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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权转载][仙五前][紫白]但是风会将我们带走 BY 电信娘 END 附本文同人天窗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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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授权转载][仙五前][紫白]但是风会将我们带走 BY 电信娘 END 附本文同人天窗地址   [授权转载][仙五前][紫白]但是风会将我们带走 BY 电信娘  END 附本文同人天窗地址 Icon_minitime周三 七月 10, 2013 6:59 pm

授权见置顶。
此文作者会出本,文前放置天窗地址:http://doujin.bgm.tv/subject/16561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原作者。 



 
正文
 
 
 
 
*大家好,lz换了个服卷土重来了(喂
*loop系老梗,主要是想改变世界线的皇甫黑长直大冒险
*估计会周更- -
 
 
 
————————————
 
 
 
第一回
 
“皇甫门主,走吧。”
听到一贫这句话,皇甫卓回过神来。他环顾四周,其他人都已不见了踪迹。
“姜……魔君他……”
“已被送往蜀山。”一贫说,“净天教变成如今这局面,蜀山难辞其咎。这一次,定不会让魔君再逃脱了。”
皇甫卓恍惚地点了点头。大敌已除,父仇已报,他脸上却无丝毫快意。
“门主,贫道听闻你与魔君相交多年。此时心中惆怅,也是人之常情。”
皇甫卓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眼下净天教仍有许多残余势力,仍须江湖众派同仇敌忾,自己是皇甫家的门主,若叫蜀山的人觉得自己仍念着与魔君昔日的情分,想必对今后联手除魔之事不利。
皇甫卓摇了摇头。
“魔君罪大恶极,应有此……此……”
他咬着牙,不能将话再说下去。
一贫拍了拍他的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当夜,四大世家于山脚下四大世家驻扎的营中摆了庆功宴。
皇甫卓不禁想,此役过后,他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功可庆。
可想归想,他身为门主,自然不能全凭个人喜恶行事。几年前他还是喜怒形于色,处处直言不讳的人,如今却连一个蹙眉都要极力地敛回去。
他这才知晓父亲的不易。
宴席上不少夏侯家弟子和欧阳家弟子向他敬酒。他望着那一片片交错的红衣和紫衣,只觉自己饮下的全是刺骨的哀伤。
 
但他到底还是端坐到了宴席结束,直到将门下弟子们都送回帐中,才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他手下的弟子知他近一段休息的不好,便尽可能地将他的床弄得舒适些,用毛皮垫了一层又一层。只是皇甫卓躺了很久,手与心均是一片冰凉,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伸手到被子外,摸到自己的剑,用手指仔细地摸索着剑鞘上的花纹。
剑还在,他想,它不会变,也不会走。只要剑在手中,皇甫家失去的一切,他总能一点一点争回来。
可他也知道,自己失去的那些,已无论如何也寻不回来了。
他不愿再想,只将剑抱入怀中,心中略微安定了些,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眠。
 
这一觉他睡得很好,听窗外不知什么鸟叽叽喳喳地闹了一阵子,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因昨晚饮了不少酒,他头痛难耐,爬起来用侍女打来的水胡乱洗漱完了,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他自幼便住在这房间里,对着房间再熟悉不过,即使他闭着眼,也能说出每件事物的摆在什么地方。
可这是开封皇甫府。
而他昨晚明明应在覆天顶下的帐营里睡下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昨晚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剑,已被安安稳稳地放回了架上。
他问进来收拾的仆人:“我睡了多久?”
那人奇怪地看着他:“您睡了一夜。”
“那谁把我送回来的,我怎么会毫无察觉……是蜀山的人吗?”
仆人更加奇怪了,“少主,昨日您一天都在府上,并未外出,也没见过什么蜀山的人。”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是在……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因皇甫卓脸色大变,那仆人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战战兢兢地重复了一遍:“少、少主。”
皇甫卓哑然,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覆天顶上的种种与现在,究竟哪个是梦?皇甫卓思索着。
他刚刚给本应已故的父亲请安时,就已险些落下泪来。一出来,又看到自己那个在净天教围攻府上时已死去的徒弟,正在院中认真地练着剑。
他毫不迟疑地拔出自己身上的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指尖。
直到血滴滴答答地沾湿了地面的石板,他才确信这一边是真的。
常念阴郁地看着他这古怪的举止:“师父,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
他唤来人草草包了伤口,然后上去指点了常念一会儿。
 
接近晌午的时候,一个下人忽然一脸惊愕地跑了过来。
他还没开口,皇甫卓就隐隐料到他要说什么了。
尽管如此,他的心还是剧烈地跳了起来,一下一下地砸在胸腔里。
那下人说,那个已经失踪了五年的夏侯少爷,刚刚出现了在门口,说要见您。
 
 
 
tbc.
 
 
 
*本来呢想写完一回再发上来的,但是既然写了不少了还是先发着吧……
*另外从仙五前结局到覆天顶lz搞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这里就姑且设定为一个月
 
-----------
 
夏侯一行人的一言一行,都与昨夜皇甫卓梦中的一模一样。
皇甫卓记得在梦中,夏侯瑾轩、瑕与暮菖兰三人随夏侯家攻上覆天顶后便不知所踪。人们找到了夏侯家大部分弟子的遗体,却惟独没有找到这三人。
皇甫卓起初坚信这三人未死,或许只是在某处耽搁了一阵。可待到夏侯门主下葬那一日,夏侯瑾轩仍未出现,皇甫卓便心知不妙。
或许他们的确遇到的凶险,说不定又去了仙岛一回,皇甫卓安慰自己,那时各派都在讨论联合攻打覆天顶之事,他日夜操劳,自然没有时间再去搜寻有人的下落,只好决定覆天顶一役过后,再去细细打探这三人的事情。
眼下这三人自然也说不出他们几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皇甫卓也只得处处留心。
而与他们一行的还有一个人,皇甫卓本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
他想,无论是谁,他都会竭尽全力,让他们不至像梦中那般陷入绝境。
 
在夏侯瑾轩他们决定启程前往蜀山的时候,皇甫卓说他有些事还需准备,让他们稍等一下。
他走到后院,看到常念正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摘下了一个蝉蜕,放在手心里反复地看了看,又将它高高地举起来,让它看上去好像还在飞似的。
皇甫卓在一旁心想常念虽然长得快些,到底还是个孩子。可如果他这样走了,这个孩子接下来会做出些什么来,他在梦中也早已知晓。
可他仍心存一丝侥幸。
“常念,过来。”
常念被他这么一喊,浑身一震,慢慢转过头来:“师父。”
“明日一早,吴风他们要送一批货物去长安,你随他们一起去。”
常念神色有些惊恐:“明日?为什么要我去?”
皇甫卓尽量放软了声音,“你年纪已不小,该出去历练一番了。”
他虽和颜悦色,但常念仍旧脸色发白,握紧了拳头,良久才点了点头。
再一松手,皇甫卓便看到那蝉蜕的碎片从他的指尖漏了下来。
 
他又去了父亲那里,告诉他夏侯在丹枫谷的所见所闻,又说江湖上有传言。净天教不日也许要攻打四大世家。
皇甫一鸣听了这话也并不惊奇,只道皇甫家之前已有准备,且净天教虽在江湖上声势浩大,但若要同时进攻四大世家,兵力分散,也不足为惧。那些妖魔若敢来犯,皇甫家也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皇甫卓只得再三劝父亲不可轻敌,又与众弟子交代了一番,特意嘱咐吴风一路照看好常念,方与夏侯前往蜀山。
 
之后发生的种种,他在梦中虽已经历,至净天教攻打蜀山之时,他却仍是惴惴不安。
之前已与蜀山长老谈及姜世离将攻打锁妖塔一事,但他也看出,在用人之事上,蜀山已有些捉襟见肘。况且他也拿不出什么确实的证据向蜀山证明他所言不虚。连他自己有时都不禁怀疑,被一个梦搅得心神不宁,自己是否是中了魔障?可他还是一个人来早早地到了锁妖塔前。
他也知自己鲁莽轻率。但这一次,他想独自先见一见姜世离。
自折剑山庄公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除了那晚梦中他们最后的一场缠斗以外,这些年那人甚至从未入过梦来。
可他一直有许多话想要问他。
他知姜世离此时也许已不会回答。但他也不愿再将这些疑问留着自己一个人想。
 
锁妖塔前的守卫弟子见皇甫卓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却不敢放他进去。
皇甫卓没有硬闯,只道自己是长老派来支援的,之后便拔剑出鞘,立于入口之处。
他等了很久,几乎要失望地松下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感到四周魔气逼人,竟让他头痛欲裂。周围的蜀山弟子还未来得及拔剑,已被数条咆哮的火龙掠倒。
皇甫卓勉力挡下这一击,胸口却已是一阵闷痛,眼睛也被刚刚的强光刺得什么也看不清。
但那声音,他却不会认错。
他听见姜世离极压抑地说:
“皇甫少主……怎么会是你。”
 
tbc.
 
 
 
 
皇甫卓在五年间,也曾寻过姜世离,甚至与他说过话。但亲眼见到他的面,却只有这么一回。若不是梦中曾见,他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人来。
“姜世离,”皇甫卓待清了清嗓子,但中气却已有些不足,“你可知蜀山封印若破,这人界将会如何?”
姜世离沉默不语,反倒是一旁的黑袍人开了口:
“这个不劳皇甫少主担心,主上自然比你清楚得多。”
“我没有问你。为害苍生,屠戮无辜,便是你想做的事吗?”
皇甫卓抬起手中的剑,“姜世离,回答!”
“主上,封印之事要紧,外面的弟子恐怕撑不了多久。”黑袍人见姜世离有些犹豫不决,便在一旁催促。
经这一提醒,姜世离终于开了口:“皇甫卓,你若现在离开,我还可留你一命。”
皇甫卓闻言,心中已一片冰凉,知道此时已无回旋余地。但他也知单凭一己之力,并不能阻得了这三人,只得想办法再拖上一拖。
“姜世离。”他说,“此时你若退兵,时犹未晚。我愿意尽释前嫌,与你再做兄弟。只要你们不再为恶,其余世家那里由我来说服,我必竭力护得你们周全。”
“皇甫卓,”黑袍人说,“五年前在开封,你也曾如此担保,结果反累得主上险些落入虎穴。你以为主上还会再上你的当吗?”
皇甫卓感到胸口气血翻涌,喉中一阵腥甜。他猛地将剑钉入地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姜世离,若你们执意要进锁妖塔,便尽管一试。若你真能斩杀了我——”他嘴里一阵阵发苦,“那也好,见着我的尸体,夏侯兄就不会再妄图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说服你了。”
 
若不是那把燃烧的巨剑直直地劈向了他的门面,有那么一瞬皇甫卓真以为自己说动了姜世离。
 
皇甫卓少年时曾多次与姜承切磋武艺。姜承年长几岁,出身又低,起初处处让着皇甫卓,让这小少爷对他很是不满,却也知道,皆因为自己剑术不精,才无法逼得姜师兄使出全力来。其后他日日苦练剑术,只希望在下次见姜师兄的时,能与他竭尽全力地拼个胜负。
十三岁那年,皇甫家的小少爷终于让姜师兄动了真格。皇甫的剑在姜承的手臂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而姜承也不慎割破了皇甫卓的虎口。
姜承大惊失色地向他请罪。皇甫卓却将止血草啪一声重重地糊在了他的伤口上。
“你不要对欧阳伯伯讲。我也不告诉父亲。”
 
之后皇甫家与欧阳家渐渐交恶,皇甫卓只能在每年擂台上见到他姜师兄的身手,却觉得自己武功已与他相去不远。
最近的五年里,皇甫一鸣开始将家中许多事交付与他打理,以至于他无暇再像往日一般心无旁骛地练剑,剑技虽未生疏,却也再无多少进步。
但他也未想到,自己在姜世离手下,竟已过不了几招。
 
滚滚的热浪瞬间将皇甫卓击倒在地。
他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感到手中的剑柄烫得要烙掉手心里的一层皮,再想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口中正不住地涌出鲜血。
在高温与剧痛中,他模糊地看到姜世离走了过来。
“皇甫家乃我教心腹大患,斩草除根,就是现在。”那黑衣人又在说话了。
可姜世离只是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锁妖塔入口。
“且慢!”
一人御剑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姜小哥,厉小哥,好久不见了啊。”
“主上,”血手向前一步,挡在姜世离身前,“这人是雪石路上救我们的那人。”
那人冲他们一拱手。“蜀山罡斩拜候。”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罡斩长老。”黑袍人说。
“啧啧。”罡斩却没有理会他,而是低头看着皇甫卓。再一抬头,脸上已没有了平时那副笑容。
“姜小哥,这小少爷一直待你不薄,你怎么把他也给打成这个样子。”他蹲下身,将皇甫卓扶起,靠在一旁。
“小少爷,你做得很好。”罡斩急匆匆给他施了个法术护住心脉,“坚持住,别睡着了,师兄他们很快便会来。”
“谢兄,”皇甫卓奋力用未伤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你也知其他人很快就来,只需再拖延一会儿,千万不可兵……咳咳、兵解……”
罡斩听得一愣,随即将他的手毫不费力地扯了下来。“放心,剩下的就交给我。回去记得你欠我那顿酒。”
他见皇甫卓已眼神涣散,咳得听不进什么,叹了口气,只身追着魔教三人冲进了塔的废墟之中。
 
皇甫卓又强撑了一会儿。他望着自己被火焰灼得通红的手指与手中的那把剑,忽然觉得这剑陌生得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它的名字。
他只觉黑暗像一层丝缎似的将他温柔的裹上,让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再一睁眼,已是一个安安静静的黄昏。照看他的蜀山弟子见他醒了,忙叫来草谷道长。
草谷查看完他的伤情,只说他右手伤得极重,若想好起来,近几个月内都不宜再用剑。
等她诊治完了,才向皇甫卓说起众人的情况。
 
夏侯家的二门主在此一役中不幸身亡。
夏侯瑾轩等不及皇甫卓醒,便启程回夏侯家,要将噩耗带给父亲,瑕与暮菖兰也一同去了。
而玉书青石赶到锁妖塔时,发现废墟里的残垣断壁都已被一股强大剑气齐齐地削去了一截,魔教三人中二人身负重伤,见蜀山援兵已至,只得先行撤退。
但罡斩本人也真气耗竭,身被数创,还未及救治便逝世了。
皇甫卓听她说完,已几乎说不出话来。草谷见他面露绝望之色,却并不明白他为何会悲伤至此。
只有皇甫卓自己知道,他谁也没能救得了。
 
因他还需再休养几日,不得远行,只好再托草谷去打探家里的消息。
他强打起精神,心想虽其余的事他或无力改变,但常念不在,皇甫家定可逃过一劫。
少顷,打探消息的弟子带了一个人回来。
皇甫卓见来的是自己府上的刘言,又见他一脸悲戚,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刘言一见他,已是双目含泪。
“少主……门主他,过世了。”
 
在净天教围攻四大世家之时,其余三家虽各有损伤,但毕竟未伤元气。
唯有皇甫家,遭到了灭顶之灾。
皇甫卓强行辞别蜀山,回到皇甫府中,只见墙屋倾颓,瓦砾遍地,处处都是刀剑的痕迹。家中的弟子家丁也已所剩无几。
他声音打颤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是常念在府中水粮里下了毒,我们才死伤惨重。”
“不可能,常念已跟着吴风走了,怎么会回来?”
“吴风说,他们没走多远便听说净天教大举进攻开封,就赶回来支援。”刘言咬牙切齿的说,“不想那个叛徒竟然……”
皇甫卓感到一阵眩晕。
“那常念他,现在在哪。”
“他意图行刺门主败露,已被众弟子处决。”
皇甫卓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后院走去。
“我要……见一见父亲。”
他咬紧了下唇,眼眶通红,却没有流出一滴泪。才走出几步,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得分外清脆。
皇甫卓睁开眼,又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间。家丁端了水盆进来为他洗漱,面色平和,并无一点悲戚之色。
他问:“谁将我送回来的?”
家丁说:“少主您昨晚是自己回房就寝的。”
他又问:“夏侯家的少主,可有消息了?”
家丁更奇怪了,答道:“夏侯家那少爷都失踪五年了,您怎么突然问起来了?”
皇甫卓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不知是欣喜还是沉重。
但无论如何,他又回来了。
 
                 tbc.
 
--------
 
*二周目,扑街。
*好好开一下总结会,打起精神三周目吧,阿卓。
 
 
第二回
 
皇甫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过去的那一切,都不可能只是梦。尽管他的右手已恢复如初,但细看之下,还是隐隐有些淡白的斑痕,似乎是在提醒他,他已失败了一次。
无论如何,他都绝不可再鲁莽行事。如今这一时刻,他所有至爱亲朋都仿佛被推到了悬崖边,性命岌岌可危。他的时间不多,若想将他们全部救下,务必思考出一条万全之策。
然而仅靠他自己是不足以想出这么一个计策的。
此外,关于自己为何会困于这一段时间,他也毫无头绪。
幸好他那个向来机智博学的好友,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来了。
 
夏侯瑾轩听完他的话之后,脸上又是惊讶又是忧虑。
“皇甫兄,你是说,二叔和谢兄他们都会被姜兄……”他摇了摇头,“若不是我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知你从不会说谎,这些话我是决不会相信的。”
皇甫卓说:“我知此事听来荒谬之极,然而请夏侯兄务必相信我。趁现在局势尚可回转,我想与你共同商计一条解决之道。”
“事出唐突,我又刚刚回来,对如今的情势不甚了解,一时也说不好。”夏侯瑾轩挠了挠头,“但既然知道净天教的进攻部署,只要一一告知众人,防范于未然,或许可以减少伤亡。”
皇甫卓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如何让各大门派相信我的话。”
“的确,若要跟众人解释皇甫兄你这一番奇遇,恐怕要费上老大一番口舌,对方也未必会信。”夏侯瑾轩支着腮想了一会儿,说:“不过,听皇甫兄说净天教与江湖各派交恶,那各派在净天教可有眼线?”
“这个我……确实不知晓。但曾听闻夏侯家北方一支曾试图打入净天教中,之后便没了下文。”
“唉,这倒像是他们会做的事情。不过即有此种传言,我们可告知四大世家,就说是安插在净天教的线人得知了净天教的进攻计划。如你我二人亲自出面,想必对方不会起疑。至于蜀山嘛——”
一旁一直闷不作声,津津有味听他们的谈话的谢沧行突然插嘴进来:“两位小少爷放心,说服蜀山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虽然刚刚皇甫卓已向众人点破谢沧行的身份,但显然大家一时半会都还不能适应谢沧行蜀山长老的事情,都是一脸的将信将疑。
皇甫卓走到谢沧行面前。“谢……罡斩长老,您愿意相信晚辈所言?”
谢沧行哈哈大笑:“这有什么愿不愿意的,俗话说三岁看老,我一早就知道小少爷你不像是说谎的人。”
夏侯瑾轩好奇地凑过来:“谢兄你和皇甫兄是旧识啊?”
“这个嘛,有空再与你们细说。”
夏侯瑾轩在谢沧行这里碰了壁,扭头去缠皇甫卓。
“皇甫兄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谢兄的?为什么刚刚在大门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皇甫卓刚想否认,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若不是被夏侯瑾轩及时扶住,早已跌坐在地上。
“我……确实不知……”他强撑着说。
“皇甫兄,快别说话,你脸都白了。”夏侯瑾轩扶他坐下,又喊来家丁给他倒了杯水,这才稍稍平定下来。过了一阵,皇甫卓感觉头痛缓解,又直直地坐了起来。
“夏侯兄,我还有一事。你见多识广,可知像我这般困于一段时间内无法脱出,是中了什么法术?”
这回夏侯瑾轩想了半晌,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谢沧行想起了什么。
“我听说,我们蜀山的掌门亦曾有过回溯过去的奇遇,似乎是中了女娲族的什么法术,完成心愿后即可脱出。”
“那若……未能完成心愿,是否就会回到原点?”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谢沧行说,“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等上了蜀山,我那群神通广大的师兄师弟多半能为你找到解决之法。至于眼下要做的首先是通知四大世家。时间紧迫,我们这就出发吧。”
“我府上还有一些事务尚未处理完毕,”皇甫卓说,“夏侯兄,你先去夏侯府吧——你不在这五年,夏侯门主和二庄主日夜煎熬,盼着你归来。你现在理应先给他们报个平安,并告知他们魔教入侵之事,让他们早作准备。”
 
皇甫卓走进后院的时候,见常念正坐在石阶上发愣。刘言之前已对他说过,常念这几日看起来心事重重。现在想来,必是已与魔教暗中勾结,图谋对皇甫家行不轨之事。
此时无论怎么处置他,也已不为过。然而皇甫卓握紧了剑柄,却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在五年前遇上这种事,他定能毫不犹豫地挥剑。然而这几年来他与净天教教徒数次交手,虽各有损伤,但他从未夺去一人性命,心中所想,无外乎是留下一点回转的余地,或许有一天,姜世离会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即使净天教行事日益猖獗,皇甫卓心里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却仍怕就此斩断了他与姜承之间最后一丝牵连。
他并不曾想过,自己要杀的第一位魔教弟子,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
良久,他将手从剑上移开,走上前去,与常念并排坐在石阶上。
“常念,你若有心事,可以讲出来。”他说。
常念摇了摇头,也不看他,只是直直地盯着石板。一片枫叶落下来,他才眨了眨眼。
 
皇甫卓想起自己像他这么大时,虽父亲要求同样严苛异常,平日里亦没有什么玩伴,但没有一天是过得不开心的。最大的心事无外乎只是今日的剑练得好不好,父亲满不满意,还有——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姜兄、夏侯兄、还有欧阳家的小姐,与他们一起玩耍。
那时他在同龄的孩子里已算得上十分稳重,但见到夏侯瑾轩用红叶卷成小船的样子在自家的池子里玩得兴起,也起了些玩性。而姜承总在一边守着他们,随时准备在夏侯家的少爷跌进水塘的时候冲上去将他捞起来。
结果那一日跌进塘子里的反而是皇甫卓。他与夏侯瑾轩鼓着腮帮子比赛看谁能一口气将叶子吹得更远,眼见自己落后了一截,一着急,身子前倾得多了些,一个重心不稳就滑了下去。
皇甫卓身上的衣服繁复厚重,浸了水之后更是沉甸甸地坠在身上,姜承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拽上来。他想到自己为了这一点玩闹之事竟失态至此,顿时羞得耳朵都红了。直到家丁为他换了衣裳,擦干头发,他的脸还是红得厉害。
之后家里人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姜汤。夏侯家的小少爷喝不惯,只抿了几口便放下了。皇甫卓也觉得这汤又甜又辣,喝下去刺得喉咙火辣辣地痛,只能一点一点地喝着。间隙他抬眼看了一眼姜承,才发现姜承的碗居然早就空了。
“姜师兄喜欢这汤么?”他问。
姜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夏侯瑾轩一听这话,兴高采烈地将碗推给他。“姜兄,权当是帮我个忙,我这一碗,你替我喝了吧。”
姜承一脸为难。实在在拗不过夏侯瑾轩的软磨硬泡和姜汤浓郁的香气,伸手接了那碗,一仰头就喝了下去。
“多谢夏侯少主。”他说。
“姜师兄若还要汤,我叫人再去煮些便是。”皇甫卓说。他知道姜承是个孤儿,并没有那么多人惦记他,也许这种最寻常不过的食物,也并不总是能喝上的。
这回却轮到姜承脸红了,“多谢少主。我已经喝够了。”
皇甫卓这才想到自己刚刚那种态度,或许会伤了姜师兄的自尊,便不再言语,全神贯注地喝完了汤。
然而他的手指一放下那滚烫的碗,便迅速变得冰凉。于是他将手指贴在自己滚烫的面颊上,想让它们变得暖和一点,
姜承常年居住在寒地,一看到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觉得手冷了。以姜承以往的经验,这法子只会让人越来越冷,因此他想也不想,便将皇甫卓的手拉过来,拢在自己的手心。
皇甫卓一惊:“姜师兄你这是……”
姜承这才想到对方并不是折剑山庄里的师兄弟,而是皇甫家的少主,自己这么做着实有些逾矩。可刚刚皇甫卓落水,他心里已给自己担上了一份罪责,若此时再帮不上什么忙,他怕是要一路愧疚到折剑山庄去。
他言简意赅地说:“皇甫少主不用担心,很快就能暖起来了。”
姜承刚饮了两大碗姜汤,此时手心温暖得如火炭一般,皇甫卓只觉得这暖意顺着指尖一路往上慢悠悠地烧着,在自己的心窝里打了个转,再流到各个角落里去。
又过了一会儿,姜承觉得皇甫卓的手指还是太凉,便握在掌中轻轻搓揉起来,等终于觉得暖了才松手。因他掌心粗糙,竟将皇甫卓的手背搓得一片绯红。
眼见姜承多半又要说出什么道歉的话来,皇甫卓连忙抢先一步向他低声道谢,并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走了。
 
皇甫卓原本以为只要衣食无忧,这天底下大半的少年都应如他一般无忧无虑地长大。可见了常念他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这五年来他看着常念,有时候就会想起姜承,同样都是身世不明,孤苦无依,也许常念受过的苦,姜承也同样经历过。因此他在教导常念时格外耐心,对他关照备至,只希望自己能像欧阳英早些年关爱姜承一般,让这个孩子健康长大,不让他像姜承一般最终走上那条道路。
可常念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
他挨着常念坐着,感到少年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着。
“常念,你在慌什么?”他问。
“我没有慌。只是师父你今天为什么会……”
“为师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
常念低着头,不再做声。
“常念,”皇甫卓说,“直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师父。”
少年一惊,正欲辩解什么,皇甫卓已一个手刀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后颈。
 
 
皇甫卓唤来刘言,让他将常念关押在一处偏僻的弟子房中,日夜派几个心腹弟子看守,无论遇上什么情况,切不可让他离开房间半步。若门主问起,直说是少主的意思,事关皇甫家安危便可。至于常家夫妇那边,只消说常念被自己带去了蜀山,不过几日便回来。
安置完了常念,皇甫卓又命人将家中仓储水井细细检查了一遭,确认其中并未投有毒物,才安下心来。
 
之后他与夏侯瑾轩等人去欧阳、上官两家通报魔教即将来袭的消息,上官家虽有些将信将疑,但见是二位少主亲自前来,便也不敢轻敌。而欧阳家上下一听这个消息,立刻群情激奋,摆出一副要和魔教决一死战的架势。亦有折剑山庄弟子对夏侯与皇甫二人说,两位少主今日可算是认清这魔君的真面目了吧?
夏侯瑾轩刚想解释几句,皇甫卓无声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又对折剑山庄的众人说他们还需赶赴蜀山,就此告辞。
在云来石上,皇甫卓对坐在一旁发愣的夏侯瑾轩说:“自欧阳二小姐被姜世离掳走后,折剑山庄早已对魔君恨之入骨,你与他们争辩,不过是让他们怀疑你与魔教仍有联系罢了。”
“那你呢,皇甫兄?”夏侯瑾轩试探地问,“你是否还信任姜兄?”
皇甫卓抚着自己右手心里的斑痕,没有再回答。
 
到了蜀山,夏侯瑾轩匆匆去找他的二叔。皇甫卓则由罡斩领着去见青石、玉书,向他们讲了自己的奇遇以及魔教进攻蜀山的图谋。
青石说:“蜀山封印正值动荡之际,若有人要来打破封印,的确是最佳的时机。只是没料到那姜世离竟有如此野心,居然想破除两界封印,使魔族长驱而入,入侵人界。如此说来,蜀山这些年纵容魔教,也是难辞其咎。”
玉书则用竹简敲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师兄,姜世离想打破封印,亦有可能是为了率领魔教众人回归魔界。不过他却不知,封印一旦破除,届时两界动荡,无论人还是魔……恐怕皆不得安生。”
皇甫卓听他二人讨论,心里想起上一回在锁妖塔前质问姜世离可曾想过封印破除的后果,却因未曾听到他的回答。
他是的确不知,还是不屑回答?
皇甫卓心里想了几转,忽然觉得自己再是深究,也已没有意义。姜世离将做之事罪无可赦,他亲眼所见,比谁都要清楚。
一边玉书青石与罡斩三人已商议起应对姜世离的策略。魔教教徒的正面攻击虽是佯攻,却也不可小觑,由凌音、铁笔率蜀山众弟子进行防御。法阵由草谷与青石维系,玉书、罡斩及皇甫卓等人负责前往锁妖塔迎敌。
“魔教教众虽广,然而要同时进攻五处,兵力分散,想必维持不了太久。保护封印要紧,你们切不可恋战。”青石说完,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罡斩身上。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罡斩笑这说,“这么大的事,我知道分寸。”
 
