侯韬大叹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去,很是无奈地自语道:“……给皇甫一鸣的信,得再缓缓了。”
喂皇甫卓服下药后,他的脸色立刻就好了许多。夏侯瑾轩说得并没有错,正可谓是立竿见影。
查了下皇甫卓的脉搏,发现已经渐渐趋于正常后夏侯瑾轩衷心地舒了一口气,如今皇甫卓就只是在普通的安眠状态了。
他们回来后龙幽就因为连续使用越行术消耗过大躺去睡了,龙溟试图和夏侯瑾轩交换一下看守但却被客气地拒绝了,于是他也只好暂且回房歇息去。放夏侯瑾轩守着他守了半宿,直到天微微亮才完全放下心来,走出了房间。
倒正碰上了睡眼朦胧刚刚醒来的龙幽。
龙幽打了个哈欠,看向夏侯瑾轩:“……皇甫稳定下来了?”
“嗯,多亏你。”夏侯瑾轩感激道,这次要不是龙幽那个玄妙法术的帮助,恐怕他真要陷入危机中,“那药服下后,之后也就不会再出现类似症状了。”
“那就好。”龙幽松了口气,但一看夏侯瑾轩的脸色,却依然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不免担心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唔……”夏侯瑾轩犹豫了半晌,但还是下定决心,他拉了拉龙幽说,“……进房说。”
进了房门,夏侯瑾轩忽然就说道。
“龙幽,你我……是朋友吧?”
龙幽一愣,下意识就点点头:“当然啊。”
“……朋友之间,贵在交心。虽有各自隐瞒的事,无可厚非。但在下还是希望,一些重要之事……还是不便诓骗的。”
夏侯瑾轩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着用句。然后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龙幽,好像是要从中探寻些什么。
龙幽一下就清醒过来了,他有些警觉:“……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接着将椅子拉开而坐了下来,才缓缓道,“……皇甫兄体质特异,自小就对妖魔的气息十分敏感。也更容易为其所害。而……而那场整个明州的病症的根源,据蜀山高人说是因为大地动带出的魔气泄漏,被寻常百姓感染上了才出现那种症状。……是被魔气,感染上的。”
夏侯瑾轩有意无意地强调了这一句,接着抬眸,平静地看向已经开始冒冷汗的龙幽。
“而我们这一路上,并无遇到强大的魔。若说皇甫兄近距离接触的,也只有龙幽你……和令兄了。”
龙幽怔住了,而久久不知如何答应夏侯瑾轩。
他想过事情败露,亦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们二人会为敌,却没想就在这么一件简单的事上,早早地被识破。
“龙幽……”夏侯瑾轩又唤了声,他脸上的表情亦是犹豫的,见龙幽久久不答话,他也不急,只是继续说着。
“相逢即是有缘。只要我们为友,你是人,是魔,都不重要。若是其它情况,我甚至不会想来问你。只是……只是你曾说,你的家乡缺水,需要蜀山的宝物,是吗?”
“…………是。”
龙幽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夏侯瑾轩敲了敲手心,语气温和,一点逼问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用与朋友商量一般的语气,“若你的身份当真非人,我想蜀山那些厉害的长老这么多,总会有人看出来的。这个问题你若不早早考虑,能有个使蜀山信服的理由,这一趟很可能会白跑。缺水之难急需解决,你们耽搁不起这点时间的。”
“夏侯,你……”龙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夏侯瑾轩神情平静,就这么静静看着龙幽。
“龙幽,皇甫兄的事,多亏你才得到解决。如果不是你的帮忙,皇甫兄会怎样我根本不敢想。所以对我来说,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那个在皇甫兄危急的时候拉住我迅速果断地问我明州方位的龙幽。”
夏侯瑾轩说着,带上了笑意,“所以我才想来问你。到了蜀山后水源的事,你究竟打算如何解决。在下虽才疏学薄,但帮着出个主意总是行的。”
龙幽愣了许久,直到夏侯瑾轩说完了,才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抱着臂叹了口气:“这哪里是才疏学薄……唉,不过几天你就摸透了我的性子,知道我这人啊,吃软不吃硬,才这么怀柔战术连发,就看着我溃败呢?”
夏侯瑾轩脸一红,忙摇头:“在下所言,可皆是真情实意!”
“好,我知道了。”龙幽笑道,接着他脸色一板,站起身来。
“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龙幽,来自魔界夜叉族。”
他想了想,又饶有兴致加了一句,“今年……一百八十岁。”
夏侯瑾轩才刚扬起的笑脸便僵住了。
龙幽倒是还没罢休的意思,故作严肃地向夏侯瑾轩作了一揖:“敢问这位兄台芳龄几何?”
“龙幽!!”夏侯瑾轩有些恼怒的喊声便响了起来。
“哈哈哈……”
随之的,还有回荡的笑声。
就这么传到了龙溟那儿。
他听得真切,也很快猜到了自己那会惹事的弟弟已经把一些不改说的捅出去了。
不过只是夏侯家的那小公子倒也还好,大长老教出的孩子定然是知道轻重的。龙溟摸着下巴,一步步思考着之后的计划。
龙幽这小子要干什么龙溟怎会不清楚,只是他归他,龙溟归龙溟。以龙幽目前的功夫,龙溟自然相信一般人还为难不了他。
既如此,就让他去闹腾一番,看能折腾出什么来。而该做的事,龙溟一人也能做好。他有这样的自信。
龙溟正这么严肃地想着,奈何隔壁间的笑声越来越响,而魔族的听力又……十分出众。
……
…………阿幽和那夏侯家的小公子,走得还真是近啊。
龙溟的嘴角明显地抽了抽。
……是不是有些近过头了?
“你是说, 你所在的魔界水源枯竭,你们不得不来到人界寻求水源。目前所知道的是,需要神农鼎,水灵珠二物?”
夏侯瑾轩在听完龙幽的话后,总结道。
龙幽点了点头,接着有些许为难:“……多余的我不便告知。抱歉。”
“啊,没事。我相信龙幽你能掂量的。”夏侯瑾轩忙说道,他沉吟了片刻,却皱起眉,“此事说来,是否要请龙公子也来一叙?关于你们魔族身份的问题,以龙公子的心思细腻,不应有忽视的道理。想来他心中应早已有了一套周全之法。”
“哥……我哥他……”龙幽噎了噎,不知该怎么说。龙溟肯定是有法子的,只是这法子能不能随便说,说出来会不会危害到别人,龙幽就无法肯定了。
夏侯瑾轩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支吾了半晌,才轻轻说道:“……恕我直言,龙幽,龙公子他是否……对于人类心存芥蒂?”
“…………何以看出?”
“……这……我无法给出什么确切的证据。”夏侯瑾轩皱了皱眉,“之前我也与你说过,总觉得龙公子与我们相处,有种说不出的疏远感,而现在看来……倒说是魔族对于人类的设防才更恰当。”
“……夏侯,你这聪明啊,有时候……真不可爱。”龙幽无奈,这都被夏侯瑾轩看破了,他想什么来掩饰也没法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世上能真真正正做到世间万物一视同仁的人,毕竟只在少数。不仅是兄长,我也做不到完全相信蜀山这样的修仙正派,会来帮助我们这种‘妖魔邪道’。”
“…………是,这……确是难解。”夏侯瑾轩叹了口气,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这并不难理解。但他还是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龙幽,“但是有些事,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蜀山的历史上,并不是没出现过半妖弟子,等到了蜀山,你先在山脚等候。我确认蜀山有意了,再与你联系。一旦他们有所企图,你施展你那法术逃之夭夭,蜀山抓不到你。他们也不会敢动我的。”
“可行。”龙幽一颔首,但却想起了什么,“……不,等等,只有我?我哥呢?”
“……龙公子他……”夏侯瑾轩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龙公子与龙幽你有很大的不同,我能看得出来……倘若,倘若真与龙公子一同上了蜀山,我担心他在与蜀山交涉之前,就会来硬的手段强行夺走需要的宝物。所以……如果龙幽你希望能较为和平地解决的话,此次前往蜀山,龙公子,不便同行。”
“…………”
龙幽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夏侯瑾轩有些着慌,这对兄弟虽然平常不见有什么交流,但细节里流露的对彼此的关心夏侯瑾轩都看在眼里。感情好的兄弟最忌有人擅自将他们分开,要是被错怪成挑拨离间,就算是夏侯瑾轩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龙幽,那个……我想先让你明白,我不是有挑拨的意思……”
“不,夏侯你说得对。”龙幽却忽然开口说道。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在我与他之间存在已久,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会与他好好谈一番。”
夏侯瑾轩松了口气,“……你明白便最好。那龙公子那边,就麻烦你去交涉了。皇甫兄此时也该醒了,这个事,也需要告知他。”
龙幽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向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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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一 十月 07, 2013 12:45 am

“什么?龙幽他们竟然是……”皇甫卓的眼睛睁大了,惊讶地说着就要站起来,“我要去见见他们。”
“哎哎,皇甫兄,你还是好好躺着吧!”夏侯瑾轩忙把他按回了床上,“你大病初愈,何况他们二人此时也应在商议要事。”
“我……唉。”皇甫卓面色有些难看,他恨恨地捶了捶自己的腿,“姜兄之事迫在眉睫,我却耽误在此……”
“这不是你的错,再说若不是龙幽他们这几日天天与我们一同起居而使你沾染魔气,你也不会……”
说到这里,夏侯瑾轩忽然心里一紧,他的话语甚至都为此停住了。
皇甫卓奇怪夏侯瑾轩突然的戛然而止,转头过去,却看他眉头紧皱,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怎么了?”
