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向,剧情是以几个妹子的视角写仙五和五前的一些衔接片段。
*绝大部分是粮食,有少量到基本算是彩蛋一样的(大概几句话,且程度也是友情居多,恋人未满)紫红,也就是姜承(姜世离)X夏侯瑾轩。
*BE。
*题目取自山鬼。
*有原创人物夏侯澜辉,和夏侯瑾轩并不是一个人,按流露出来的疑似原设走,设定是夏侯琳的哥哥。
*大概是一篇流水账得有点无聊的文,自己也不知道在写啥,有点混乱,可能会有BUG,写得不好请轻拍了!
此时予华,彼时岁晏
上篇
1)
是江湖正道与净天教开战后一段日子的夜晚。
这晚本不该夏侯琳巡夜,但她觉得心里烦躁得仿佛燃了火,必须得被凉夜冲刷几下才能静得下来。
夏侯琳是夏侯世家青州一支的年轻一辈,是四大世家安排在净天教的眼线。其实青州夏侯家与明州夏侯家几乎没有交情,本也轮不到青州的人做这事,只是那时候明州一方的少主失踪,夏侯世家门主夏侯彰就这么一独子,短时间内无心江湖事,便落到这边。夏侯琳要强,当年是她毛遂自荐。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混进了教内表面装着没事做着例行的传信,起初的夜里却没少担惊受怕甚至偷偷落泪——这么一晃就是好几年,算是卧底得游刃有余了,果然也相安无事。
可最近不一样,自教主姜世离破蜀山封印未遂后,冲突已经摆上明面。江湖正道杀上覆天顶,攻势虽不猛烈,你来我往间已有好些伤亡。其中就包括……明州夏侯世家的大门主与二门主。
夏侯琳甩甩头,握紧了拳头一挥,步子有些沉地踏在沙土上。她对明州的远亲可没什么记忆,更无感情可谈,甚至还有许些争强好胜般的敌意,但面对着同样冠以夏侯为姓的同族之死、特别是为讨伐这与江湖为敌的净天教而死——她实在无法云淡风轻。更何况,那还是领导明州一支的夏侯彰和夏侯韬。
都是因为该死的净天教。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宽慰,听闻夏侯彰的尸体是与净天教尊者枯木的尸体一同被发现的,想必有过殊死搏斗。这枯木相当于教内军师,他的死对剿灭净天教有绝大助力。虽然不会讲出来,夏侯琳打心里佩服这位战死的门主,然后就难免地有点担心起夏侯家的以后来——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但却忍不住又骄傲又害怕地去想。她觉得英雄的夏侯家儿女不应该没有好报,无论是青州还是明州。
接着,夏侯琳就和一帮教众听到血手尊者的命令:巡逻之时,找夏侯瑾轩的尸体。听到“夏侯”这个音节的时候她的心几乎忘记了跳动,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明州少主的名字。……他,回来了?不不,令人注意的应该是,这是道非常古怪的命令,而且还是姜世离下的。
更为古怪的是等血手走后,那和血手形影不离的毒影尊者难得独自留下,笑得不可捉摸。她将手托在颊边,翠色的指甲仿佛淬毒,她说:“你们还是要按大哥所说,去找那夏侯瑾轩的。但不必太仔细。这是为了主上好。主上好了,我们才好。”不远处血手转过身叫她的小名,她又一眨眼睛,分明带着少女一样的俏皮,却让夏侯琳不禁冷汗,毒影又说,“算了,你们当我什么也没说。”
夏侯琳本能地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她觉得这之间似乎有什么关键的东西,但总是抓不住。这段回忆萦在她脑海里许久散不去,她烦得莫名又无解。她微恼踢飞了脚边的碎石。
那个夏侯瑾轩她也见过的,很小的时候在折剑山庄远远的瞥过几眼,最初的印象就觉得他单薄得像个女孩子,夏侯琳还曾和欧阳倩背地里偷偷笑过这事。后来大一些,就听到有些传言说那夏侯瑾轩不愿练武,便恨铁不成钢地联想起自己那同样不中用还歪理一大堆的哥哥夏侯澜辉,去数落了兄长一番却反被他巧舌如簧地带偏了话题,气得直跺脚。
再后来就是好多年过去,武林公审姜承……或者说姜世离,夏侯瑾轩站出来,立在人群前,撇清了与姜世离的关系,字字铿锵地誓言应将其诛杀——其实夏侯琳并不太清楚事情始末,但这一公审下来,对夏侯瑾轩的印象却好了些。
大概是因为找到了说教兄长的新材料——同样是不会骑射的夏侯家弟子,好歹也学学人家的气势吧?还有爱憎分明的割舍。