“这第二桩事,却是有关皇甫少主身上的怪局的。”玉书说。
“正是,不知道长有何高见?”
“据典籍记载,人、妖、仙、魔皆有法术可回溯过去。但各派法术大相径庭,解除的方法也各有不同。掌门当年所中乃女娲族的回魂仙梦,须完成心愿方可回到现实。但皇甫少主你却与掌门那时情况不同。”
玉书意味深长地望着皇甫卓:“掌门当年回溯过去之时,曾遇见那个时空的自己。但若我眼前的这位皇甫少主是从未来而来,那么我们这一时间的皇甫少主又到哪里去了呢?”
皇甫卓登时脸色煞白:“道长的意思是,在这一时空的我很可能已消失了?”
“不不不,我只是提出个疑问罢了。毕竟各派法术不同,不可以一概全。”玉书连忙摆了摆手,“且不知施法者目的为何,又为何选中了你……皇甫少主,你回溯过去的前一晚,可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或者有什么人接近过你?”
皇甫卓摇了摇头。那一晚他独自在营中,风平浪静,并无任何异象。
“但凡回溯过去的法术,目的无外乎有二,一是在于改变过往,二则是将此人彻底困死于一段梦境。只是我现在一时也无法分辨皇甫少主你是哪种情况。敢问少主觉得身体可有不适?”
“并无。只是前一回留下的伤,虽已彻底痊愈,但仍留有些许痕迹。”皇甫卓摊开手,将自己的掌心递给玉书看,“说起来,这当时还是草谷道长为我医治的。”
“我想,既然每次轮回会在你身体上留下这种痕迹,那么你经历的每一回都应是现实无误。难道是有什么人希望你能回溯过去,挽回这一切?”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皇甫卓在脑中细细搜寻了一遍。
按理说夏侯瑾轩去了趟仙岛,或许学会了什么仙家的法术,而在覆天顶战前又一直行踪不明,或许正是去做施法的准备了。但他知道即使夏侯瑾轩真有这等神通,也断不会将这个重担推到皇甫卓身上。
皇甫卓所熟知的夏侯瑾轩,如遇上此事,必然会亲身回溯过去,亲手改变一切。
 
可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还有谁。
 
几日后便是魔教进攻的日子。因事先得知二叔可能遇险的消息,夏侯瑾轩特地去保护夏侯二庄主。瑕本来也想跟去,但皇甫与夏侯二位少主都认为她大病初愈,不宜涉险,让她在太清殿留守。皇甫卓自己则与暮菖兰、玉书、罡斩一同前往锁妖塔。
“皇甫少爷,一回生二回熟,你已经经历过两回了,应该不那么紧张才是。”在锁妖塔废墟前等待姜世离等人出现时,罡斩安慰眉头紧锁的皇甫卓。
皇甫卓若有所思,听他这么一说,抬起头问他:“罡斩长老,过去您曾多次助姜承逃出生天,此时可有后悔?”
“皇甫少主可是要问贫道的罪吗?”
“并不是。”皇甫卓说,“我当年为洗脱他的罪名,亦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但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却让我后悔,当初为何要助他。”
“小少爷这是……伤心了?”罡斩见皇甫卓正要争辩,忙接了下句,“看走了眼也不打紧,人一辈子总有那么几回。可后悔却是不值当的。当年姜小哥的确遭人陷害,而你维护他亦是发自真心。若现在后悔,便等于是践踏了当日的情分。”
这一番话皇甫卓听得似懂非懂,还想再思量一番,突然感到四周魔气澎湃,头顶乌云涌动,耳边只听得罡斩低声说:“来了。”
 
见到罡斩一行人,姜世离显然大感意外。
“蜀山罡斩,在此恭候多时了。只是今日不便迎客,还请各位打道回府。”罡斩说完,将手中重剑往地上狠狠地一砸,登时剑身上数条锁链被震成了碎段,露出寒光四射的锋刃来。在他身旁,皇甫等人也已摆出了迎战的姿势。
“想不到蜀山今日竟早有准备……”黑袍人喃喃自语,“我们之中,恐怕出了叛徒。”
姜世离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你说怎样。”
“这几人虽武功不弱,但此地靠近封印,他们必然不敢轻举妄动。”黑袍人低声说,“以主上之力,只要杀了这几人,破除封印,我族大业即成。”
“姜世离,”暮菖兰向前一步走出来,“五年前,你这位军师曾雇我接近你们,并一路向他通报你的行踪。他对你定有图谋,切不可听信他的胡言乱语。”
“是啊姜小哥,”罡斩说,“你的这位军师,可有些不简单啊。”
黑袍人亦不辩解,只是继续低声说:“主上,要信谁,您自行决定。但外面的弟兄们,已等不得了。”
听到这话,姜世离猛然睁大眼睛,一扬手,数条金红的火龙即向众人袭来。
皇甫卓心知自己硬接不得,向旁边一滚,让那火龙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然而还未及站起,一只巨大的血爪从天而降,深深扎入他的左肩,将他半边身子都钉在了地上。
皇甫卓急于脱身,一连使了几个火系法术,逼得血手抽回右手防御。一经解除禁锢,他便顾不上肩伤,使出一套天道剑攻了上去。
然而那巨爪造成的创口巨大,血流不止,令他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心知不能再正面交战,只得一边在废墟间不断寻找隐蔽之处,一边不断地以火系法术阻却血手的脚步。他心知这样虽不能直接击倒血手,却也能稍稍拖延时间,并将他尽量引出这封印之地。
血手被他拖得渐渐焦躁起来,索性一路用右手将周围的残垣断壁都击得粉碎,没过多久,皇甫卓竟再无可以藏身的地方。他背靠着最后一块石壁,喘息着估算着对手的脚步。
在他用仅存的力气使出扔出一个三昧真火的同时,随着一声巨响,石壁在他背后整个炸了开来。那巨大的血爪将他连同碎石一齐压在了下面。
 
血手踩着碎石行来的声音格外清晰。
皇甫卓身上陡然一轻,是血手将那骇人的巨爪再次抽了回去。
“你救过我和主上。我不杀你。”血手说。
他感到血手将他翻了过来,然后重重地在他的腹部击了一拳。
晕过去一瞬间,他想,血手恩怨分明,居然就这么报了五年前那一掌之仇。
 
“皇甫少爷,你可算醒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皇甫卓其实还没清醒透,可罡斩的大嗓门一喊,可把他从里到外都醒透了。
“罡斩道长……”他望着眼前的男人,“您……没有事……”
“那是,”罡斩一笑,连脸上那道疤痕都跟着笑起来了似的,“有小少爷你事先提点着,我能有什么事。不过你可别乱动,再乱动,这一条臂膀怕都要费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皇甫卓才想起自己肩上的伤来。可他因心中欢喜,竟觉不出有多少疼痛来。
“那日你刚倒下,青石师兄、还有铁笔、凌音就赶了过来,姜世离见他们来了,知道外面的魔教教众已被击退,便不敢再打下去,开了个法阵就跑了。你放心,封印好好的。”
皇甫卓的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下来。然而他见罡斩在他面前渐渐敛起了笑容,又有些欲言又止,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样了?”他忙问。
“师弟和暮姑娘都受了点伤,但没有大碍。但是——”
罡斩顿了顿,似乎是怕皇甫卓接下来情绪难以自制,牵动了伤口,所以提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身体。
“夏侯家的二庄主和少爷,都不幸……遇害了。”
 
 
下一回战完三周目= =
三周目可真长啊……而且老姜不能出场,不开心极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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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草谷进来为他检查伤势时,才对皇甫卓说了夏侯遇害的情形。只知道当时一片混战,待战后清理时,在弟子房附近发现了夏侯瑾轩的尸体。而夏侯韬却连尸体都寻不到,仅留下了几片烧焦的衣物碎片。
皇甫卓见识过夏侯瑾轩的法术修为,也和魔教弟子教过手。他清楚,寻常的魔教弟子绝伤不得夏侯瑾轩分毫。况且蜀山上除夏侯家二人外,其余弟子虽有受伤,却再无一人殒命。
可见那凶手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明明白白,就是冲着夏侯家来的。
 
他坚持要去见夏侯瑾轩最后一面。
罡斩和草谷都拗他不过,只好领他去了那间房前。
“皇甫少主,不是我们不让你见,只是瑕姑娘把自己也关在里面……她不准任何人进去。”草谷说。
皇甫卓却仍不死心,走上去敲了敲门。
“瑕姑娘。是我,皇甫卓。”
“请让我,再见一见夏侯兄。”他见里面没有回应,又敲了几下。
他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女孩子的抽噎。瑕似乎是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哭泣。
“你们都不应该……拦下我。我应该和他一起去保护二庄主的。”她说,“皇甫少主,你说这一切你都已经历过两次,那么瑾轩的事、事情,你为什么没有能……预到?”
瑕的话中隐隐竟有责备之意。皇甫卓听得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草谷见他身体摇摇欲坠,忙扶了他一把。
“瑕姑娘悲痛过度,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她的话,皇甫少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皇甫卓还是坚持在门外站了很久。他一边等着那女孩来打开房门,让他去见自己友人最后一面,一边却也在不断地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直到天黑,瑕也没有打开门。皇甫卓只得回到房间。草谷给他配了安神的汤药,让他早早服下,劝他不要思虑过多。
皇甫卓心乱如麻,却也抗不过药力,再加上身体尚未复原,只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他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的黄昏。他昏昏沉沉地起来,想再去找瑕。可走到那间房的门口,却发现门大敞着,里面已一个人都没有了。
罡斩正好在这个时候逮到了他:“小少爷你怎么又乱跑,不想好了?”
“瑕姑娘呢?”
“瑕姑娘今日与暮姑娘一起,送夏侯少爷……回家。”罡斩似是顾虑他的心情,并未说得太过直白,“她临走时想对你道歉,说昨日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来。”
皇甫卓一惊,“她们走了多久?”
“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
皇甫卓心里紧成了一团,连忙对罡斩说:“道长,可否请您立即御剑带我前往夏侯家?”
“不成不成,你现在这个身体,万一半途掉下去可怎么办?你若有什么事,我替你去转告一声便是。”
“道长,此事十万火急。还请您速速转告夏侯门主,请他节哀顺变。只因净天教声势浩大,剿除之事务必四大世家与蜀山共同联手,夏侯家切不可单独行动,否则必损失惨重。”他郑重地说,“为报仇雪恨,还望夏侯门主务必保重。”
罡斩点了点头,也知情态紧急,即刻赶往夏侯家。
 
当晚罡斩就一头大汗地赶了回来,说夏侯门主已听了他的话,加之要料理独子的后事,早已收了动兵的意思。只是瑕与暮菖兰却不知去向。
皇甫卓听闻夏侯家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还未探听自己家里的消息。只是天色已晚,总不好叫罡斩再跑一趟。
罡斩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你别担心,皇甫家我也顺道去看了看,门主一切安好,只是担心你的伤情,恨不得这就赶往蜀山。我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劝下。”
“有劳道长了。”听闻家中无事,皇甫卓终于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改日去开封,皇甫家自当盛情款待。”
“嘿嘿,好说。对了,小少爷,我问你个事儿。”
“但说无妨。”
“你之前经历那两回里,我是不是都死了?”
见这人居然对自己生死之事毫不避讳,皇甫卓也吃了一惊,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将那个字再说一遍,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时,我的诸位同门反应如何?”
“自是十分悲伤。特别是铁笔道长,已近泣不成声。”
“唉,我那徒儿这么听话,让他哭成那样,可真是过意不去。”罡斩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对了,掌门他那时又说了什么吗?”
这又是个怪问题。皇甫卓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掌门那时尚在休养,我并未得见。但想必也会为道长痛惜不已。”
“如此,倒真要感谢小少爷的救命之恩了。”罡斩郑重其事地作了一揖。“若说要为人界苍生而死,便是再死上一百回,我也心甘情愿。但叫他们悲伤,总是不好的。”
皇甫卓心中却想起了夏侯瑾轩,他想,若自己什么也不说,夏侯瑾轩此刻还应该在的。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亦不应有罡斩这般慷慨赴死的觉悟。他必是带着不甘与遗憾离开的。
皇甫卓的眼睛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罡斩见他神色凄然,也不便再打搅。走的时候,替他吹灭了蜡烛。
 
 
 
几日过后,皇甫卓提出要回家休养。草谷见他伤势稳定,便找了名弟子御剑送他回去。
他们一大清早就出发,抵达开封的时候,大半个城市尚在梦中。在清晨淡青色的雾气中,他看到仁义山庄的大门紧闭着。
他惴惴不安地敲了两下。一个家丁出来,一见是他,立马精精神神地给他开了门,然后一溜烟地跑去通报门主。
皇甫卓进了自家的院子,见一切井井有条,虽然外墙隐隐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但并无破损。石板路上也干干净净,只隐隐有些剑痕。
过了一会儿,皇甫一鸣匆匆赶了出来。皇甫卓见父亲仅披着件外袍,知道他这是刚刚才被叫醒。父亲一向注重仪表,此时竟也顾不上这么多。
皇甫卓看了,心中不由一阵阵地发酸。
皇甫一鸣细细地将皇甫卓打量了一番:“伤在哪里了?”
“小伤而已,并无大碍。”皇甫卓努力挺直了腰,摆出一副健健康康的样子。“府上可有损伤?”
“伤了几名弟子,”皇甫一鸣恨恨地说,“他日定要那净天教十倍偿还。”
“门主,您有伤在深,不可太过动气啊。”一旁的虞辛劝道,“眼下少主回来了,您可以歇一歇了。”
皇甫卓却听得大惊,“父亲,您受伤了?”
虞辛正要开口,被皇甫一鸣拦下。“卓儿刚回来,身上还伤着,你们先带他回房安顿了。其余的事一会再说。”
 
待回到房中,皇甫卓忙扯住虞辛:“父亲究竟怎么了?之前蜀山的道长明明说父亲安然无恙,怎么又伤了?”
虞辛说:“门主与魔教缠斗时被伤了手臂,又中了些邪毒。如今毒虽然解了,终究对身体还是有些损伤,须静静调养一段。只因门主心高气傲,一来不愿让蜀山知道他被魔教打伤,二来也是怕少主你忧心,故而那道长来问的时候,门主一直强撑着,没有显出一点病态。”
只听他这么一说,皇甫卓都能想象到罡斩来时,父亲强忍着伤痛,脸上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心想父亲向来在外人面前如此逞强,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皇甫家的声名,若自己以后为父亲多分担些,或许他也可轻松下来,不必再去争名夺利。
少顷,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叫住虞辛,说:“你去将刘言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刘言这会子不在府上,少主你有什么事?”
“你可知常念情况如何?”
一问到常念,虞辛脸上突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刘言正是为这事出去的。”
“他怎么了?”
“刘言遵了您的吩咐,将常念关押了起来,严加看守。哪想到了魔教进攻的前一日,送饭的人开门一看,常念他……已服毒自尽了。”
虞辛见皇甫卓神色有些木然,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继续说了下去:“门主说常念死得不明不白,总得给常氏夫妇一个交代,就派刘言前去领罪,再将常念的后事也一并料理了,才准回来。”
皇甫卓握紧了拳。
“这不关刘言的事。”他声音低沉,“是我的错。我去向他们请罪便是。”
“少主不可,门主如知道此事……”虞辛急忙拦下他,忽然觉得手上湿热一片,低头一看,才发现因为皇甫卓太过用力,将伤口又挣开了。
 
因皇甫一鸣的阻拦,皇甫卓终究没有去见常氏夫妇。他只好一个人在房中想了很久,想着本该还活着的夏侯瑾轩,本该已然死去的父亲和罡斩,还有他救不了的常念。
他不知道这局究竟是算输还是赢。只知道自己心中仍有满满的不甘。
他想救下所有人。
即使力有不及,若还能再来一次,他仍要这样做。
 
数日过后,风波日渐平息,四大世家与蜀山联手击破魔教之事,也已有了眉目。皇甫卓代父亲与各方商议部署,忙得不可开交,便无暇再去思前想后,只道一切已成定局,心中再是怅然,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深夜,他写完了给上官家的书信,方才灭了灯,草草睡下。还未及入眠,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撼天动地的闷响,连房中的桌椅都被震得摇晃起来。皇甫卓惊坐起来,披了件外袍,连鞋也不及穿上,赤着脚奔到院中,只见西南方天空一片血红,透着隐隐的黑气,却又不像是火光。
他一夜未眠。待到天亮,便派出弟子四下打探消息。
至晌午,一位弟子背了一个血淋淋的人进来,皇甫卓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位蜀山弟子,只是失了一条右臂,蓝白的道服被血染得黑红一片。皇甫卓解开他草草包扎止血的伤口,发现创口触目惊心,那条臂膀竟像是被生生撕下来似的。
“门主,掌门派我来通知皇甫家,”那人气息奄奄地说,“封印……被、被攻破了,魔族……已大举入侵……”
皇甫卓大惊失色:“那……蜀山呢?掌门及诸位长老如何?”
那弟子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然后渐渐没了气息。
他也无需再说什么了。就在这时,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听见城门处传来了震天的战鼓声,一大片乌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了开封的上空,将墨色的阴影投在了他们每个人的身上。
 
不过半日,大半个开封城都熔在了熊熊的火光之中,仿佛一座蜡制的城池。
皇甫卓分不出自己战了多久。他的左肩痛得麻木,伤口迸裂,染红了身上的白衣,身上大小创口亦是不计其数。他只能倚靠着墙,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茫然四顾,发现周围已不剩下几个人。整座皇甫府都沐浴在了血与火之中。
自己明明已知道了更多前因后果,亦成功救下了更多的人,但结局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烈。
他在墙上挨了一会儿,又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走。
此时他神智已然模糊,只约莫记得府上有一样可以抵御一切大敌的神兵利器。可太阳穴疼得快要炸开,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武器是甚么,只一路凭着感觉走到一间房前。
他浑浑噩噩地想,那武器就在里面。只要拿到它,就尚有一线生机。
然而为时已晚,一队魔族士兵在他进入房间之前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急着用长矛捅穿他的身体。而是等着为首的一人骑着黑色的骏马走过来,将一个圆圆的东西到他面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是父亲的头颅。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最后一点理智与自制也从他脑中消失殆尽,他发狂似地举起剑,向周围的魔族士兵竭力砍了过去。他长发散乱,双眼赤红,脸上和身上都满是鲜血,变得有如恶鬼一般。
那骑马的魔族士兵几乎怜悯地望着皇甫府上最后一个活人,将黑色的长枪刺进了他的心脏。
 
直至他再度醒来,那锥心的疼痛都未完全褪去。
他从床上艰难地坐起,只觉得身上四处隐隐作痛。推开窗,但见窗外阳光明媚,一片祥和静好。他伸手探入中衣,在胸口处摸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伤疤。闭上眼,便能看到那噩梦似的景象,有火,血,黑烟,凶残的异族士兵,还有父亲的……
他握紧了拳头,在手心留下了一排月牙状的血痕。
 
良久,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魔族能长驱直入,必是姜世离打开了封印。
要杀了他。
为了皇甫家,开封,还有整个人界,必须杀了姜世离。不可再有一丝心软。不可再留一分情面。必须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杀意涌了上来,如同毒药般苦辣,毫不留情地侵蚀着他的心与喉咙。他被这个令人窒息的念头扼得无法呼吸,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起来。直到眼泪溢满了眼眶。
 
=============
 
*三周目,扑街
*以为卓少就此坏掉的,太天真啦╮(╯_╰)╭
*下一周目大概要拉进度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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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进度条之前……接下来两发都是回忆杀,打一棒子给一把糖,诶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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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皇甫卓十岁那年,开始研习琢玉之术。
父亲起初只是想让他识玉鉴玉,以便将来打理家里的生意。哪知没过几天他便学以致用,带着几枚玉料去找了家中的雕玉师傅,请他指点自己入门。皇甫一鸣见他确有兴趣,也就由他去了。
他一旦学起来,便极为刻苦,又颇具天赋,故而进步神速,没过多久已能雕出些成形的小玩意。
又过了几年,夏侯少主,欧阳家的小姐来开封拜访之时,他才第一次将自己雕的玉坠送与他们。这两枚玉坠虽然都造型质朴,但着实费了他不少工夫。他想,这是他们皇甫府送出去的东西,总是要讲究些的。
那一日他用锦盒将两枚玉坠装了,郑重其事地赠与夏侯瑾轩和欧阳倩。少年人没有那么多的客套,夏侯瑾轩与欧阳倩自然都十分欢喜地收下了。夏侯瑾轩还将他那个玉坠取了出来,油嘴滑舌地大大赞赏了一番。皇甫卓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有几分小得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姜承忽然走进了院子,见到夏侯瑾轩手中的坠子,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对欧阳倩说,师父让二小姐过去一趟。

待姜承和欧阳倩出去,夏侯瑾轩对皇甫卓说:“皇甫兄,刚刚姜兄似是多看了我手中的玉坠一眼。我们几人年龄相仿,自幼一起玩耍,相交甚笃,你如今惟独不送姜兄,不知他心中会不会……”
“姜师兄不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皇甫卓脱口而出。“况且我事先的确不知此番他会前来。”
“那也许是我多虑了。”夏侯瑾轩摸了摸脑袋,“我只觉得姜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的那些个师兄弟……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几个虽不是他的血亲,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回。可他心里,或许是将我们当做他的亲兄弟看待的。”
皇甫卓沉吟半晌,抬起头说:“夏侯兄说的有理,这次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这几日我再寻些别的东西赠与姜兄便是。”

他这几句话嘴上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却是沉甸甸的。特别是夏侯瑾轩那几句话,刺得他又痛又痒。他想起姜承走进来时的那副表情,越想越懊恼,觉得自己多半是伤了姜师兄的心。
当夜,他在房中挑了一个时辰,终于相中了一块淡紫色玉料。这块玉料虽并不名贵,但也算得上通透无瑕。只是几日功夫,着实来不及让他雕出什么别致的造型来。再加上白天还要与夏侯、欧阳他们一起,只有夜里才能悄悄地拿出工具来雕琢一番。他只得化繁为简,将那块玉料雕成了一枚小小的玉珠。
饶是他紧赶慢赶,费去许多睡眠的时间,那玉珠琢成之日,也是欧阳家一行启程的前一夜了。他急匆匆地寻了个锦囊,将玉珠放进去,然后敲响了姜承的房门。

姜承还未就寝,见门外是他,惊了一惊,随即请他进屋。
皇甫卓见屋中狭小,连一张桌椅也没有,只好站着说话。
他将锦囊放入姜承手中。“姜兄,这是给你的。”
姜承却把锦囊不动声色地推还给了他。
“多谢皇甫兄美意,可这几日叨扰,已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这礼我断不能收。”
皇甫卓本已疲惫,一听他这话,心中就有几分急了。“送你的这个和夏侯兄、欧阳小姐的都一样,他们都收了,你为什么不能收?”
见姜承低头不语,他只好又放软了声调:“也不是什么珍奇异宝……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姜兄心里若还有我这个兄弟,就收下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姜承也只好将锦囊收入怀中。“多谢皇甫兄美意。”他说。

皇甫卓放下心头一桩大事,也不便再留在姜承房中。
只是偏偏就在此刻,外面忽的下起了大雨。
还未等皇甫卓反应过来,姜承已说:“皇甫兄稍坐片刻,我去给你寻把伞来。”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里去了。
皇甫卓喊不住他,只得在床沿坐下。他想这里是自己的家,姜承不知道要到哪去给他找着把伞来。他如此莽撞,无非是希望自己尽快离开罢了。
他有些怅然地倚着床头。只因这几日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此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顿时觉得困意袭人。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姜承去找皇甫家的家丁要了伞,回到房中,见着的就是这么一个睡得正香甜的皇甫少爷。
他摸出怀中那个锦囊解开,取出里面那枚晶莹的玉珠,放在掌心。
他久闻皇甫卓擅于雕玉,那日见到夏侯瑾轩和欧阳倩的玉坠,心中的确也隐隐有艳羡之意。然而隔了几天,早就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却不曾想皇甫卓一直记着这事。
姜承将玉珠攥在手中。只因浑身浸透了雨水,连带着这玉珠也变得冰凉冰凉的,再无一丝皇甫卓手上的温度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去,细细地望着熟睡的皇甫卓。
皇甫卓这般安安静静的模样,他还从未见过。只是那紧闭的眼下面有一圈青色,也不知是睫毛的阴影,还是疲劳所致。而那半蜷的细白手指上,还带着新鲜的细小划痕。
姜承心中顿时好像盛满了温水般,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再靠近一点,扶皇甫卓躺下,让他舒舒服服地睡着,并轻轻为他指尖的伤涂些膏药。

可他周身都是湿冷的水汽,已不能再近一步。




清明的过了才发完糖,都怪布条挖不出(喂

其实这两回的回忆杀里面有个很小的剧透,不过我估计太隐晦了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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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品剑大会,皇甫一鸣携皇甫卓拜访折剑山庄。
夏侯家的少爷素来不喜这些杀伐争斗,故而没有随父亲一同前来,姜承又外出未归。皇甫卓头几日除了被父亲领着去见各路江湖豪杰,便只有陪着欧阳倩说话。幸好欧阳倩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皇甫卓与她相谈甚欢。只是心中隐隐仍有失落之意。
一次欧阳倩忽然问道:“皇甫少主,上次可是送了四师兄一枚玉珠?”
“正是,怎么了?”
“没什么,四师兄上次来找我,说怕那孤零零的一颗珠子容易遗失,托我给玉珠上打了个绳坠。”欧阳倩抿嘴一笑,“我还怕那绳坠结得太过拙劣,辱没了少主的雕工。”
“二小姐心灵手巧,不必自谦了。”皇甫卓说着,心却砰砰跳了起来。
“我原以为四师兄想将这珠子佩起来。他却怕太过惹眼,叫同门看了,难保不会生出些流言蜚语来。”欧阳倩叹了口气,又说“只是我为那玉珠结坠的时候,见那玉珠光润可人,只怕是常常被姜师兄握在手中把玩,才会如此。”

姜承第二日上午回到折剑山庄。皇甫卓得了消息,一早便在山庄门口徘徊。如此忐忑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他。
姜承是随着一队欧阳家弟子一同回来的。他行在队尾,皇甫卓却一眼就看到了他,径直走了上去。
“姜师兄。”他说,“别来无恙。”
姜承一见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又黯了下去,“皇甫兄。”他闷闷地说,“好久不见。”
皇甫卓原以为自己这一年间已成长了不少,可见着姜承仍比自己高上一点,多少有几分不服气。但见着他,心中总归是欢喜的。
只是刚寒暄了几句,姜承便说他还须先行去欧阳英那复命,这就离开了。

如此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皇甫卓才再度遇上姜承。姜承仍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语气却不再相前一回那般生疏。皇甫卓与攀谈了一阵,见姜承渐渐放松下来,不再与他客套,这才终于问起那颗玉珠的事。
“我听闻欧阳小姐为那颗玉珠打了绳坠,可否容我一观?”
姜承一听,神色顿时惊惶了起来。他低下头,却不再言语。
皇甫卓见他如此,心中已有些了然,仍有些不相信地问:“那玉珠可是遗失了?”
姜承沉重地点了点头。
皇甫卓顿时有些不快,“怎么弄的?”
“是我……是我自己保管不慎,愧对皇甫兄的一番美意了。”姜承说。
“姜师兄。”皇甫卓一听便知他在扯谎,“你我自幼相识,你若想骗我,还请多练习几遍再来。”
姜承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皇甫卓问不出来,只得气鼓鼓地甩袖子离开,将姜承一个人扔在了落满积雪的院子里。

其后他与欧阳倩谈及此事,欧阳倩冰雪聪明,虽从未听姜承提及此事,可一听皇甫卓说起,她便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皇甫少主,此事原是我折剑山庄的家事,说出去只怕会叫人笑话,还请不要向外人提起。”她小心翼翼地说。
“这个自然。”皇甫卓说。
“那就好。”欧阳倩叹了口气,“你知道,四师兄他因身世不明,起初只是折剑一名擦剑的侍童。家父见他为人正直谦和,又有习武的天赋,才收他为徒。后四师兄武功日渐精进,如今年方十六,山庄上下的同辈弟子,却已大都不是他对手了。”
皇甫卓见她越说越远,不禁发问:“此事我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与玉珠遗失又有何关联?”
“因四师兄武功人品,样样出色,故而家父很是器重他。再加上他又与你们几位少主相交甚笃,因此同辈有几个弟子,很是看不惯他。明里暗里都有些……针对他。我也曾向家父提及此事,可家父去询问四师兄时,他却总是矢口否认,家父亦不好处置。”
皇甫卓想起先前他在山庄门口遇到姜承,姜承刻意冷淡,怕也是在忌惮师兄弟们的目光。虽然姜承与同辈弟子不合之事他也曾听夏侯瑾轩提及,却未料到已严重到如斯地步。
“欧阳小姐的意思是,那玉珠,很可能是被哪位欧阳家弟子故意藏匿起来了?”他问
“让皇甫少主见笑了。”欧阳倩脸颊微红,只是此事当真不能怪罪四师兄。“玉珠遗失,他想必……比谁都要难过。”

皇甫卓急匆匆再回到那个院子的时候,姜承自然已不在。唯有落梅点点,散落在他们二人留下的足印之上。

皇甫卓初来折剑山庄之时,满心都是难以言状的期望与欢喜。不出几日功夫,却都变成了失落与惆怅。在父亲与其余世家面前,他还需极力掩饰,回到自己房中后,才敢将这情绪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他拿出那块未雕琢完毕的玉坠,想借此排解一下。可因心情不佳,一不小心竟然雕坏了一处。
他愈发气恼,直将那破损的玉坠重重地摔回了台面上。
就在此时,有人敲了敲他的窗棂。“皇甫少主。”那人轻声说。
皇甫卓一听那声音,立刻跑去打开窗子。
姜承正立在窗外不远处,肩头已落了些雪花。

“姜师兄……”皇甫卓只觉得有满腔的话要对他说,可都争先恐后地挤在嗓子眼里,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有什么话,先进屋再说罢。”
“不必了,我就在这说。”姜承说,“皇甫少主,我……”
“你不用道歉。”皇甫卓打断他,“欧阳小姐已将原委告知于我。那玉珠之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分好歹,错怪你了。该赔不是的,是我才对。”
他这一番话,倒让姜承将原本准备的那些致歉的话噎回去了大半。姜承显然有些猝不及防,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
“无论如何,未能保管好皇甫少主的赠厚礼,姜某难辞其咎。”这一番话叫他说得掷地有声,倒好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我没有什么可赔的,只能许诺为你做一件事。无论是什么,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皇甫卓被他这副严肃的模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心里的不快也早已烟消云散。
“说得这么吓人干什么,”他笑道,“下次我与夏侯兄商量一下,再想想怎么罚你。至于现在——”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姜师兄,你我久别重逢,先进来陪我说会话吧。”他说。
姜承想这的确是个尽释前嫌的好机会,眼下也不算太晚,便点头答应了。