“……我,我在想。”夏侯瑾轩少有的支支吾吾了,“如果姜兄真变成了魔,那之后我们再一同出行,皇甫兄你会否也……”
“……”皇甫卓的脸色也白了。
两人这么沉默着相对了一会,夏侯瑾轩有些惧这样的气氛,慌忙说道:“不,之前我们与姜兄在一起并没发生什么,说不定这恰恰说明姜兄他并不是魔……”
“…………也许吧。”皇甫卓虽然这么说,但脸上仍无释然的神色,他低着头,思考半晌,接着摇了摇头,“但若姜兄当真是魔,而我也依然会被魔气有所影响的话……即便这样,我依旧会与姜兄同行,蜀山能有治疗此病的配方,那也一定会有防范他的法子。大不了,我与他一起时,服药就是。”
“……皇甫兄。”夏侯瑾轩略带感动,似是被感染,他也用力地点了点头,“恩,我略通医术,也能帮上忙。”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姜兄的性子你我都知道,此事还是瞒着他比较好。”
皇甫卓点了点头:“我明白。”
“还有长辈那里也是……此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只作为你和我之间的秘密最好。”
“……我明白。”皇甫卓再一点头,接着他有点不爽地皱了皱眉,“我有这么不识时务到需要你件件叮嘱吗?”
夏侯瑾轩嘿嘿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皇甫卓正欲发作,夏侯瑾轩立刻就说道:“皇甫兄!这几日,你有通过长离剑看到什么吗?”
皇甫卓一愣,然后也被转移开了话题,他摇了摇头,“并没……行路匆忙,加上这几日长离剑也一直没什么反应。”
“嗯。”夏侯瑾轩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上次所见到的那两个紫衣男子……你说他们是魔,我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龙溟龙幽无误。”
“…………当真是他们?”皇甫卓略微惊讶,而这份惊讶下一刻就变为了凝重,“这么看来……长离剑所昭示之事的真实度……又……”
“……嗯。”夏侯瑾轩沉默片刻,而之后的意思也不言而喻。皇甫卓立刻就说道:“将我的长离剑拿来,我再看看它这次会告诉我什么。”
夏侯瑾轩依言取来,递给了皇甫卓。看他将剑抽出,剑锋光寒,隐隐闪着光辉。
“哥。”
龙幽打开了龙溟的房门,有点紧张地唤了一声。
然后他就看到魔翳的幻影在龙溟面前,好似是在商谈什么。龙幽有点尴尬,“大长老也在?那我还是回避下……”
“不必。”龙溟阻止了他,接着向魔翳说道,“你先退下吧。”
魔翳干脆应了声是,很快就消失了。
龙幽不免咦了一声,怪了,换了平常,要和舅舅撞上,免不了要被他讽刺几句。怎么今日的魔翳这么干脆?
龙幽基本上是绕着魔翳走的,一是不想耳朵受灾,二是当初他能一同到人界来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能多干涉魔翳与龙溟的计划。不仅如此,他们做得更绝,连让龙幽听一下的机会都不给。想到这里,龙幽就不由有些郁闷。
龙溟总把他当小孩子,这护着那护着,什么事都不让他做。好容易这次和龙溟一同到人界来了,结果还是做个被蒙在鼓里的打手。龙溟指哪,他就往哪打。即便隐隐感到了些不妙的气息,也做不到什么……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龙幽拍了拍自己的脸,鼓起勇气走向了那个正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龙溟。
“哥……我想,我想和你说件事。”龙幽说得有点干巴巴的,在龙溟面前他总是短一截。毕竟无论是谋略还是武艺,他没有一个比得上龙溟。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做点什么,不仅是为了夏侯瑾轩,也是为了龙溟……自己。
“哥,夏侯他……已经知道我们是魔的事情了。”龙幽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此句开端。
却没想龙溟一颔首,“我已知道了。”
他道,“此事我也没有预料得到,没想到皇甫卓与我们的魔气会这般敏感。而夏侯瑾轩又恰恰经历过这种情况,这般巧合下才不得不暴露,怪不得你。让他们知道也无妨。”
“…………嗯。”龙幽应了一声。别看龙溟现在说得多么和善,龙幽却知道,一旦夏侯瑾轩他们会有妨碍龙溟的想法在,必然会被这名君王毫不留情地解决掉。
他沉默了会,在脑中组织了一下措辞,接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龙溟,“夏侯他是个不错的人。他愿意为我们说话,说服蜀山能帮助我们。我想与他们一同上蜀山试一试。但是哥,你……”
“我就不与你们一并了。”龙溟忽然打断道。
龙幽不禁一愣。
龙溟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和夏侯瑾轩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龙幽一下子没话了。
他想好的许多许多的措辞都在这一刻化为了虚无,他站在那里许久,才明白过来:“……你还是要去做你自己的……”
“是。”龙溟点了点头,接着道,“方才魔翳提供给我一个重要的信息,那个女娲后人此时在一个名为仙灵岛的岛屿上。我打算前往一探,此行凶险,我本也不打算带上你同行。”
“仙灵岛?!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刚。”
“…………”龙幽叹了口气,此刻他什么都明白了,“哥,你还是不愿意信任一下夏侯他们,而宁愿一人单干吗?”
“……阿幽。”龙溟也一声轻叹,“夜叉数万臣民都还在等着我。我必须要用最快的手段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你想按着你的路子去试,你就去。但我的路,哪怕只身我也会走下去。”
“…………哥……”龙幽忍不住上前一步,逼近了龙溟,“所谓帝王,就一定要孤高一生吗?!若是一般臣子也罢了,你连我也拒绝——我们不是兄弟吗?!”
“但是在此之前,我是夜叉的王。”
“……哥……”龙幽这次的声音都抹上了恳求,“……来人界前,我就一直做一个梦,我梦到你只身来到人界,却因为重伤过度而死在一个都是毒火的地方……”
“呵,不过是梦境罢了。”
龙溟不以为然,见龙幽还想说,不免板起脸语气生硬道,“够了。孤的意思孤已说得很清楚。你随他们上蜀山,随你如何做,但分寸你需自己掌握好。而明日孤就前往仙灵岛。若要联系,传音入秘即可。”
“…………”龙溟都用上了王的自称了,龙幽也只有乖乖听从的意思。他的眼里都是无奈,却也不得不安慰自己,起码,龙溟没有阻止他。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和龙溟分开,龙幽心里就满是不安。他在原地迟疑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对龙溟说,“那,哥。我可以在你身上种下魔印吗?”
龙溟挑了下眉,“你不信我?”
“不是的!只是如果——如果有个万一,我或许也能为你助力!”龙幽急急地解释道。
龙溟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依你吧。”
龙幽惊讶于龙溟的爽快,可他又生怕龙溟反悔了。连忙就伸手勾住龙溟的脖子环抱上去。
魔印是魔族刻在同族或他族间的刻印,被刻下的对象一旦遇到了危险,刻下的那方就会立即感知到而前往救援。修为深的魔族能随手一划就刻下,但是龙幽修为尚浅,要刻下只能通过肌肤相触。虽然兄弟间不应该介意什么,只是当抱住龙溟的那刻龙幽还是莫名觉得脸有些发烫。
他把一些心思打压下去,微扯开龙溟的衣襟,侧头就一口咬住龙溟的脖颈。
龙溟感到脖子那有一丝刺痛,可同时更多的感受是龙幽凑过来的时候扑打在他脖子上的吐息,还有咬上去时的微微湿润。唾液渗进了皮肤,片刻后那里就浮现出了一小块纹章般的印记,泛着淡紫色印在那里,象征龙溟此刻被龙幽所刻印。
咬下去了后,龙幽还抱着龙溟有点不肯撒手,龙溟也放任着他这么孩子心性。许久,龙幽才放开了龙溟,他低着头轻轻说道。
“哥,那你小心。”
“嗯。”
他们就此分开了道路。
姜承在蜀山已快有半月了。
只是他如今如何也做不到静心凝神,谢沧行来过一次以后就好像因为什么事而又走了。他还是得一人呆在蜀山,不过送餐总算是正常了,大抵是谢沧行和掌门打了小报告的缘故。
而姜承一直在想着谢沧行那日所说的,夏侯瑾轩与皇甫卓担忧着他,为他奔波。姜承便无法感到安宁。
他连着好几日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而不过半月前,他在两人的坚持下睡得很熟。虽然现在想来兴许是能力将要觉醒而自动进入深睡眠储存精力的缘故,但睡得酣香,甚至做了不少美梦。梦到很多以前的事,未来的事,三个小家伙在折剑堆雪人,三位门主并行江湖……
可如今,这些都离开了姜承。
他叹了口气,思考着该如何度过今日时,却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谁?”姜承怔了一下。
门被打开了,从里头出来的竟是凌波凌音两姐妹,姜承见到她们一愣。
“是……你们?”
姜承对那时候迷迷糊糊有记忆,就是这对姐妹将他……抓回了蜀山。
“嗯,是的。”走在前头的凌波点点头,她却出人意料地和善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凌波,这位是舍妹凌音。”
“姜承。见过两位道长。”姜承行礼,可刚抱拳,才想到自己如今这样的身份,如何也……
他还没找到此刻符合他自己“身份”的问候方式,凌波却先行阻止了他:“不必多礼!我们今日,是来向姜公子您道歉的。”
“道歉……?”姜承有些茫然,却看一直躲在凌波身后的凌音走了出来。她的脸有点红,低下头来似乎很不好意思。
“那日……将你误认为害人的妖魔,十分不好意思。师叔说你虽然本质是魔,但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相反还行侠仗义,贯彻正道。而你如今也为了压抑自己的力量自愿接受在蜀山生活,我那时却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你擒了……实在对不住。”
姜承愣愣的,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而凌波也向着他弯腰致歉:“正如舍妹所说,这几日我们一直为此心神不宁。这才经过掌门同意,向姜公子您致歉。”
“你们……”姜承惊讶地看着二人,他疑惑地摇了摇头,“我是……妖魔啊?”