哦,后面这一点很重要。夏侯琳微眯眼睛抬起头,天暗无星。欧阳倩跟着姜世离回净天教的那日情景历历在目。张灯结彩,教众欢腾,夏侯琳站在半魔群中,也假意挥手高呼,心里则冷得像冰。
无论欧阳家如何对外界粉饰,身在覆天顶的夏侯琳是一清二楚的。根本没有被迫不甘、拐骗强掳,欧阳倩是心甘情愿、充满欢喜地跟着姜世离回来的。夏侯琳对这个曾温言软语叫着她“夏侯姐姐”的妹妹非常、非常、非常的失望。她宁愿她们不曾认识,不曾要好。
她想,夏侯瑾轩对姜世离也就是这种心情吧。
2)
夏侯琳走了一会,烦躁依然。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也是覆天顶这天晚上的平静给了她烦躁的闲暇。今天运气不错。夏侯琳想,她一路走来,只遇到过例行巡逻的几只教众队伍,还没遇到江湖人……士——夏侯琳皱起眉,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想到这儿,前面山道的拐弯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算时间与路线,都不该是巡逻的净天教徒。夏侯琳侧身贴着山壁作隐蔽,警觉地握住了怀中暗器。
最先看到的是掩映在黑夜里绛色的衣袍,等等,这黑红色的搭配不正是……夏侯家?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夏侯琳心下一凛,默默往后小退一步,这冲突她可不想起,还是伺机跑掉比较好。接着往上一看,就怔住了,竟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明明是北方男子却秀气文弱,不擅枪法弓箭老是搞些画符念咒神神叨叨的法术,不是那个让她又气又烦又忍不住念叨的大哥夏侯澜辉又是谁。
夏侯琳动作大了起来,不禁再伸头看他身后,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不要命了吗!她立即气不打一处来,虽是多年不见,但她现在只想冲过去拉着他狠揍一顿!又不会武功还自己跑到这里来?多大的人了!怎么老没点长进!就知道添乱!只是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刚才十万分的警觉与小心,都在看到夏侯澜辉的脸的一刻消散无踪。
她这番动静,自然是被夏侯澜辉察觉了。他显然吃了一惊,双手拈符,在数步之外压低声音喝问,“谁在那里?”这下,夏侯琳也不躲了,走了出来,心情反而好了起来,想着和大哥过个几招再跑也挺好嘛,也让他知道他那旁门左道的符法哪有夏侯家正统功夫厉害。
夏侯澜辉一下喜道:“小琳,真的是你?”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的?夏侯琳摸暗器的手僵住了,瞪着面前的夏侯澜辉,心中一瞬被灌满了挫败——她一副魔教女护卫打扮,也有易容伪装,竟然一眼被夏侯澜辉识破。
“哈哈,因为你是我妹妹啊。”夏侯澜辉像是知道夏侯琳所想,笑得眉眼弯弯,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眼角又染上心疼,“小琳,你瘦了好多……这么多年,苦了你。”他伸出手几欲抚上夏侯琳的脸,却又惊觉对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不妥当,便尴尬地停在半空。
夏侯琳干脆地拍掉了那只手,觉得喉咙发干得厉害,胸中那团火仿佛燃得更烈了——她把这种轻微的疼痛粗暴地归于了刚才无法消却的烦躁。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她冲他没好气地、同时也是尽量不引起太大动静地、小声地吼,“夏侯澜辉你干什么?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来?你想不想活命?”
夏侯澜辉讪讪地揉了揉挨揍的手背,好言好语说,“小琳,你放心,我知道自保,我是对着你寄出来的巡逻图算好了来的。”
“你连鸡都杀不了!镖都没出过一趟!”夏侯琳觉得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居然翻出这些旧账,便又加了一句,“你到底来干什么啊?”