皇甫卓兴冲冲地为姜承开了门。在进门前,又为他轻轻地拂去了肩上的雪花。
待他的指尖落在姜承发间,想摘下那上面的雪片时,姜承忽地握住了他的手。
皇甫卓一怔。只觉姜承掌心滚烫,一如几年前为他取暖时一般。
皇甫府上向来甚少女眷,他平日又终日习武读书,对情爱之事向来懵懵懂懂。而姜承这不经意的一握,却好像在他的心尖上轻轻一摘,让他的突然就开了窍。先前的那些期望与失落,一下子都有了着落,一时间四肢百骸竟融融的都是暖意。

他什么也不再多想,低声说:
“姜师兄,你许我那事,我现在就要你去做,可以么?”
姜承也没料到他此时会这么说,“何事?”他问。
“低头。”皇甫卓说。
姜承像是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似的,安静地低下了头。
皇甫卓微微踮脚,抬头亲吻了他冰凉的额头。
在那雪片消融于他的唇间之前,他感到姜承几乎是颤抖着,缓缓地环住了他的腰。

“皇甫兄,皇甫兄……”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睁开眼,看到夏侯瑾轩焦急的脸庞。
风呼啸着刮过耳边,他想起这里既不是开封,也不是折剑山庄,而是在云来石之上。
“皇甫兄,我见你好像十分疲惫的样子,一上来竟挨着这石鼎睡着了。你……没事吧?”
“无妨,让夏侯兄见笑了。”皇甫卓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只是梦见了以前的事。”
夏侯瑾轩看他表情,又听他这么说,就不敢再追问。
他抬起头,但见一座座仙气飘渺的岛屿在云中浮沉。蜀山已近在眼前。



小更一发,嘤嘤纯粹只是名侦探皇甫卓,一点谈恋爱的剧情都没有,急死我了……
而且名侦探还走到岔路上了……

====

皇甫卓将过去发生的事情又重新推演了一番。
在他第一回经历这整个事件时,直至他们最后擒获姜世离,魔界封印都未被攻破。然而上一回,他却亲身经历了魔界大军入侵后人界生灵涂炭的惨剧。以他三番在锁妖塔的所见所闻来看,姜世离攻打封印已势在必行,决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那么第一回的时候,定然有什么阻却了他的计划。
他苦思冥想起有关封印的种种,很快就发现一个让他脊背发寒可能——
因自己已提前告知蜀山魔教入侵之事,故而上一回,罡斩并未以灵魂之力加固封印。
虽然当时那魔教军师宣称即使罡斩兵解,姜世离要破坏封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毕竟姜世离选择了撤军,因此他们并不知晓这军师所言,是否只是佯装声势。
而那一回直至最后,姜世离都再也没有进攻过封印。
但若果真如此,也就意味着,要保住人界苍生,则罡斩必死。

皇甫卓并不愿相信这个太过残酷的结论。他又思索了一番,终于寻到了另一种可能。
那便是夏侯瑾轩。
上一回夏侯瑾轩在魔教进攻锁妖塔时就已身死。而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夏侯瑾轩应是在罡斩兵解后几日后才不知行踪,从此再也没有现身。
难道就在这几日内,他做了什么事,使得姜世离无法再攻打封印,并导致自己就此下落不明?
之事以罡斩之事来看,守护魔界封印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罡斩身为蜀山长老,尚且要以性命为代价。夏侯瑾轩一介凡人,恐怕为此,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虽行踪不明,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因此无论真相为何,罡斩与夏侯瑾轩之中,必有一人将遭遇不测。甚至有可能两个人,都要为此牺牲。

皇甫卓想到此处,手心已是一阵一阵的发冷。
这两人,谁都不能死。他想。况且救他们而又保住封印的法子,并不是没有。就连彻底除掉那人的决意,他也不缺了。
他剩下要做的,就是在魔教进攻锁妖塔之时,联合一切力量,击杀姜世离。

随后夏侯瑾轩归来,他将事情的原委又与他说了一番。只是击杀姜世离之事,皇甫卓知夏侯瑾轩一时难以接受,故而瞒了下来。
“夏侯兄可知道,你自己是用了什么方法阻止封印被攻破的么?”
夏侯瑾轩摇了摇头,“现在的我对此一无所知。就连这封印的详细情形,也是刚从皇甫兄你这得知的。”
皇甫卓略有些失望,“若夏侯兄想起了什么,还望立即告知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劳烦夏侯兄。”他又说,“请你用云来石替我送一个人,到覆天顶去。”

皇甫卓要送的人,自然是常念。
他将常念之事向夏侯一行人说了,夏侯瑾轩听完,脸上亦有些怅然。
“他父母虽罪有应得,但我若不自作主张将他收入府中,交给常氏夫妇抚养,他或许还可少受些煎熬。况且我知他不出几日,便会成为我皇甫家的大患。自然不可再留他。所以,我想让他去覆天顶。他之前必与魔教中人有所往来,去了那里,想必比在这要自在得多。”皇甫卓低哑着嗓子说,“他成了彻头彻尾的魔教子弟,那他日与他战场相见,我也可……少些顾忌。”
见他心意已决,夏侯瑾轩也不再劝阻。他们当即启程,将常念送去了覆天顶。
一路上常念虽不明就里,但也不开口询问,只是阴郁地望着皇甫卓。等他觉察出皇甫卓的用意时,云来石已停在了覆天顶。
“你与魔教勾结之事已败露,”皇甫卓说,“我不追究你,但也再没有你这个徒弟。你走吧。”
常念眼见已无可辩解,索性也不再掩饰。
“皇甫卓,你这一点假慈悲如何抵消得了你们杀我父母的大仇。”他恶狠狠地说,“他日我必随魔教大军踏平皇甫家!”
“我知道,”皇甫卓并没有被激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常念,“你会这么做。”
常念一惊,却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恨恨地又瞪了他们每个人一眼,然后慢慢地从云来石上爬了下去。
直到云来石腾空而起,皇甫卓仍能看到那少年孤单的白衣在覆天顶焦黑的土地中央,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那无边无际的黑色吞没一般。



*接下来两天lz要出去玩所以今天提前更啦
*别问纠结这么用水灵珠科不科学,仙一的时候反正是这么用的……不过以姜爹单手扔炎舞的战斗水平来看,雪妖根本也不可能揍过姜爹。
*遇到二叔的时候阿卓如果说出自己LOOP的经历估计多半会直接BE……
*青石老掉线,因为lz搞不定他的说话风格(揍

====

处置完了常念,皇甫卓忽觉疲乏之极,竟在云来石上沉沉睡了过去。等这一觉醒来,他们已身在蜀山。
皇甫卓心知仅凭一己之力,绝无可能制服如今的魔君,况且在场还有血手、枯木两位尊者。血手暂且不提,那黑袍的军师虽从未出手,但毕竟位列魔教八大尊者之一,实力亦不可小觑。
因此他一上蜀山,便去拜会了青石与玉书二人,将自己经历的种种,及最终的推断,都一一告知他们。
“若蜀山与四大世家联合,”皇甫卓说,“的确可以制住姜世离。只是现在却没有那个条件。”
玉书点点头,“皇甫少主说的联合蜀山七人与三神器之力,封住姜世离的法子,与我书中所见原理吻合。只是眼下两位师兄正在闭关,因此这条路已行不通了。”
“正是。但眼下罡斩道长仍在,各门派齐聚蜀山,又有夏侯兄、暮姑娘及瑕姑娘相助,总应有什么别的法子能铲除魔君。还望道长指点。”
青石并不同意。“如皇甫少主所言非虚,魔教将直接攻打蜀山,纵使是佯攻,恐怕也是声势浩大,多少还须抽调些同门前去迎敌才是。”他说,“如今距魔教进攻,还有几日?”
“还有五日。”
“这些年来,蜀山虽也收集了魔教的情报,但毕竟从未与其正面交手,对魔君及其尊者实力均知之甚少,今日我将联合蜀山众长老及各门派商议此事。”青石说,“明日再作答复,如何?”
“那就有劳道长了。”皇甫卓拱手告辞。

到了第二日,玉书果然准时给了他答复。
“时间紧迫,并未能查阅太多典籍,”他说,“从各门派处获悉的情报也十分有限,众长老斟酌再三,亦是莫衷一是。”
他顿了顿,接着说:
“蜀山虽对外宣称掌门与太武师兄闭关有要事处理,但实际上,因近日封印动荡,他们二人正在三皇台催动三神器之力,加固封印。此事为蜀山机要,还请皇甫少主不要外泄。”
“这是自然。”
“故而眼下即使另寻两人接替太武师兄与掌门师兄,亦不可能在魔君进攻锁妖塔之时,借助三神器之力消灭他
。”玉书见皇甫卓有些焦急了起来,忙止住他,“如今倒也不是无计可施,只是此法太过凶险,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请道长指点。”
“据皇甫少主之前所言,魔君属性为火,而五行相生相克,我门中青石师兄、草谷师姐及凌音师侄,再加上夏侯少主与暮姑娘,此五人皆精修水系法术,此外,巫月教圣物水灵珠,可大大助长水系法术的威力,若数人合力,更能唤来雪妖助阵,不求致命,但求将其冰封围困,如此或可暂时制住姜世离,即使不能当场击杀,待撑过一日,掌门与太武师兄出关,届时再合力借三神器之力,将姜世离彻底消灭。”
皇甫卓见他有些游移不定,问:“道长这法子,有几分把握?”
“最多只有四成。”青石接过话去,“所以皇甫少主,我须再确认一遍,你所说的一切,可否属实?”
“绝无半分虚言。”
“我明白了,”青石见他斩钉截铁,也不再多问,“水灵珠之事,蜀山已派人去取。我派与巫月神教交好,想来此事应没有太大阻碍。至于四大世家,也已有蜀山弟子前去告知魔教入侵之事,以便趁早防御。接下来就劳烦皇甫少主,将这一部署告知夏侯少主及两位姑娘吧。”

然而夏侯瑾轩对这一计划,显然有些不愿接受。
“我本以为姜兄之事,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他叹息着说,“皇甫兄,书中有关南柯黄粱等种种奇闻不胜枚举,之前你经历的种种,或许也只是一个幻境。若真如此,那么姜兄不就将枉死在你我二人手上了?”
“夏侯兄,请你务必相信我。他……并不冤枉。”皇甫卓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了下来。
“可五年前整个武林都将姜兄认定为杀人妖魔,唯有我们知他清白。如今的局面,会不会与那时一样,在这其中有些什么误会?不如还是让我去一趟覆天顶,试着与姜兄再谈一谈,看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可!”皇甫卓想起上一回夏侯瑾轩殒命之事,心知魔教中定有人对夏侯家不利,恐危及夏侯瑾轩的性命,连忙制止了他的想法,“姜世离不会见你的。去了,只是徒增凶险罢了。”
夏侯瑾轩怔了一下,问:“皇甫兄你会这么说,难道是因为,在你经历过的那些世界里,姜兄曾……杀过我?”
之前皇甫卓向夏侯瑾轩述说自己的经历时,曾将这一段含糊带过,如今被他这样直白地问起,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不知是否为姜世离所为。只是夏侯兄你,连同二门主,都曾死于魔教教徒手下。”
说完他便有些后悔。可他又知道,若不这么说,恐怕难以让夏侯瑾轩铁下心来,共同迎战姜世离。
“皇甫兄,我离开之日,还曾答应姜兄,要帮助他与他的族人,化解其与武林各派的矛盾。眼下于我不过区区数日功夫,竟已演变为如此格局,叫我一时如何接受。”夏侯瑾轩说完,脸上已流露出些许痛意。
对于夏侯瑾轩的这种哀伤,皇甫卓也再清楚不过。
他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好友,只得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如此又过了两日,这天他行至山门口,忽然见到一抹红色的身影,却是夏侯家的二门主。
这些年他曾多次到夏侯家登门拜访,眼见着这二门主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近一年来更是在房中养病,往往连面都见不上。却不曾想他会亲临蜀山,而后再也没能回去。
他心念一动,走上前去,与夏侯韬寒暄了一番,并将夏侯瑾轩归来的消息告知了他。
夏侯韬自然又惊又喜,一连问了几遍,方才信了。皇甫卓见他激动得有些气喘,恐他再次发病,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想扶他去歇息。
“多谢皇甫少主,我这不碍事,”夏侯韬推了他的手说,“只是不知瑾轩可否找到了治疗瑕姑娘的仙草?”
“夏侯兄已得了那仙草,并由草谷道长炼成了丹药,现在已送药去了,半日之内必返。”
夏侯韬一听,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就好……”
皇甫卓见他情绪稍稍平稳,忙切入正题:“夏侯世叔,在下有一事请教。”
“哦,何事?”
“夏侯家在这五年间,可与魔教中的高手,结下了什么怨仇?”
夏侯韬捋了捋长须,思索了一阵,答道:“夏侯家虽与魔教数度交手,但魔教教徒似乎对夏侯家有所忌惮,并未痛下杀手,夏侯家也只是将那胡作非为的魔教教徒驱逐了事。说道怨仇,净天教与哪一名门正派没有结下?但若是深仇大恨,恐怕还算不上。不知皇甫少主何出此言?”
皇甫卓想到自己的经历太过离奇繁复,眼下又有诸多事务需要准备,因而随口找了个借口,便打算告辞。然话刚到了嘴边,他却发现夏侯韬那双深邃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他莫名地感到浑身一寒。“夏侯世叔,还有何事?”
“无事。”夏侯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笑了一下,“皇甫少主样子看着有些疲乏,怕是这几日为了剿灭魔教的大事操劳过度,还望保重。”




*503了数次,好累,不会再爱
*四周目完结。
*完成了皇甫门主不死的诺言(够
*本周目结尾有些地方没有解释清楚,下周目会说的。

————————————

其后夏侯瑾轩送药归来,夏侯韬大喜过望,鲜有地提出要把酒言欢,却被一旁的皇甫卓拦了下来。
“夏侯世叔,蜀山有密报称,魔教不日将攻打四大世家,故而原定的会盟已取消。此事早已由蜀山弟子通报各门派,只是当时您在路上,故而不知情。”皇甫卓说,“夏侯兄这就用云来石秘密护送您回到明州,请您与门主一道做好准备,抵御魔教入侵。”
夏侯韬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此事事关重大,这密报从何而来,是否可靠?”
“这其中原委,一路上夏侯兄会与您细说。只是眼下情况着实危急,礼数不周,还请您见谅。”
此事原是皇甫卓与夏侯瑾轩一同商量好的。他知进攻蜀山的魔族弟子中,应有高手专门针对夏侯家,即使穷极夏侯瑾轩之力也难以自保。而此时显然已不可能抽出更多的兵力来保护夏侯韬,只能将其送回明州。此事秘密进行,那魔教高手也无法知悉,如此便可保住夏侯家二人的性命。
夏侯韬叹了口气,“我与瑾轩五年未见,好不容易见着了,这才多久的功夫,又要……”
“二叔,如今我回来了,等此事了结,我便安安心心地回去,再也不叫您和爹担心了。”
眼见夏侯瑾轩在一旁也跟着劝了起来,夏侯韬终于不再说什么,虽仍是一脸不舍,但终究还是随夏侯瑾轩一同离开了。

夏侯瑾轩这一去,直至月上柳梢,方才回来。
“二叔一路上问了许多,也叮嘱了许多,”他说,“我虽与他原原本本地讲了,不过皇甫兄的那番奇遇,他却是不太相信的样子,只当是蜀山的机要,不便与他细说。此外,见我还要赶回蜀山,二叔嘴上不说,心里想必也有些不快。”
“明日之事,将你牵连进来本是我的过错。”皇甫卓满含歉意地说,“日后皇甫必登门向夏侯门主及二门主致歉。”
夏侯瑾轩摇了摇头:“皇甫兄这算什么话,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只是这趟回去,见爹和二叔都平添了不少白发,心中着实有愧,我也想向皇甫兄这样,多为家中分担些。”
“夏侯兄能这么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今日你四处奔波,想必已累了。明日又有一场苦战,还是早点歇息去吧。”
皇甫卓说罢,将友人送回了房间。自己也早早回屋睡下了。

是夜,皇甫卓被一阵喊杀声惊醒。
他才踏出房门,便看到了蜀山山门处冲天的火光。在那镇守的蜀山弟子已全军覆没,手持兵刃的魔教弟子正如黑色的洪水般涌向蜀山的各处。此次进攻蜀山的魔教大军,兵力竟胜以往的数倍,连进攻的时机也提前了许多。
皇甫卓又惊又怒,他心知魔教如此突然袭击,声势浩大,蜀山单是想要自保已十分艰难,更不消说去施行他们剿灭魔君的计划。照如今这情势来看,这一局,他已然是败了。

还未到气馁的时候,皇甫卓心想,自己这条命,总得派上些用场。
他顾不上再去寻什么帮手,径自提起剑,向锁妖塔奔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姜世离竟然不在锁妖塔。
那巨大的封印之前,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是净天教那位神秘的军师枯木。
他说:“我知道你是第一个来的,皇甫少主。”
皇甫卓听他这副一切皆在预料之中的语气,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你们在蜀山有眼线,知道净天教的密谋泄露,故而变更了原定的计划。”他将心中推测说出,希望这魔教军师能因胜券在握而泄露一些秘密。
枯木轻轻笑了一声,说:
“皇甫少主既然能往我教派人,我教自然也当礼尚往来。欲擒故纵,劳你筹划多时,竟让我也险些着了你的道。”
枯木此番话却让皇甫卓云里雾里,他只得半是不解,半是诱导地问枯木,此话何意。
枯木不答,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玉佩,扔到皇甫卓面前。那玉佩跌在了地上,立时碎成了几块,上面还沾着些暗红的污迹。
饶是如此,皇甫卓也只消一眼,就认出那是常念的玉佩。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拾起那破碎的玉佩,再抬起头时,眼底已燃起了怒火。
“你去问问他,便知道了。”
黑袍人轻蔑地挥了挥手。
皇甫卓忽然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像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紧紧地束缚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光球向他袭来。
被撞击的那一刹那他无知无觉。然后下一个瞬间,那光球在他身体内猛地炸开,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得支离破碎。

在倒地之际,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用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眼上。
垂死的皇甫卓神思昏沉,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会认错。这是他年少时,心心念念的那位爱人的手啊。

他就在这片甜腻的黑暗之中,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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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有点摸鱼的一周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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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窗外晨鸟仍啼个不休,皇甫卓已坐在桌前,将他以命换来的情报,都一一记录下来。
这首要的一件,自然是枯木在蜀山之中安插了内鬼。
因魔教提前知晓蜀山要剿灭魔君,故而上一回才决定孤注一掷,放弃攻打四大世家,将兵力集中于蜀山,想要一举攻破封印。
只是皇甫卓之前也曾告知蜀山与四大世家魔教进攻之事,但那时魔教仍循着原本的计划,进军蜀山与四大世家。可见那一回,那内鬼并未知悉这一情报。
因此那内鬼,不在蜀山那几位长老及四大世家本部的众人之中。
只在上一回被告知魔教计划的,唯有四大世家派来蜀山商议的那几位。他们之中,必有枯木的内应。
只是他们中的每一位,皇甫卓都认得,均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无法想象,这些人中有谁会与魔教勾结,又泄露了多少四大世家的机要出去。
除此之外,他还得知蜀山的三神器在魔教进攻之时正用于加固封印,故而无法用于封印魔君。
虽然那时玉书提出了个替代的法子,可成功的几率极低。况且他们并未料到之前从未出手的魔教军师,竟有如斯实力。
皇甫卓思索了一阵,再度提笔写下两件事:
一,寻出蜀山内的卧底。
二,尽量使魔教进军蜀山的日期推迟,为三神器出关争取时间。
这两件事,是他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只是写完之后,他感到自己好像还遗漏了什么。
于是他在脑中将过去种种又回演一遍,终于寻到了另一蹊跷之处——
姜世离对其教中子弟极为爱惜。之前数次均因顾虑进军蜀山的魔教子弟,放过了攻破封印大好时机。如前次那般在明知蜀山已有防备的情况下大举正面进攻,净天教自然也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皇甫卓所知的那个人,纵使脱胎换骨,也绝不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牺牲本应由自己保护的人。
为何姜世离会一反常态,罔顾教中弟子的性命也要和蜀山拼个你死我活……
皇甫卓沉思了一阵,笔尖上的一滴墨珠“啪”地落在了他刚刚写下的那两件事上。
他望着自己方才写下的查找内鬼之事,忽然想到,之前从枯木语气来看,内应之事似是由他一手安排,其所获取的情报,也应是第一时间流到他的手中。
他脑中渐渐冒出了一个几近荒谬的猜想。
莫非是枯木瞒下了部分情报,只说四大世家已有防备,使得姜世离对蜀山这一方的戒备情况不甚明了,因而才贸然进攻?
他忆起前番在锁妖塔,也是枯木独自先行抵达,姜世离随后方才赶到。这与他之前经历的显然大有出入,似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已发生了什么变化。
难道这枯木的心中,其实有另一番的图谋?
到了此时,皇甫卓才发现,自己对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军师,实在是知之甚少。而这位军师黑袍与面具之下隐藏的秘密,也比他所想的要多得多。
但若果真如此,他要做的那第二桩事,便有了个值得一试的办法。
他虽天资聪颖,之前却从未做过这等运筹帷幄,机关算尽之事。加之身体各处都隐隐作痛,此时整个人都已有些精疲力竭。
他撑着额头闭了一会儿眼,提笔又写了起来。

夏侯瑾轩来时,皇甫卓已将自己要做的事情想得清清楚楚。他将来龙去脉与接下来该做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向好友交代清楚,又交给他几封书信。
夏侯瑾轩看着他像交代后事一般将诸事托付与自己,心里已有些不好受。
“皇甫兄,你不必如此勉强……”少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皇甫卓已无暇再与他过多解释。他只说:“劳你们几位与蜀山道长所做的事,及有关那名内应的线索,我均已写在了信中。夏侯兄才学智谋,皆在皇甫之上,我做不到的,你一定可以办到。”
“那你呢?”夏侯瑾轩不安地问。
“我去做,我力所能及之事。”

临行之前,皇甫卓去见了父亲一面。
他自然是不能告诉父亲,自己真正要去做什么的,只能装作一副神色如常的样子,前来辞行。
父亲对他说的那几句话,他已听过了许多遍,却依然万分珍惜地将每一个字印在了心里。
待走出屋外,他忽而想到,他仅有的几次忤逆,都是为了那一个人。
他走到那块他曾经跪过一天一夜的石板上,重新跪了下来。刚一触到地面,膝上已传来了刺骨的寒意,让他记起那一回,他跪到最后时,浑身已冷得如浸在冰水中一般。
可那时他的心里,多少还是充满光亮的。

他跪了一小阵子,权当将自己又罚了一回,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本来想一翻页就赶紧来更,结果因为太(da)忙(you)了(xi)没空拖到现在

发糖失败╮(╯_╰)╭
这一回简单说就是:
“对付这种世家子弟,还与他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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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天教成立第二年,皇甫卓独自一人去了一趟覆天顶。
他出发时正值春暖花开,万象复苏的好时节。一路行来,处处皆是姹紫嫣红。可一到了绝行天途,周遭就变成了一副寸草不生的肃杀景象,地上的焦土间散落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骸,就连天空都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黑烟熏得灰蒙蒙一片,不分昼夜。
皇甫卓虽曾听闻此地险恶异常,此时亲眼所见,心中自然又是另一番滋味。
因山路艰险,他将马拴在山脚下,徒步走了上去。
他时常听到周遭有些响动,似是有人潜伏于暗处,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如芒背在刺,忍不住冲着暗处喊道:“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若是净天教弟子,烦请通报姜世离一声,就说皇甫卓前来拜访。”
他才刚一说完,那响动便消失了。周围几乎一片死寂。唯有风间或吹过枯死的树,发出吱吱呀呀摇曳的声音。
终于他走到了覆天顶,却有几名魔教弟子拦在他面前,不许他再向前一步。
“我找姜世离。”他平静地说。
“教主不愿见你。皇甫少主请回吧。”为首的魔教弟子做了个手势,两旁持刀的卫兵立时逼近了一点。
然而皇甫卓开封一路千里迢迢地过来,又岂是一句话就能打发走的。他执拗地说:“请再通报一回,就说是有关夏侯家少主的事。”
“呸,你们正派弟子的事,与我们教主又有什么相干。”魔教弟子冷笑了一声,“你们皇甫家前日里才伤了我们的人,如今没与你动手,已是客气了。还望皇甫少主识趣些,趁早打道回府。”
这魔教弟子所言非虚。他周围不知不觉已围拢了一大群魔族,个个都手持兵刃,面色不善地盯着皇甫卓。
若论单打独斗,皇甫卓心知眼前的魔族大半都不是他的对手。可若他们一拥而上,就不好说了。他将手慢慢从剑柄上移下来,仍不卑不亢地说:“劳你再去知会教主一声,若这回他仍不肯见我,那我便永不再来了。”
那魔教弟子还未动,周遭的魔族里已有谁嚷嚷了起来:“还与他废话什么!这所谓正派人士假情假意地来找我们教主,能安什么好心,定是有什么图谋,要害教主呢!”
皇甫卓本已强压着怒火,听到“假情假意”四个字,终于再按捺不住,“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这一拔剑,激得魔教弟子也顿时也拉开了架势。他们在人界多与些鸡鸣狗盗之辈厮混,打起来自然也没什么规矩,皇甫卓只感到一股劲风迎面袭来,忙起手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当当地打落了一堆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暗器来。
他正想反击,却被一把迎面掷来的沙土蒙了眼睛,还未及反应过来,额上已是一阵剧痛,也不知是被什么打中了,只觉得血顺着眉骨,慢慢地流了下来,既疼又痒。
“都住手。”他听见对方之中一个冷静的声音说。
刚刚还喧闹着地魔族们瞬间安静了下来,自动地让出中间的一条过道。一个红发的青年向皇甫卓走了过来。
皇甫卓抹了一把眼睛,让自己被血和土弄糊的视野能再清晰些。他认得这个红发的青年——他是那个曾收留姜承的半魔,他大半的兄弟,都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下。
“厉岩。”他说。
厉岩却不回答他,而是笨拙地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用一个别扭的姿势反剪了皇甫卓的双臂,对周遭的魔族大声说:“此人孤身一人,来历不明,未必真是皇甫家的人,我们先押他回去问话,若真是对教主不利,再交与弟兄们处置如何?”
厉岩在魔教弟子中素有威望,他这么一说,周围的魔族弟子自然没有敢提异议的,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皇甫卓押走了。

厉岩七拐八转,将皇甫卓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屋子里,方才松了他的手。
“多谢你。”皇甫卓知他是为自己解围,向他低声道了谢。
“哼,独闯覆天顶,真是有勇无谋。”厉岩说,“你们皇甫家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眼下正群情激奋,主上又怎好见你?”
他见皇甫卓沉默不语,自己顿时也有些无趣。
“一会自有……自有人领你走一条小道下山。你走后,永远都不要再来这覆天顶了。”厉岩说。
“这是你们教主的意思?”皇甫卓问。
“自然是。”
皇甫卓沉默了一阵,声音低哑地说:“既然如此,那请姜教主大可放心。我永不会再来找他。”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厉岩,“只是有些事情,我希望他能知道。请你将这封信交与他。”
厉岩点点头,拿了他手中的信收好。接着又从一旁的桌子抽屉里番出一块细长的黑布。
“为防你泄露我教密径路线,此时必须将你的眼蒙起来。”
厉岩见皇甫卓神色有些木然,也无意征求他同意,便自顾自地用黑布将他的眼紧紧地蒙了起来,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那引路的人很快就来。”临走前,他硬邦邦地扔下了这句话。
皇甫卓心想厉岩这个人倒真是奇怪,蒙了他的眼却又不绑他的手,他只要轻轻一扯,就什么都又能看到了。
可即使如此,他却一点也不想拉下那层黑布。因为这个荒凉的地方,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想再看一眼。

过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推门进来。
那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却没有急着带他走,而是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起额上的伤口来。只是魔族的伤药粗劣,抹在伤口上又是一阵刺痛,皇甫卓疼得眉头跳了一下,那人也像受惊了似的,停下了动作。
“无事。皮肉伤而已,不必管了。”
那人闷不作声了一会儿,伸手想将他扶起。然而皇甫卓不愿在与魔教弟子过多接触,抬手格开那人的手臂。
那人倒是立刻领悟了他的意思,也不知从哪找出一截凉凉的布条,系在了皇甫卓的右腕间。他动作小心翼翼,倒像是在做什么精密的活计似的。
随后,皇甫卓感到自己的手腕被牵着动了动,是那人将布带的另一头系在了腕上。

那人就这样领着皇甫卓出了门,走了许久。若遇上什么障碍,也只是沉默地停下来,扯了扯那系带提醒皇甫卓注意些。如此倒也一路畅通。
只是走着走着,不知是因为受了覆天顶上魔气的影响,还是刚刚那枚暗器上浸了什么奇毒,皇甫卓渐渐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来。
一察觉到他脚步踉跄,那领路人立刻也停了下来。皇甫卓目不能视,也不知对方是个什么表情,只想着自己断不能在魔教弟子前示弱,于是摆摆手道:“无妨,继续走吧。”
领路人闻言,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走了下去。
还没走出几步,皇甫卓便感到自己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跌了一跤。
“小心。”
那领路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抢上去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这一出声,便再逃不过皇甫卓的耳朵。