“我明白,但妖魔也是性命。”凌波的声音淡淡的,但很是坚定,“你既不作恶,我们也没理由侵害你。”
凌音点点头,她走了上来,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根玉笛,递给姜承。
“这笛子,是我最喜欢的一支。它的声音能招来百鸟,我记得你能招来百兽。与此一搭,正合你。所以这笛子作为我和姐姐的歉礼,还请你收下。”
“这……我不能……”姜承还想推辞,可看这两名冰雪聪明的姑娘直直看着他,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只好收下。“……多谢。”
凌波与凌音见姜承终于收下了,松了口气。她们不便久留,稍作寒暄便告别了。
而等她们走了,姜承还在想着凌波那句话。
若他……不作恶……
“皇甫兄,如何?”
夏侯瑾轩有些紧张地看着皇甫卓,皇甫卓的脸色很不好。这让夏侯瑾轩也不禁跟着紧绷起来。
皇甫卓面色有点惨白,他放开长离剑后一个没拿稳,剑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皇甫兄——?”夏侯瑾轩一急,提高声音就喊了声,忙冲上去扶住了他。
但见他的眸子都有些失神,颤抖的唇瓣中只是依稀挤出了两个词语。
“……姜……”
“姜?是姜兄吗?!”夏侯瑾轩着急地问道。
“……姜……姜世离…………净天……教。”
“你说……谁?”
夏侯瑾轩呆呆地问了句,从皇甫卓口中蹦出的人名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姜世离……”
皇甫卓喃喃着这个名字,然后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像在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他缓缓开了口,然而每一字的发声似乎都异常艰难。
“我……我看到了姜兄他……改名姜世离,创建……魔教。”
“什么……?!”夏侯瑾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你是说……你在长离剑中,看到了姜兄被正道逼迫改名为姜世离,继而创建了名为净天的魔教,广纳人间半魔,并与全武林为敌?”
夏侯瑾轩竭力忍着声音的颤抖,慢慢总结着方才皇甫卓反馈给他的消息。
“没错……”皇甫卓的拳头握紧了,点点头,“夏侯,你曾说过,我所见到的,不一定会发生……对吧?”
奈何他的话语里也充满了不确定。
“……是。”夏侯瑾轩皱着眉,他沉默着,静静在思考着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皇甫兄你之前也曾见到说,姜兄因误伤同门而被赶出折剑山庄……再加上雇暮姑娘来做卧底的那个神秘黑袍人,与如今姜兄处境两难的巧合性……说不定,那个神秘雇主的最终目的,就是像皇甫兄你所见到的那般,姜兄被世人所排斥,最终依靠他的强大力量创建魔教?”
皇甫卓听了,不免倒吸一口冷气:“他为何要这么做……”
“目前我们尚不能确认。”夏侯瑾轩亦面色凝重,他的眉头拧了起来,一点也不好看,“但能确认的是,恐怕那黑袍人的真实身份也非人。不然怎会对姜兄如此了如指掌,又盼武林陷入大乱中。”
“非人……魔?”皇甫卓目光闪烁,意有所指。
夏侯瑾轩离立刻反应过来,他着急地说道:“不会是龙幽!——我信他!”
皇甫卓话都没说完就被硬生生截断,不由无奈地摇摇头,“我本也没意指向他……但若真有这样的歹人盯着姜兄,我们必须早早防范起来。”
“嗯。”夏侯瑾轩点点头,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通往了一个结果,“无论如何,早日找到姜兄是当务之急。——对了,龙幽有那空间法术,我们可以求他帮忙!”
“既然你信他,那就交给你了。”
皇甫卓点了点头,然后他才觉得有些疲累。夏侯瑾轩一眼便看了出来,忙说道:“皇甫兄,你消耗过大,还是再歇会。我与龙幽商讨好了,就来叫醒你。”
“……也好。”
待夏侯瑾轩走了,皇甫卓闭上眼,却依旧能看到那些在长离中看到的景象。
他没和夏侯瑾轩说,在那个梦境里,他听到了自己说的一句话。
“倘若当年,就让他死在折剑山庄……”
夏侯瑾轩打开房门,却看到只有龙幽一人站在那里。他不由愣了一愣:“龙幽?……龙公子呢?”
龙幽一醒,他转过头来看到了夏侯瑾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与我们分道而行了。”
夏侯瑾轩便瞬间悟了这对兄弟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不知如何去安慰龙幽,龙幽却先一步笑开了:“没事的,我知道他。我与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他人来说。”
“那就好。”夏侯瑾轩松了口气,说实话龙溟的退队反而让他放下心来。他相信龙幽,但对龙溟却不禁要抱几分怀疑……想到这里,夏侯瑾轩才想起来找龙幽的目的,便开口说,“龙幽,你的那个越行之术……可否带我们去蜀山?”
龙幽闻言,沉吟片刻后道:“可以一试。”
夏侯瑾轩迟疑了一下:“蜀山悬于高空,你若传送错误让我们从万丈青空上摔下……”
龙幽脸一红,咳了两声,“……若不放心,传送到蜀山相近的山路上,我们走上去也……”
夏侯瑾轩想了想,摇摇头:“算了,时间紧迫。信你一回吧。”
龙幽倒有些不满了:“如何叫信我一回……本公子好歹修炼越行之术也有五十年了!”
夏侯瑾轩目光闪烁,拖长了声音说道:“哦?第一次带人便差点溺死在海里的术法?”
“………………夏侯!!”
“呵,可算让我扳回一成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在客栈门口集合。龙幽带他们到了空旷处,准备施行越行术。
“准备好了吗?”龙幽问着他们。
夏侯瑾轩点了点头,却看皇甫卓一直在低头沉思什么。夏侯瑾轩觉得奇怪,偏过头推了推皇甫卓,“皇甫兄?”
“……啊?哦。”皇甫卓好像猛地一醒,才支吾着点点头,“准备好了。”
龙幽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他,却还是说:“那么脑中想着蜀山,我要开始了。”
他很快念动口诀,紧接着三人脚下闪现出了紫色的法阵。只觉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
“呃……这不是蜀山啊。”
夏侯瑾轩呆呆地看着眼前光秃秃的山,根本不是他脑中所想的那个云雾飘渺的仙山。
“不、不是?”龙幽也有些慌了,毕竟五十年的时间对于越行修炼来说还是太短了。也不知当初是怎么随着龙溟一举来到人界的。
“这里是……”皇甫卓这时才从一瞬间行千里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他显然比夏侯瑾轩更熟悉这里,作为少主总是来拜访过几次到了的,他很快就认出了三人的地点,“这里是蜀山故道。虽然不是蜀山,但沿着山道走上去,有个法阵,站在里面就能到达蜀山了。”
夏侯瑾轩哦了一声,嘟囔道:“这还是到故道来了啊……”
龙幽到了这步也不好嘴硬,只好无奈地耸耸肩:“学艺不精……见笑了。好歹还没从半空摔下来。”
夏侯瑾轩这时候倒没有排遣龙幽了,反而安慰起他来:“嗯,上去也要不了多久。怎么说也是省去了几月路程了。”
没等龙幽回答他,皇甫卓就先提步走了上去:“山路陡峭,还有不少机关,小心上路。”
“…………”夏侯瑾轩刚刚才说出的话就被皇甫卓无声地抽了一记脸,只好和龙幽难兄对难弟,苦叹一声就跟着皇甫卓爬上了山道。
“哇!”
“夏侯瑾轩!!”
皇甫卓及时抓住了夏侯瑾轩的领子,防止他又一次被一下子撞出来的山柱撞到山下去。
夏侯瑾轩抹了一把冷汗,余惊未消。
“这,这还真是……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龙幽在一边抱着臂,很轻松地等那石柱缩回去了,从容淡定从它面前走过去,笑道:“夏侯,你别急,这机关看起来可怕。冷静点,抓准时机,哪怕是以你的速度也是能走过去的。”
“以我的速度……”夏侯瑾轩不免委屈地摸了摸头,叹了口气,“在下明白。只是一开始反应不及被撞下去好几次,心有余悸……”
皇甫卓也站在前头,皱着眉摇了摇头,“身为世家少主,却怵了这样的机关,实在不像话。……罢了,我先往前走,龙兄弟在后头接应,你跟着我的脚步。哪怕是被撞下去了,后头也有龙兄弟帮忙抓着。”
“……只能如此了。”
夏侯瑾轩只得有点闷闷地应,虽对于自己在队伍中时常拖后腿这样的角色定位已然习惯了,只是不管多少次,他还是得有些懊恼自己当初为何不学武。
这次旅途结束后,就去学学武吧……夏侯瑾轩首次在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们三人又是一路前行,协调好后也就不会再有夏侯瑾轩被撞下去而必须要等他再爬上来的耽误了,很快走到了半山腰,龙幽见夏侯瑾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便终于在后头悄悄开口询问着他一直想问的事了。
“……夏侯,你们说要去接的那名朋友,究竟是……?”