“哈哈,鸡现在可以杀的!”夏侯澜辉扬了扬手里的符,意料之中被夏侯琳瞪了一眼,便收了玩笑的神色,“我自然是来出力的。家中弟子都有所准备。”他又说,“那个……你也知道,正面打斗我不擅长,就想到暗自行动,去刺杀幻月。”
“……知道不擅长不该更详细计划吗?白白送死有意义?”这个理由让夏侯琳舒服了些,几年不见,大哥也不是没长进。但对这种冲动的行为,她的不满还是在的。
夏侯澜辉肃容,“小琳,你应该也知道吧,夏侯家,我是说明州,二位门主都已经战死了——而你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年,如今我还有什么理由躲着?即便我真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
“……”更舒服了。这才像是我们家人该说的话。夏侯琳不禁仔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兄长,几年不见,长高了些,虽然身板还是弱不禁风的样子……早说了应该好好习武。
“至于详细的计划,我当然有,而且,我对自己还算是有点信心吧!白白送死也不至于!”夏侯澜辉带着几分笃定笑了,再次扬了扬画着夏侯琳不认识的诡异花样的符。
就凭你的歪门邪道?夏侯琳在内心忍不住抱怨般的嘟囔了句,但嘴边竟然是笑了,积压了好些时候的烦恼竟然突然变轻了。是的,她虽然还没想通那道古怪的命令,但她明白了,夏侯瑾轩就是那个关键。
失踪这么多年的夏侯瑾轩到底怎么被找到的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的至亲死在净天教手里,他上覆天顶,定是抱了与净天教决一死战之心。和夏侯澜辉一样,和夏侯彰和夏侯韬一样,和自己,一样。
和姜世离不一样。
夏侯琳又骄傲又轻蔑地想,我们是不一样的,姜世离。就凭你还会接欧阳倩回教内,就凭你还会差人找夏侯瑾轩的尸体。无法控制住去回忆的过去就是你作茧自缚的蚕丝。……虽然,我也不是没有私心。
“还算说了些中听的。”夏侯琳朝夏侯澜辉满意地哼了一句,“但我说不行,你回去吧。”
“啊?”夏侯澜辉没料到她这么说,“为什么?”他有点激动地往前走还想再做解释,却没注意脚下,踩了个滑。夏侯琳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你以为幻月好杀?都说让你回去做家里的事——走路都会摔,来打什么仗!”
“不是……”夏侯澜辉有些委屈,他低头一看,发现刚才是一支笔绊了他一下,这个地方怎么有支笔?他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笔滚在土里,灰蒙蒙的辨不出颜色,但造型古怪,笔杆弯了一个折,成了小型路障。夏侯澜辉颇为奇怪地捡起来,质地冰凉,竟然是玉石作杆。
“罢了,”夏侯琳突然想到个好办法,也就懒得管他的小动作,“给你个任务,你去找夏侯瑾轩吧。”
“啊?那是谁?”夏侯澜辉觉得跟不上自己妹妹的思维,“哦哦,那个失踪的明州少主?怎么突然……”
“你懂什么!”夏侯琳打断他,“这是绝密的情报,”我猜的,她在心里补充,“对净天教绝对是大打击。”
“你们是说夏侯瑾轩?”夏侯澜辉还没来得及表示怀疑,突然有第三个声音响了起来,他和夏侯琳均是一惊,立即做好了防御。
“看你手里的笔!”那个声音透着虚弱,却不影响它带着不满。夏侯澜辉很淡定,夏侯琳则立即跳开了一步,他们异口同声,语气却是一个喜一个憎,“笔中的妖怪?”
3)
低头对着那会发出声音的笔沟通了一番,夏侯琳和夏侯澜辉认识了玄曜,以笔为本体的妖。
原来玄曜和夏侯瑾轩是认识的,还有一些交情,而且玄曜虽然是妖,却与净天教为敌。
夏侯瑾轩确实是回来了,只是那时候大家一心扑在净天教的事上,还没顾得上得知此事。夏侯瑾轩也是,他也上了覆天顶,然后与玄曜相遇。玄曜那时已在覆天顶上只身战了数场,灵力不支,回了原形,本体被夏侯瑾轩他们保管。在那之后,玄曜大部分时间沉睡着,因此对于夏侯瑾轩之后的事知道得也不多,不过他确是听到了夏侯瑾轩一行最后要去司云崖这一句——夏侯瑾轩他们理应也是恶战,把玄曜给摔了出来还不知。
“司云崖是何地?这还真是奇怪了,他们怎么打着打着突然要去那里?”夏侯澜辉迷茫。