皇甫卓忍不住想,这人的气息竟已陌生到了这个地步,与他行了这样远,都不能察觉出来。




劳动节劳动不开心极了,来报社一下(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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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正欲扯下那条蒙眼的黑布,却被姜世离捉住了手,一点一点强硬地按了下去。
“那毒的毒性并不猛烈,只是皇甫少主体质异于常人,故而多少会有些不适。眼下只需调息片刻便可缓解。再走一点,就有个歇脚的地方了。”
听姜世离这么说,皇甫卓也不再挣扎,任由他牵着手,慢慢往前走。
到了一处,姜世离松开他的手,到一边去动了动什么机括,周围立时响起了哗啦啦的铁链声以及石门开启的声音。
“你过来点。”
皇甫卓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再度被姜承握住了手。
“别乱动。”姜承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肩上。他的声音从比较低的地方传来。皇甫卓正想蹲下身去一探究竟,忽的被姜承环住了腰,然后身上一轻,整个人已被轻柔地抱了下去,似是到了一个像地窖一样的地方。
“冒犯了。”片刻之后,姜承松开了手,“此地无人,可供皇甫少主调息。”

可姜承这样的举动,却让皇甫卓不禁想起,自己与他曾有过的那些肌肤相亲来。
那时姜承总是像擦拭折剑山庄那些宝剑一般,耐心而敬重地抚弄他的身体,虽缺乏经验,却总能最后让皇甫家敏感的少爷瘫软在他的怀里,半阖的双眼如浸在蜜水中一般潮湿而甜蜜。姜承也不知有什么避讳,只在情事的紧要关头,才肯除下自己手上的皮套,用滚烫的掌心捧住皇甫卓的脸颊,深深地凝视着,直到皇甫卓耐不住地勾住他的脖颈与他亲吻,用长腿缠了他的腰轻轻地磨蹭着,方才舍得长驱直入。
他们虽也隐隐感到此事或有些不合礼数,但两情相悦,又未损及他人,便只当是二人之间隐秘的乐事。加之见面机会不多,故而彼此之间,都有些肆无忌惮。
然而年纪长了些许,二人方知此事罪孽深重,远非他们想的那样单纯,于是极力克制下来。见面时也刻意有些疏远,生怕引得动情,又不好收拾。
或是压抑太过,皇甫卓不止一次梦到自己轻轻姜师兄咬下手套,吻他的手背,再引着那手指抚上自己的身体。
醒来后他痛骂自己不知羞耻,却也心知,即使除却这些旖旎的情事,他对姜承,亦不会有什么改变。

经过一阵调息,皇甫卓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提出要重新出发。姜世离却不再牵他的手,而是再度系上了那根布带,领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皇甫卓在刚刚调息之时已理清了思路,他想与姜世离说的话此时若不说,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姜兄。”
姜世离苦笑了一声:“你还肯叫我姜兄。”
皇甫卓不愿去分辨他这句里究竟是感叹还是嘲讽。“夏侯兄他出海失踪两年有余,恐怕已……已不会再回来了。”他说,“你与他自幼相识,我想总要知会你一声。”
姜世离停了停,叹了口气。
“上次分别,他还提出要接济覆天顶上的兄弟。哪知这两年多来再也没有出现。我起初还以为他碍于正派弟子的身份,不便帮助我教。后来还是教中的军师不知从哪打探来这一噩耗告知与我,我才知夏侯兄的遭遇。”
姜世离语气沉痛,显然是还念着几分旧情。
他一口一个“兄弟”“我教”,皇甫卓越听越是不满。“夏侯兄与我那日在折剑山庄救下你,并不是为了今日。”他说,“为何要立什么净天教,为何又要当这个教主?回答我。”
姜世离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决断。
“皇甫少主,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亲口告诉你。”他说。
皇甫卓无意识地抓紧了那截系带。
“我的确是个魔族。这一点,无须再有任何人为我辩驳。”姜世离斩钉截铁地说。
“我身上流淌的,是蚩尤的血脉。这血统并非我的耻辱,而是我生与俱来的责任和荣耀。如同你不能辜负皇甫家一般,我也不可辜负族人的期望。况且他们,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番话,令皇甫卓的心里再无一丝侥幸。
一切已是覆水难收。他想。
他所熟知的姜承是隐忍的,谦卑的,决不会说出这样锐利的豪言壮语。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有些不同了。
可即使是过去的那个姜承,在此情此景之下,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他并没有改变,只是终于走上了那条早已注定好的,离自己最遥远的路。

“既然姜教主心意已决,那么多余的话,皇甫也无须再言。”皇甫卓缓慢地说,“若贵教能安守本分,我也当尽力周旋,力求保得各方能相安无事。但一旦有魔教弟子胆敢作乱,皇甫家也决不姑息。”
“皇甫少主,立净天教,本意只是想将我族同胞聚集到此处一同生活,免遭人类欺凌,而非与武林各派对抗。今后我教也将尽量低调行事,少起争端。我也竭力想寻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使魔族与人族之间,能不再冲突。眼下已有不少同伴正助我完成此事,或许过不了多久,便可解决。”
“若当真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祝你能,得偿所愿。”
他心知,即使人魔共处,世道太平,如此皆大欢喜的局面到来,他眼前的这个人也永远不会再是那个折剑山庄的姜承了。
这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他想,如今的这个人因认清了自己的责任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并拥有了仿佛可以达成心愿的强大力量。
只是这一切,和皇甫卓所设想的有些不同罢了。
姜世离或许也明白这一点,因而才不许皇甫卓看自己一眼。他对于皇甫卓来说,本来只是个陌生的,有些神秘的魔君,与记忆中那个少言寡语的折剑弟子大相径庭。
想到这里,皇甫卓忽而发现自己心里,已觉不出什么悲喜来。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空气逐渐由***变得清新起来,应是由地底走到了地上。耳边窸窸窣窣的,有鸟兽穿过丛林发出的声响。
倒像是在踏青出游一般。皇甫卓有些酸涩地想。只是这条下山的路。有些过短了。
“再往前走一点,就是青荷镇。皇甫少主的马,我已差人送到镇上的客栈里,”姜世离这时说,“就此别过吧。”
“好。”
皇甫卓感到腕上一松,那条布带已被解了下来。
“蒙了太久,一下子见光不好,你先别睁眼。”
他点了点头。
无奈厉岩打结的手艺太过粗暴,姜世离拆了很久也没能将那蒙眼布拆下来。皇甫卓只感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急,一下一下地,全都擦着自己的耳廓和脖颈吹了过去。
“这结拆不下来了”姜世离无奈地说,“你别动,我挑断它。”
皇甫卓感到有一个冰冷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头皮,动了一动。
蒙眼布滑落的瞬间,姜世离的手挡在了他的眼前。“不要睁眼。”他又嘱咐了一遍。
“嗯。”
他刚答应完,忽然浑身一颤——姜世离慢慢地从背后抱紧了他。
他用气声在皇甫卓耳边唤道:
“阿卓。”
皇甫卓眼眶一阵发热,连忙挣了几下,却没能挣开,又不明白他此意为何,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已无来生。因而与你之间的种种,亦永世不忘。”
或许是感到皇甫卓的眼睫在自己的掌心扇动,他忙压得紧了些,示意他不要睁眼。
“珍重。”姜世离说。

皇甫卓感到那包覆着自己整个脊背的温暖骤然消失,像是被一阵料峭的春风吹走了似的。
“珍重。”
他紧闭着双眼,却也知道自己身边已空无一人。

三年后,在云来石之上,他想起三年前姜世离那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竟都与他后来的所作所为,背道而驰。
而覆天顶上的一草一木,仍是那般阴森可怖,就好像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与它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老是蜀山线太无趣了,这次略神展一下,换个场景(……
*别问我烟雾弹啥时候发明的╮(╯_╰)╭
*离真相不太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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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商队在大漠中联络用的,遇到什么危险情况,只要拉动引线,便会冒出大量白烟通知他人。”皇甫卓手心里躺着两枚小小的黑色弹丸,“因此请夏侯兄在附近等我一阵,待我事情一了,以这烟雾为信,与我会合,一同乘云来石离开此地。如何?”
“皇甫兄,我与你一同前去吧。”夏侯瑾轩担忧地说,“出了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不可。魔教之中,有人对夏侯家有极深的仇怨。我不清楚他的身份,只知他武功极为高强。”皇甫卓想起夏侯瑾轩惨死于蜀山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若我回不来,余下之事尚有夏侯兄与蜀山共同完成,因此你决不能再有半点闪失。若一个时辰后不见我归来,请你尽快赶回蜀山完成剩下的事情,不必再管我。”
“这怎么成!”夏侯瑾轩有些急了,“皇甫兄也说之前曾与魔教交手,此时前去自然比我危险得多。再说其后诸事,虽然你已交代了一遍,可到底还是你更清楚些……”
“不必再争了,夏侯兄。”皇甫卓抬手止住他,“我的安危,是最不用担心的。因为无论遇上什么,我都不会死。”
见夏侯瑾轩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他又安慰道:
“何况两方交战不斩来使,这个规矩姜世离应该还是懂的。”
他执意要上覆天顶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再不必告诉这位好友的了。
“只是……”
夏侯瑾轩见他神色微动,已料到他要说什么,忙说:“常念在青木居那自有人照料,皇甫兄不必挂念。”
“那就有劳你了,夏侯兄。”
他走下云来石,向那终日黑云笼罩的高地走去。

“四大世家与蜀山今已联合,派我来,有要事要通报姜教主。”
那几名守卫自然是不听的,只用长枪对准了皇甫卓的咽喉,意思再明显不过。
皇甫卓一步也没有退,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说:“此事关乎净天教生死存亡,现在你们不放我进去,届时你们教主怪罪下来,你们谁都担不起。”
那几名守卫窃窃私语了一阵,终于有一人匆匆跑去报信。
过了一会儿,一名赤发男子走了出来,对皇甫卓冷淡地说:“教主有请。”
皇甫卓心里却没料到姜世离居然真的肯见他,反倒吃了一惊。
当血手用那他早已熟悉的黑色布带蒙上他的双眼时,他终于苦笑了出来。

这一趟黑暗的行程比上回短了许多,没过多久,就有人粗暴地扯下了他的蒙眼布。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空旷阴暗的大殿,大殿的穹顶与梁柱上雕饰着许多狰狞可怖的异兽,又装饰着鲜红的布匹,如同淌着一道道淋漓的鲜血一般。
大殿的正中,是一个高高的宝座,血手站到了宝座的一旁。而枯木则坐在另一旁。姜世离就坐在这宝座之上,俯视着他。
皇甫卓知道,自那次分别之后,姜世离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而自己,却已不是第一次见他。
他们二人对视了片刻,还是姜世离先移开了目光。
“不知皇甫少主有何贵干?”姜世离低沉地说。
“蜀山与四大世家派我前来,是要告知姜教主,”皇甫卓表面不动声色,心却已狂跳不止,“净天教近日的部署,已被我方知悉。还请姜教主不必再白费力气,徒增死伤了。”
他此言一出,殿上殿下俱是一片喧哗。姜世离神色亦有些惊讶。
倒是枯木缓缓抬起手,止住了喧闹。
他不紧不慢地对姜世离说:“教主不必惊慌。这或许是蜀山与四大世家的计策,他们根本不知我教有何动向,只是派了个人这样胡乱说着,试探下我教的反应罢了。”
“不用再自欺欺人了。”皇甫卓打断他,“净天教计划借两界封印动荡之际,佯攻四大世家,实则意在打破魔界封印之事,蜀山与武林各派早已知晓,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望姜教主能迷途知返。若净天教执意要犯,武林正派也定要在座诸位有去无回!”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可心里,却比谁都要惶恐焦虑。
他知道,若不能说动姜世离退兵,接下来的计划便难办了许多,甚至不免会重蹈上一回的覆辙。
然而他说完后,大殿之中一时竟鸦雀无声。
良久,姜世离从座上站了起来。
“多谢蜀山与四大世家……美意,”他嘴上称谢,语气里却有了几分狠辣与郁愤,“皇甫少主,今日请回吧。你们两个,送他回去,不可怠慢。”
一旁的两个侍卫听命,走到皇甫卓面前,再次为他蒙上双眼。
“望姜教主三思。”皇甫卓到最后,也只说了这一句话。

回去的路上,皇甫卓心想,听姜世离刚刚说的话,魔教多半是不打算再进攻蜀山。如此一来,就争取到了不少时间,足以等到蜀山掌门与三神器出关,再联合围剿净天教,诛杀魔君,保得人界太平。
他的心里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前方响起了一个他厌恶至极的声音:
“皇甫少主请留步。我还有几句话想要问。”
也不待皇甫卓同意,那魔教军师又对两旁的侍卫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
“还愣着做什么。”枯木话里已有了几分威胁的意思,“将他带到我那里去。”
或许是前一次死于此人手下,皇甫卓骤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脊背一直窜到了脚底。
他之前将那枚黑色的弹丸藏在袖中,此时微微一动,便滑到了手心。只要一拉动这引线,夏侯瑾轩立时便会前来解救他。只是他们几人能不能战得过这深不可测的军师,却是个未知数。以上回的经历来看,这军师的实力恐怕不在其余魔教高手之下。
决不可再让夏侯瑾轩涉险。还有许多事,要仰赖他去做。
皇甫卓定了定神,将弹丸收进了袖中。
阻止魔君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己已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想。从一开始,皇甫卓这个人,就是最佳的一枚弃子。

两名魔教侍卫在军师的带领下,将皇甫卓领到了一间屋子里,关好了门。
“皇甫少主,”枯木说,“你可养了一个好徒弟啊。”
皇甫卓听他提到常念,心中一紧。“此话何解?”
“不必再隐瞒了,告诉你们净天教的计划的,除了常念,还能有谁?”
皇甫卓一言不发,他的脑中浮现出了那块染着血的玉佩。
“父母皆死于你手,想不到他居然还对你如此死心塌地,如此狼心狗肺之徒,在魔族里,也是没有的。还是说,皇甫少主懂什么蛊惑人心的法子,才叫他多年来不计血海深仇,对你百依百顺……”
“若军师只是想和我说这个,大可不必浪费时间。”皇甫卓心中虽已百感交集,表面却不为所动,“姜教主那边,眼下恐怕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军师去处理。”
“当然不是,”枯木笑了几声,“这只是正题之前的一点家常话罢了。”
他逼近皇甫卓,用冰凉的手指,挑开了皇甫卓眼上的黑布。
“皇甫少主,我真正在意的,是你身上这股气息。”

第一次在几近距离凝视着那张森白的面具,皇甫卓不禁涌起了一股寒意。这面具底下的脸是什么样的?他为何不肯以真容示人?
若此时自己奋力一击,或可将他的面具击落,然后还能引爆烟弹,趁机逃走……
皇甫卓想着,将那两枚弹丸重新攥在了手心。

“你好像不明白我说的话。”枯木见皇甫卓不言不语,还以为他是在困惑不解,“姑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皇甫卓心念不好,也不知这军师又要弄些什么古怪,连忙一拽引线,引爆了手中的一颗弹丸。
几乎就在滚滚浓烟将他们包围的同时,他感到太阳穴一阵轻微的刺痛。

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顿时从体内升了起来,好像有什么黑暗的、锋利的东西正要切开他的骨骼,挣破他的皮肤,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头痛欲裂,本已有些酸痛的关节此时就像被一一拆开似的不听使唤。
这究竟是什么——
他痛苦地弯下腰,大口地喘息着,却因吸入了更多的浓烟,整个人几乎要窒息起来。继而感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如同一位温厚的长辈。
“皇甫少主,我本以为你只是个无趣的人类罢了,”枯木用令人胆寒的声音轻轻说,“却没想到,你能给我这样多的惊喜。”
皇甫卓被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撕扯着,整个人已难受得几乎半跪在地上,一句话也无法说出。
枯木望着他蜷缩着的身影,又说:“只是眼下还这么多麻烦事要处理,不便亲自接待你,只好留你,再多住几日了。”
那两个侍卫在一旁说,“主上有令,要送这个人平安回去。”
“这个自然,”枯木说,“只是这人于我教大有用处,须得再留几日。你们先不必禀告教主。事后若要问责,便怪到我一人头上。”
然后他也不管那两名侍卫作何反应,径直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抓起皇甫卓的脸:
“皇甫少主,”他仍是轻言轻语地说,“这几日也请好自为之,保重身体——若是寻了短见,可就无趣得很了。”
“你……放心。”
皇甫卓额上已全是汗珠,嘴角却硬是扯出了一个有些傲气的弧度。
“我……必能看到……魔教覆灭之日!”



我这也算是日更啊……!!!可恶0点左右的时候居然502了,真是天亡我……

以及虐啊甜啊的,不是重点啦,重点还是怎么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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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不知自己在这间昏暗的石室中,已困了多久。
那两名押送他来的侍卫,自将他送进来以后就再也不见踪影。而枯木仅在次日来看过他一回,也没说什么,只诱得他体内的那股气息再次发作起来。这一回发作比起前次来还要猛烈许多,血管中的血液都似沸腾起来了一般,让他痛苦得神智模糊。待得清醒过来时,枯木已不知去向,只在石室的一角留下了些食物与水,似乎还是几日的分量。
这种如同牲畜一样被饲养的羞辱感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皇甫卓便无法根据送饭的次数来推断,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覆天顶上物资本就匮乏,供给囚犯的伙食自然更糟。幸好石室内唯一的光源是墙上那点微弱的灯火,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些什么食物,皇甫卓闭着眼,还勉强能吞咽下一些。但那股气息要是发作起来,便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那气息究竟是什么,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去点破。
只是这样甚少进食,体内又时不时被折磨一番,他终究还是有些撑不住了,昏昏沉沉地挨着石壁,感到身体正一点一点地虚弱下去。

这样不知过了几日,连墙上的那盏灯也燃到了尽头。在死寂的黑暗之中,恐惧终于如同汹涌而至的洪水,从他的脚趾往上,迅速地淹没了他的全身。
水和食物也终将耗尽。到那时,也不会有人再发现他了。
他极少胆怯,也并不畏惧死亡。但是这种如同被活着钉入棺材的窒息感,与不可避免地滑向死亡的预感,却让他感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枯木如此折磨自己,定是有他的图谋。皇甫卓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遂了那魔族军师的心愿。
况且,他想,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目睹结局。

这一日他正半梦半醒的躺着,忽然感到指尖一痛,似乎是什么东西咬了它一口,然后窸窸窣窣地从他的躯体上跑了过去。
听那动静,多半是一只老鼠。
他连忙爬起来将墙角剩余的食物和水挪到身边保护起来。之前这石室中一片寂静,并没有这样意外的访客。因此这老鼠大致是这几日才打通了什么地方钻进来的。
听着黑暗中那时有时无的动静,他忽然意识到,多半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生气太过微弱,那老鼠竟将他当成一具尸体啃食了起来。
他曾经历过各种惨烈的死法,却从未料到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中等待死亡,会这般令人形神俱灭。

渐渐的,黑暗中的响动声变了,变得好像是什么人交谈的声音。
他循着那声音走过去,在墙上摸索了一番,终于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极小的洞穴。声音是从那一头传来的,凄凄切切的,好似是在哭泣。显是个女子。
然后是一个有些焦躁的男声:“你莫再哭了,这孩子都不出声,你在这哭个什么。教主眼下正在气头上,过不了多久就会放我们出去的。”
皇甫卓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
那女子却渐渐止了啜泣。又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婴儿的啼声。
男人忙不迭地哄着那婴儿。起初还是些模模糊糊的话,只有一句皇甫卓听得真切。
他说,雨柔别怕,爹爹在这呢。

皇甫卓终于想起这一家人究竟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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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掉了bug,然后在后面更新了一点点
*不要着急,人生才谈了一半。
*不好吃的食物不是剩菜,覆天顶生活这么艰难怎么可能有剩菜!是山苦菜窝窝头和山苦菜饼,绿色天然,富含多种维生素(。

-------

他曾想过,若自己也像唐风一般没有家世牵连的话,会不会选择追随姜世离前往覆天顶。
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他只能是皇甫卓,不是旁人。而再让他选择上千次,他也不可能选择姜世离的那条道路。
只是听到唐风投奔姜世离的消息之时,他仍不禁想,那人无论接下来要面临怎样的艰难险阻,总算是有一位故友,一直陪在他的左右。
这并不是嫉妒,只是一股不可言说的欣慰与酸涩。

但是到了最后,就连唐风,也被姜世离害得家破人亡。
攻破覆天顶后皇甫卓听说了他的事情,震惊了许久。他想,姜世离待唐风如此狠辣,多年生死与共的情谊,竟也无法跨越人与魔的隔阂。
他想起了自己与姜承之间的那些曾以为牢不可破的情意,忽然就自嘲地笑了起来。
之后他去看望了唐风和他的女儿。小婴儿刚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安安静静地睡在襁褓中。唐风抱着她,一刻也不肯放下。此前皇甫卓只见过唐风几面,与他并不十分熟稔,他又不是擅于客套的人,见了这情景,更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有生硬地说了些“令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便离去了。

但这时,他却迫切地有许多事想问唐风。
他尽可能大声地冲那个墙角的小洞喊了几声唐风的名字,果然引来了那边人的注意。只是他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声音的来源。
“谁在那边?”一个警惕的声音说。
皇甫卓清了清嗓子:“唐兄,在下乃皇甫卓,数年前曾与唐兄有过一面之缘。”
唐风停了一阵,才惊讶地问:
“你是那位……皇甫家的少主?”
“正是。”
“你为何会在此地?”
“是那位名为枯木的军师将我关押在此……”他还未说完,便听到那边传来一声闷响,似是唐风捶了一下什么东西。
“又是那个混账!”他咬牙切齿地说,“此事是他擅作主张,倒给我教惹来了天大的麻烦。你等着,我这便叫人来放你出去,免得那些正派人士再来向我们要人。”
皇甫卓还未及问,唐风那边已经大喊起来。
喊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唐风只好恨恨地又骂了几句,坐了回来。
这人性子倒是急躁得很,皇甫卓想,自己也要注意些,免得再惹恼了他。
“唐兄又为何被关押在此?”他问。
唐风有些犹豫,皇甫卓耐心地等着,最终听到那边长叹了一声,说:“我……我一时失手,杀了枯木。”
这皇甫卓一早便知,只是当时兵荒马乱,并未顾上深究。现在想来,此事着实是蹊跷得很。
他问唐风为何要杀枯木。
“皇甫少主有所不知,因你来覆天顶后行踪不明,武林正派们便以此为借口,联合起来要讨伐我教,”唐风有些气恼地说,“我教此时正值紧要关头。而那枯木来历不明,行事诡谲,我恐他有异心,故而偷偷尾随了他一阵子,发现他躲在一个僻静之处,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和一个无形无体的黑影密谈,言语之中不断提到魔界之事。我上前质问,他支支吾吾,显是有所隐瞒,情急之下,我拔刀想拦下他,没想到……唉。”
唐风性情直率,言语之间没有半点隐瞒。皇甫卓却听得更加迷惑起来。
他虽与唐风交往不深,也知他绝非武功高强之人。而枯木的身手,皇甫卓是亲身领教过的。在他看来,唐风即使拼尽全力也绝非枯木的对手,更不用说无心之中将枯木杀死了。
“唐兄,你当真失手将枯木杀死的么?”他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
“我当时的确是存了伤他的念头,因此才拔刀刺了过去。”唐风说,“可他居然不闪不躲,好像就等着我这一刀似的。我刺中他后,他还……他还笑了起来。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转身便逃离了那里。没过多久,教主那边就发现了他的尸体。”
皇甫卓又问:“除此之外,唐兄觉得还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唐风想了想,一拍桌子:“的确有一件事!不知为何,他们说枯木的尸体曾遭人焚烧,以至于面目不清,只能靠衣物和那面具辨认出他的身份,于是一口咬定是我想要毁尸灭迹。可我当时离开的时候,枯木应还活着,毁尸灭迹这种事,我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唐风虽然刺杀了枯木,但或许在这件事中,唐风才是真正受害的那一方。皇甫卓想。
枯木遇刺,应是枯木自己预谋之中的一部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需要安排一次自己的“死亡”。至于死后尸体遭到焚烧,极有可能也在事先的安排之中,甚至是他亲自所为。此举的目的,也不难猜——他终日将脸隐藏在面具之后,恐怕是连死时,也不愿暴露自己的脸。

除此之外,只能靠衣物辨认的遗体这一点,倒让皇甫卓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他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到夏侯韬死于蜀山时,也是如此情形。一个是魔教军师,另一个是夏侯家的二门主,他们之间本并没有任何交集。可如今两人同样都死得不明不白,遗体又难以辨认。这是巧合,还是两人之间的确存在着什么共通之处?
皇甫卓想得头痛,也无法再寻出什么头绪来。
而唐风那边也早已安静下来,好像是那婴儿睡着了,两个大人怕惊扰了她,便不再做声。
他只好也再度回到那张硬邦邦的石床上躺下。因身体本就虚弱,又耗费了这些精力,虽然石床冰冷刺骨,他却几乎一躺下,就坠入了梦乡。

第二日他是被婴儿的哭闹声吵醒的。听动静,唐夫人花了好长时间才将女儿哄了下来。
“孩子怕是饿了。”唐夫人幽幽地说。
唐风一听,又忙着去喊人来,可依然徒劳无功。唐夫人在一旁,不住地叹气:“姜教主他,难不成要将我们这一家子活活饿死?”
皇甫卓听了这话,心中更是阵阵发寒。他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几日,在这个这一家人身上会发生些什么。
然而他所能做的事,毕竟太少了——眼下这一点食物和水,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四个人都熬下来。
他想无论如何,自己也要生存下来。可因那婴儿的啼哭和妇人的哀叹都太过揪心,他并未斟酌太久,便做出了决断。
他试着将手伸进那个小小的洞穴,并唤唐风也从那头一并这样做。那洞穴极为狭小,他的手伸到一半便卡住了。唐风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在这墙体并不太厚,皇甫卓用力够了够,还是能碰到唐风的指尖。
这样就足够了。皇甫卓撕下一副衣摆,将剩余的食物全部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又将水用冰咒冻成数个冰块,分别包裹,通过那个洞穴,一点点塞了过去。
“皇甫兄,你这是……”唐风有些难以置信。
“枯木将我关押时给我留了些食物,我吃不了这许多,分给夫人和孩子些吧。”他扯谎的手段并不高明,可唐风一时只顾得上感激,再加之心中关切妻儿的状况,也没有察觉。
将最后一小块食物传过去后,他顾不上地面肮脏,贴着那洞穴躺了下来,听见墙那一边的一家人,终于又回到了短暂的安详宁静之中。
他闭上双眼,想到了如何去利用自己剩余的这些时间。
“唐兄,你若有兴致,便说些姜教主的事吧。”他说。
“这……”唐风有些迟疑,“不知皇甫少主是何意?”
“贵教的机密,我无意干涉,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他平静地回答,“可我与姜教主自幼相识,之前曾数度蒙他关照。如今虽立场相对,但我总还是想知道,这五年来,他过得如何。”
“再小的事也可以,请与我……说说他吧。”



*二少只是问老唐梨子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而已,结果老唐讲起了艰苦卓绝光芒万丈的奋斗史= =
*姜爹关唐兄的悲剧很好理解啦,一般哪个主上关了人之后还会关心一下牢饭吃的怎么样的╮(╯_╰)╭把人关进牢里自然得给饭吃是常识,我估计老姜根本没意识到不负责任的牢头(可能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因为忘了/懒得/没吃的了等原因没给老唐喂饭。
*唐兄是哪里人不知道啦,我就当他是我大唐家堡的好男儿了(……
*为啥几天没更呢?因为二少饿着肚子差不多关了这么久,你们感受一下

------

唐风追随姜世离来到覆天顶之时,也算是个异类。幸好他为人耿直豪爽,又颇得姜世离重用,因而很快便与那些魔族打成一片。覆天顶上物资极端匮乏,姜世离身为魔君,亦不占一分特权。他虽非锦衣玉食的公子,过去二十年在折剑山庄毕竟衣食无忧,与覆天顶上的日子有天壤之别。然而姜世离至始至终并无半分怨言,并总试着宽慰同胞们,自己定会找到出路,打破这一局面。
只是这出路究竟在何方,他自己也不甚明了。因而他面对同族之时,心里多少总有那么一点不为人知的惶恐。
唐风知道那时的姜世离过得十分煎熬。直到他遇到了枯木。
在枯木的提议下他们立了净天教。唐风原以为姜世离能就此定下心来,少些忧虑。哪知当上了教主后,姜世离却慢慢变得更加阴沉起来,就好像覆天顶上那些终日不散的黑云,一直都罩在他的心上。
但枯木到底有些手腕,加之姜世离对他言听计从,短短几年之间,他们便有了十万教众,已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了。教众自然有不少子弟都不再安于藏身于覆天顶之上,开始与人界频频发生摩擦。
也就在那时,枯木提出,他们要去攻打蜀山,打开两界封印,让教众回到魔界,便可一劳永逸。
离开人界对唐风来说倒也没什么。他妻女都在教中,走到哪里都是一家人。可他自幼在蜀山脚下长大,多少知道些蜀山的情况,净天教如今虽声势浩大,要是对上了蜀山,多半仍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若不能平安将教众送到魔界,那么即使攻破了封印,又有何意义?与其强攻,不如与蜀山和谈,请他们打开封印,让教众们回到魔界。蜀山向来以护卫苍生为职,如此去除人界忧患的事,他们应是愿意去做的。
为此他与枯木辩驳了许多回,却始终因不擅言辞,落了下风。姜世离听从了枯木的意见,开始筹划攻打蜀山。
“此事并非针对你,”姜世离私下曾对他说,“只是枯木的计划更妥当些。我不能将十万教众的性命,寄托在一群人类的善心之上。”
“况且,”他又说,“如今教中子弟与武林正派一直有些冲突,再这样下去,必要酿成大祸,回归魔界之事已迫在眉睫。若与蜀山和谈,一来不知还要拖上多久,二来会让武林各派有所戒备,于我教是大大的不利。”
这些话唐风一听便知都是枯木的说法,眼下连姜世离都这样说,他就明白自己再无反驳余地。
他对枯木的疑心却由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特别是在枯木提出要佯攻四大世家之后,唐风心中更加认定,此人故意激化魔族与武林各派之间的矛盾,必有不轨的图谋。
但他无法向姜世离解释,为何枯木要这样做——毕竟没有他的话,世间可能根本不会有净天教。
就连姜世离有时也会不满枯木阴险的做法,可到最后,却发现他别无选择,只能走上枯木铺设好的那条路。
唐风心知这是一个难以战胜的对手,他只能处处留心。
直到最后,他终于抓住了枯木的把柄,而又这样荒唐地结束了一切。
末了唐风说,若他们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请皇甫卓将这其中的原委告知武林诸派,或许能为净天教争取些和谈的余地。