“哦……对。”夏侯瑾轩这才想起来事到如今都没来得及和龙幽说姜承的事,此前因为姜承的身份敏感,不好多说。如今甚至都知道了龙幽也是魔的事,那么也不必有隐瞒的需要了。夏侯瑾轩沉吟片刻,便和龙幽简单地讲了一番。
“……居然……也是魔?”龙幽皱着眉,听着夏侯瑾轩的讲述陷入了沉思,“……蚩尤后裔……这就算在我们魔界,也是一个传说了……怎会在人界出现……”
夏侯瑾轩也愣了愣,对于魔界,他终究是一无所知:“怎么……你也不清楚?”
“嗯。有记载的蚩尤后裔我们只知道一个,他叫重楼,因为力量之强大而被尊为魔尊,只是他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不见踪影了。自那之后魔界大乱,直到现在分为了八个部众,互相牵制形成一个新的魔界。”龙幽概括了一下自己所了解的,接着便忍不住深深拧起了眉,“……传说蚩尤后裔秉承蚩尤大神的血脉,力量可比天上神将……假若你所说的那个姜承真是蚩尤后裔,蜀山能关得住他?”
“…………”
夏侯瑾轩一下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呆了一会,叹了声。
“…………以姜兄的性子,恐怕不是蜀山关着他,而是他自愿留下来的吧。”
龙幽微惊了惊,却看夏侯瑾轩又叹了声,往前虚晃了两步……龙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夏侯瑾轩一声惨叫,转眼就又被撞回了山下。
前头的皇甫卓转过身来:“……”
他们只得继续在原地等着夏侯瑾轩千辛万苦再爬上来。
皇甫卓不太与龙幽说话,世俗观念于他还是有些重。龙幽也不是很介意,他能看出皇甫卓是个不错的好人。
于是两人就这么默默站在原地一片安静,可这却代表不了他们的心中也如表面平静。
龙幽就一直在想着,那个夏侯瑾轩口中所说的神秘黑袍人,究竟是……
运筹帷幄,计算足了每一步,一点一点达到自己目标……
龙幽似乎隐隐想到了谁,然而他却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好容易夏侯瑾轩才气喘吁吁爬了上来,这一次三人都没有谁敢分心了。一句话都没说,小心翼翼地爬到了蜀山顶上。
走到了山顶的法阵前,夏侯瑾轩和皇甫卓都不由自主迟疑了一下。
走了这么久,发生了这么多事,终于……终于要到达终点了。
他们一偏头,彼此的眼神便撞在了一起。
那其中对彼此的鼓励不言而喻,他们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迈开了那一步。
眼前光芒一闪,再定睛时,就见剑气凌厉,云雾飘渺,仙鹤掠过青空,仙山悬空于云端之上——
终于是到达了蜀山。
来到山门前,夏侯瑾轩还未说明来意,那守门弟子见了他们,就立刻说道:“是夏侯皇甫两位少主吧?掌门已等待你们多时了,请随我来。”
夏侯瑾轩与皇甫卓皆是一愣,蜀山是如何知道他们要来的……?
两人随着弟子往山门里踏了一步,而龙幽还想跟上,就被守门弟子委婉地拦了一下:“这位公子……”
“哦,他与我们一道,是我的朋友。”前头的夏侯瑾轩忙回过头来拉住了龙幽,将他带了进来。
“……”龙幽什么话也没说,但眼里却全部都是触动。
三人便被带到了太清殿,进去一看,在那等着的可不止掌门一人。皇甫卓来蜀山次数多,一眼就认了出来,惊讶道:“玉书、青石、草谷几位长老……竟都在了?”
站在中间的李逍遥朝来人点了点头,问候道:“你们可算是来了,比我估计的时间要短。”
“……见过掌门。”夏侯瑾轩忙行了个礼,抬起头脸上还有些惊讶,“掌门早知我们要前来拜访?”
“嗯,是个老酒鬼和我说的……”李逍遥见夏侯瑾轩立刻露出了疑惑的模样,便打着哈哈转了话题,“他是谁这个不重要。……你们,是为了姜承而来?”
夏侯瑾轩脸色变了变,接着他点点头:“……是的。”
皇甫卓上前一步,一样行了礼,而先夏侯瑾轩抢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的友人姜承在一月前被贵派认为妖魔擒走。而我们可以证明,姜兄当时未行任何不义之举,相反还救了我们一命。既然掌门已经知晓我等来意,可否……放了姜兄?”
然而李逍遥却闭目不语,旁边的玉书敲了敲手中的竹筒,狭长的眼眯起来看着二人:“你们可知姜承的真正身份?”
“……姜兄他,他是——”在那个词脱口而出前,皇甫卓戛然而止。他低下头,脸上有些许不忍。然而该说的依旧还是要说,夏侯瑾轩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
“姜兄的身份……应是非人。他是……魔族。”
玉书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显然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类少主能一口气就承认了这个事实。这时青石淡淡说道:“即便清楚,也依旧要保他?”
“为何不保?”
夏侯瑾轩的回答来得很迅速,他双目清明,没有一丝犹豫:“我们认识姜兄十余年,他的为人秉性我们再清楚不过。妖魔又如何?只要他依旧是那个我所认识的姜承,我就愿意保他。”
他一番话说完,原以为皇甫卓的决心也会紧接着他而上,然而皇甫卓却没有再说话。
“……皇甫兄?”夏侯瑾轩碰了碰皇甫卓的手背,希望他说点什么。
皇甫卓却好像没收到夏侯瑾轩的示意,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在这种迫切需要谁来保证姜承清白的时候,一路担忧着姜承的皇甫卓竟沉默了。
而对方是什么人,一见这诡异的中断,玉书便立刻接上了:“皇甫少主为何不说话?”
“……”皇甫卓终于开了口,“夏侯说得没错。我皇甫卓愿意保他。”
李逍遥见二人这般,却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他反而笑了出来。
他想到谢沧行说姜承有两个很优秀的朋友,现在看来,谢沧行说得一点也没差错。
“……哈哈,也难怪你们能成为姜承那小子的心结,不错不错。”
李逍遥突然这么感慨了一句,弄得二人一头雾水。
“……掌门何出此言?”
“姜承这半月来,一直在蜀山上。御风台边那间石屋子就是他的住处。”草谷这时出声解释道,声音和缓,算是有所缓解方才有些紧张的气氛,“既然两位少主已知晓姜承的身份,想必也应知道他暗藏力量之强大。我们有意将他锁在蜀山防止他力量失控而为害苍生,他亦同意了我们的要求。”
“……姜兄他——”夏侯瑾轩的眼睛瞪大了,接着面色漫上了点愤怒的红,“怎可如此!既然你们知道姜兄什么罪也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囚禁他!”
夏侯瑾轩这话突然拔高了声音,火药味很重,龙幽觉得有些不妙,想上前拦住夏侯瑾轩,然而却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先行往前站了一步。
皇甫卓神情严肃,眸子都暗了暗,声音晦涩。
“……请诸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这两个笨蛋。龙幽在心里不禁无奈地骂了一句。
可幸好,站在中间的李逍遥神色不动,压根就没把两人的怒火当回事:“谁说他没罪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你——”
“唉,年轻人,先别这么急着发火。”李逍遥摆上了教训后辈的语气,喝了口酒,朝着两人摆了摆手,“我若真想锁着姜承那小子一生,又何必在这里和你们浪费口水?”
“…………掌门的意思是?”夏侯瑾轩这被弄得一上一下的,彻底懵了。
李逍遥叹了口气,“我们原本是想助他能控制住自己力量之后再放了他,但这一月以来,他的修行屡屡遭阻,毫无进展。想来,应是因为他还没有摒弃杂念,心里面还念着谁的缘故。”
皇甫卓微微有些愕然:“……那该如何?”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姜承的心结,也只有你们能帮上忙。我认识的那酒鬼亲口认可过姜承这小子的品行,再加上你们二人担保,我们蜀山也不是监狱,何苦还多添口口粮?”
李逍遥这话一点都没有掌门的架子,笑得促狭。只是蜀山这边诸位仿佛是早已习惯了的样子,个个淡定若素,颇有修道的自矜。
可夏侯瑾轩和皇甫卓显然淡定不了了,他们哪里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这李逍遥话音刚落,夏侯瑾轩就激动地弯腰感激:“多谢掌门!!”
“多谢!!”紧接着,皇甫卓的话也接了上来。
“好了好了,受不起这些大礼。问题还有许多,我们一个个解决过来吧。”李逍遥便笑着扶起了他们。
姜承总觉得今天外头格外喧闹,他自己也静不下来,在房间里兜着圈子,拷着他的脚链很长,只是走路时带动的叮当声响还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正思考着要想个什么法子让铁链不发声,忽然他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谁?”他愣愣问道。
在门缝间先出现的是李逍遥,他带着笑,向外指了指,“有两个人要见你。”
随着他的话语,门被慢慢完全打开了。已有好久没见到这么强烈阳光的姜承一下子被突然的强光逼得睁不开眼。光影下模糊了的景象却在姜承见到两抹熟悉的身影时清晰了起来,他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姜兄——!!——啊!!!”
然后,姜承就一下子往后摔在了地上。
当然不是他自己往后倒的,向他扑过来的那个红衣人跑太急了,一下踩着自己衣摆,就直直往还没反应过来的姜承身上摔去。
姜承一下子被撞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眼前的景象清晰了,他看到夏侯瑾轩撑在他上面,摆着那幅他招牌的眯眼开怀笑容。
“……夏侯兄……?”
姜承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真的是他,这双亮亮的眸子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拥有。
而这时,另一个声音也从背后想了起来。
“你还打算在姜兄身上趴多久?——还不快起来!”