“你问我一个虚弱的老人家,我又问谁去?”玄曜的回话没有好气。短短的言谈间,夏侯澜辉已经明白对方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他立即连连道歉,玄曜听满意了才又开口,“不过司云崖我知道,是灵气聚集之地,离此处还是有十天半月的脚程……他们有办法瞬息千里,我似乎就是在他们离开的慌乱间,自半空被落下了。”说到这,他又抱怨了一番被摔得很疼。
“灵气聚集?瞬息千里?”对神怪之事很感兴趣的夏侯澜辉喃喃一句,“难道他们是去疗伤的?”无人接话。
“这位……前辈,不知能否请你领我兄长去司云崖找夏侯瑾轩?”夏侯琳本来是不想信这来路奇怪的笔妖的,可他所言句句和夏侯琳所知吻合,枯木与夏侯彰所战之地也描绘得和夏侯琳得知的分毫不差,便不由得听进去了几分。虽也有诸多疑惑,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她的声音严肃起来,“这事非同小可。”
听她这么说,玄曜自也收了脾气,答到:“自然可以。”却与夏侯澜辉“小琳,你这是想支开我——”的声音重叠。理所应当的,夏侯澜辉挨了两顿数落。玄曜的不必提,夏侯琳的已然上升到了“不听未来青州镖局头儿安排”上了。
“是,你聪明,但你知道的净天教内事务有我多吗?”夏侯琳拿经历压他,“你以为我让你当逃兵,让你去了就不回来了?想得美!有了结果就复命!那夏侯瑾轩与姜世离的交情定不一般,找到了,你应打听清楚,那魔头有什么弱点。”血手转述的那道古怪命令突然冒了出来,她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如果他死了,尸体也得给我搬过来!”她在心里呸了几声,哪有咒人家死的,希望那位堂兄别跟她计较。
夏侯澜辉果然也觉得夏侯琳话说得蹊跷,更觉得不妥,太多的问题在嘴边正要冒出来,却被夏侯琳一句话堵了回去。夏侯琳问:“哥,你是不是不听我的、不信我的了?”
这声多年没听到的称呼让夏侯澜辉的表情有些恍惚。
夏侯琳接着说:“下一批夜巡队很快会过来,你得走。”像是想弥补刚才的口无遮拦一样,她又说,“我当然是希望那位堂兄好好活着的,明州那边也就只剩他了吧。”她顿了顿,稍微扬高了点音调,“谁愿意在这个鬼地方呆着?我都是为了我们夏侯家——当然,更是为了我自己,为我自己名扬四海!谁叫你这么——”她睨了夏侯澜辉一眼,“哼。不说也罢。”
“我怎么会不听你的……小琳。”再多的话都变成了这句,今晚之行,遇到夏侯琳是个意外,打乱了计划,夏侯澜辉已经不能按原先算好的路线再往上走了,能逗留的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他心一横,决定暂时放弃那个刺杀,先听夏侯琳的,“在我心里,小琳一直都是未来我们青州镖局的当家。”
看着夏侯澜辉离开的背影,夏侯琳总算松了口气。虽然她是隐隐约约觉得夏侯瑾轩似乎对姜世离有莫大影响,但却不是真的就这么捕风捉影了、去指望夏侯澜辉找到夏侯瑾轩来,希冀这一行为能重创净天教。夏侯澜辉说对了,就是为了支开他。
虽然、果然……兄长他早不是自己小时候嫌弃不已的爱哭鬼了……只是,倘若你是习武的好手,我一定不会阻你,即使有危险。为武林战死这种荣耀,根本就不适合你。
4)
接下来的月余,武林各门派向覆天顶的攻势渐涨,已逐步形成围剿之势。虽然净天教目前还尚能应付,但从逐渐增加的伤亡、迟早耗尽的储备来看,捉襟见肘只是时间问题。
夏侯琳很庆幸自己把夏侯澜辉忽悠走了,如今是再也没有那天那样平静的夜晚了,厮杀不再分昼夜,空气中都弥漫着些腥气。而且那幻月居所还有一些暗藏机关,夏侯琳是最近才知道的。如果夏侯澜辉那天只身前去,还不知道会如何。
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后悔了。
一个黄昏,夏侯琳和毒影部众在一起,于绝行天途与正道正面过招。当天教众十分亢奋,斗志昂扬,因为领头的是教主姜世离。
夏侯琳觉得姜世离真的是个怪物,他已连续好几日不眠不休,却似乎不见疲惫,杀意反增,挥手的一个焚世龙火一过,前方的道路就会多出许些泛焦的尸体。