皇甫卓却无法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他听到姜世离打破封印的真实目的之时,才想到自己上次在覆天顶时,姜世离也对他说,自己一定能寻求到一个让两族不再起纷争的办法。现在的姜世离显然已寻到那个方法——他要带着自己的子民离开,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想打破封印,也是为了回到魔界,并非率领魔族,进军人界。
而之前攻破人界的魔族带着异兽,身披战甲,说着古怪的语言,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显然不是净天教教徒,应是来自魔界的军队。而唐风并未提到他们与魔界之间有任何联络,那么姜世离如何能号令魔界大军?
——如果唐风没有说谎,那么自己一定就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这种令人惶恐的可能让皇甫卓胸口一跳一跳地疼了起来,他感到汗水浸透了他厚重的外袍,然后又迅速地变凉,冷得他不禁蜷起身体颤抖起来,好像寒气正一缕一缕地从他身体里渗出来。
此前的一切推测与计划,他都已告诉了夏侯瑾轩和蜀山。
他什么也改变不得了。

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一直朦朦胧胧,饥饿和干渴牢牢地缠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期间他似乎听见唐风唤了他几声。他张了张嘴唇,没有能再发出声音。
快些结束吧。他不断地想。快一些……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再然后便连身体上的痛苦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他说不清自己哪里不适,只感到自己像是一块烧红的铁,被放在砧上不断地敲打着,隔一阵子浸入刺骨的水中,再拿起重新放回滚烫的砧上。皮肉与骨似乎都被敲成了粉末,再被融化在一起,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他绝望地想,这样的身体,或许已不会再有下一回。
可那永恒的黑暗,却始终不肯降临。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有许许多多个姜世离和皇甫卓,而他就像是个旁观者。
他看到自己的胸口一枚冰凉的钢刺贯穿。姜世离的手上和脸上溅满了温热的鲜血,正在极近的地方俯视着他,脸上满是悲戚的神色。他好像已听不见姜世离在说什么,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伸出手点了点他的嘴唇,让他不必再说下去。
接着他又被飞快地被推入了另一个场景,垂死的魔君倒在他的怀中痛苦地抽搐着,却始终不愿闭上眼睛。他眼圈微红,却神色坚毅地将长剑刺入了魔君的咽喉。
而后又有数个这样的场景:姜世离在熊熊火海中转过身去,独自一人走向那庞大的异界兵器;自己站在几乎变成废墟的皇甫府中,面对着魔君,伏剑自尽。
……
无论多少回,陪伴他们二人的,终究只有死亡。

皇甫卓不愿再看下去,可在梦中的人,始终无法闭上眼睛。
就在他几近心魂俱丧之时,突然有一团黑雾从地底涌了出来。
它像是一只贪婪的野兽一般,顷刻间将席卷了所有的场景,将梦境撕成了碎片,吞进了腹中。最后安静地匍匐在他的面前。
“主人。”
从黑雾之中,传来了一个皇甫卓有些熟悉的声音。






*单视角君终于扛不住了,要开上帝视角了……
*不要沮丧了,世界线真的已经变了啊!你看他们见面了!糖!(喂

第一个发现唐风的是毒影。她的蜘蛛发现了一只灰毛老鼠的尸体,上面绑着个奇怪的布条。毒影好奇地让蜘蛛将布条解下摊开,露出了几个血迹斑斑的字。
她眉头一皱,不知道该不该立即将此事告知姜世离。
谨慎起见,当日她亲自去了一趟地牢。

毒影与唐风并不亲密,但到底共事多年,且血手一直与唐风颇有几分意气相投,她爱屋及乌,自然也不会讨厌唐风。
此时见唐风气息奄奄,命在旦夕,她多少有些看不下去,心想唐风效力多年,主上即使要取他的性命,也不该用这种法子。
但就算是她,在这个当口也不敢违背教主的意思,私下接济唐风。
唐风听见人的脚步声,忙声嘶力竭地呼救起来,求她放他的妻女出去。
她答应会替他向主上求情,又将手中的那沾着血迹的布条隔着铁窗甩了进去。
“这是你写的?”
唐风哑着嗓子说是。
然而毒影四下望去,这地牢里,分明只关了唐风这一家人。
“他在哪里?”
“就在这隔壁。”
毒影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堵坚硬的石壁。唐风的这间牢室位于整个地牢的尽头。
“你的隔壁只有墙。”她有些不高兴地说,“地牢里只有你们这一间关了人。”
“不可能!”唐风有些激动地说,“我前几日还与他说过话。可后来再怎么唤他,他也不应了……”
毒影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皇甫卓即使在这里,八成也已性命不保。谨慎起见,她还是仔细查看了一下尽头的那堵石墙。
石墙砌得极为结实,她敲了几下,并没有发现什么门道。
“你骗我呀。这就是一堵墙,哪里有人。”
“怎么……对了!我这牢室的角落有个鼠洞通往隔壁,你进来一探便知。”
“哼,你还不就是想骗我开门嘛。”毒影的手上不知何时绕上了一只墨绿色的蜘蛛,“我才不上当呢,就让它去替我看看好了。”
那蜘蛛穿过铁栏,灵巧地爬进了了牢室里。不一会儿就爬了出来,顺着她的手指尖一路爬到了肩膀上。她偏了偏头,把耳朵凑到蜘蛛跟前听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急匆匆地离开了地牢。

一刻钟之后,姜世离带着血手及几个随从,面色不善地来到了地牢中,命人将唐夫人与唐雨柔带出去好生看管照料,至于唐风,虽继续关押,但给他供了不少水粮与伤药,并派人时时看守,以防不测。
然后他停在了那堵墙前。
“这墙后有个石室,可找不到门。”毒影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只是不知是死是活。”
“……在哪?”
“那边。”毒影往唐风牢室的方向一指,“在那角落里。”
姜世离点了点头,转身吩咐血手道:“有劳了。”
“属下听命。”

血手只几下便凿开了墙壁,果然那墙的后面,还有一间牢室,只是一丝光亮也没有,倒更像是一个墓室。
他还想将开口凿得更大些方便出入,却被姜世离拦住了。
“当心些。这样就行了。”
血手收了巨爪,不声不响地从一旁接过一个火把,先行弯腰走了进去。
“他的确在这里。”过了一会儿,血手在里面说。

那人蜷在角落里,一身衣饰已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面庞被散乱的长发遮住,胸口已无一丝起伏。
姜世离深吸了一口气,低下身子,拨开他面上的发丝。血手将火把递近,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皇甫卓面色死白,双颊微凹,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水痕。姜世离伸出手指,压在了他的颈上,只觉触手冰凉,但还有一丝极微弱的脉搏。
他略松了一口气,弯腰想将人抱起,双手只微微一托,便感到皇甫卓平日里总是束得极紧的衣袍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里面层层包裹着的好像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团散落的白骨。
他停下动作,沉默了半晌,转身吩咐剩下的几个亲随将皇甫卓抬出去,并立即寻人来医治。




*嗟,来糖。
*抽得要死要活,我更少一点也大丈夫(喂
*下一回本周目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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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醒来以后,又朦朦胧胧过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大致在什么地方。
竟然活下来了啊。他想。虽然身体上的感觉,更像是死去了一般。
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知觉。身上不知何时已被换上了一套陌生的衣物,虽样式布料均有些粗劣,但至少是干净的。
过了一会,有人推门而入,坐在了他的床边。“你醒了。”他说。
“嗯。”
“可有什么不适?”姜世离问。
“无碍。”他说。
姜世离见他这副逞强的样子,说,“虽说是枯木私下将你关押,但你的事,终究是我教所为,自然也当尽心尽力为你医治。只是你……你情况很是不好,给你用的药性子又极烈,毒影就施毒暂时夺取了你全身的知觉,免去那些痛楚。”
皇甫卓听出姜世离在这事上说了谎话,却并不揭穿他。“多谢了。”他轻轻地说,“只是不知教主何时才能放我回去?”
“皇甫少主放心,待这几日你情况稳定些,便将你送还皇甫家。日后也请你切勿再以身涉险。”
皇甫卓点了点头。
在那么多次的相遇之中,他从未与姜世离这样客客气气地相处过,两人来往的言语中,并没有夹带一丝的私情,就像是两个之前素不相识的人,比他们刀刃相向时,还要疏远得多。
这样就好了。他闭上眼睛,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此时姜世离却一手托起他的后背,扶他半躺在床榻上,
又端来一碗水,喂他慢慢喝下。那水中有一点甜意,也不知是放了什么。
从头至尾,姜世离都一言不发,好像自己正在做的事再自然不过。皇甫卓却感到他端碗的那只手有些颤抖。
皇甫卓苦笑了起来,任由姜世离扶着他再次躺下,
“唐风他对我说了一些事。”他说。
“什么事?”
“你们要去魔界,永不再回来了。”
姜世离停了停,说:“唐风不该跟你说这个。”
“既然并非意在称霸人界,为何又要攻打四大世家?”
“皇甫少主不必再套我的话。”姜世离说,“你身体还未恢复,早些歇息吧。”
说罢,他起身准备离开。
皇甫卓情急之下,竭尽全力,竟然动了动食指,勾住了姜世离的衣袖。“别走。”他虚弱地说。
姜世离转过身来,轻轻地将他的手指拉开,放了回去。
“若你能解释清楚,”皇甫卓说,“或许我还能挽回这一切。”
姜世离望着他,沉默良久,方才开口:
“皇甫少主,你所能做的事,五年前在折剑山庄我已看得清清楚楚。有些事,并非你一己之力,可以完成的。当时你没能做到的事,依如今这情势,只怕更是难于登天。”姜世离重新在床边坐下,“你能保得住自己平安便好,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皇甫卓此前经历过那么多回,从未曾想过要停下来。
他也知自己势单力薄,却总是害怕,一旦有了退却的念头,他或许就再也无法前进。正因为从不去想失败之事,他始终相信,下一次,自己总能让情况变得更好些,或许终究能改变这一切的。
可时至今日,他感到自己已走到了尽头。
眼前的这个姜世离,虽对他的经历一无所知,却说出了他一直不敢去想的那件事。
不必再白费力气了。他什么也挽回不了。这件事,五年前就该知道了。
执着太过,终是虚妄。

应是刚刚饮下的水中有安神的药物,他感到一阵睡意袭来。他只能勉力睁大眼睛,望着姜世离近在咫尺的脸。
从他的眼里,皇甫卓看见了自己迷茫的,因失焦而布满雾气的眼。
姜世离感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过了,垂下头,安抚似的拨开皇甫卓额上一缕汗湿的头发。
“睡吧。”他说。
皇甫卓像被这句话语催眠了似的,不甘地闭上了眼。
入眠前,他感到唇上好像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暖,在变成切切实实可以捕捉的感觉之前,忽的就消失了。




*其实不看这一回直接突入下一周目也是可以的。
*极少量R18G,我还是提示一下慎入吧
*叹,lz反思人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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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清醒的一瞬间,身体几乎被疼痛激得弹了起来。
“别动。”草谷按着他的肩膀,“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过了一阵,待草谷施法完毕,他方才觉得遍体清凉,那阵剧痛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帐篷中,双手被一道金色的咒符封住,动弹不得。
“这是……”
“你别急,这其中有些缘由,待你精神好些,再与你细细道来。”
“我已无大碍,”他执拗地问,“眼下情势如何,还望道长告知。”
草谷见他不听劝,登时板起了脸:“你可清楚你自己的伤势?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五脏六腑均已衰竭,若换了常人,早已是性命不保了。眼下虽已用秘法为你续命,但终须处处小心才是。”
“我如何能安心休养……”皇甫卓用力挣了挣,并未能摆脱手上的咒符。
草谷到底心软,见这一向坚毅的青年眼里都已有了几分哀求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道:“你不要慌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蜀山终究不会害你。而这其中原委说来话长,若你执意要听,我讲给你听就是了。”

据草谷所言,皇甫卓失踪后,夏侯瑾轩曾几次前往覆天顶搜寻,均是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他只得依照皇甫卓之前留下的计划,一边联同蜀山及四大世家部署下一步的计划,一边彻查内鬼。或许是因为皇甫卓已与净天教事先交涉,在封印动荡最为激烈那一日,净天教并未攻打蜀山。
然而皇甫一鸣与其余各派却以合力救出皇甫卓为由,极力要求会同蜀山围剿净天教。
虽此前皇甫卓早已数度交代过夏侯瑾轩,切不可再袒护姜世离,但夏侯家的少主仍在众人面前竭力恳请蜀山能对姜世离网开一面,又说四大世家之中尚有净天教派来的内应,此时若要进攻,恐怕会有万分凶险。
夏侯瑾轩的种种说辞,虽然有理有据,却终敌不过武林各派与净天教数年来的积怨。蜀山最终只能与四大世家议定,三日后攻打覆天顶。
然而就在这三日间,四大世家突然遭到了净天教的零星偷袭。其余三家只是略有损伤,然而夏侯瑾轩与夏侯二门主,连同护卫的瑕、暮二人,却在返回明州的途中神秘失踪。
前去寻找的蜀山弟子在明州郊外发现了他们几人乘坐的云来石,已跌成了数块,其表面一片焦痕,还参杂着些炭化了的衣物碎片,那四人多半已遭不测。
此事一出,各派同仇敌忾,就连蜀山也不再留有余地。经数日围攻,终于攻破了覆天顶。
“还是多亏了皇甫主少信上所说的法子,以七人催动神器之力,方能将魔君封入血玉之中。封印后不出三个时辰,即已净化殆尽。”草谷缓缓说,“幸好如此,若是再迟些,便来不及借血玉之力来保你一命了。

皇甫卓听她说完,木然地点了点头。眼前却阵阵发黑,喉间也是一片腥甜。
姜世离死了。无论对错,都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明明应是得偿所愿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想,那个沉默地给自己喂水的魔君,最终是否知道他是死在了自己的计划之下。
只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想。姜世离死后并不会变成鬼魂。纵然有无边的恨意,也都随着死亡而消散了。
就连夏侯瑾轩,这次也依然没有能再回来。
在他经受过这么多的磨难之后,结局与他最初的世界一样,他依然是孤身一人。

草谷见他神色哀恸,心里已后悔不该与他说这些。
过了一阵,皇甫卓抬起头,有些不安地问她:“父亲呢?他现在身在何处?”
“你不必担心,皇甫门主受了伤,但并无大碍。只是……他现在不能见你。”
“为何?”
草谷深吸了一口气,“我先答应我,我与你讲完这件事,你不许再追问一句,先休息去。等到身体养好了,要等你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也不能由你这样拖着。”
直到皇甫卓点头应允了,草谷才肯继续说下去
“攻破覆天顶后,四大世家到处搜寻,最终还是上官家的人先发现了你。只是那时你不仅未被囚禁,反而躺在榻上,身着魔教弟子的服饰,上官家自然就起了些疑心,但见你昏迷不醒,还是决定先找人来为你诊治。”
“然而经过细查之后,他们发现……你的体内,确有一股魔气。”
“之前夏侯瑾轩所说的内鬼尚未被找出,上官家又将皇甫少主你五年前曾在折剑山庄公然袒护姜世离之事旧话重提,一时间,各派上下对皇甫少主你,都有些怀疑。纵是皇甫门主极力为你辩驳,也无济于事。”
“不过皇甫少主不必担心,我们蜀山自然相信你的清白,只是其中有些疑点,还需你亲口与各派解释。因此在你苏醒之前,暂时由蜀山看管你,给你加上这咒符,也是怕你醒来时的魔气不受控制,再生出些事端来。届时在武林各派面前,蜀山自会为你作证,相信很快便可洗清你身上的嫌疑。”
草谷说完,见皇甫卓张口还欲问些什么,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皇甫少主刚刚答应了我什么?此时要言而无信了么。”
被她这么一教训,皇甫卓不好再问什么,加上身体着实疲乏,他只好躺了回去。
在草谷离开前,他忍不住请她替自己向父亲报一声平安。
“你这孩子啊……”
草谷走回榻前。
“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报多少平安也是无用。若真想叫皇甫门主放心,”她点了点皇甫卓紧锁的眉心,“就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然而草谷无论说多少宽慰的话,这一夜皇甫卓也是睡不着的。
枯木当初的计谋,他已看出七八分,显然是想将内鬼之名栽赃到他身上,再以此来挑拨四大世家之间的关系。当初只将他囚禁,还供给他水粮,也是为了这一着。后来这魔族军师却不知为何放弃了这一步棋。
此外自己体内这股莫名的魔气,亦不知是从何而来。
他很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魔族。但只要这一股魔气存在,其余世家便绝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辩解。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们还在楼兰的时候,姜承也曾为同样的事情,辗转反侧过。
那时他还满脑子清者自清的念头,总以为有自己和夏侯瑾轩在,替他洗脱罪名并非难事。可姜承却始终不似他们这样乐观。两人独处之时更是不再强颜欢笑,显得越发阴沉起来。皇甫卓本来就不善安慰别人,胡乱说了几句也不见姜承振作,正打算把隔壁屋的救星请过来,姜承却一言不发地将他拥在了怀里。
那天天亮他醒来,姜承都是一副整夜不曾合眼的样子。
直至现在,他才全都明白了。

后半夜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想起来喝一杯水。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草谷不知何时已解开了他的咒符。
但终究是太久没有下地,他刚一触到地面,便两腿一软,跌倒在地。
喊杀声就是在这个时候起来的。
他怔怔地看着帐帘被外面的火光染红,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这异族的厮杀声他经历过一次,早已变得十分熟悉。为了不让这一幕发生,他才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杀掉姜世离。
可是全部都错了。
姜世离已死,这打开封印之人,决不会是他。

他并没有再煎熬多久。
帐帘突然被一双闪着寒光的利爪撕开。一头浑身包裹着青色鳞片的魔兽跃了进来,将他掀倒在地。
见眼前的猎物毫无反抗之意,它趁机一口咬开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胸口和脸上,他痛得想要大喊,但是被切开的喉管灌进风来,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自己应受的惩罚,他想,与绝望的事实相比,这样的惩罚,都好像变得甘甜起来了。
他闭上眼,感到自己的胸腹正被兽爪撕开。在前所未有的痛苦之中,他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幸好这头野兽不能吃掉我的心。
它或许早已,不在这胸腔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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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篇写得太不开心了,我需要夏侯小公子来治愈一下心灵
*总之这就是一个明明一直都在被闪但是因为天(tai)然(chun)呆(qing)而没有发现自己被闪的故事……
*夏侯公子这里设定并不是大手,他真心只是希望你好我好大家好而已……

番外 某年某月的夏侯公子

夏侯瑾轩总是想,他的两位竹马关系要是能再好些就好了。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说姜承和皇甫卓的关系有多糟糕。只是他们两人分别与夏侯瑾轩独处的时候,都随意自在得多。皇甫卓会怒气冲天地喊他全名,而姜承也敢毫不留情地煞他的风景。
但要是他们三个到了一起,皇甫卓和姜承都变得格外规矩,任夏侯瑾轩怎么活跃气氛,空气里始终都弥漫着拘谨的感觉。
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子的呀。夏侯瑾轩苦恼地想。

“皇甫兄,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姜兄啊?”夏侯瑾轩私下里忍不住问皇甫卓。
“并没有。夏侯兄何出此言?”
“因为你见到他老是一本正经的,话也不多说两句。”
“只是你太随意罢了。”
“姜兄可是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在他面前,你我都可以放松些的。”
“这怎么成。”皇甫卓摇了摇头,“你也是,以后别再当着欧阳家的其他弟子与他这样亲近了,这对姜师兄也不好。”
夏侯瑾轩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可是一看到皇甫卓对姜承那副冷冰冰的态度,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姜承自己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所谓,大概对他冷眼相待的人实在太多了,并不多这一个。

这一年夏侯瑾轩难得去参加了品剑大会,他们三人数年未曾在折剑山庄聚过,解决完雪女一事后,夏侯瑾轩提出要一起赏梅花。姜承自然是奉陪,皇甫卓拗不过他,也随他去了。

后院梅花开得正好,皇甫卓与姜承虽都非风雅之人,但一路陪着夏侯瑾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玩笑话,倒也十分开心。
越往深处走,梅枝生得越是茂密,夏侯瑾轩不得不伸手拨开一两根挡路的枝条,方能继续前行。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扭头一看,原来是皇甫卓的头发不慎被梅枝勾住了。
夏侯瑾轩连忙跑过去帮他解开,他动作虽然轻巧,但还是碰到了一两根梅枝,枝头上那些雪块纷纷落了下来,堪堪砸进了皇甫卓的领口里。
皇甫卓顿时被冻得浑身一颤。夏侯瑾轩手忙脚乱地拉开皇甫卓的领子将雪块捞出来,无奈那雪块在顷刻之间已被融了不少。将皇甫卓的后颈浸得湿淋淋一片。
“皇、皇甫兄,你别慌,我帮你先擦一擦。”
也不待皇甫卓开口,夏侯瑾轩先掏出了随身带着帕子,帮他擦了几下,这才看到皇甫卓的后颈上有一块暗红的印记,在象牙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皇甫兄你这怎么了?是不是昨日受伤了?”他惊慌地问。
皇甫卓自然看不到那情形,只有些奇怪地问:“什么?”
夏侯瑾轩小心地按了按那处,“疼么?”
“不疼。”
“这可就怪了,难道是什么内伤?还是赶紧回去找大夫看看。”
一旁忍耐了许久的姜承终于看不下去了,拦住夏侯瑾轩说:“皇甫少主或许是……受、受了风,才会这样,应无大碍。”
“你们在说什么,我哪会……”皇甫卓辩驳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脸上一红,咬牙切齿地指着姜承:“姜承,你……!”
姜承一脸内疚,眼睁睁地看着皇甫卓气冲冲地跑了回去。
夏侯瑾轩一脸错愕:“这怎么回事?皇甫兄怎么突然生气了?”
“是我不好。”姜承内疚地说。
夏侯瑾轩一头雾水,还好他天资聪颖,自己琢磨了一会就想到了答案。
“我明白了,皇甫兄一直颇为在意自己的敏感体质,被人发现连风吹一下都会起反应,的确会有些不高兴。”他恍然大悟道,“可这也不是你的错,姜兄不必再自责了。”
姜承沉默了半晌,说:“我这就去向皇甫少主道歉。夏侯兄不必担心。”
也不知不善言辞的姜承那天到底是怎么道歉的,总之第二天两人便又变回了那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好像皇甫卓那突如其来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后来他们去了楼兰。姜承因为打伤同门之事,一路上都有些忧心忡忡。夏侯瑾轩怂恿他去找皇甫卓交流刻玉的事情,一来是希望他能分点心,二来也是希望他与皇甫卓之间的隔阂能消除些。
过了几个时辰他看见姜承毫无预兆地匆匆从皇甫卓房里走了出来,忙进去问皇甫卓,姜承心情好些了没有。
皇甫卓此时一脸茫然,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偏着头想了想,说:“刚刚专注刻玉,并没有怎么注意姜兄的心情。”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皇甫兄你啊……”
“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觉得姜兄心情还是不太好,你也多安慰一下他吧。”
皇甫卓脸上露出了苦闷的表情。
“我对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万一哪句话惹恼了他,还不是得不偿失。这种事还是夏侯兄比较擅长。”

夏侯瑾轩在他这里碰了钉子,只好转身去找姜承。
姜承刚下楼没多久,夏侯瑾轩见他正蹲在天井中央不知做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在正用把手套摘下来,放在黄沙里用力摩擦着。
“姜兄。”
姜承专心致志,被他突然这么一喊,竟吓了一跳。
“做什么呢?”夏侯小公子笑眯眯地问。
“手套有些脏了,想洗一洗。这里缺水,只能这样凑合了。”姜承苦笑道,“夏侯兄你可会不习惯?”
“什么?”
“此地洗漱都有些不便,你与皇甫少主,还有几位姑娘家想必都觉得很难熬吧。如今楼兰王已死,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好。”
“我倒是还想在这多呆一阵子呢。”夏侯瑾轩叹道,“是了,姜兄,那琢玉之术你学得如何了?”
姜承低下了头:“这手艺实在有些艰深,我一时也没什么长进。皇甫少主怕也教得不耐烦了,我还是自己先钻研一阵子罢了。”
夏侯瑾轩联想到皇甫卓刚刚的话,觉得多半是讲授之时皇甫卓又说错了什么,两人闹了点不快,才这样不欢而散。

唉,一路上又要忙着帮皇甫兄圆场,又要忙着哄姜兄开心,还要防止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地闹别扭。虽然他们两个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可自己夹在中间,当真有点辛苦呀。夏侯小公子望着茫茫黄沙,忧郁地托着腮帮子想。
总而言之,饶是他这样的聪明人,拿这两个人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tbc.