夏侯瑾轩忙应着是是是而站了起来,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有一只手伸到了姜承面前,手上有着老茧,是常执剑的手。
姜承向上看去,有些逆光。只依稀能看清一个人的脸庞,鬓边一缕黑发垂下,阳光从他英气的脸颊弧度边透过。姜承便搭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对方立刻牢牢握紧了他,用力一拉,姜承就站了起来。
然后兴许是对方的用力太大了,这么一拉姜承都来不及站稳,就循着惯性一下子扑向了对方。
接纳他的是一个结实的拥抱。
皇甫卓牢牢地环住了姜承的肩膀,甚至用力拍了拍,好像是在确认姜承的确就在这里。
“……皇甫兄……”
姜承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皇甫卓终于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放开姜承,而是就这么靠着他的耳畔,掷地有声地说着。
“姜兄,我们来接你了。”
姜承鼻子一酸,几乎觉得有些想哭。但他还是极力忍住了,他终于是站稳了,不敢再去多看一眼皇甫卓与夏侯瑾轩,只是这么低着头问道:“你们……又为何要来……”
“刚刚皇甫兄已经说了!”夏侯瑾轩拍了拍刚刚摔倒沾着的衣服的灰,上前一步道,“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姜兄。你不必再在这里被关着了。”
“可……可我是魔。”姜承摇了摇头,“夏侯兄,皇甫兄,多谢你们。但若我此时出去,只会拖累你们。”
“姜兄,你这又说得是什么话!”虽是料到了姜承的性格会作出此番发言,但真正听到了,夏侯瑾轩还是有些生气,“我与皇甫兄千里迢迢跋涉而来,难道只是为了听你一句拖累?”
“两位的好意,姜承记在心里。”姜承咬住了下唇,后退一步,“但妖魔毕竟为恶,不仅是你们,折剑山庄,师父他们……他们也会因为我而名声受污。”
皇甫卓眉头一皱,话还没说出来,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阵笑声。
两人回头看去,竟是一直默默跟在后头的龙幽。他上前两步,正好对上了姜承,笑意一下收敛了,他一字一句说道:“以你这般什么也不愿放下的犹豫,也难怪毫无长进。是人是魔又如何?生我者何人,又岂由得我?诸事由心,问心无愧,管他人说甚。”
“问心……无愧……“姜承有些愣愣地重复着龙幽的话,以至于都忘了去质疑他是谁。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但脚踝上的铁链一被带动,就又叮当响了起来。
皇甫卓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转头将探询的眼光投向李逍遥,得到对方的点头后,便果断绕到姜承身后来。
剑出鞘的声音十分清亮,皇甫卓手执长离剑,剑尖直指锁链,往下猛地一砍,锁链便应声而断。
然后那断掉的锁链在下一刻凭空被一阵风刮起,转了几圈,干干脆脆地被卷下了蜀山。
“姜兄,与我们一同走。”
皇甫卓直直盯着姜承的眸子,根本不容一点拒绝。
“你是魔的事,折剑山庄的事,由我们来摆平。你只依你本心就行了。”
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夏侯瑾轩含笑走到姜承面前,如此说道。他很有自信,更没有以前有的一丝软弱。
“………………嗯。”
姜承看着他们二人,终于抬起头来。而又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走出了整间屋子,迎接他的是万丈阳光。
姜承一事了却,然而他们一行人来到蜀山还有另一个目的。便是为了龙幽的家乡求得水源。
夏侯瑾轩将来意和李逍遥简单地一说,刚刚还很是率直的李逍遥就皱起眉头来。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这涉及到两界的立场,恐怕我很难草率地立刻下决定。最起码,还得先去问忆如那丫头才行。”李逍遥沉吟片刻,委婉道。
“……我明白。”龙幽颔首道,“只是魔界缺水已久,家兄亦是迫切需求水源……还请掌门您尽快作下决定。”
夏侯瑾轩看龙幽的脸色有少许失落,忙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那么在这其间,我们就先住在蜀山底下等待消息……”
“这却也不必,空耗着多浪费时间。”李逍遥却忽然说了声,他思索了一会,看向了四人,“不如趁着这时间,你们帮我蜀山一个忙。算是欠蜀山一个人情,这样我往外说起来,也好有个说法。”
“如此当然是最好!”夏侯瑾轩一听有戏,立刻就接道,“有什么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掌门您尽管说!”
“哈,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麻烦你们帮我跑个腿。”李逍遥摆摆手,接着他看向了夏侯瑾轩,“夏侯少主博文广识,应该听说过百年前,蜀山地脉混乱一事吧?”
夏侯瑾轩一愣,立刻在脑中寻了起来,不过片刻,他就想了起来:“曾在一本江湖志上有所涉猎,不知掌门……?”
“嗯,既然听说过,那必定也知道,之后将蜀山地脉修复的是一名姓氏南宫的弟子。”讲到这里,李逍遥刻意看了眼姜承,“实不相瞒,那名南宫氏的弟子也并非人族,而是半妖。他虽然修复了蜀山地脉,但却因为身份而在当时被全门派排挤,最终甚至赶出了门派,最终不知所踪。一直到许久之后,独孤宇云——也就是你们口中相传的那名剑圣,也算是我的师叔,他继任掌门后,才证明了那名弟子的清白。他一心为蜀山尽心尽力,却是我们蜀山负了他。前几天我才得到消息,得知他早与家人一同隐居在了一个隐蔽的石村中,到现在也还活在世上。现今我事务繁忙无暇抽身,可否恳请你们代我,代蜀山,向他为当年的事致歉?”
“……去向一名妖类……道歉?”
姜承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下。然而李逍遥肯定地点了点头:“对错是非,本没有种族之分。”
“我们明白了。”皇甫卓点点头,抱拳,“定不负掌门所托。”
李逍遥欣慰地笑了笑:“好,好。这几个小子里就属你最靠谱,虽然嘴巴直了点,但还算可靠。嗯,交给你了。”
“……”
于是除皇甫卓以外的三个人都默默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哪怕是被夸了的皇甫卓也因为那句嘴巴直了点呛了半天,才想起来向着没事就爱耍耍后辈的蜀山掌门客气。
“掌门谬赞了。”
“嗯,除此之外,我听闻那弟子身边奇人异士许多。”李逍遥咳嗽了声,就立刻一本正经起来,意有所指地看着姜承他们三人,“你们心中有什么疑惑或是问题,与他说说,说不定也会有解决办法。”
三人皆是一愣,继而才答道。
“…………好。”
“那么待你们回来后,我就与你们说关于魔族水源一事的决定。”
“……”还需待他们回来?龙幽的心有些急了,他怕在这之前龙溟就先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但他也根本不可能逼着李逍遥立刻说什么。他们愿意有所犹豫,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无奈,龙幽只好抱拳道:“…………多谢掌门。”
出了太清殿,夏侯瑾轩便安慰起龙幽来:“龙幽,别急。你有越行术,我们此去一趟不会太久的。掌门既然愿意放姜兄,相信对于你们的事也一定会有更妥善的解决方法。”
“……嗯,多谢。”龙幽只得勉强向夏侯瑾轩挤出一个笑容,然而他也无心再在这里多逗留了,看着夏侯瑾轩频频瞥向姜承的眼神,龙幽很识趣就说,“你们挚友再相逢,我就不来当这个不适应的家伙了。你们好好聊着,我先走一步。”
夏侯瑾轩点点头,“也好,蜀山给我们安排的客房就在山东侧,等你逛好了来找我就是了。”
说着他想拍拍龙幽,奈何手一放在龙幽肩部,就被突出来的尖尖刺刺扎了一下,夏侯瑾轩忍不住一声叹息:“……既然要逛,你不如去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吧。你现在这身……实在是有些……生人勿近啊。”
“好哇你个夏侯瑾轩,不过是接了你的姜兄回来,就敢置疑本公子的品味了?”龙幽一挑眉,作势就要拔枪上阵,夏侯瑾轩忙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早已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嗯……这样才像我认识的龙幽。”夏侯瑾轩笑眯了眼,很是机灵地就躲到了姜承身后,“只是如今我有了姜兄,可不怕你再欺负我了。”
姜承一点都没懂他们间的打闹,只是见夏侯瑾轩躲过来了,就下意识张开手臂护着。弄得龙幽气也不得笑也不得,末了只好摇摇头,背身走了。
“算了算了,你好好陪你的姜兄吧,我先走一步了。”
他挥了挥手,便向前走了去。
说来也奇怪,刚刚被李逍遥的态度影响的心情,在这几句话间就无影无踪了。
龙幽才刚走远,皇甫卓教训的语气就到了:“人家名门正派里,你们还如此打闹,成何体统。”
“哎,皇甫兄何苦这么严肃呢。”夏侯瑾轩从姜承身后站了出来,促狭地看着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得离姜承很近很近的皇甫卓,“你既然想好好和姜兄拉拉手说说话,就坦诚地来。姜兄不解风情也不是一两天,你得大胆点才行啊。”
“胡说!我哪有——”
说这话时,皇甫卓的脸却红了。
姜承被他们夹在中间都有些无辜地手忙脚乱了,他听了夏侯瑾轩的话,也没细想,就一把抓住了皇甫卓的手。
“呃,姜兄你不必听那家伙的——”皇甫卓慌忙就解释,不过手没抽回来就是了。
夏侯瑾轩看着他俩偷偷地笑,再侧目已经有不少蜀山弟子朝这边指指点点了。他咳了一声,再玩下去以皇甫卓的薄脸皮恐怕真的不行了。懂得适度的夏侯瑾轩在后推着两人的背,往前走去。
“好了好了,与姜兄一月没见,我还有很多话要与姜兄说呢,我们一同回房吧。”
“姜兄你有所不知,这蜀山故道实在是折腾人,我爬山路前前后后爬了有十几次,那时候都不禁在想,要是姜兄你在能背我就好了啊……姜兄?”