夏侯澜辉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夏侯琳只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吓得三魂飞去了两魂半正想着要怎么靠近一些时,姜世离就比她早了一步。他已得知了面前领头的是青州夏侯氏的重要人物。嘴角勾起嘲讽笑意的男子长发飞扬,抬手又是熟悉的姿势,颇为帅气潇洒,亦是残忍干脆,一举一指,便唤来有生命一样的龙火。龙火仿佛发出怒吼一样往前冲去,带起了狂风一样的气流,瞬间吞噬了面前一群夏侯家的弟子。夏侯澜辉也在其间。
夏侯琳站在几十步开外,仿佛石像一样不能动弹。好像也有一群暗色的龙火同时将她生吞了,初入净天时深不见底的恐惧在白日之下将她牢牢包围。她手脚冰凉,孤立无援。她怕。她痛斥自己的丑陋和怯懦,但她却做不出任何实际行动的改变。她不敢往前走一步,不敢往后退一步,甚至连哭都不做不到,就这么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姜世离的身后,穿着净天教徒的衣服,望着面前燃烧起来的大火,以及火中的夏侯澜辉。
夏侯澜辉也看到她了,夏侯琳甚至觉得他朝自己打招呼一样,温和笑了,一如记忆里好脾气的模样。灼热的烈焰中,他的全身都燃了起来,玄色衣袖格外醒目。夏侯澜辉做了一些姿势。抬起手臂,微曲,指地,指旁边。夏侯琳顿悟,那是青州夏侯镖局的暗语。她自十岁就随家里出镖,老是嘲笑不会武功甚至连暗语也记不住的兄长。可如今他什么时候记住的,会用的,她还不知道。
夏侯澜辉还在继续动作,他在说,尸体在东边的山脚。
夏侯琳终于没能忍住,握紧了利刃猛地往自己腿上刺一道伤。刻骨的疼痛让她有理由跪倒下来。她的手指颤抖而用力,在土地上抓出深深的痕迹,她死死咬住衣袖,不让发狂的撕心裂肺的喊叫泄露出来。
戏码重复上演,火焰退却后,那群夏侯家弟子无一生还。前方路段也再没了其他武林人士的身影。姜世离稍稍放松了一些,转过身,就看到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夏侯琳。他微皱眉头,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了?可是刚才受伤?”他语气威严,却又有着真实的关切,和露出嗜杀气息的刚才判若两人。
夏侯琳觉得自己的心猛然收缩了一下,这让她有种窒息的错觉。她不敢抬头,她怕她暴露出无法遮掩的恨意,她双眼死死盯着地面,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的腥咸让她清醒。她终于说,“回……主上,”这是杀她亲人的仇雠,她想立即和他以命相拼,可她现在却必须叫他主上,她恨不得咬碎了自己的舌头,“方才腿上受了点伤。”
“让我看看。”夏侯琳没料到姜世离竟然蹲了下来。
“多谢主上!但只是小伤,一会我自己处理就——”她惊惶地躲了一下,却被姜世离不容拒绝地扶住,然后对那伤口施起了阳系法术。
“别动,伤得很深。”姜世离说,语气里夏侯琳听出了担忧。他手又拈印,加大了疗伤的力度。夏侯琳知道姜世离是颇具个人魅力的领袖人物,自己人他向来都是拼尽力量护着,也难怪这么多半魔甚至人类向他起誓至死相随。不过对于夏侯琳而言,这是和刚才一样的那双手,那双招致火龙,涂炭生灵的手。
讽刺极了。
夏侯琳试着抬眼看了姜世离,发现他专注于为自己疗伤并无暇留意自己表情,便更大胆地盯着他。离得近了,夏侯琳才发现其实姜世离不是她想象的游刃有余的,他的衣服多有破损,身上也有多处伤痕,额头有些汗水,气息也中有乏力和虚弱,看来内伤也不轻。夏侯琳心中冷笑,原来他也并非金刚不坏之躯。
等着吧,你的死期一定不远了!还有余暇管其他的人?先忙着自保吧!她咬牙切齿。然后猛然,那个念头就跳了出来。夏侯琳强意稳住心神,努力放缓了声音说,“主上,您不必——”
“不必再说。”姜世离的声音也可以是温和的,他打断夏侯琳的话,“我教中人,我自会一视同仁。既然当初收你们入教,我自有责任保护你们。”
夏侯琳简直想仰天大笑,再也顾不上什么铺垫前情,脱口而出,“主上,您之前吩咐找的夏侯瑾轩。”姜世离突然抬起头,眼神失却了沉稳。
只那一秒,夏侯琳就觉得自己赌赢了。她带着报复一般的快意,继续说得彬彬有礼,“他的尸体,属下找到了,在东边的山脚。”
5)
夏侯琳没有想到是那般的惨状——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夏侯瑾轩是真的死了,而且还真的被夏侯澜辉给找到了,带来了。直到看到才是真真切切地相信了。