*其实番外只是想补足一下姜兄暗搓搓的恋心而已
*为了更新昨天跑去看了一下原作对话,虐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宝玉依然有点点天然,真叫人想摸头啊(喂

夏侯瑾轩去千峰岭寻姜承的时候,实在觉得眼前的场面有些出人意料。姜承只在几日之内,就与这些山贼打成一片,临走还有好几个山贼出门来送他们。
夏侯瑾轩心想,眼前这些人虽非善类,可姜承在他们之中,看着比平时还要轻松坦荡得多。联想到姜承被逐出折剑山庄时的情景,他不禁有些感慨。虽知名门正派弟子中亦不乏同门情谊,只是一旦牵涉家世名利,便多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倒不如在这山寨之中患难与共来的纯粹了。
他又想到之前皇甫家的种种举动,生怕姜承就此对皇甫卓有什么误会,忙将姜承逃离皇甫家之后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姜承。
姜承听完眉头紧锁,问:“他被罚了多久?”
这一下倒把夏侯瑾轩问住了。他摇了摇头,只说自己那天直到临走,皇甫卓都一直跪在院子里。
“不过姜兄你不必担忧,皇甫门主一向疼爱他,不会罚得太重的。”
“不是皇甫门主,”姜承闷闷地说,“是他自己。”
夏侯瑾轩想起那天皇甫卓跪在院子里说的话,也有些无奈。“皇甫兄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他此前虽存了些试探的意思,可归根结底绝没有在算计你。若不是因为相信你的为人,也不会出言顶撞父亲,落得现在这个局面了。”
“我知道。”姜承笃定地说,“我也相信他。”
夏侯瑾轩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乘着云来石飞了一会,姜承突然问:“要不要给他送些药去?”
“你说的是给这些山贼么?”
“不,是皇甫……”
“皇甫兄?我想倒不必了,皇甫门主到底还是心疼他的,万一他有个好歹,门主一定会给用他最好的伤药,比我们随处乱抓的那些不知管用多少。姜兄,眼下还是你的事更紧迫些。”
姜承地点了点头。之后的一路,他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皇甫卓。

倒是夏侯瑾轩一直还惦记着这位被禁足的友人,就连在幻木小径帮那孩子抓萤火虫之时,他都忍不住想,皇甫兄身手敏捷,要是他在这里,就轻松多啦。

青木居之中多的是妙龄的苗疆女子,住了没多久,就有一位相中了姜承,整日找些借口来看他。到后来被姜承看出了端倪,索性也大大方方地袒露心迹,劝姜承干脆留在青木居,别再理会中原的琐事了。
夏侯瑾轩来正撞见这一幕,他知姜承心如磐石,断不会留下来,可倒也想看看他如何打发这热情的苗女。
姜承被她逼得紧了,一咬牙,极力摆出了一副恶狠狠的面孔,说:“我要是个妖魔,你不怕么?”
哪知那苗女满不在乎地说:“妖魔又有什么打紧的,我注意你好几天了,你只吃饭,不吃人。”
这下连夏侯瑾轩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请回吧。”
姜承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铁青着脸,把门重重地关上。
那苗女也不失望,转身看见夏侯瑾轩,对他笑了一下,“这边的小哥,快劝劝你这个死脑筋的朋友。”

等她走远了,夏侯瑾轩才敲了敲姜承的房门。“姜兄,她走远了。快看门吧。”
姜承这才心有余悸地把门打开。
“夏侯兄,让你见笑了。”
“她还让我劝你回心转意呢。”夏侯瑾轩笑眯眯地说,“姜兄也别太介怀,你年少英俊,武功高强,又性情温厚,自然招人喜欢。要是皇甫兄在这里,或许还能帮你分散些姑娘家的注意力。可他不在,也就只好由着你一枝独秀了。”
听他提到皇甫卓,姜承脸色和缓了些,说:“皇甫少主家世样貌人品都是一流,喜欢他的人自然是很多的。”
“可就算是皇甫兄,要是对上刚刚那姑娘,恐怕也只能说出红着脸说些‘自重’、‘无耻’、‘胡闹’之类的话吧。”
姜承听了他的话,好像眼前也浮现出了皇甫卓面红耳赤的样子,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可话又说回来,这苗疆女子虽有些离经叛道,不过看起来对姜兄倒是一片痴心。姜兄你那样吓她,她都不为所动。”
“夏侯兄不要再戏弄我了。”姜承低声说。
夏侯瑾轩这才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顿时收敛了笑容,向他赔了个不是,又说下回找结萝说说,看她有没有法子能劝走这个姑娘。
姜世离心事重重地听着,沉默了一会儿,问:“夏侯兄,若我真的是妖魔……”
一听他这话,夏侯瑾轩头就开始疼了起来
——姜兄他,又要钻牛角尖了。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有些束手无措,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姜兄你怎么会是妖魔呢?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罢。
然而今天,或许是受了那苗女的启发,他决定换个说法。
“姜兄,你可还记得雪石路上,皇甫兄对雪女说的话么。”
“我……不记得了。”
“他那时说,那雪女要是安分守己也罢,但既然行凶害人,就当自承其罪。我心里对他这句话也十分赞同。”夏侯瑾轩说,“纵使姜兄你果真是个妖魔,既然没有行凶,便不该被扣上这罪名,也不应受什么责罚。因此无论你身份为何,我们都会助你洗脱罪名。”
他停了停,又补上一句:“皇甫兄虽不在此处,想必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姜兄你自己也别再这样消沉了。”
姜承点了点头。“夏侯兄所言极是。”他说,“只是不知我能否再见皇甫少主一面,向他当面致谢……”
“说什么话呢,等你回归四大世家的时候,可不要忘了给我们一点谢礼呀。”

然而再次见到皇甫卓,已是在折剑山庄的公审上。他们相距不过数尺,从头至尾,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上。
夏侯瑾轩只记得皇甫卓一掌将厉岩打昏后,向姜承使了个眼色。姜承看了他一眼,便架起厉岩匆匆离开了。
“皇甫兄,皇甫兄,”眼见计划完成,夏侯瑾轩赶紧小声唤着皇甫卓,还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赶紧躺下,装作中了迷烟的样子。
但皇甫卓始终直挺挺地站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三个身影消失在灰色的迷雾之中。

tbc


*一点小尾巴,番外完了。

-------

之前夏侯瑾轩始终相信,虽一路遇上了不少阻碍,但是他们总会回到过去那样。
而在覆天顶上,他才发现此前种种,不过是他们与姜承之间一场漫长的告别。
与姜承切磋完,他疲惫地瘫坐在了地上。他想,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即使满怀愤懑与遗憾,他都必须接受。
姜承不知道他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还以为自己刚刚出手太重,伸手便要扶他起来查看。
夏侯瑾轩摆了摆手说自己没事。
他抬头打量着姜承,才注意因之前与炎舞的激战,姜承的衣服多有破损,就连腰上的皮甲也已被烧得七零八落,底下却露出了一段碧色。姜承的衣服本就灰暗,现在又添了不少焦痕,这一抹亮色自然分外引人注意。夏侯瑾轩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注意到夏侯瑾轩的视线,姜承沉默地动了动护甲,想遮掩一下,不料那护甲一碰,就已四分五裂,跌了一地。
而那皮甲后面的暗扣上,结着一枚小小的玉环。玉环通体碧绿澄澈,雕工又极精致,却已被震出数条裂纹。
夏侯瑾轩不消一会儿就认出了这玉环的来处。
“这是皇甫兄……束发用的那枚?”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姜承点了点头,将玉环从几近断裂的暗扣上解下,正欲收入怀中,又犹豫了一下,将它递给了夏侯瑾轩。
“夏侯兄,这本就是我擅自从他那拿走的,劳你替我还给他吧。”
夏侯瑾轩脑中乱成一团。他回顾起以往三人共处的情形,好像随处都藏着端倪,可却他一直懵懵懂懂,弄不清这两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而那玉环沉甸甸地落在他手心里时,他长久的困惑,骤然有了答案。
“姜兄,你与皇甫兄,难道是……”
他还斟酌好用些什么词汇来形容二人之间的关系,姜承已低低地笑了起来,他额上那暗红的魔纹,也变得陡然鲜艳了起来。
他反问道:“我与皇甫少主之间,是什么?”
他笑得如此苦涩,让夏侯瑾轩无论怎么也不能再问下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别的么?”皇甫卓握着玉环问。
“没有了。”夏侯瑾轩有些遗憾地说。
皇甫卓将玉环攥紧,突然听见咔一声轻响,再一张开手,那玉环已沿着先前的裂痕碎成了几块。
他愣了一下,随即平静地说:“东西都坏了,再还给我,又有什么用。”
夏侯瑾轩一向被他称作巧舌如簧,今日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好,正准备告辞,忽然听见皇甫卓说:“夏侯兄稍等。”
他步入房中,捧出一个朴素的木匣,将碎裂的玉环放入盒中。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将这盒的东西,一并处置了吧。”

夏侯瑾轩一直不敢打开那个匣子。他也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置它好。
直到后来出了海,一天风平浪静,瑕与暮菖兰到船尾等着看什么奇怪的鱼,而谢沧行在另一头呼呼大睡。他一个人坐在甲板上看海鸥看得有些厌了,才想起那个匣子来。
他从包袱里摸出那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匣子里除了那枚玉环,还躺着一副破旧的手套。看大小和样式,夏侯瑾轩知道,那是姜承十来岁的时候用的那副。

他静静地看着匣中的事物,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去猜想它们之中蕴藏着怎样的故事。因为无边的哀伤好像正源源不断地从这个小小的木匣中涌出来,像猛烈而咸腥的海风,瞬间吹得他鼻尖和眼眶都胀痛了起来。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深吸了几口气,将匣子扔进了大海。
那木匣在碧蓝的浪头中浮浮沉沉了几回,便再也看不到了。

番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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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说要糖,那么我来小补一下定情信物(不对)的故事吧
*反正你们也会觉得是苦的(哭了起来

某年某月的姜师兄

姜承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有些难堪。
此时天虽还未亮,却已快到他练剑的时候,他必须赶回自己房中。只是皇甫卓还在睡着。姜承怕惊扰了他,故而只能尽可能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又将他横在被外的手臂放回被中。
皇甫卓在睡梦中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姜承穿好衣物,才注意到床边的地上掉着什么晶亮的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发现是皇甫卓平日里束发用的那枚玉环。也不知是昨夜什么时候跌落的。
他将那玉环放在手中摩挲,又想到昨夜的情状,心跳如鼓,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手一翻,将玉环收入了袖中。
只一放进去他就后悔了,没了束发的玉环,难道要皇甫卓这一整天都披头散发着出去见人么。
想到此处,他又讪讪地将玉环掏出来,放回了皇甫卓枕边。
皇甫卓忽然睁开了眼,许是还没有睡醒,他有些懒洋洋地说:
“你想要,拿去就是了,还犹豫些什么。”
“对不住。”姜承见事情被撞破,脸上都有点红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拿起那枚玉环。
“你若不愿意白拿,那我就提个条件。”皇甫卓故意板起脸说。
“什么?”姜承听他说得严肃,顿时也紧张了起来。
“替我去寻个代替它的东西来。”他将玉环塞入姜承手中,又冷不防地用力一拽,让姜承重新坐回床边。
“然后为我束一回发吧,姜师兄。”他这时才笑了起来。
他原意只是开个玩笑,不想姜承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收场了。
“你不必这样认真。我早就该给些什么你,然而却一直不知送你什么好。本想刻个什么给你,可改来改去,总是不满意。或许是太过想给你个最好的,反而……”他一不留神便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因而不知不觉间已是面红耳赤。
“阿卓。”姜承用惑人的低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姜承凑近,用亲吻堵上了他的嘴。
“你已什么也不必再给我了。”姜承压着他的唇,声音沙哑地说,“等我,我这就去为你找束发用的绳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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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快结束了我就大张旗鼓地透一透吧
*草谷出镜率略高,还是成女体型
*【醒目】本周目不太苦逼

========

这是一片荒芜山岭。
狭窄而陡峭的石道两旁是无底的深渊,稍有不慎便会跌得粉身碎骨。路当中还有些拦道的野兽,个个都有着坚硬的甲壳和棱角,像是由那些嶙峋的怪石变化而成的。
他从未到过此地,在这曲折的山路上走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前往何方。这空旷的山岭之中,好像只有他一个活人。天上的云层压得极低,好像随时要坠下来似的。
不知走了多久,沿着一条向上的石路,他走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石台之上。
大概这里原本是有些建筑的,绕着石台的一周有些被火烧得漆黑的围栏,但曾经是大门的地方,只剩下半个空荡荡的架子。
再往里面走一点,生了一大丛茂密的杂草,绿得有些扎眼。在草从中隐没着一个又一个的低矮的土包。每个土包前都有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些字。因已有些年岁,木牌朽烂,字也都已看不太清楚了。
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背直窜下脚底,好像从那一座座破败的坟头之中传来了死者的充满恨意的视线,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一瞬间明白:这里是那个叫做千峰岭的地方。眼前这些坟墓的主人,每一个都因皇甫家而死。
他又想到,在净天教围攻开封之后,皇甫家的墓地里,也添了这样一大片坟头。
他与姜世离之间,便隔着这么多的墓碑。死者的眼始终阴郁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用无形的、破碎的手臂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他凝神站了一会儿,双腿像灌满了铅,叫他进退两难。直到寒风呼啸而过,带来了远处的一点声音——有人正向这个方向走来。
他转过身,惊讶地发现,这个正朝山顶走过来的青年形貌体态,都与自己一模一样,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那青年见到他,起初也是一惊,随即脸色就凝重了起来。
那人有些凄凉地说:“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你。”
他脑中一片困惑,顺着那人的目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穿的竟不是皇甫家的蓝白衣饰,而是一件暗红镶银的外袍。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的双手肤色异常苍白。他的手中也没有长剑,而是佩着一截锋利的袖剑。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他有些混乱地想,这分明是——

他从梦中猛地惊醒,发现已躺在他最熟悉的那张床上。
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可定神下来后,他又发现有什么不对——四周安静得吓人,窗外月明星稀,并无一丝鸟啼。床边的案上点了一盏灯,还着一个人。
“师父?”常念被他惊动了,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醒了。”
皇甫卓似乎从他语气里听到了露骨的失望。
“门主要人时刻守着你。”常念又说。“我这就去叫人来。”说完他就跑了出去。
皇甫卓张口欲问,便感到喉间一阵刺痛。他伸手一摸,果然颈间已出现了一道突起的伤疤。他又拉开里衣,发现自己整个胸腹都被淡白色的,狰狞的疤痕劈开,让他立时想起上一回自己是怎样死去的。
这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他想。
少顷,皇甫一鸣走进房中,身后还跟着蜀山的草谷道长。皇甫一鸣铁青着脸,在他床边坐下。
“卓儿,”他问,“你这一身伤到底是在哪里弄的?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皇甫卓被他突然这么一问,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草谷。
草谷立刻替他上来解围,说他咽喉有些损伤,现在还不宜说太多话。
皇甫一鸣听完不再追问,只是用关切的目光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独子,叹了口气。
草谷上来替皇甫卓切了脉,又查看了一番,转身对皇甫一鸣说:“少主已无大碍,门主您也请去歇一阵吧。”
皇甫卓见父亲一脸疲惫,心中更是愧疚,无声地推了推父亲的手,劝他去睡了。
待皇甫一鸣走后,皇甫卓方才沙哑着嗓子问草谷:“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草谷凝视着他,说:“这本该是我要问少主你的。据门主说,你几日前开始昏迷不醒,请郎中来查看,也查不出端倪,只发现你身上多了许多伤痕。虽都已痊愈,但几乎每一处都是致命伤。”
“恰逢那时夏侯少主归来,拜访府上,见你病重,就去了蜀山,寻我来为你医治。”
皇甫卓一惊:“您说什么……夏侯少主?他几时回来的?”
草谷想了想,说:“已有三日。”

皇甫卓闻言,心中一片冰凉。
他昏睡了足足三日,已错失了扭转命运的时机。净天教进攻蜀山及四大世家,就在明日。





*是说这篇如果能写完的话,可能会出个本儿什么的……不过现在画手还有代理什么的都没有找好,八字没一撇,也就是【放个嘴炮】。如果【lz没有被J3带走的话】之后大概会有印量调查。#就算出本儿了这里也会放出正篇全文不要担心嘻嘻#
*念哥儿sorry啦~虽然我不讨厌他,可是也并没有为他洗白的意思,一报还一报,就这样吧。
*龙幽幽,借你名言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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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谷走后约半个时辰,常念端了一碗药进来。
“草谷道长给你的药。”他冷冰冰地说。
皇甫卓端起碗,看了一眼常念脸上紧张的神情,又不动声色地将碗放了回去。“这药里加了什么?”
常念惶恐地说:“我……我不知道。”
“我再问你一次——不是道长,而是你——往这药里加了些什么?”
常念咬着下唇,不再答话。
“你想杀了我。”皇甫卓因喉中刺痛,说话有些吃力,只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轻声说,“不止是我,这里的每个人,你都想杀,是不是?”
少年苍白着一张脸,过了良久,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是”字。一说完,他竟像卸下了重担似的大笑了起来。“皇甫卓,你要杀了我么,像杀了我父母那样?”他狠狠地说,“即使现在杀了我,你……你们也全都会死的!”
他会这样胸有成竹,想必是已投了毒,皇甫卓心想。
“你恨我至此,甚至不愿多等一天……”他喃喃自语道,突然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药碗掀在了地上。
浓黑的药汁溅上了常念的鞋,他终于不再笑了。门外有弟子听见这响动,立刻冲进来查看情况,却也不知道眼前是个什么情形。
“将他关押起来。”皇甫卓疲惫地说。“再去问问草谷道长,之前请她办的事,现在如何了。”
常念直到被人带走,眼睛始终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和洒了一地的汤药。
“皇甫卓,你分明是心里有鬼,才会这样多疑。这药里,根本没有毒。”他冷笑着说,“我怎会让你这样干净利落地死去。”
皇甫卓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挥手让弟子将人带下去。

稍后草谷被弟子引到他房中,与他说了自己查看的情况。
“府上的水粮里的确被下了毒,所幸尚未有太多弟子出现中毒的迹象。我已配制了些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皇甫卓点了点头,“有劳道长了。水粮那里,我们自会处理。”
草谷听完,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门窗紧闭,并无旁人,才压低声音说:“皇甫少主,还有一事我必须告知你:你之所以昏迷不醒,除却身负重伤之外,恐怕还因为你的体内有一股魔气。”
她见皇甫卓并不惊讶,又问:“你知道此事?”
“我只知有那股魔气,却也不知它从何而来。”
“这魔气异常强大,可你现在脉象平稳,似乎并未受其影响。”草谷思索了一阵,说:“眼下情势紧急,此事我暂且替少主瞒下。稍后再为你细查缘由,如何?”
“多谢道长。”皇甫卓拱手致谢。
草谷见他确实没有大碍,便以要将魔教之事知会蜀山为由告辞,离开了皇甫府。

第二日巳时,净天教众进攻皇甫家。皇甫卓不顾劝阻,与父亲一同迎敌。
魔教弟子攻了一阵,为首的苗女见他们好整以暇,又早有准备,自然十分困惑。她拈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讥讽地说:“皇甫卓,能撬开那人的嘴,让他乖乖告诉你情报,你倒有几分本事呢。”
皇甫卓不答。反倒是皇甫一鸣不解地问:“卓儿,这妖女在胡说什么?撬谁的嘴?”
“大敌当前,此事稍后再向父亲解释。”皇甫卓压低声音道,“父亲退后罢,他们是为了千峰岭的事来的。”
一听到千峰岭一词,皇甫一鸣脸色一变,随即大声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伙匪徒的余党。也好,今日你们既然胆敢送上门来,皇甫家便将你们一网打尽!”
他此言一出,使得魔教教众群情激奋,毒影却不怒反笑。她双手一动,突然凭空出现了数只巨大的毒蛛,剧毒的蛛网直向皇甫家众人扑去。
“快带父亲回去!”
皇甫卓一边说着,一边以身体掩护着皇甫一鸣往院中撤去,并命弟子关上了院门,自己却留守在了门外。为防魔教弟子攻入府内,昨夜弟子彻夜赶工,将院墙顶上全部涂上了一层油,毒蛛遍布茸毛的长腿一碰上墙头,就被牢牢地粘住,只能不住地挣扎扭动。
最后在皇甫家的门前,只剩下皇甫卓与数百位魔教弟子。他知道,眼前这片街道虽然空无一人,可对面的衙门里却躲了不少百姓,正偷偷地在暗处看着他们之间的对峙,期望能看到皇甫家一举击败魔教的场面。
可他之所以不入院内,是因为刚刚急于掩护父亲,不慎沾到了蛛丝,一整只右手已变成了青黑色。
魔教教徒见对方只有皇甫卓一人,反而有些犹疑不决。他们之前都接了命令,不得对皇甫卓动手,可依眼下的情势,若不将皇甫家人千刀万剐,实在难平众怒。正当犹豫之间,毒影轻描淡写地开口了。
“你中毒了。”她提醒皇甫卓,“若不解毒,不到一柱香功夫你就会死得极惨。”
“我知道。”皇甫卓镇定地说,“所以我才留在这里。”
毒影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她有些赌气地跺了跺脚:“主上虽然说了不可伤你,可我要是真杀了你,他也不会拿我怎样。”
“姜教主那里,自然不会拿你怎样,”皇甫卓说,“但我所认识的厉岩,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
一见皇甫卓以厉岩要挟,毒影终于有些恼怒:“四大世家做了那么多下作的事情,现在也配与大哥谈什么恩怨?数年不见,皇甫少主倒是长进了不少,越来越有你爹的风范了。”
她本就有些刁蛮,现在生起气来,越发咄咄逼人。饶是皇甫卓已横下一条心,也被她说得脸色铁青。若是换了以往,他早已忍耐不下,即使拼死也要让她将这些话统统收回去。断不会为了一瓶解药,在开封百姓的注视之下向这些魔教中人示弱。
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这里,他想,活下去,才能救下他们。
他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向毒影一拱手,道:“话说完了,还请护法赐药。”
毒影也不愿再与他纠缠,有些嫌恶地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扔给他。“依你所说的,恩已经报完,剩下的,就只有怨了。”她说,“日后府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可不要怪我们净天教手下无情。”
皇甫卓接过瓷瓶时,因毒性蔓延,觉得有几分眩晕。待他回到院中,卷起袖子一看,手肘以下已是一片青黑,甚是可怖。他连忙服下了解药,又被弟子扶进屋中歇息了一阵,方才好些。
过了一阵,门外喧闹声渐止,想来是净天教退了兵。
皇甫卓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见修武脸色苍白地跑过来说,常念死了。

常念是被毒死的。
皇甫卓赶到那间关押他的房子时,尸体全身都已变色,腹部却被什么东西顶得慢慢突起了一块,众人大惊失色,却又不敢上前,只眼睁睁地看着那突起顶到了极致,终于破裂开,从里面钻出一条半尺长的蜈蚣来。
皇甫卓挥剑将那蜈蚣斩成两半。身旁的修武一看到这情景,忍不住捂着嘴跑到了院子的角落里。
毒影那番话其实已说得明明白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下手会这样快,这样狠毒。
皇甫卓扶着门框走出房外,忽然身形一晃,吐出一口血来。周围弟子抢住他的身体,又被他一把推开。
“不要告诉父亲。”他说。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怎能在这里停下。



*过渡一下
*外挂已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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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有蜀山的道人御剑而来,查看开封的情况,皇甫卓忙向他打探蜀山的情况。那道人说魔教大举进攻,蜀山略有损伤,但好在预先有所准备,罡斩与夏侯瑾轩等人均平安无事。只是夏侯韬虽派了几名弟子一同保护,却仍是遇害了。
“可有见夏侯家二门主的遗体?”皇甫卓急切地问。
“并无,当时门主所在的屋内起了大火,待大火扑灭后,只剩下几片门主衣物残片。”
皇甫卓又问:“那夏侯少主现在身在何处?”
道人答道:“夏侯少主悲痛欲绝,还在蜀山,闭门不出。”
皇甫卓沉吟半晌,抬起头说:“请道长待我去蜀山罢,我有要事与夏侯少主面谈。”
哪知皇甫一鸣此时突然从一旁厉声喝止了他。
“哪里也不许去!”皇甫一鸣说,“卓儿,你这样的身体,还胡乱跑什么,夏侯家的家事,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此事非但涉及夏侯家,更关乎我们皇甫家乃至整个人界苍生,父亲,请容我……”
皇甫一鸣脸色一沉,也不待他说完,便招来手下几个弟子:“带少主回去歇息,切勿让他再四处走动。”
言毕,他又转头对那蜀山道长说:“让道长见笑了。皇甫家刚刚击退了魔教的进攻,如今事务繁杂,恕我接待不周了。”
那蜀山道人如何听不出他话里逐客的意思,自然识趣地拱手告退了。
“道长!”皇甫卓心急如焚,再顾不得礼数,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那道人的去路,“眼下已是十万火急,若此时不及时知会夏侯少主,人界生灵涂炭惨剧必将重演。”
“此话何解?”道人不解地问。
“夏侯家二门主一死,夏侯门主必会在冲动之下,率人前往覆天顶复仇,夏侯瑾轩也将与他一同前往。”皇甫卓说,“他们此去凶多吉少,必须阻止他们。因为防止封印被攻破的关键,正是在夏侯家。”
那道人听了他的话,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少主从何得知这些?”他问。
“此事说来话长,眼下已来不及解释,如道长心存怀疑,大可去向草谷道长求证,我之前所说可否正确。”
道人犹豫地点了点头,“你所说的,我会去通报夏侯少主。”他看了面色不善的皇甫一鸣一眼,又说:“至于皇甫少主你,既然身体不适,还是不必上蜀山了。列位,告辞了。”
待那道人御剑而去,皇甫一鸣转过头来,瞪着皇甫卓良久,才又对左右的弟子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带你们少主回去。”
皇甫卓望着父亲的身影,虽内心愧疚,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当夜,他决定前往明州。
如今夏侯瑾轩与夏侯门主都暂且平安无事,但以此前的经验,魔教与夏侯家似是仇怨极深,即便一击不成,也会再次进攻夏侯家,几乎不死不休。
皇甫卓虽此前已推测出夏侯瑾轩此人与魔界封印的破解有重大联系,却始终未有机会知晓这其中的因果。本想此次见到夏侯瑾轩之后,紧随其左右,却没想到又生了这样的变故。幸好时犹未晚,以他的记忆,夏侯瑾轩约莫会在一日后返回明州,若此时连夜赶路,或许尚有机会在魔教发动下一次袭击之前,再见上他一面。
然而如何走出皇甫家,却成了最大的难题。
因担心他不安心休养,皇甫一鸣派了两名弟子日夜轮候地守在他房前,几乎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那两名弟子功夫虽不及他,但真一旦动起手来,难免会惊动院内的其他人,届时便更加难办了。
他正一筹莫展,忽然听得“咔”一声轻响,竟有一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来者是一个高大黑衣的男子,肤色白皙,五官俊秀,奇怪的是,他的眼上蒙着一条锦带,然而行动自如,并不像是个目不能视之人。
皇甫卓刷地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剑,直指那人的咽喉,问:“你是什么人?门外的弟子呢?”
“我没有伤着他们。”黑衣人平静地说,“我是来侍奉你的。我姓夏,你可记得?”
“一派胡言,皇甫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姓夏的人。”皇甫卓见他言语中露了马脚,手中的长剑又往前指了几分,“你究竟是何人?”
“你既然忘了,我便告诉你,”黑衣人依然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否还记得,你们家中有一把祖传的……”
黑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皱了皱眉头,好似有些苦恼。
“你怎么了?”皇甫卓问。
黑衣人眉头拧得更加紧了,他几乎露出了一点痛苦的表情,然后又突然放松下来。
“原来此处是这样……”他低声感叹道,“看来其中原委,只能稍后再向你解释。你若要离开这里,便是现在。”
言毕,他身形溃散,化作一团墨色的烟雾,呼地一声冲开门去,消散在银白的月光之中。
皇甫卓以往见过不少精怪,此时也着实被惊了一惊。他往外一看,只见守门的两位弟子正躺在地上,鼻息均匀,只是睡着罢了。饶是他耳力过人,方才也丝毫没有察觉到黑衣人是何时来到院中,又放倒这两名弟子的。那人若想害他,想必更是轻而易举。
但那人却说,自己是来侍奉他的。况且那团黑色的烟雾,他好似在梦中见过,就连那声音,听上去都有些熟悉。

虽对方来路不明,但此时已别无他法,只能赌上一把。
皇甫卓这样想着,用力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起身向后院的马厩奔去。



*换一个不开心的ID
*还是没有老姜,太不开心了
*想想接下来也没有老姜,更不开心了
*感受到我努力揪二叔狐狸尾巴的节奏了吗!(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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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明州之时,皇甫卓已精疲力尽,下马时腿一软,险些从马上跌落。
此前他曾随父亲数度来访明州,均是锦衣玉袍,衣冠楚楚,何曾有人见过他这等狼狈的模样。他整了整衣衫,才请夏侯家的守门人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夏侯瑾轩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又惊又喜地说:“皇甫兄,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此前正是夏侯瑾轩为他寻来了草谷道长,否则皇甫卓还不知要在昏睡中耽误掉多少时机,此时自然要郑重地向夏侯瑾轩道谢一番。!
“皇甫门主居然让你单独出行?该不会是皇甫兄你……”
皇甫卓见他一眼看破,也不再隐瞒,坦言道:“不错,此次是我私自前来。父亲派来的人或许很快就会来寻我回去,还希望夏侯兄届时能替我隐瞒。”
“你……”夏侯瑾轩苦笑了起来,“皇甫兄,五年不见,你可变了不少啊。”
皇甫卓却想,这何止是因为过去了五年——夏侯瑾轩所认识的那个皇甫卓,早已死去了。
“皇甫兄这次来做什么?此前你要转达我的话,蜀山的道长都已向我说了。虽然你说那个什么封印的关键,我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父亲和我现在都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了。”
“二门主的事,还请节哀。”皇甫卓看到夏侯瑾轩脸上并无半点愁容,心里暗暗有些奇怪。
“有件事我说出来,你肯定要吓一跳。”夏侯瑾轩神秘地一笑,“你说奇不奇,我二叔他今天早晨竟然回来了。”
“什么?”皇甫卓惊讶至极,“二门主不是在蜀山就……”
“是真的,我二叔他……他还活着。”一说起这事,夏侯瑾轩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快进来,我慢慢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侯韬是这一天大清早回府的。他虽受了些伤,人也疲惫至极,但好在性命无虞。
稍后他对夏侯瑾轩说,那一日魔教进攻蜀山,因提前知晓了消息,蜀山特意派了两个弟子来保护他。因夏侯家服饰太过醒目,他在那蜀山弟子的建议下换了衣服。其后他虽极力反对,但仍有一名蜀山弟子则穿上了他的服饰,来吸引敌人的注意。
哪知魔教攻势实在太过猛烈,他们被围在一间弟子房内不得脱身,外面的魔教弟子扬言要放火,蜀山弟子为了救他,在最后关头不知使了一个什么法术,将他传到了离明州不远的一处僻静的山村,他才得以保住一命。
“这回可真要多谢蜀山了,”夏侯瑾轩说,“当然还有皇甫兄你,若不是你通知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此时怕已酿成大祸了。”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皇甫卓面色仍然凝重——这样的事此前从未发生过,他觉得其中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你确定那是二门主本人,而不是旁人乔装打扮的么?”
“二叔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夏侯瑾轩被他直白的话噎了一下,好在早他已习惯了皇甫卓的这种态度,也并不放在心上,“况且他对府上诸事都熟悉得很,刚刚还强撑着在院中走动了一番,查看完了这一期的账本,若是有人乔装打扮,又怎敢这样?”
“如此是我多心了。”皇甫卓说,“但夏侯兄接下来也万万不可放松警惕,毕竟魔教未除,封印之事也尚未彻底解决,我此次前来,也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见他如此严肃,夏侯瑾轩多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引开话题:“此前草谷道长简要说了你的奇遇,如今正好无事,皇甫兄可否详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正有此意,只因其中有些谜团,我至今迷惑不解,夏侯兄才智过人,或许可以帮我解答。”
“若皇甫兄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暮姑娘和瑕姑娘来一起听?人都说女儿家心细,或许可以发现什么端倪。”
“那再好不过。”皇甫卓点了点头。