夜已过半,然而夏侯瑾轩还在侃侃而谈,点着根蜡烛映照着彼此的脸。夏侯瑾轩说得正兴奋,却看姜承的头一点一点,好像……
“姜兄,姜兄?……哎,睡着了。”
姜承支着腮,保持着这个姿势竟入定了。夏侯瑾轩觉得好笑,趴在桌子上伸长了手去戳戳姜承的脸颊。瘦了不少啊,夏侯瑾轩心想。念及他在蜀山这一月煎熬,夏侯瑾轩难免有些心疼。越能忍受的人遭受的痛苦越大,以姜兄的隐忍程度,不知他到底多少个日日夜夜无眠了……
“怎么不讲了?”
坐在床铺上耳朵里塞了两团棉絮的皇甫卓一抬头,见夏侯瑾轩嘴巴不动了,遂拿出了棉絮站起身,带点嗤笑地询问道。
“嘘,姜兄他睡着了。”夏侯瑾轩转过头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甫卓一见,也立刻安静了。
“……能把姜兄说睡着,你也蛮有能耐的。”他放低声音,一声叹息。夏侯瑾轩立刻就要为自己辩驳:“我讲的故事,街边小孩听了都会给我糖豆呢!……姜兄这是太累了。”
“…………”皇甫卓没再说话。
他走上前,弯下腰碰了碰姜承撑着的手肘。姜承失去了支撑,便干脆趴在了桌子上,却没有任何醒的意思。夏侯瑾轩很近地看到他的侧脸,发现姜承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折煞了一张俊朗的脸。
“夏侯,帮个忙。”皇甫卓唤了声,他扶着姜承的肩膀,似乎有些吃力,“让姜兄好好睡在床上。”
夏侯瑾轩忙站起来搭了一把手,皇甫卓把姜承打横抱起,夏侯瑾轩帮着托着腰。练武人肌肉结实,体重颇重。好容易把他好好放平在床上,皇甫卓便弯下腰来帮他脱靴。倒也丝毫没觉得他少主的身份如此屈尊不妥。
夏侯瑾轩看在眼里,便真心为二人高兴着。他帮着解了姜承身上大大小小的皮带,给他盖好了被子。忙完了再看,姜承的眉头不知何时也舒展了。
夏侯瑾轩觉得有些好玩,一指头点在姜承的额头上,轻轻说道:“姜兄啊姜兄,从小就一直是你来照顾保护我们。现在也终于轮到我们来照顾你了,呵,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好了,再废话当心吵到姜兄。”皇甫卓上前,敲了敲夏侯瑾轩。夏侯瑾轩嘻一声住了口,转身吹灭了蜡烛,却忽然面向皇甫卓轻声说。
“方便出来下么?我有些事想问皇甫兄。”
皇甫卓皱了下眉,点点头,与夏侯瑾轩一同出了屋子。
他们的屋子边就是蜀山的御风台,原本蜀山就浮在云霄上,御风台又建得最高,一路登上去好似能摘得星辰,倒是衬了夏侯瑾轩这种文人的兴致。而对皇甫卓来说,不关乎气氛,这儿高高在上又一览无余,不会叫他人偷听了去,是个密谈的好地方。
“有什么事?”皇甫卓倚在柱子上,抱臂问道。
“皇甫兄你应该是知道的。”夏侯瑾轩偏头笑了下,“……那日你在长离剑看到的还有些什么?为何在太清殿里,皇甫兄你会突然的沉默?……”
皇甫卓静了一会,而后他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从刚开始他就没想过能瞒住这个夏侯瑾轩。
夏侯瑾轩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先猜测道:“……是看到姜兄在人魔立场间左右为难的情景吗?”
“……是。”皇甫卓颔首,他微微往后仰起头来,看这满天星辰,“……我……我先是看到姜兄在折剑山庄被全武林公审,你我拼尽全力也仅仅能保住他的命,却阻止不了他被迫与全武林为敌。”
“这,这……”夏侯瑾轩哑然片刻,却还是勉强说道,“尽管如此,这与我们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总归无关。如今姜兄在我们相护下,必然是不会演变成那种局面的。”
“不,不止如此。”皇甫卓摇了摇头,“在那之后,姜兄就来到了一处半魔集聚之地……那儿的半魔未曾害人,却因为非人的身份而不得不隐世而居,衣不蔽体,只靠吃些野菜度日……那时姜兄一来到,就被他们尊为魔君,姜兄发誓要为他们争得一片生存之地。这才有了之后的魔君姜世离。”
皇甫卓一番说来,声音早已不是平稳,带着些许颤抖。夏侯瑾轩的脸色也随着慢慢变得凝重,自小一同长大以至于心灵相通,他能感觉到皇甫卓心里的这份动摇。
然而他还是选择继续听了下去。
“……夏侯。”皇甫卓唤了声,深呼吸了一下以来平复心情,“你曾说,让我在长离剑中的画面里多多注意本质的条件,而不是之后的过程,是吗?”
“……嗯。”
“那么,我所见到的那些,虽不能说姜兄会变成魔君。但有这么一个地方在等着他们的‘魔君’,有这么一群半魔艰苦地在世上生活着……这个,毋庸置疑吧?”
皇甫卓少有抢了夏侯瑾轩之后欲图推测的时候,可见他在这几天究竟想了多久。他说完了,看着夏侯瑾轩,他知道夏侯瑾轩能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夏侯瑾轩一声叹息:“没错……而以姜兄重情义的脾性,他知道自己有能力带他们走出困境,就绝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恐怕就真的会陷入两难境地。”
他停了停,看向了皇甫卓:“皇甫兄你那时的沉默……也是因为这个?”
“嗯……我那时在思考,若是让姜兄去面对人魔立场上的取舍,倒不如让他一直就在蜀山上什么也不知道的生活……”皇甫卓说到一半,然而还是摇了摇头,“但我还是想让姜兄回来……回到我们的身边来。如此一想,我或许还是存有私心,还是……害了姜兄了。”
皇甫卓说到最后,似有些不忍,他转过身去看着夜空上满天的星星,光亮都是如此的触不可及。
“不,皇甫兄你并没有做错。”夏侯瑾轩却忽然说道,他走上前,站在皇甫卓身边,肯定地说道,“姜兄是我们的挚友,他没做任何错事,所以我们助他护他,这是当然的。而那些半魔……我相信不会只有一种非要撕破脸争夺地盘的方法的,一定会有更好的。我们慢慢找,一定能找到。在此之前,我们也可以帮忙送些物资帮他们改善生活……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轻易绝望的时候。”
皇甫卓微微愣了愣,偏过头去看夏侯瑾轩。星辰映进了他的眸子,很是好看。
皇甫卓有些被他打败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你总是莫名的乐观。”
夏侯瑾轩眨了眨眼,笑了。
“毕竟不轻言放弃,是我唯一的优点了啊。”
皇甫卓看着他的笑容,也释怀地舒了口气。
就像姜承的存在能让人感到安心,皇甫卓的存在能让人感到世间正气,一直以来,两人从夏侯瑾轩身上得到最多的,便是这份希望。
就在此时,有一抹紫色的身影从御风台后,很快地掠去消失了。

仙灵岛。
仙岛渺渺,清澈的水流环绕着整个岛屿,莲叶浮在水面之上,带动着一圈圈涟漪。
啪,一个水花溅了起来,万千水珠被一只白玉般的小脚丫打散了开。李忆如撑着伞,坐在这水畔光着脚戏水。
谢沧行就在不远处,抱着重剑,靠在树上,带着笑意看着李忆如的背影。
“谢叔叔,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谢沧行吐出嘴里叼着的草,向李忆如笑了笑,“才刚来没几天就腻了?小丫头又想去哪儿玩?”
“不是这个意思。”李忆如鼓起了腮,脚丫子往水里猛地一踩又溅起了好大的水花,“我是说躲着那两个魔族,东跑西跑的还要多久啊?”
“……丫头你有认真躲过吗?”谢沧行不免有点哭笑不得,分明就是仗着这个机会拽住自己御剑跑到各种地方去玩,乐在其中的是她,玩腻了反过头来怪的还是她。
“我有啊!”李忆如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完全展现了身为李逍遥女儿该有的素质。然后她撇了撇嘴,撑着伞站了起来:“虽然和谢叔叔玩得很开心,但这一路上太累了。别说魔了,就是看到个妖怪谢叔叔你都紧张得要死,一些好的妖怪都被你吓跑了,我还想像以前那样和他们做朋友啊!”
“呃……受人所托啊,丫头,原谅我。”谢沧行竟也没觉得李忆如说和妖魔做朋友有什么不对,老老实实就双手合十道歉了。
李忆如哼了一声,谢沧行个子高,她伸出手也摸不到,蹦了几下。谢沧行蹲下身来把她一把抱起,坐在了谢沧行的臂肘上的李忆如于是很满意地摸了摸谢沧行的头,他的卷发很松软:“算啦,看在谢叔叔陪我玩的份上,原谅你原谅你。不过……还有个条件。”
“什么?”谢沧行笑眯眯地任她摸头,权以为这丫头又要借此让他带她去哪儿玩,或是索求什么玩物……只是这丫头的玩物有些特殊,不是什么鬼界的还阳伞就是仙界至宝,要拿到可真有点麻烦。
“嗯……如果那两个魔族找过来的话,谢叔叔你不要马上把他们赶走,我想和他们聊聊——但可不许告诉爹爹!这就是我的条件!”