掩盖的马皮被掀开一角,出现的是两具无法分离彼此的血肉模糊的躯体,和夏侯瑾轩死死相拥的依稀可辨是个娇小女子。他们不知已逝多久,尸身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夏侯瑾轩穿的是夏侯家的标志的红色外袍,已经又脏又皱难以认出制式,带着凝固的黑色血液和不知何处的泥土。他们干枯散乱的发和血和肉粘在一团,暗色天空下显得凄绝惨烈。
夏侯琳别过头往后退去,不忍再看。接着她听到干呕的声音,目光往前,居然看到前方的姜世离弯下了腰。姜世离的眉皱在一起,眼睛紧紧盯着那两具尸体,眼神中包含的情绪太沉。他一只手捂着嘴唇,血液从指缝间滴了下来。夏侯琳愣了愣,很难形容她心中复杂的感觉,夹杂着痛快又糅合了太多的疑惑、愤怒和哀戚。
“主上,您的伤——”血手走上前,很是担忧。
“您应该尽快休息、疗伤。”毒影也道。
“……无妨。”姜世离缓了一会,慢慢地站直了身体。夏侯琳觉得他仿佛抽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如今只是站着,竟有摇摇欲坠的错觉。姜世离抬起了另一只手,这一次,那龙火发出了凄婉而悲凉的哀歌,似乎带着不舍一般徘徊度向前去,包围了那早已冰凉的两人。火焰燃烧了枯枝,噼啪作响,反而衬得周围更加肃静,火光反射在姜世离的脸上,斑斑驳驳。夏侯琳看不清姜世离的表情。
大概他曾经真的和夏侯瑾轩很要好吧。夏侯琳暗自忖度。可是又如何呢?她也曾把欧阳倩当做好姐妹呢。她绝不因为这个原谅她。若面前死的是她,她只会感到快意。
如同下定了决心,夏侯琳用力握拳,指甲深陷进肉里。她走到姜世离身边,以处正道而后快的语气说,“主上神武。”手心湿润又疼痛,不知是否被指尖掐出了血,“今日一举除掉夏侯世家二位少主——”被姜世离治愈的腿伤剜心地灼烧了起来,“我们理应宣扬出去,一挫那些所谓‘正道’的锐气!”
“住口——!”姜世离转头大声呵斥,像被攻击的猛兽,双手与嘴边残留着血迹,眼睛布满血丝,愤怒几乎具形,“此事谁也不许向外提起!”
夏侯琳垂头,应了声“是。”姜世离反应过来,手扶上额头,声音无力,“是我失态了……本来也就是我命你们去寻。是我不该。”他背过身,不再看那火,还又对夏侯琳说了辛苦。夏侯琳不知道他是指找到夏侯瑾轩这件事还是那尸身上的皮革。
“罢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夏侯琳还担心姜世离会有询问,事实却没有。他没有多逗留,迈开步子离去,喃喃一句,“现下的事太多了。”他行走的样子已和刚才恶战时的凛冽杀伐模样相差太多。
众人皆是上山去了,夏侯琳还在原地。她终于有时间看着那宛若墓碑的熊熊火焰,在心里说一声走好,对太多人。一闭上眼睛就是夏侯澜辉在一片焰海中的微笑——她甚至不能去替他收尸。而夏侯瑾轩又为何会死在别处?他和这女子死前最后一刻究竟遇到了何种危险成了这幅摸样?夏侯澜辉怎么找到他们的?夏侯琳知道,这些问题都已经悬然无解。她只能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你们绝不会、绝不会、绝不会白死。我发誓。
与净天教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夏侯琳转过身小跑跟上队伍,泪水第一次狠狠抖落下来,紧接着就被自己粗暴地擦干了去,火辣辣地疼。
6)
数月之后,折剑山庄又一次召开武林大会。
江湖浩劫净天教之乱终于以魔君姜世离被蜀山封印为结,余党溃不成军,净天教终于覆灭。
此一长久之役中,江湖正道损失严重,仅以四大世家为例,皇甫世家门主、夏侯世家门主、二门主均亡故,夏侯世家少主失踪,更有无数死伤。
沉舟侧畔千帆过,武林中亦有新一辈崭露头角,以开封皇甫世家皇甫卓与青州夏侯氏夏侯琳为首。年轻的皇甫卓武艺高超,在覆天顶一战成名,已接任皇甫世家门主之位。潜伏于净天教数年的夏侯琳更是名扬江湖,虽出身仅为夏侯世家正统一支远亲,在青黄不接的如今,也足够凭其威望坐实夏侯世家门主位置。武林大会上,武林盟主欧阳英向两位年轻人表达了赞赏。