不出一会工夫,瑕和暮菖兰也来到庭中,一起听皇甫卓讲述自己的经历。
然而因遭逢的变故太多,皇甫卓记忆已有些凌乱,他只能尽力地回忆自己经历的种种。每逢提到自己死亡的场景之时,总是轻描淡写地省略过去,生怕引来好友的担心。
饶是如此,夏侯瑾轩仍是听得眉头紧锁,待皇甫卓说完,也久久没有开口。
反倒是暮菖兰先问道:“你是说,净天教之崛起,还有后来他们要打破封印的计划,全部都是枯木一手策划的?”
“这是魔教护法亲口对我说的,想来应不会有假。此前我听说暮姑娘曾受雇于他,向他传递姜兄的消息,是吗?”
暮菖兰毫不在意皇甫卓略带谴责的目光,说:“正是。皇甫少主可要兴师问罪么?”
夏侯瑾轩见气氛有些不妙,连忙打起了圆场:“皇甫兄,暮姑娘当时也不知情况会是如此严重……”
“夏侯兄,我知道现在不是怪罪她的时候。”皇甫卓说,“我只是想问暮姑娘,枯木到底从你这里知道了多少?”
“姜承一路的行踪,都是我通报给他的。”暮菖兰说,“我想,千峰岭那时之所以会被贵府剿灭,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皇甫卓面无表情地说,“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问你别的?”
暮菖兰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件事或许和净天教无关,但既然你问,我便告诉你。除却姜兄之外,枯木还让我留心一个人。”
“谁?”
“他让我将瑕妹子的行踪,也告诉他。”暮菖兰看了身边的瑕一眼,又说,“如果说他留意姜兄,是为了发展净天教,那么留意瑕妹子的理由,可就有些不清不楚了。我后来觉得,他或许一开始就做好了我背叛他的准备,故意多要一个人的情报,好让我们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真正关注的对象。”
这件事在场除皇甫卓之外谁都早已知晓,但皇甫卓此前却从未听说。他知枯木心思缜密,若是要掩饰他的真实目的,绝不会只用瑕这一个假目标。恐怕他的确对瑕有所图谋。
但他念及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竟没有任何一处显示出这图谋究竟是什么——瑕似乎与这整个事件没有丝毫的联系。
夏侯瑾轩显然也是一头雾水,就连瑕自己,也毫无头绪。
眼见着天色已晚,众人得不出个结论。正好这时
有仆人来请他们,说晚宴已经备好了。

为了庆贺二门主归来,暨迎接皇甫少主到访,夏侯家当晚餐桌上的菜式十分丰盛,哪知到了入席的时候,夏侯韬突然身体不适,未能列席。席上人人心事重重,各有各的牵挂,一顿饭竟吃得有些索然无味。皇甫卓惴惴不安,只敬了几杯酒,便忍不住想先行告退。
他还未开口,夏侯门主已沉重地对他说:“皇甫世侄,就在方才,皇甫门主的信到了。”
皇甫卓心中一紧。不用夏侯彰开口,皇甫卓也知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他此次出走,因担心父亲会追来,连书都没有留一封。他知道父亲一向好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因为家事而求助其余世家,此时想必已是到了焦虑万分的时候。
一想到父亲此时会怎样为自己担忧,他仍是心酸不已。
他虽一路都在心中痛斥自己不孝之至,但也知这种境况下,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他只想着待一切解决之后,父亲无论怎样的责罚他,他都心甘情愿。
见他低头不语,夏侯门主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严厉地说:“皇甫门主向来以贤侄为荣,你切不可因一时赌气,让他担忧焦急。我明日派人送你回去。”
“爹,皇甫兄大病初愈,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明天又要上路,万一病了,皇甫门主说不定会更心疼呢。”夏侯瑾轩说。“不如我们修书一封,先让皇甫门主知道皇甫兄平安无事,留皇甫兄多住几日,养足精神,再送他回去如何?”
夏侯彰听他说完,本想开口斥责,却又看见皇甫卓面色不佳,面前的饭菜也几乎没有动过,的确是一副病中的样子,也只好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对夏侯瑾轩说:“你先将皇甫少主送去休息,再去把给皇甫门主的书信写好发出去。这三日里派两个贴心的仆人好生照顾皇甫少主,三日之后,必须回去。”
皇甫卓忙站起来谢过夏侯彰,并借机由夏侯瑾轩领着离了席。
没过一会儿,瑕和暮菖兰也跟了过来,于是夏侯瑾轩提议众人先去书房,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然而走着走着,忽然有侍女追过来,对夏侯瑾轩说:“二门主请瑕姑娘过去一下,说有话要对瑕姑娘说。”



*总之可喜可贺,皇甫阿卓总算【大概】知道二叔是坏蛋了
*下回放姜爹出来(……
*不过lz明天出去玩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下回,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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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瑾轩领着瑕进了二门主的房间,没一会儿,又一个人走了出来。
“什么事啊?”暮菖兰笑着问。
“我也不知道,”夏侯瑾轩摸了摸后脑勺,“说是有事要单独问问瑕姑娘。”
“你要是真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话,”暮菖兰手一伸,“一两银子。”
“暮姑娘说笑了,一会儿瑕姑娘出来,我问她便是,她总不会也瞒着我吧。”
暮菖兰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又转而问皇甫卓:“皇甫大少爷也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皇甫卓一头雾水。
暮菖兰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了瑕的惊叫。
她眉头一蹙,提起剑冲进了屋子。

屋子里原本只点了一盏灯,众人闯入时带起了一阵风,将这唯一的灯火也扑灭了。阴森森的月光中,瑕毫无生气地伏在了地上。暮菖兰抢过去将瑕扶起来一看,只探了探她的鼻息,浑身便僵住了。
夏侯韬满脸微笑站在床边,瞳孔已变成了鲜红色。
“你是何人!”夏侯瑾轩又惊又怒,“为何出手伤人!”
“呵呵,瑾轩……”夏侯韬不紧不慢地说,“你连二叔都认不出来了么。”
夏侯瑾轩明显犹豫了一下,又猛地摇了摇头,“你不是……”
他话还未说完,暮菖兰已一剑向夏侯韬刺去。然而剑尖像是撞上了什么看不见得屏障,被震得瞬间断成了两截,一行血丝从她的嘴角慢慢地渗了出来。她挣了一下,又跌坐在了地面上。
“瑾轩,几个时辰前,你不是还对皇甫少主保证说,我不可能是旁人假扮的么?”
“你……”夏侯瑾轩的笔尖不住地颤抖着,几乎要落到地上,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击,“你到底是谁!”
夏侯韬还未说话,一旁皇甫卓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夏侯兄,我好像……认得他。”

听了他这话,夏侯韬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他随即低沉地说:“那就请皇甫少主到地府去,为瑾轩揭晓谜底吧。”
话音未落,一个巨大的光球已从夏侯韬手中陡然升起,向他们三人袭来。
一见这招式,皇甫卓心中已了然。所幸这一次枯木并未事先禁锢他们的行动,他用力将夏侯瑾轩推到一边,自己顺势往旁边一滚,光球擦着他的脊背掠了过去,把他们刚刚背对着的那堵墙轰开了一个大洞。霎时间烟尘弥漫,什么也看不清楚。
皇甫卓顾不得自己背上疼痛,连忙爬起来去寻夏侯瑾轩。他才走了几步,忽然感到一股清风拂面,迅速荡开了尘嚣。夏侯瑾轩在几尺开外,气喘吁吁地握着笔站了起来。
“他呢?”夏侯瑾轩问。
皇甫卓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夏侯韬就倒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一动也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他正想上前查看情况,忽然有一股绿色的火焰在夏侯韬的身体上燃烧了起来。火苗迅速地吞噬了人形,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闻的味道。
“二叔!”夏侯瑾轩惊呼一声,扑过去想抢回夏侯韬的身体,却被皇甫卓一把拦了下来。
“这火看着有些诡异,还是不要靠近的好。”皇甫卓说,“更何况这个人,是魔教的军师……枯木。”
“不可能!”夏侯瑾轩慌乱地说。
他还想再争辩些什么,打断他的是暮菖兰痛苦的呻吟。她倚在墙角,身体微微地抽搐着,黑色的血从她的口鼻中不断地涌了出来。
夏侯瑾轩虽然立即施法为她疗伤,却还是于事无补。片刻之后,她停止了呼吸。
夏侯瑾轩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三具尸体,就连皇甫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卓拍了拍友人的肩膀。“我们……去叫些人来吧。”
夏侯瑾轩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眼角已有些发红。他沙哑着嗓子,说出了一句“好。”

他们从后院一出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过安静了。
照理说,以他们刚刚的响动,早应该有人过来查看情况。但此时整个夏侯府竟没有一丝人声。
皇甫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隐隐预感到,接下来他们将看到什么。

他们在池塘边发现了几个伏在地上的夏侯家弟子。一一查看之下,他们发现这几人身体虽还温暖,然而口鼻处尽是污血,气息断绝,都已死去,死法与暮菖兰一模一样。越往前走,同样的尸体一具接一具地出现了。
整个夏侯家除了他们两个,好像已没有一个活人。
走到父亲的房门前时,夏侯瑾轩已失却了进去查看的力气,他跪倒在地一地清稀的月光之中,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皇甫卓硬着头皮走上前,打开房门,只看了一眼,便重重地将门关上了。
他也经历过同样的灭门之痛,自然知道夏侯瑾轩此时是何等感受。可对着痛哭的友人,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后颈被一股阴风吹得发凉。
扭头一看,已死去的瑕正浮在他身后的半空中,对着他们盈盈地笑着。
她一开口,却是枯木那令人恐惧的语调:“两位少主,那毒,难道对你们不起作用么?”

“你可是……枯木?”夏侯瑾轩缓缓站起,直视着眼前的少女。
“不错。皇甫少主知道的,看来比我想的还要多。”
“二叔死在蜀山后,你寻机附身在二叔身上,往府里投了毒,现在又附在了瑕的身上……”
“你的反应很快。只有一点说错了。我并不是蜀山之后,才成为夏侯韬的。”枯木说,“真正的夏侯韬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已经死了。你所认识的二叔,一直都是我啊。”
“这不可能……”夏侯瑾轩睁大了眼睛望着枯木,“绝不可能……”
枯木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似的。他说:“瑾轩,我与你相处十余载,是真是假,你心中自有判断。”
夏侯瑾轩睁大双眼,却不作声了。

这阵沉默让皇甫卓确认,一直以来他们所认识的夏侯韬,原来就是枯木。。
而之前的他们一路遭遇的许多情节,如今回忆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踏遍万里,从楼兰一直走到了苗疆,本以为能拯救姜承,到头来也不过是受到了枯木若有若无的引导。而姜承则越陷越深,终于变成了如今的魔君。
他抬头望着枯木,一字一句地说:“姜世离知道你如此欺瞒陷害他,必不会饶你!”
枯木却有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姜世离?我虽称他主上,可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况且眼下,我已能独力打开封印,他自然要变成一步废棋了。”
“你说什么!”
“皇甫少主,你与他的关系,我若早些发现,也可拿来大做文章,可惜如今你们这些人类的纠葛,对我已无关紧要了。”
“你!”
“皇甫兄,”夏侯瑾轩挺直身体,目光清亮,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是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他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想等我们毒发身亡罢了。”
“夏侯……”
“我真正的二叔,早已死在了蜀山。我们不必与他废……咳咳……”
夏侯瑾轩忽然呛咳了起来,他捂住嘴,黑色的血滴却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里漏了出来。
“夏侯兄!”
“……不要管我……杀了他……咳咳……”
“夏侯瑾轩,你常年修行阳系法术,虽抵得住一时的毒性,却还是不免落得个毒发身亡的下场。你们这些人类,真是脆弱至极。”枯木笑道,又转过头来看着皇甫卓,“至于你,我倒是很想让姜世离亲眼看到你的尸体……”
言毕,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挥了一下。

那光球是直直冲着夏侯瑾轩与皇甫卓站立的地方去的,皇甫卓知道,即使自己能躲开,夏侯瑾轩也不可能再躲过这一招。
就在他犹疑之间,一道白光已在他们的眼前炸开,四周顿时亮得如同白昼,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预料之中的剧痛却并未降临。
渐渐地他看清,是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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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害羞(喂)地开了个印量调查……丢地址
http://weibo.com/1767972615/zCErMvtmV?type=repost
*要是地址里有框框我就哭了
*发现dlc出了之后10天都不能打我就更加泪水长流了

-----

“你可有受伤?”黑衣人问皇甫卓。
“我还不要紧,但夏侯兄他……”
黑衣人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过身,将手中的剑往枯木的方向用力一掷。银亮的长剑飞到一半便撞上了那看不见的屏障,好似一盆水泼在了烙铁上,蒸发得无影无踪。
枯木冷笑一声。
他并没能笑多久。黑衣人的那把剑竟是由剑气凝成,方才被击散了,不过是为了趁虚而入,眼下竟在枯木的咫尺之遥重新凝结成了一把利剑。枯木来不及闪躲,终是被刺穿了肩头。
长剑瞬间重新回到了黑衣人的手中,他向枯木伸出了一只手,言简意赅地说:“解药。”
枯木肩头的伤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了。“雕虫小技。”他冷冷地说,“可惜今日,我没有再陪你们消遣的心思。”
言毕,他身形渐渐朦胧起来。黑衣人见他要逃,抬手运起数道剑气封了他的退路。枯木却不躲不闪,好像一副海市蜃楼般,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待他身影完全消失之时,皇甫卓感到夏侯瑾轩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地颤抖,痛得一下一下地抽着气。
他两耳嗡嗡作响,头皮发麻,甚至不敢低头再看自己的友人一眼。
然而他又有些困惑。
按理来说,他体质更易受这些毒物侵蚀,为什么此时偏偏只有自己,没有丝毫毒发的迹象?
黑衣人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前几日你中过一次魔教剧毒,或是血里已有了抗性。”
皇甫卓闻言,当机立断,拔出了身上的匕首。
黑衣人却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若死了,”他说,“或许不会有下次。”
“我自有分寸。”皇甫卓只停了一下,“谢谢你,夏先生。”
他挣开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割破手腕上的血脉,将伤口送到夏侯瑾轩嘴边,让自己的血流入他的口中。
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打更的人见院子里这幅惨状,吓得几乎跌坐在地上。片刻之后,他爬起来,一路高呼着,跌跌撞撞地向山下奔去。
待那人的呼喊声渐渐远去,黑衣人才发现,夏侯瑾轩疼痛的喘息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了。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抓起皇甫卓的手腕,想为他包扎伤口。
刚一动,皇甫卓的身体就像被抽尽了所有力气似的,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皇甫卓并没有流多少血,只是因为疲惫,他沉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山洞里。石壁微微有些潮,沾湿了他充斥着血腥味的衣袍。
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不可再受伤了。”
他脑中本有些昏沉,此时却被这个声音激得清醒了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夏先生就守在他身边,像是一座雕像一般冰冷而坚定。
“原来是你。”他苦笑了一下,“也是,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问:“为何把我带到这里?”
“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皇甫卓反应了一阵,才明白他的意思。“封印已被……打开了么?”
夏先生点点头。
“那我多活个一时半刻,又有什么分别。”皇甫卓惨然一笑,“还不如早些结束。”
“并不是只有死亡才能结束一切。”夏先生说,“再过一日,我便可以送你回去。”
“你?”皇甫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受人之托,来保护你的。”夏先生平淡地说,“你之所以被困于这一段时空,也有我的原因。”
他见皇甫卓张口欲问,又说:“此时我无法向你解释个中原委。但我不会害你。”
皇甫卓静默了一阵,问:“我被困于净天教地牢时,梦中出现的那团黑雾,可也是你?”
“是。那时我力量尚不完全,无法以这种面貌来救你。”
“我明白了,”皇甫卓说,“我信你。”
他靠着石壁,再次闭上了双眼。
就在夏先生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睁眼问道:“你可有办法,将我带到覆天顶去?”
“你要去见他?”
“是。”
“若你要去为这一点私情葬送了性命,”夏先生毫不留情地说,“恕难从命。”
他的拒绝在皇甫卓的意料之中。但皇甫卓知道,自己必须说服他。
“夏先生,我去找他,只是为了寻求下次获胜的关键。”皇甫卓注视着他的双眼,“我知道如果感情用事,我即便重来一千次,也不能改变这一切。但是死掉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父亲、罡斩、夏侯瑾轩,还是我自己,都绝不能白死。”
“因此还请夏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夏先生犹豫了一下,终于将一块石头塞进了他的手里。
“夏侯瑾轩临死前,把这个握在了手里,说不定是想把它交给你。”
皇甫卓仔细一看,正是夏侯瑾轩平时用来操控云来石的那块石头。
他眼眶一热,将那石头死死地攥在了手心。

早在枯木提到姜世离是一枚弃子之时,皇甫卓已隐隐猜到了他的下场。
枯木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这些人界魔族的福祉而成立净天教的——他的利益在封印另一侧。只是相比起魔界的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净天教的势力可谓不值一提。且他们想要踏平人界,净天教的那些教众们也并不会反对。
可能对枯木造成阻碍的不是净天教,只是姜世离这一个人而已。他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枯木也要忌惮他三分。
而唐风对皇甫卓说过的那些话,还有他亲眼看到的那些事实,都足以证明:姜世离并不愿意看到人界覆灭。
这一点皇甫卓既然清楚,枯木也更是清楚。
所以他一定会对姜世离采取行动。

他们乘云来石抵达覆天顶之时,绝行天途上已堵满了尸体,有那些魔族士兵的,也有净天教教徒的。只有三个卫兵守在总舵门口,一见到他们,不由分说地拔剑砍了过来。
还未等皇甫卓出手,夏先生已抢先将他们一一击倒。
“姜世离在哪里?”皇甫卓问。
那倒在地上的半魔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呸!想……想让我们交出主上来,门都没有!”
“就是……覆天顶上现在没有一个软骨头!我们誓与主上共存亡!”
皇甫卓听了他们这几句,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多半是那些魔族士兵要他们交出姜世离,而净天教的一些教徒们誓死不从,才有了这样的惨状。
他抛下那些半魔,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大殿的门口盘踞着数只巨大的毒蛛。毒影坐在其中一只背上,痴痴地看着暗红的天空。见皇甫卓来了,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我要见姜世离。”皇甫卓说
毒影迟钝地转了转眼珠,问:“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想着要害他么?”
“不。我只是想……救他。”
“呵。”毒影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为凄绝的笑来,“四大世家都灭了,你凭什么救他?”
“我能救他。”皇甫卓坚定地说。
她看了皇甫卓很久,然后让出了一条道。
“你还能做什么呢……大哥死了……我们也都是要死的……”皇甫卓经过她时,听到了她如泣的低语。

大殿中藏着整个覆天顶最后一批半魔。他们躲藏在姜世离王座两侧的阴影之中。皇甫卓知道,自己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或许就要被他们手中各式各样奇怪的武器钉在原地。
姜世离就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紧闭着双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皇甫卓心脏被惊得几乎停了下来——他以为姜世离已经死了。
但下一刻,姜世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皇甫卓的脸上。
整个覆天顶此时好像都震动了起来,沙石从半个已经穿透的屋顶纷纷落了下来,露出外面猩红的天,仿佛已到了末日的最后一刻。
即便如此,他们两人对视的目光,也没有动摇半分。



*大家都去玩DLC了吗?……………………………………………………没有DLC可玩的人只能上来温柔一刀了。
*DLC还赌输了,更加不高兴了!!!!!!
*唯一高兴的是封面已经找到好姑娘来帮手啦,多谢大家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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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离站了起来,却转过身,背对着皇甫卓。
他对净天教最后的教众说:“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夜叉的军队就会发起下一轮进攻。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谁,如果要走,现在就可以从那条密道里离开,我绝不阻拦。”
半魔们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皇甫卓知道,留在这里的半魔们,肯定早已下定了决心。姜世离这话有大半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见无人响应,姜世离大笑了几声,沿着高高的阶梯走下来,一路走到皇甫卓面前。
“你来做什么?”他低声问道。
“我来救你。”皇甫卓说。
“你怎么救?”姜世离问。他的每个音节都散发出潮湿的血腥味。
皇甫卓皱了皱眉头,“你的伤……”
姜世离嘴角抽动了一下,“所以我问你——你怎么救?”
皇甫卓听他问得尖刻,心中一阵酸涩,他抿了抿干裂的双唇,说:“我身负异能,可以回到数日之前,阻止这一切发生。”
姜世离看着他,眼神里并没有一点相信他的意思。
皇甫卓又说:“此前净天教攻打蜀山封印,蜀山却早有防备,是不是?”
姜世离面色一沉,说:“是你告诉他们的?”
“是我。”皇甫卓点了点头。“我之所以知道你们的计划,不过是因为我曾不止一次亲眼目睹你们进攻蜀山的场面罢了。”
姜世离眼神终于有了一些变化。“想不到我教功亏一篑,竟然是因为你……”
“但是两界封印,终究还是被枯木打开了。”皇甫卓说,“你已得偿所愿。”
姜世离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皇甫卓连忙扶住他的手臂。
“夏先生,劳烦你守住门口。”皇甫卓镇定地说,“在我出来之前,不可让任何人攻进来。”
“是。”黑衣人听命,握着剑走出了门外。

震动停止的那一瞬,姜世离挥开了皇甫卓的手。明明方才抓得那样紧,挣开的时候却几乎没有费一点力气。姜世离这才发现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似是已被刚刚落下的碎石砸伤了。
“你的手……”
“时间无多了。”皇甫卓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你若还不信我,就看看这个吧。”
他用一只手费力地解开自己的衣领,拉开自己层叠繁复的衣袍,露出一大片赤裸消瘦的胸膛来。他的动作决绝果断,并无半点旖旎的意思,却让姜世离看得几乎倒吸一口冷气。
他曾对这具身体的每一处都再熟悉不过,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如今会是这样满目疮痍的景象。从皇甫卓的颈项到胸腹的数道淡白的伤疤,几乎每一处都是致命的。
“你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一个常人受过这样的伤,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皇甫卓说,“我已失败了许多次。”
仅仅是说出这样一个事实,他的嘴里已满是苦涩。他不得不停一停,才能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也许下一次死去,就再也无法重来。”他看着姜世离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种已身处绝境的坦诚,叫人不得不去相信他所说的每个字,“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永远也不会成功。”
“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他已将全部的话说完,剩余的只能静静地等候姜世离的决定。

姜世离并没有考虑太久。
“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向自己身后一指,“从今以后无论你身处哪一时空,这些在人界的半魔,你和皇甫家都不得再害他们。”
他们都知道,皇甫卓眼下即使答应了,日后若要反悔,也是轻而易举。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做过这样的承诺。
但他摇了摇头。
“我不能应允。”皇甫卓断然道,“他们如不作恶,我自然与他们相安无事。一旦作恶,定斩不饶。”
姜世离看着他,再次苦笑了起来

“在这最后关头,你也不愿欺瞒于人。”
“是。”皇甫卓坚毅地说,“是否接受,也全在姜教主一念。你若不愿相助,皇甫虽心有不甘,但也决无半分怨言。”
姜世离长久地看着他,好像想看穿他所经历的一切,最后发出了一声哀伤而欣慰的叹息。
“你……一点都没有变。”他轻轻地说。
随即他又大声说道:“守护魔族本是我分内之事。你既允诺不会主动进犯,已是足够。我答应你了。”
皇甫卓松了一口气。
姜世离此时却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胸口那条伤疤。指尖灼热的温度烫得他瑟缩了一下。
“还痛么?”姜世离问。
“无碍。”皇甫卓硬邦邦地说着,将脸别了过去。
“我有没有伤过你?”姜世离继续问。
皇甫卓沉默不语,侧脸却已蒙上了一层阴霾。
见他这副反应,姜世离心中了然,也不再追问。
“说吧,你要我如何帮你?”他说。



*【残酷一刀在这里】#醒目#醒目:其实所谓的残酷一刀就是……lz明天开始要到没有网的地方玩耍了,所以停更一周。不要想我。
*我们最后一周目见~

===========

皇甫卓从那道坚实的大门里出来时,夏先生仍执剑守在门口。眼前已伏了数只魔兽的尸体。
“毒影呢?”皇甫卓问。
“她去了绝行天途。”
皇甫卓默然。他们都知道,那个狠辣而多情的苗女,是不会再回来了。
“事情进行的如何?”夏先生问。
“已经解决了。”皇甫卓生硬地说,“我们走吧。”
“你不留下来陪他么?”
皇甫卓很奇怪地看了夏先生一眼——夏先生从不会问多余的话。
但皇甫卓还是回答了他:“我留下来,也帮不了他什么。”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微弱的光芒:“他要我活下去。”
这样的回答足以打发夏先生本就稀薄的好奇心。况且皇甫卓的脸此时白得近乎透明,步履蹒跚,显然已到了极限。
夏先生上前搀扶住他,走上云来石。这时他才注意到,皇甫卓的衣袖已被暗色的液体浸透了。
他张开手掌,满手都是湿漉漉的血。

云来石在楼兰城外落下。落地时的震动让皇甫卓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主人,到楼兰了。”夏先生说。
楼兰城位于大漠中央,荒无人烟,魔族的军队尚未抵达此处。自夏侯瑾轩一行人离开后,楼兰水源日渐干涸,五年过去,这里早已是一座空城。
明亮的月光从塔顶一路流泻到了城内干裂的小径上,四周唯有如泣如诉的风声,一如他们踏入楼兰上层废墟,去消灭楼兰王鬼魂的那个夜晚。
但是这座城里如今就连鬼魂也没有一个了。皇甫卓缓缓地走在城中,觉得自己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他推开那家旅社的木门,铺面而来的尘埃让他咳嗽了几声。再往里一看,空荡荡的大厅里什么也没有,无论是精美的挂毯,盛满水果的木碗,还是明亮的灯饰。
但是通往二层客房的楼梯还未朽烂,只是踏上去的每一步,都发出让人不安的“吱呀”声。
夏先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后面。
他走进那间客房时,神智已有些模糊,只觉得房中的一切都被融化了似的,不断变换着形状,房中的那张大床大概是因为不便搬动,被遗弃在了这里,上面的薄纱挂帘和被褥早已不见,好像是一具朽烂了皮肉的骨架。
皇甫卓躺了上去,像是怕冷似的蜷缩了起来,闭上双眼。
体内的那股魔气复又苏醒过来,却发作得并不猛烈,像一眼温热的泉,柔和地流过他的五脏六腑。
夏先生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在他耳边响起。他说主人,明日法力衰微之时,就可送你回去。
皇甫卓还未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夏先生的话已被别的声音渐渐盖了过去。

一个声音说:姜师兄,琢玉之时须得全神贯注,稍有分神,便容易前功尽弃。
另一个声音有些犹豫地说:阿卓……我们停一停,可以么?
你累了么?
不,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说……说什么?
……你脸红得厉害,可是中了暑气?
……
……
……
那两个声音一直絮絮地说着,一来一往,全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皇甫卓想,话语是无体无形,不染尘埃的,它不怕干旱,雨水,也无谓生死,因此能在这间屋子里盘踞这么久。
久到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他们曾于数年前,在这个房间里,有过这样琐碎而甜蜜的对话。



*【坑爹向】【不圆满】【燃不动】的最后一周目开始了
*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几乎每周目开头都有鸟叫

======

最终回

十一岁那年,皇甫卓第一次随父亲上蜀山。皇甫一鸣此行除却想让皇甫卓结交一些仙家名士之外,更多的是想让他见见世面。
仙山上自然多得是皇甫卓前所未闻的新奇事物,他正年少,见到什么都要兴奋许久,只是哪怕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也总有些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孩子气,丢了皇甫家的门面,因此极力作出一派稳重的模样。
他去天权书阵的那一日,偌大的书阵里只有一名年轻的道人正在整理书架。这道人皇甫卓上山那天就已见过,名唤玉书,虽年纪不长,但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又聪慧过人,因而在江湖中已小有名气。
皇甫卓一见是他,心念一动,问道:“道长,这里可有记载魔族事迹的书籍?”
“哦,你对这个感兴趣?”玉书问。
皇甫卓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玉书笑了起来,“皇甫少主有些多虑了。在人界的魔族数量极为稀少,大部分人一生都碰不上一位。不过若你当真想知道,这里倒是有本,写得十分详尽。”
说完他从离这里最近的那个书架子上,搬下了一本极厚的典籍,放在皇甫卓面前。
皇甫卓望着他手里厚厚的书,感到一阵尴尬——道长如此好心地将书给他找来了,可他明日便要离开蜀山,哪怕只是浏览,一日之间也不可能将这本书看完。
“这书我粗略读过,”玉书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若觉得读起来太过辛苦,问我便是。”
皇甫卓脸上微红,“实、实在是因为我明日既要启程回开封了,不然这么一本书,我还是能读完的。”
玉书本想再逗逗他,又想到这小少主生性好强,若是将他激跑了,倒也没趣。
他半弯下腰,和蔼地说:“好了,你想问什么?”
皇甫卓想了想,攥着小拳头问:“魔……他们会死吗?怎么样才能消灭他们?”
让一个小小的少年若无其事地问出这样杀气冲天的问题来,玉书心里默默地对皇甫家的教育产生了一些负面的评价。
“魔自然是会死的。”玉书说,“他们虽然力量比普通的人类强大许多,但形态大多与人类似,要害之处,我想也是一样的。只是魔族的死亡,与人类又有些不同。”
“你是说,他们会……死而复生?”皇甫卓紧张兮兮地问。
“说是复生,倒也不太恰当,只是他们死后与人类不同,并不入轮回。他们会慢慢地等上千万年,或许才能重聚起来。而有些修为不够的魔,或许永远都不能再重聚,就这样消失了。”玉书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很是陶醉于这种为人师表的状态,特别是眼前这个平时有些傲气的小少爷两眼发亮,正一脸崇敬地望着他,让他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见皇甫卓还是有些似懂非懂,玉书索性更加耐心地讲解了起来。
“打个比方来,”他说,“人就好像是一片雪,即使融了化了,或是被吹到了别处,只要寒冬再临,哪怕形状有所变更,却仍是那片雪花。”
“而魔却是由沙堆成的。一旦被风吹散了,不知要过多少年,经过多少机缘巧合,方能重新聚成原来的那堆沙。”
他将书简在手中微微敲了一下,“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皇甫卓一脸放心地点了点头,“之前传言道魔族能长生不死,原来是这样一回事,虽与人类有些不同,但总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倒也不足为惧了。”
“正是如此,”玉书说,“无论是雪,还是沙,最终都会被风带走。”
这句话说得皇甫卓又有些糊涂了,他用还有些稚嫩的嗓音问:“风又是什么?”
“风嘛……只是个比喻。”玉书微笑着用竹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少主天资聪颖,想必能够自己想到答案。”
皇甫卓偏着头想了一会,终于一拍手,开心地说:“我想到了。”
“哦?”
“无论是人还是魔,都敌不过岁月流逝,沧海桑田。道长所谓的‘风’,自然指的是时间,是不是?”皇甫卓昂起头,有点小得意地说。
“正是。”玉书看着少年的笑脸,心中却莫名地叹了口气。