李忆如笑眯了眼,谢沧行则吓了一大跳。
“好不好嘛,谢叔叔~”
李忆如勾住谢沧行的脖子就撒娇起来,谢沧行却不敢再让她胡闹了,忙拽住她领子往外拖,“不行不行,师兄要知道我允许你这么胡闹,非用万剑决戳死我不可。”
“不让他发现不就好了嘛!”李忆如站到了地上,叉腰气呼呼地说,“反正爹爹平常也不常陪我,这次要不是我嘴漏说了出来,爹爹才不会知道这件事呢!”
“…………那也不行!”谢沧行还想坚持,却忽然脸色一变。
他一把把李忆如抱了起来,三两步就把她抱进了水月宫里。
“谢叔叔,怎么了?”
李忆如扶着水月宫的门看着谢沧行一步步走出去,连忙喊道。
“丫头,乖乖呆在那里!”谢沧行的重剑往肩上一甩。
“有家伙闯进仙灵岛了!”

龙溟踏上了莲叶,脚尖一点的瞬间,那莲叶便悠悠向前漂浮了去。
他看了眼莲叶飘去而带动的圈圈涟漪,嘴角不由浮现起了一丝微笑。
有趣,他想。没想到这渺渺海上,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岛屿。
莲叶飘到了水中的另一个石台,上面竖立着一桩石像。龙溟的脚步很稳,一步步走到了石像面前,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半晌。
“原来是这样……”
他自语道,下一刻十字妖槊唤出在手上,他飞起一劈,石像登时被砸了个粉碎。
但与此同时,岛屿间登时随着石像的破碎蔓延起了雾气。
“呜……!”
龙溟立刻捂住了口鼻,没料想居然还有瘴气在,大意了。
……即便如此,也挡不住我。
龙溟依旧向前走去,不带着一丝迷茫犹豫。
仙灵岛依旧是美丽的,然而在面对龙溟这个侵入者时却处处布满了危机。瘴气一点点蔓延了开,侵入了龙溟的口鼻,使他的意识都渐渐模糊起来。龙溟不得不强行放出魔气,将吸入体内的瘴气统统逼了出去。
他的魔力被完全地激醒,以至于原本被隐盖起来的魔纹也浮现在了皮肤之上,带着暗紫色的光芒,绘出了一条龙盘旋于霄的花纹。
他脖颈上那道紫色的魔印也隐隐闪起了光。
最后一座石像也被打碎,从湖边通往岸上的道路也被打通。龙溟却已完全露了魔形,他舞了个枪花,十字妖槊枪尖抵在石路上,一路随着龙溟的脚步向前行着。
再在前方的是纵横林立的桃花林,这一次不止有瘴气,连着浓郁的雾气也在整片林子中弥散了开来。龙溟冷笑了一声。
“区区此种机关,还想阻挡孤的脚步?”
枪锋凌厉,哗地就划开了雾气。他势不可挡地往前杀去,根本不顾雾气中掺杂的几道剑气擦过他的脸颊、脖颈,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越是危险,越证明前方正要他所要找的人。
“女娲后裔……孤必定要得到她。”
最后一道横弧形的剑光朝龙溟劈了过来,龙溟用不握枪的手迅速结了个法阵,泛着紫光的魔族结印与仙道的剑气在半空中产生了强烈的冲撞,一声巨大的声响后,谢沧行的身影出现在了烟雾之后。
他就这么扛着重剑,闲散地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严肃的模样。却没来由地让龙溟浑身紧绷起来,他直觉眼前这个人不好对付。
“不错不错,今天好像是让我遇到个大家伙了。”
谢沧行哈哈一笑,然后他朝龙溟抱了抱拳,算是尊重的礼节。
“我叫谢沧行,这位浑身杀气的小哥叫什么名字?”
龙溟笑了笑,他也抱拳回礼,束起的马尾飘起了几根发丝。
“龙溟。”

“龙幽——龙幽——该出发了哦?”
夏侯瑾轩在门外喊了两声,里头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觉得奇怪,试着推了推门,发现那没有上锁。
“……龙幽?”
他站在门口,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


剑与枪锋猛地交接,彼此的眼中映出了对方的瞳仁,闪现着如出一辙的必胜的信念。
刺耳的短兵交接之后,他们向后滑出了一段距离。交锋中,已有几棵桃树轰然倒下。
“……哎,师兄事后非得骂死我不可。”看着这仙灵岛快要被他们拆光了,谢沧行苦笑了一声。但他没有懊恼的意思,重剑往下一插,他握着剑柄,神清气爽:“畅快!好久没打过这么畅快的架了!这位龙兄弟,你不多考虑下今后再和我打几场吗?”
“……承蒙厚爱。”龙溟不动声色地擦去了嘴角划过的血迹,比起谢沧行的游刃有余,他却仅能靠着扶着长枪站立。然而一向的素养不会让他露出什么丑态,他还能笑出来。
“只可惜这岛上的瘴气实在不友好,不然,该令谢兄更畅快才是。”
“哟呵,你这什么意思呢。”谢沧行不免不满地抱着双臂,“你难道以为我是倚仗这瘴气侵入你的身体,才能占上风的?”
他们方才在仙灵岛上一通好打,面对将自己魔气毫无顾忌放出的龙溟,谢沧行也干脆地完全放开来打,夹杂着蜀山道法的霸道剑法和混杂魔气的夜叉枪法几番交接,谢沧行打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已经许久没遇到和自己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只可惜如果不是瘴气影响,这架应该打得更痛快,谢沧行都有点可惜。要是能把他留住一直陪自己打架就好了,他不禁在想。
而龙溟笑了笑,没说话。然而下一刻他剧烈地咳了起来,额上冷汗淋漓,分明是到了极限。
该死……吸入了太多瘴气,这气对魔体本身就有极大损害,和这个谢沧行交手又耗费了不少功力。龙溟的心里早已无法平静,他的眉头深深拧起,捂着虚弱的胸膛大口喘着气。越行术也无法使用,难道今日当真要在这里……不行!夜叉族还在等着我,阿幽……阿幽还在等着我!
念及此,龙溟似乎又找回了点力量,但这也仅能支撑他重新握住了枪,往前走了一步。
“……啧啧,到了这地步还摇摇晃晃想拿起枪,这家伙的执念也太可怕了。”谢沧行摸着胡渣低声自语了句,他原意不过是想让龙溟知难而退,谁曾想对方是铁了心要达到目的。这仙灵岛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妖邪闯入,针对它们所设的机关不少,这龙溟一路突破过来, 不说被伤一千,那起码也有八百。更何况此时渡过的每时每刻,瘴气都在不断地侵入他的身体,能撑到这个地步还和自己勉强打了个平手,这家伙不仅功夫俊,意念也坚定得可怕啊。到了这步,莫名地,谢沧行都有点敬佩起龙溟了。
然而,这并不会影响他要完成李逍遥交托的使命,是时候给龙溟最后一击了,即使不令他致死,也好让他一段时间内都重伤不能活动。谢沧行打定主意,一步步走向了龙溟,一道剑气便劈了过来。
“住手!”
凭空,一道少年的嗓音响起,紧随着挡下一招的撞击声,龙溟面前闪现出了一道紫色的法阵,一转瞬,龙幽已经坚定地站在了那里。
“阿幽?!”龙溟吃惊地抬起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弟弟,接着他也顾不得去问其他话,而是焦急道,“这里布满瘴气,危险!”
“先别管我了!”龙幽自然也能察觉到此处凶险,但他如同龙溟一般一点不将这放在心上,挡下谢沧行的攻击后龙幽就转过身来,扶住了龙溟的肩膀急道:“哥,你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龙溟不是很好的脸色与剧烈的猛咳,龙幽一咬牙,还是来晚了!事到如今他不再犹豫,将龙溟护在身后,拿过他手中的十字妖槊就横在胸前。向着谢沧行,爆发出了深深的敌意:“你别想动我哥哥!”
“……呃。”谢沧行倒有些搞不懂现在的状况了,打架归打架,怎么还自带家属?这弟弟看起来像是把自己当成什么恶人了。虽说一看就没他哥哥修为高,还只是个尚未成熟的小魔,但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在气势上也赢足了。谢沧行反正不介意,有架打,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开心的。
“那这位小魔兄弟。”谢沧行打趣地说着,然而提起重剑就迫了上来,“当心哦!”
“放马过来吧!”龙幽提枪便往上迎。
“阿幽!”——这个笨蛋!龙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龙幽哪里打得过谢沧行!再这么下去,恐怕他们两个都要折在这里,自己也就罢了,绝不能让龙幽有事……
“都给我停下!!”
正当龙溟准备用尽力气召出越行将龙幽带走时,一个脆脆的女声硬生生砍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谢沧行和龙幽中间就这么突然蹦进来了一个小女孩,撑着一把伞猛地一挥,***来的土石飞扬四撒开,令双方都不得已一个急刹。
“……丫头?”谢沧行哭笑不得看着突然蹦出来的李忆如,“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叫你呆在里面别……嗯?”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弥漫着整座岛的瘴气竟被一阵风吹来而消散了,也没有再生出来的意思。这可不太好了,谢沧行变了脸色:“你把机关解除了?”
“对啊!”李忆如说起来理所当然,气鼓鼓地叉腰一站,“谢叔叔你明明答应我不把他们赶走的!”