欧阳英老得很快,明明是壮年,却隐有风烛之衰,皇甫卓待人和气,礼数周全,夏侯琳则连寒暄都懒得敷衍,把不耐烦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收徒作孽,养女不孝。夏侯琳打心里瞧不起欧阳家,瞧不起欧阳英。她觉得江湖中人与她意见相同的不在少数,此一武林大会,有的是人来看欧阳英的笑话。夏侯琳连笑话都不屑看,她庆幸自己这个旁支来的门主没那么多旧要续、没那么多关系要保持,她只想赶紧离开这地冻天寒再也不要有联系。
抬头一看,是一株红梅,彼时年幼,跳起来为欧阳倩折花的过去蓦地浮现,此时花开依然,夏侯琳却只恨最后一战没能当场杀了欧阳倩。
想起最后一战,却是很蹊跷的。夏侯琳总觉得似乎自己忘记了什么,有些人的面孔在记忆里太模糊。不过关键的倒是没忘。
当时姜世离已是强弩之末,先想到依然不是安排自己的后路,而是让毒影及多名护卫护送欧阳倩从密道离开。夏侯琳是那护卫之一。她当然没有放过这一绝好机会,隐姓埋名多年似乎就是为了那一刻的回击。夏侯琳袭向欧阳倩的一掌用了十成内力,虽被躲开没有伤及要害,但也足够这位体弱的欧阳二小姐气血逆行,筋骨俱断。
“你……你是夏侯琳!”欧阳倩有些慌乱的声音夏侯琳至今能捕到余音。
“欧阳妹子好记性,”夏侯琳当时就笑出了声,“我就是你的夏侯姐姐啊。”
欧阳倩的眼里闪过片刻的不可置信,瞬间就归于沉静。大概是最初也不信曾经如此交好的友人能下此狠手,但电光火石间,她就懂得了全部因果。
夏侯琳憎欧阳倩的神定气闲,恨恨地逞起口舌之利,“你一死,姜世离定然无心恋战。”这句话她觉得是真的,姜世离对背道而驰的旧友尚且如此,何况欧阳倩呢。夏侯琳心中冷笑,还真是多谢了魔君意料之外的多情,“魔教覆灭,我夏侯琳定能扬名天下。好妹妹,你真是帮了姐姐大忙啊。”
欧阳倩没有再答,她看着夏侯琳,神情是悲伤和决绝。欧阳倩被护卫们护送着离开,毒影则留下与夏侯琳战了许久,两人武功均是狠毒阴厉,平分秋色不可开交,直至正道大批援军赶到,毒影才不甘心地逃离。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夏侯琳恶其胥余,看着折剑山庄的什么都厌烦,大会一毕,就告诉那欧阳家管家欧阳斌要离开。欧阳斌当然是要客套挽留的,说不如多住几日,她刻薄一句“欧阳管家,我只是陈述决定,并非征求意见,还请你明白。”便径自去牵马。马厩里,夏侯琳遇到了同样是整装待发的皇甫卓,心情稍霁。她想,看来无论表面如何有礼有节,骨子里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夏侯家和皇甫家的两支队伍在雪石路同行,夏侯琳与皇甫卓在最前面。夏侯琳看他剑眉星目,英气勃发,一时扫空了适才的郁结。“皇甫门主,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说一句佩服。”她赞叹他覆天顶上的英勇,觉得大概这个人还能结交吧。
“这也是我想向夏侯门主说的。”马上,皇甫卓执缰朝她拱手,“夏侯门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哈,我们也就不用彼此奉承了!”夏侯琳痛快一笑,又懊恼说,“只可惜没能手刃了欧阳倩为盟主清理门户,呵,若再被我发现了和魔教有丝毫关系之辈,我夏侯琳定杀不饶!”
皇甫卓的眉却微微皱了一下,“夏侯门主果然是女中豪杰!”他道了这一句,停一会又说,“只是请听皇甫一言,有罪之人自然当罚,但定罪前还需慎重,以免伤及无辜。”
夏侯琳一愣,笑容滞在脸上。她立即拉了缰绳吁停了马。皇甫卓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尴尬,也好脾气地退回来与她并驾。
“抱歉,马蹄声大。”夏侯琳的解释显然没有诚意,她语气不善,“皇甫门主刚才说什么,夏侯没有听清。”
“皇甫说,请夏侯门主定死罪前慎重,以免伤及无辜。”皇甫卓不卑不亢,重复一遍。
“即使是姜世离的妻儿老小?”夏侯琳挑眉。她知道皇甫世家最困难之时,几乎被净天教灭门。
“即使是姜世离妻儿老小,仍需明察。”皇甫卓的情绪不曾波动。
“哈哈哈哈哈哈!明察!”夏侯琳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甫门主,你以为这些人中,有无辜?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梅树上的雪都因这大笑有些晃悠,“皇甫门主,夏侯理应重新认识你一番——你可真是个,天大的好人啊!”
面对尖酸的嘲弄,皇甫卓只是摇摇头,“无关好人与否,不过是皇甫认为正确的行事准则。”
“——我不能理解,更不能接受。”夏侯琳瞬时敛去笑意,语气坚定又漠然。
“我倒是能理解夏侯门主所想。”这回轮到皇甫卓微笑了,虽然是笑着,他的话语中也是透露着不肯让步的韧性,“但抱歉,皇甫也不能接受。”
话不投机半句多。夏侯琳不再接腔,轻夹马身恢复行进,前方不远正是岔路,他们互道一声不远送,分道扬镳。
7)
等夏侯琳南下去明州又过了一段时日。经过家族商议,决定于青州扩建夏侯世家正气山庄,成为夏侯家总舵,原明州夏侯世家院落变卖——出此决议,实是因明州主要经营在于海运,人手告急、百废待兴、主场又是陆路的青州一方无暇顾及。
偌大的夏侯家宅院里,仆从熙熙攘攘搬动各式物件家财,看起来明明热闹,给人的感受却全是萧条没落。夏侯琳打听到了夏侯瑾轩的住所,在那伏波小院里稍微驻足,然后推开了他的房门。
很久没有人收拾打整,桌案上都是蒙蒙的灰。夏侯琳环顾四周,这位堂兄看来果如传闻一样爱文不爱武,房间中左图右史,汗牛充栋。
对于覆天顶上之事到底是歉意的。她关了屋门,站在夏侯瑾轩的房间中央轻声道,“堂兄,最后惊扰了你,非我本意,但确是我的错,若地下有知,还请不要迁怒兄长。”
自然是不可能有回答的。阳光斜斜透过窗棱,照见空气中飞舞的尘粉。夏侯琳走到夏侯瑾轩书桌之前,见搁笔上一支狼毫墨早凝结,笔尖干拧成了脆硬的一绺。再看过去,就见镇纸之下的书笺端得是遒劲的一列狂草。
二叔,瑾轩定为您报仇。
夏侯琳觉得眼睛有些发胀。不善习武的夏侯瑾轩最后上覆天顶的心情她感同身受。而事情最后的各种疑惑在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伸手抚上那字句说,“堂兄,你放心。你的心愿已了。姜世离已被封印在女娲血玉中,二十年后就会魂飞魄散。”她摩挲着字迹的飞白,仿佛在感受当时怒书此句的少年生命的张力。夏侯琳闭上眼睛,“堂兄,你安息。我们夏侯家,大仇得报。”
夏侯琳走出了夏侯瑾轩的房门。她没有动夏侯瑾轩屋内的东西,没有看那厚厚一叠放在书桌上锦盒里书信,也就错过了明州与折剑山庄曾经不间断的“永以为好”的温存柔情,更是无缘得知那武林公审之上夏侯瑾轩的真正立场。至于覆天顶之战,她也理所应当的,也和绝大多数江湖中人一样,没有提早二十年了解到背后的故事。
院落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明州的夏侯弟子,看到夏侯琳出来了,神色惶惶地迎上去,像是等了她好一会。那个夏侯弟子向夏侯琳请求,不要卖了这所宅子,他说自己叫向儒,从前是夏侯瑾轩的侍从。
“门主……您不知道,少主他虽然武功差一些,但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似乎是知道夏侯琳不喜武功不好的门中人,向儒介绍起夏侯瑾轩一开口就是这句。
夏侯琳只觉得动容。
“而且他定不普通,曾经他出海去找仙药——一去五年没有音信,可是五年后,他又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容貌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还说自己根本没有离开这么久——”那侍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夏侯琳也十分难得地耐下心听了很久,仿佛从那些话里真的管窥蠡测到一个人的一生。
“您看,要是这房子易了主,少主哪一天回来了、可是连自己家都找不到了啊……”
夏侯琳终于不忍破灭他的希冀,接了一句,“是啊,也许哪一天,他就回来了。”她极力赶走脑海中燃起来的那团凄切的火光。
只是这明州夏侯宅终是留不住的。毕竟当时大家都以为一切已尘埃落定,万象理应更新。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