“……谁答应你了啊。”谢沧行哭笑不得,下一刻他板起脸色,严肃地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太危险了,居心叵测。不知道会对你干什么。”
“我不管!”李忆如跺了跺脚,她转过身来,指了指扶着龙溟,自己也半跪在地上的龙幽两个,“他们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抓到我?要是他们真只是想吃了我杀了我而只是为了自己,早在意识到这儿情况不妙时就该为了小命溜了!能坚持到现在,甚至还搭上一个——不就恰恰说明,他们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吗?谢叔叔你这么粗鲁地把他们赶走,岂不是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你这丫头——”谢沧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都是阿奴带的,弄得小家伙嘴皮子从小就伶俐。谢沧行还没来得及回嘴,李忆如就不管不顾跑去扶起了两兄弟。
“你们别怕!”她身子小,但眼睛大大的,直勾勾看着龙幽龙溟,“我这就带你们去疗伤!水月宫的姐姐们医术可厉害了!”
然后她一转头,就理所当然地使唤起谢沧行来了:“谢叔叔!还不快来帮我搬他们!”
“……唉。”
谢沧行像是认栽了,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就上前两步架起了龙溟,刚碰到龙溟,龙幽就像是领土被侵犯的小兽一样向他露出了獠牙。
“……你还想对我哥哥做什么?!”
“……”谢沧行无奈地伸出了他那只大手,盖住了龙幽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带他去治伤咯。放心,不会让他这么简单就死在这里的。”
“然后等伤好了,你们再好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
龙幽站在原地有点愣愣的,他一向柔顺的紫色长发被谢沧行肆意地揉了个乱七八糟,这么站在那里,倒显得有些滑稽。
然后他才想起加紧脚步跟上前头的谢沧行与李忆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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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授权转载][竹马组] 醉里青山亏日月 BY 阿懒 Icon_minitime周一 十月 07, 2013 12:45 am

龙溟做了一个梦。
他看到还只有豆丁大小的龙幽步履蹒跚地向他跌跌撞撞跑过来,宫里尚且没有合他的衣服,于是小家伙拖着长长的袍子,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两只莲藕般的肉手,咿咿呀呀喊着哥哥。
龙溟那时刚刚练武回来,身上都是汗。怕龙幽嫌脏,不免有点局促,然而刚往前走了一步,龙幽就率先三两步走上来,抱了龙溟一个满怀。
他在龙溟怀里一个劲唤着哥哥,把龙溟的衣襟都蹭皱蹭乱了。
他好像又看到了故去了几百年的父王在那时从后方走了上来,哈哈笑着道龙幽真是亲近你,第一句会的话就是哥哥呢。冲着这点,你以后也可得把他护好了。
那时龙溟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了微笑,而紧紧搂住了怀里的龙幽。
然而画面转瞬,梦里的自己就已经披上了王袍,站在了夜叉这个王国的顶端。那时龙幽方方豆蔻,特别需要人陪,也特别爱闹。龙溟却根本无暇管他了,把他全程丢给了魔翳,转身就要去面对满朝文武。
那个小小的身影从此很少见到了,龙溟不想让他接触太多的朝事。他总觉得龙幽还很小很小,还是那个会扑他个满怀的小魔,还是那个碰一下自己的十字妖槊就会被煞气击倒的家伙。
可一晃眼,龙幽就这么站在了自己面前,和他一样的面容,和他一样的身高。可他还是像孩子一样,双目里都是想当然的纯净。他甚至会在战场上,为一个敌国死去的孩童而好好地做了一个墓,那时龙溟就在暗处看着,看他一脸的惆怅却终究没有落下泪来。土地因为干旱而被烤得火热,龙幽不惜过度消耗使用水系法术,让这名孩童能好好地在清凉之地永眠。
回过身去,他依旧还是那个戴着面具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幽煞将军。然而那一幕却久久印在龙溟心间,龙幽有着龙溟不曾有的善良,却也因此无法在这缺水的大危机下护住夜叉一方安宁。身居此位,方知其难。龙溟始终不想看到龙幽到最后变得如他一样,将一切***给夜叉。但若夜叉需要龙幽,龙溟也不能有丝毫犹豫。
血缘至亲,兄弟至情,也难抵身后万人千钧之重。
这次将水源找回,将夜叉重建一番,若能在最后留给阿幽一个太平盛世,那也是好的。
龙溟这么打算着,孤身一人踏上了寻找水源的道路。
孤身……一人?
梦境的画面飞速闪了过去,林林总总眼花缭乱,龙溟根本来不及看清,一抹蜀山的蓝色飞速地消失了,几道神力的金光贯穿了自己,泛着紫色的诡秘幽境……
龙溟看见自己瘫坐在了那里,全身的温度在一点点往外流失。
“阿幽修成越行术之后……让他……离开炽地,到这水源充足的人界……就算是我身为兄长的私心吧。”
“孤这一生……”
龙溟见到自己的形体就这么消散了,只剩下一颗泛紫的魔元,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没了其它动静。
然后……然后他看见了什么?
眼前理应是一片黑暗,他却从中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龙幽也来到了人界,来到了他永远沉睡的那里。看到了龙幽披上了王袍,一步步走上了夜叉祭坛。
昔日那个会跟在自己身后撒娇胡闹,依仗着自己在而笑得开怀的龙幽终于是消失了。
……
“……哥?”
……
“哥!!”
龙溟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最先看到的,就是龙幽探头过来急切的神情。
见龙溟清醒了,龙幽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醒了……”
“……这是……?”
龙溟勉强坐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是一座冰玉砌成的宫殿,地砖与天花板都透着蓝色,有种久违的清凉水汽。
“这里是……”龙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就有个身影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哟,龙大兄弟醒了?”
那竟是谢沧行。
龙溟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去摸枪,然而一动作,身上的伤就被拉扯,他不由一声痛呼。
“哥!”龙幽喊了声,连忙制住龙溟的动作,“你先别动——他,他现在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
龙溟喘着气,惊讶地看着谢沧行站在那里尴尬地抓抓后脑,然后把药放在了桌上:“呃……看来我进来的不是时候,那龙小兄弟,我先把药放这了,你们谈好了再来叫我。”
说完他就干脆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留下龙幽和龙溟面面相觑。
“……阿幽……”龙溟唤了一声,声音意外地有点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哥,是这样的。”龙幽叹了口气,接着开始娓娓说明起来。
“…………你是说,那个女娲后人……救了我?”
龙溟皱着眉,总结起来都异常艰难。
龙幽却也只有点了点头,对这个事实给予肯定:“若不是她当时出来拦了那么一下,恐怕我们不是死,便也都是重伤了。”
“她又为何……”龙溟下意识觉得蹊跷,然而他一口气没顺过来,还在胸膛里淤积的瘴气立刻涌了上来,迫得龙溟剧烈地咳起来。
“哥!你先别管这些了……”龙幽急得站起来,扶住龙溟就拍着他的背往下顺。看龙溟缓过来了,他忙把谢沧行端来的药送了过来,“你先喝了这碗药,将伤养好,其他事情我会做好的。”
“不行,夜叉族还在等着我……”龙溟下意识说道,然而龙幽又唤了声兄长,这次龙溟抬起头来看着龙幽。见到龙幽的眉头狠狠拧起了,姣好的面容隐隐藏着怒气。
“……即便到了这步,你还想一人单枪匹马过来吗?”
“…………”
龙溟无端想起了他在梦里看到的那个披上王袍的龙幽。
他沉默了。
许久,他才接过了龙幽端来的药,汤汁有些苦,但一口气喝完后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着实舒服不少。
见龙溟乖乖喝了药,龙幽松了口气:“那哥,你先歇着。既然你醒了,我也该和那名女娲后人讲明我们的目的了。”
“……等一下……”龙溟皱了皱眉,伸手企图阻止。
然而却被龙幽用力地摇摇头拒绝了:“不能等了,哥,你别拦我。这是我自己要去做的事。”
“……”
龙溟看着龙幽就这么消失在了门口,心中百味交杂。
而他还没坐在床边休息片刻,谢沧行一个脑袋就探了进来。
那脑袋左看右看,逗得龙溟都忍不住笑:“阿幽已经走了。”
“哦,哦,那就好!”
谢沧行放下心来,这才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边还感慨着:“没见过当弟弟当得这么粘人的,啧啧啧,不眠不休守你身边好几天啊。你咳了声脸色差了点呼吸弱了点他就紧张地咋咋呼呼,要说是养个媳妇也不过如此了。”
龙溟自然没把谢沧行的玩笑话当回事,只是理所当然地回应道:“我们自小就相依为命,阿幽睹我如同至亲至爱,自然是与一般兄弟不同的。”
“…………”这家伙也不害臊?谢沧行顿时觉得无话可说,他拽来一把椅子,就这么坐在了龙溟旁边。
“我说龙大兄弟。”谢沧行笑眯眯道,“你功夫可俊,等伤好了,有没有意愿再和我痛快打一场?”
“龙某不才,怕是与谢兄过不得几招,还是算了吧。”龙溟眼也没眨,十分干脆地就拒绝了。
“……我说,你还真是谎话说起来不打草稿的啊。”谢沧行被他那句与谢兄过不得几招噎了好久,才郁闷地说。他翘起腿来,看着坐在床上微微笑着的龙溟,一撇嘴,便开了口。
“不过话说回来,你弟弟对你如此痴……呃,忠心,龙大兄弟,你怎么还总是孤身一人来来往往呢?”
龙溟的笑容霎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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