-----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
常念是院子里第一个起来的人。他睡得并不好,起来也无所事事,只得在院中闲逛。一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他师父的窗边。
天还未全亮,窗子上还糊着厚厚的纸,自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常念犹豫了一阵,终于抿湿了手指,在纸上戳了一个小小的洞,将眼睛移了过去。
一股带着檀木香气的暖意从洞里流泻出来,熏得他眼睛有点发痛。他再睁大眼睛往里一看,便看到了一双形状优美的手,手指微蜷着,安静地搁在被外。指尖被染上了一层淡蓝的晨光,看着像上好的玉石一样剔透。
这双手曾经握住常念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他的名字。
然而在更早以前,这双手也曾握住一把锋利的长剑,将自己的亲生父母逼到了绝路。
而在常念自己的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的的瓷瓶。他知道,如果自己走进这间屋子,将瓶子里的东西滴在床上那人的嘴唇上,只要几滴,那双漂亮的手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动静。
这本是留给整个皇甫家的毒。但他现在只想对一个人用。
皇甫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手看了很久。天色渐亮,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快些动作,就没有机会了。
可让那人就这样在睡梦中毫无痛苦地死去,他又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时,那人也不知梦到了什么,手指猛地动了动。常念一惊,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了身后的树枝,枝上停着的几只鸟顿时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扑打着翅膀落到了房檐上。
屋里的人被这番响动惊醒,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此情此景之下,常念自然也做不得什么,只得匆匆离开了院子。

皇甫卓再一次在窗外的鸟鸣中醒来。
他动了动自己的左臂,又撩开衣袖查看了一下,才放下心来。只是额头烫得厉害,眼前一阵阵眩晕,似是有些发热。
他洗漱完毕,对着铜镜细细地整了一遍衣冠,突然产生了正在为自己收殓的错觉。
他望着镜子,觉得镜中的那张脸庞越看越是陌生,好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然而再一看,却又还是自己。他不得不扶着额头坐了一会,待眩晕渐渐止了些,才站起来,走出房去。
距离夏侯瑾轩到来,还有约两个时辰。



*念哥儿杀青啦!!!!!(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

------

他先去找来了常念。
常念在院中练着剑。皇甫卓看了他一会儿,对他说:“今日不用再练了,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说的地方自然是城外的丹枫谷。皇甫卓领着常念,策马来到了一处墓碑前。
一看到那墓碑,常念的脸色已有些变了。
“这是你母亲的坟墓。”皇甫卓说。
常念咬着下唇,并不回答他。
“你记得她是为什么而死的吗?”
常念的眼中燃起了赤裸裸的恨意:“皇甫卓……你竟然还有脸问这个?”
“不错。你的父母的确都为我所害。”皇甫卓毫不迟疑地说,“你想杀了我,为他们报仇。”
常念恨恨地望着皇甫卓,执剑的手已经因怒气和恐惧而颤抖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现在的力量,一旦败露,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皇甫卓继续问道,听他的声音,好像只是在平日里教习常念一套剑术一样。
常念冷笑了一声,“皇甫卓,你既已看破,我也不必再隐瞒了。这么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杀了你。若能如愿以偿,即便让我死上一万次,那又如何?”
皇甫卓安静地听他说完,表情并没有一丝变化。
常念见他反应平淡,更是又惊又怒。“你以为平日里那点小恩小惠,便能叫我忘却这血海深仇么?做梦!我定会……”
“可你杀不了我。”皇甫卓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常念,你的仇人不是旁人,而是我。即使你摧毁了皇甫家,只要我活着,它便有重振的那一天。何况我现在已知晓了你的图谋,不会再坐视你谋害皇甫家。你只不过是白白丢了性命罢了。”
常念闻言,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色。他突然拔出长剑,大吼一声,毫无章法地向皇甫卓劈去。皇甫卓拔剑抵挡,因为用力过猛,剑锋与剑锋之间竟擦出了一串火花。
就在僵持之间,皇甫卓猛地将力道往下一卸,自己侧身一闪,趁常念重心不稳之际,从他手中一把夺走了剑,远远地掷了出去。
“愚钝!”皇甫卓斥道,“为了你能活下来,赔上了整整三条性命。你自己却毫不珍惜,是要他们都白死了么?”
常念一张脸涨得通红,额上的青筋凸起,冲他大喊道:“你知道什么?我夜夜都梦见浑身是血的母亲抓着我,要我毁了皇甫家为她报仇。我一醒来,还要对着你这张脸……我、我都快要疯了!”
言毕,他下颚微微一动,皇甫卓知他想咬舌自尽,连忙冲上去钳住他的下巴,又将他的身体卡住,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搜了一番,终于摸出了一个细小的瓷瓶,攥入手中。
“你做下的事,我永远也不会谅解你。”皇甫卓说。
“但你既然要杀我,就该知道一件事。”他盯着少年布满血丝的双眼,“无论多么痛苦,你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可能。”
常念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茫然地看着皇甫卓。他向来仁厚的师父眼中除了痛惜和怜悯,竟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杀意。
“你还年轻,又身负魔族的血脉,或许用不了很久,就能战胜我……”皇甫卓继续说,“但我不会坐以待毙——下一次如果还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决不会再手下留情。”
常念感到卡在自己脸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跌坐在了地上。
皇甫卓从马上解下一个包袱,扔到常念面前。
“这里面有些伤药和衣物。我回去以后,会立即在皇甫家公开你勾结魔教,败露出逃的消息。在那之前,你骑上那匹马,跑得越远越好。今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他说完,便去解开马的缰绳,准备离开。
上马前,他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风声,下意识地回手一接,一个冰凉沉重的东西撞进了手心。正是他送给常念的玉佩。
“我不要仇人的东西。”常念说。
皇甫卓却没有将玉佩收回去,他张开手,让那玉佩落在了柔软的泥土里。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他说,“你若不要,便卖了它换些盘缠。你的前路还很长,让自己过得好些罢。”
皇甫卓最后一次看着徒弟还有些稚嫩的脸。
“这是为师教你的最后一课。”他一字一句地说。
常念怔了一怔,肩膀抽动了几下,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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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剧情的过渡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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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封后,皇甫卓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在城中四下走了走。
一个在路边摆摊算命的先生一见是他,便提出要为他看看手相。他本不信这个,但手已被捉了去,也就由着他去了。
算命先生执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面色如土,冷汗涔涔地落了下来。
皇甫卓看他这副模样,已明白了大半。
他一言不发地掏出十文钱,放在摊上。

这样在城中走了一阵,他算算时间,终于差不多到了夏侯瑾轩来访的时候,便守在通往丹枫谷的城门门口候着他们。
果然不多一会,他便看见那个枣红色的身影远远地走了过来。
他上前行了一礼,未及寒暄,便拉着夏侯瑾轩说:“此处说话有些不便,夏侯兄可否唤来云来石,我们到别处一叙。”
夏侯瑾轩不明就里,但见他神情紧张,也只就由他去了。

云来石停在了司云崖,皇甫卓见此处僻静无人,才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说与众人听。
这已是他不知第几回向夏侯瑾轩诉说这一切,以至于无论是如何惨痛的情节,他都讲得有些麻木。夏侯瑾轩见他这副神情,心中有些骇然。
然而说到夏侯韬的真实身份之时,夏侯瑾轩终于有些难以置信,连连摇头说:“二叔他怎么会……皇甫兄,此事太过荒谬,绝无可能。”
皇甫卓料到他会如此反应,说:“眼下我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此事,夏侯兄你不信,也是自然的。然而无论如何,有些事情眼下必须由我们完成,否则我们每个人都性命难保。”
夏侯瑾轩深吸了一口气,难得有些强硬地说:“抱歉,皇甫兄。在有确凿证据之前,我决不会做任何对二叔不利的事。”
“那是自然。”皇甫卓说,“眼下我们所要担心的,并非夏侯二门主,却是瑕姑娘。”
瑕吃了一惊,“我?我怎么了?”
“如我此前所言,那枯木或许是一缕怨魂,本无形无体,却可以依附在旁人身上,操纵其身体。就如楼兰王那时的情形一般,夏侯二门主,也应是被枯木附身。”皇甫卓看见夏侯瑾轩眼睛亮了一下,又说,“只是就枯木当时所言,他附身在二门主身上已有十余年。夏侯兄,你所认识的二门主,或许一直都是枯木……”
夏侯瑾神色立时又黯然了下去。
暮菖兰在一旁接口道:“那这又与瑕妹子有什么相干?”“枯木这邪法绝非对所有人都可适用,否则他只要附身在蜀山任意一名长老身上,即可轻易打开蜀山封印,不必再借姜世离之手。”
提到姜世离,皇甫卓不禁停了停,又说:“那一日在夏侯家,众人之中,他独选了瑕姑娘一人附身。依当时情境,如想截住我与夏侯兄的去路,显然是附身于我与夏侯兄任一人更为便利。之所以选择瑕姑娘,或是因为当时在场的众人之中,他唯有在瑕姑娘身上方能施展他的邪法。”
夏侯瑾轩也想到了什么,“不错,之前暮姑娘也说,枯木一路让她时时回报的,除了姜兄的消息之外,就是瑕姑娘的行踪。可见他对瑕姑娘也有所图谋,”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瑕身上。瑕有些怯怯地往后缩了一缩。
“因此我才在开封城外将你们截下来,因为瑕姑娘平安归来的消息,不能让任何人泄露到枯木那里去,否则难保瑕姑娘平安。”
“那、那我……”瑕咬紧了下唇,“我这是要藏起来么?”
“是。除此之外,其余人也要统一口径,就说瑕姑娘在海上顽疾发作,终归不治。”
瑕听了这话,面上的血色又消退了几分,皇甫卓忙低声说了句抱歉。
“让她一个人躲在这荒郊野岭,岂不更加危险。”暮菖兰走到瑕的身旁,“我留下来保护她。”
“有暮姑娘在,瑕姑娘想必更加放心些。”皇甫卓转过身,对夏侯瑾轩说,“至于夏侯兄,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些凶险,你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与我同行。”
“我当然要去。”夏侯瑾轩坚定地说,“既然二叔如今被枯木附身,我当然要从枯木掌控中救回他。还有姜兄,虽然这五年发生了许多事,但我相信他的本心并没有变,只是受了枯木的蛊惑,若我们将真相告诉他,说不定也能让他就此回归正途……”
然而皇甫卓并没有给予他任何肯定的回答。
最后还是谢沧行打破了沉默。他说:“瑕姑娘虽暂不能与我们同行,但治病的事却不能耽搁。仙草既已取得,必须赶紧拿去给师姐炼药才行。”
“道长说得极是。只是炼药的事,也必须保证只有极少数人知晓。毕竟我们并不知除二叔和瑕姑娘外,还有谁也可能成为枯木的宿体,因此不可不防。”夏侯瑾轩也说。
“那是自然。师姐她知晓其中利害,也会守口如瓶。”言毕,谢沧行刻从夏侯瑾轩处取出仙草,送往蜀山。
临行前,他又盯着皇甫卓看了一会,问:“皇甫小少爷,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去师姐那捎点药来。”
夏侯瑾轩也凑过来,探了探皇甫卓的额头。“皇甫兄,你头怎么烫得这样厉害?”
“只是有些发热罢了。”皇甫卓搪塞道。
“既然病了,怎么能不治,”谢沧行不由分说,一把将皇甫卓拽了过来,“走,让师姐一并给你看看去。”
皇甫卓执拗地将手臂抽了回去。“多谢道长好意,但我确无大碍。”
他心知自己体内魔气未祛,若让草谷知晓,少不得又是一番诊治,届时若是延误了时机,更是得不偿失。
谢沧行劝他不动,也只得御剑而去。
约一个时辰以后,谢沧行折返。他告诉瑕,草谷已全力为她炼制丹药,待炼成后,会亲自送来司云崖。
眼见瑕已安顿完毕,皇甫卓、夏侯瑾轩与谢沧行三人登上云来石,启程前往覆天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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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员妹子,这篇还没完结呀,标题是不是打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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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月 写道:
管理员妹子,这篇还没完结呀,标题是不是打错?

 揉,管理员要搬的文还有好多反正电信娘要出本而且她坑品好迟早会完结的先给打上以示催促(其实是借口管理员给你揍),等全搬完了整体再修改校对啦,建设期请谅解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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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云崖上空云淡风轻,然而越往覆天顶走,云雾渐浓,穿梭其间,三人的衣袍上都沾染了些水汽。
从登上云来石起,皇甫卓一直神色紧张地望着天。夏侯瑾轩忍不住好奇地问:“皇甫兄,你到底在看什么?”
此时从灰色的云层之中,忽然窜出了一团黑影,夏侯瑾轩想起此前遭遇神龙之事,顿时有些紧张,皇甫卓却将他的手按住,任那团黑影直直地冲到了云来石上,化作一个人形。
“主人,”黑色的剑灵单膝跪在皇甫卓面前,“我来迟了。”
“还不算迟。”皇甫卓松下一口气,“有你在,我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夏侯瑾轩与谢沧行自然都十分惊奇,然而又见皇甫卓反应平淡,便知其中大有文章。
“这位是夏先生,”皇甫卓介绍道,“是我府上的人。”
谢沧行饶有兴趣地眯起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黑衣人。
“这位小哥一看就身手了得,等解决了这些事,来与我过几招?”
夏先生摇了摇头。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谢沧行也早就习惯。他话锋一转,说:“皇甫少爷,现在人齐了,说说我们接下来的对策吧。”
皇甫卓开口道:“诸位都知道我们此次前往覆天顶,是为了揭穿枯木的面目,以说服姜世离不要攻打两界封印。”
他见夏侯瑾轩皱起了眉,明白他心中所想,说:“夏侯兄,我知你不愿相信枯木的真实身份,但你只须将此事与姜世离阐明,令他唤来枯木对质,届时自然会真相大白。”
“为何是我来说?”夏侯瑾轩有些困惑地问,“这本是皇甫兄你的亲身经历,自然由你来说更好些。”
“夏侯兄,这五年来我皇甫家与魔教多有摩擦,我说的话,姜世离怕是要多存几分疑虑。加之我素来……不如你这般善于言辞,若由你来讲,自然会更好些。”
夏侯瑾轩低低地应了一声。
皇甫卓又对夏先生说:“夏先生,你可有把握在极短时间内击倒枯木?”
“若是如今的他,也不难做到。”夏先生说。
“那我呢?”谢沧行插嘴道,“打架的事,可不能漏下我。”
“那是自然。”皇甫卓点了点头,“道长,一旦夏先生攻击枯木,请您也立即出手拖住姜世离,尽量为夏先生争取些时间。”
“这个好说,我也早就想和姜小哥打上一场了。”谢沧行爽朗地说。
“此外,夏侯兄,除枯木、姜世离,血手……也就是你们认识的厉岩,恐怕也会在姜世离左右,其余净天教的弟子,恐怕见枯木受袭,也不会袖手旁观,届时还请夏侯兄与我一道出手牵制。”
“自当尽力。”夏侯瑾轩说。
“只要枯木被击败或是被击碎面具,诸位即刻回防自保,切勿恋战。”皇甫卓拱手道。“人界的生死存亡,皆在此一举。”

对于皇甫卓来说,他上一次来到覆天顶,就是在昨日。那时净天教总舵已近半毁,教众死伤惨重,就连姜世离也已奄奄一息。他虽对净天教并无半分好感,但那尸横遍野的景象,任谁看到都不免毛骨悚然。
然而今日一切又回到了净天教的鼎盛时期,两队半魔士兵井然有序地立在净天教的大门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三人。
夏侯瑾轩向前行了一礼,说:“请禀告姜教主,有故人前来一叙。”
血手见到他们三人,也有些惊异,正欲回报,皇甫卓却突然说:“这么说,他不会来见我们的。”
血手眉毛一挑:“你如何知道教主不会见你们?”
皇甫卓不答,只是说:“你这样与姜世离说——若教主此时不愿见我们一面,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数日内都难逃一死。”
“你这是在威胁么?”血手冷冷地问。
“并非有意冒犯。”皇甫卓说,“实是情势所迫。”
血手瞪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地朝大殿走去。



与以往不同,此次姜世离并未请他们进入净天教内殿,而是站在殿外的广场中,等着他们。
五年过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夏侯瑾轩一行已葬身大海。故而一见到他,姜世离纵使再压抑情感,也不免有些激动。夏侯瑾轩自然也是十分感慨。谈及这些年两人各自的经历,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皇甫卓只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想,夏侯瑾轩等待这一次的谈话。已经等了太久。
然而此时留给两人叙旧的时间毕竟所剩无几。数句过后,夏侯瑾轩话锋一转,将自己一路关于枯木的所见所闻,及皇甫卓之前所告知的种种讯息,都向姜世离和盘托出。
皇甫卓心知纵使夏侯瑾轩说得有理有据,姜世离也断不会立即相信。此番话只是要让他心生疑虑,再引出枯木,从而与他对质。
姜世离听完夏侯瑾轩的话,沉吟半晌,果然对一旁的血手低声说:“让他过来。”

此时他们周围已聚集了一些半魔。皇甫卓皱着眉头环视一下四周,第一次开口对姜世离说:“姜教主,此事事关贵教机密,还请让教众们都退下。”
姜世离并未答话,暗处已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教主。”
枯木缓缓走到了姜世离身旁,看了夏侯瑾轩一行人一眼,随即凑到姜世离耳边低语了一番。
皇甫卓眼底一暗,开口道:“枯木,你可敢将面具摘下,露出你的真实面目。”
枯木轻蔑地说:“皇甫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教中颐指气使?”
“枯木,”姜世离压低声音道,“他们指认你的真实身份乃是夏侯家的二门主,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枯木干涩地笑了几声,直教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主上,”他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荒谬之谈,何须辩驳?这些年,我枯木为净天教做了什么,教主想必是清楚的。眼下我教与四大世家交恶,教主此时私会两位少主也就罢了,还要听信他们所言,未免有些不妥。更何况这其中一人,是那个皇甫一鸣的儿子。”
枯木缓缓地转向皇甫卓。
“皇甫家曾经做过什么,即便教主忘了,左护法也总会记着。”
周遭的半魔一听此言,已有些骚动起来。皇甫卓顿时感到一道道带着刻骨敌意的目光,正投在自己的脊背上。他听见刀锋出鞘的脆响,在自己的周围不断响起。
心知不可再拖延下去,皇甫卓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夏先生瞬间会意,运起数道剑气直袭枯木门面。枯木还未及抬手防御,一旁呼啸而出数条火龙已将剑气截了下来。
姜世离面露愠色,喝道:“乘人不备,痛下毒手,便是你们所谓正道之人的做法?”
他话音未落,谢沧行已猛地震裂剑身上缠绕的数条锁链,欺身上前与他缠斗起来。姜世离猝不及防,一时竟未能再接连施出龙火。
夏先生得了空隙,重新运起剑气,直取枯木。
另一边,血手怒喝一声,右手已变作巨大的血爪,一举袭向谢沧行后心。
皇甫卓立时拔剑替谢沧行格下这一招,又使出一套天道剑将血手逼退几步。余光中他看到夏侯瑾轩已唤出无数墨色的烈马,四散奔去,将周围的魔教弟子冲得不得近身。
枯木周身虽有屏障,也敌不过这夏先生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他勉强地躲开了最初几波攻击,见夏先生稍露空隙,便立即运足全力反击。
然而手中的光芒还未凝聚,在他分神的这一瞬,数股剑气已悄然绕至他身后,一举刺穿了他的身体。
枯木摇晃了几下,如一朵乌云般坠在了地上。
夏先生见他落败,毫不留情地又向他射去数道剑气,确认那黑色的躯体之中已无一丝生气,这才将剑气袭向血手,将已有些左支右绌的皇甫卓解救了下来。

皇甫卓迅速奔到枯木面前,一把将面具从他脸上扯了下来。
当看到枯木面具下的那张脸时,他心中有如巨石坠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姜教主,”他大声说,“枯木的真面目,你可亲眼一睹。”
与此同时,谢沧行也顺势格住姜世离的拳刃,说道:“姜小哥,你快去看看!”
就在此时——
枯木的身上突然冒出一大丛绿色的火焰。皇甫卓躲闪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毒火从他的指尖窜入了身体中。

那火与凡火不同。它并不在皮肤表面燃烧,而是如同一条毒虫一样在皇甫卓的体内游走蔓延。皇甫卓感到自己的血肉与骨头都被这高温的毒火烧灼着,痛得几乎要失去神智。
他一拳重重地砸在地上,以撑住身体,另一只手勉强施出一个冰咒,想要扑灭枯木身上的火焰。生怕那张脸被烧得无法辨认。
然而那火越烧越旺,丝毫没有熄灭的样子。
幸好姜世离与血手已走到枯木的尸体面前。只消一眼,姜世离便认出在那张火焰中渐渐焦枯的脸,正是夏侯韬本人。
“他欺骗了所有人,无论你我……皆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皇甫卓忍痛说,“他的最终目的是打开封印,让异界的魔族攻陷人界。届时无论是人是魔,失去了利用价值,不过是他的绊脚石,全都难逃一死……”
夏侯瑾轩悲戚地看着毒火中燃烧的尸体,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皇甫卓却只注视着姜世离:“事到如今,你还不愿相信我,也没有关系。”
“但你若一意要打开封印……”他颤抖着挽起自己的左袖,露出半截手臂,伸到姜世离面前:“那么有一个人,托我转给你一句话。”
他的左臂上的竟有一排奇异的疤痕,扭曲连结的形状既像是字,又像是图画。
姜世离登时僵在了原地。
“这字……是谁刻下的!”他急切地问。
“还能有谁。”皇甫卓勉强笑道,“这世间会写这文字的,不只有你么?”
下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向后倒去。熊熊的毒火撕开他的皮肤,吞噬了他的整个身体。





那一日在濒临崩塌的净天教大殿之中,姜世离摊开双手,对皇甫卓说:“说吧,你要我如何帮你?”
皇甫卓微微抬起头,血红的天光落在他的眉眼之间,好像一片病态的潮红。
“姜世离,这就是打破两界封印之后的世界。你可还满意?”
姜世离不解地望着皇甫卓:“你想要的,就是看我后悔的样子么?”
皇甫卓摇了摇头。“我只是要你确认一件事:如果重来一次,你是否还愿意此时打开两界封印?”
“不会。”姜世离断言道:
皇甫卓脸色终于和缓了些。他说:“我听夏侯兄说,你在蚩尤冢学会了一种魔族的文字。如今整个人界,只有你能读懂。不知你是否也能书写?”
“我能。”姜世离有些困惑地说,“但你问这个做什么?”
皇甫卓用未受伤的右手慢慢地卷起另一边的衣袖。
“你决定下来的事,我不能说服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将左臂递到姜世离面前。“我回到过去之时,所能携带的只有这具躯体。若你要说服过去的自己,不要打开两界封印,就将要说的话用你们魔族的文字,写在这里。”
“这要……如何书写?难道你……”
姜世离虽已多少猜到他的用意,却仍有些难以置信。
“用寻常的笔墨当然不行。”皇甫卓平淡地说着,抽出随身的匕首,将刀柄塞进姜世离手中。
“这是折剑山庄所产,锋刃极是锐利,或可一用。”
这计策是他早已想好的,比其他过往所经历的种种痛楚,亦是微不足道,因此说得极是轻巧。
他见姜世离将匕首握在手中,却迟迟不肯下手,又劝道:“这条手臂刚刚已受了伤,此时没有什么知觉了,你不必顾虑。时间无多,容不得再犹豫了。”
姜世离这才一手捧起皇甫卓无力的左臂,哑声道:“你……不要看。”
皇甫卓摇了摇头,“看不到,反而会更疼些。”
姜世离见他心如磐石,也不再劝阻。他,想了一阵,终究握紧手中的匕首刻了下去。
第一刀就让皇甫卓疼得抽气。他看了看臂上的伤口,咬牙道:“还须再……刻得深些,若伤口太浅,回去以后或许会自动痊愈,前功尽弃。”
姜世离闻言,也知再拖延下去只会增加皇甫卓的痛苦,因而无声地加重了力道。
魔族文字本就繁复,虽只是短短几个字,却要在手臂上刻下数十刀,再加之涌出的鲜血常常糊住字迹,又须得时时擦拭。刻到最后,连姜世离的手都有些颤抖。
皇甫卓额头上全是汗珠,苍白的下唇已被咬破,沿着齿列渗出一排刺目的红来。他不敢开口再劝姜世离快些动作,只因为害怕口中泄出疼痛的呻吟。
他想,身为皇甫家的人,无论何时都不可失态。
待姜世离刻完最后一笔,皇甫卓已痛得周身发抖。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只手不知不觉间已几乎将姜世离的衣袖抓破。
待他稍稍清醒些,便意识到,分别的时候已经到了。
他努力挺起腰背,整理起身上的衣装。但因一只手有些不便,只能草草将衣襟拢上。
姜世离知他生性好强,不愿在人前示弱,主动伸手为他系好衣襟,重新将腰封束好,结上暗扣。像是想要阻止他,皇甫卓的手无声地搭上了他的。姜世离顿了一下,握住皇甫卓的手指,放了回去。
此时两人身上都伤痕累累,故而彼此之间动作轻柔,倒有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好了。”他掸走皇甫卓领上的最后一点尘埃,毫不留恋地抽回了手指,“你走吧。”
“对不起。”皇甫卓微微偏过头去,“对现在的你,我已什么也做不了。”
姜世离用手拈着皇甫卓的下巴,让他面向自己,然后放松地笑了起来。
皇甫卓已想不起来他上次这样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却不敢再多看,只得紧紧地闭上眼睛。
就在他几乎挣开姜世离手指的那一刻,他感到右眼被姜世离灼热而柔软的唇轻轻地碰了一下。
“活下去。”姜世离说,“把希望带给另一个我。”

最明亮的火光燃尽后,皇甫卓感到自己正在被沙一样的黑暗吞噬。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不孝了。
况且人魔对立仍在,净天教的十万教徒仍在,姜世离和夏侯瑾轩若想创造一个人魔和平共处的世间,便要面对诸多艰难险阻。
只是与之相比,皇甫家、夏侯家、还有蜀山……所有的人都安然无恙。枯木已除,姜世离知悉了真相,想必不会再去解开魔界封印。人界也不会面临灭顶之战。
他们还活着,便总有希望。
“姜世离,”皇甫卓在黑暗之中,用渐渐消失的双唇唤出这个名字,“我没有食言……”

即使有诸多不完满——
这已是他一个凡人,所能做到的最好的结局。





血手拼死抱住姜世离,阻止扑上前去,抢住那个燃烧的人形。
“你退下!”姜世离瞪着赤红的眼说。
“不。”血手说。
姜世离有些惊异地看了血手一眼——自净天教成立之后,血手好像还是第一次对他说这个字。
姜世离此时只要再用力挣一挣,便可挣开自己的左护法。但他并没有那样做。
绿色的火焰疯狂地跃动着,发出刺耳的哔剥声。他感到脊背冷得令人战栗。冰风席卷着雪花擦过他的身侧扑入火焰之中,正是夏侯瑾轩想要扑灭火焰,施出的风雪冰天。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努力奏效,那毒火真的像被什么吸走了似的,一点一点慢慢消失了。
此时枯木的尸体已被毒火灼烧得难以辨认。夏侯瑾轩走过去,用力擦了擦脸上几乎冻结成冰的泪水,犹豫了一下,终是脱下了外袍,掩在尸身之上。
而一旁倒着的皇甫卓,竟是毫发无伤。
姜世离顾不上惊诧,立即上前将人抱在怀中查看,并施法为他疗伤。

一阵淡淡的光芒注入皇甫卓的身体后,他动了动眼睫,然后缓缓睁开了双眼,漆黑的双眸起初有些茫然,迟钝地四下看了看,才渐渐地凝聚起一点锐利的光来。
夏先生突然开口说:“你醒了。”
“是。”皇甫卓说。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一股沉郁的力量。
“他在哪?”夏先生又问。
没有人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但皇甫卓回答道:“他已平安。”
夏先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皇甫少主,你周身可有不适?”姜世离问?
皇甫卓闻言,抬头用寒冰般的目光盯着姜世离的脸。
他冷笑了一声,说:“姜世离……”
他还未说完,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整个覆天顶都摇晃了起来。
因为幼时的经历,夏侯瑾轩第一个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面色煞白地说:“这是……是地龙翻身!”
不远处的大殿已摇摇欲坠,碎砖与瓦片纷纷地砸了下来,间或传来了一阵的惊叫。
“皇甫小少爷,姜小哥!”谢沧行大喊道,“有话先离开这里再说!”
“夏侯兄,唤云来石过来,你们走。”姜世离面色一沉,对夏侯瑾轩说。
“姜兄……!”
“待这边安定后,我会去找你们商谈之后的事。”姜世离说,“你们的努力,定不会就此白费。”
夏侯瑾轩听姜世离说得信心十足,也安心了一些。“姜兄,请务必保重。”他拱手道。
皇甫扶着夏先生的手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毫不留情地对姜世离说:“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不管你的教众了么?”
原本聚集在周围的半魔此时四散逃开,远处已燃起一片鲜红的火光。
血手焦急地在一旁喊了一声“主上”。
姜世离会意。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与血手一起向殿后奔去。

“皇甫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快走吧。”夏侯瑾轩说。
皇甫卓摇了摇头:“夏侯兄,我留下来。”
“皇甫兄……”夏侯瑾轩惊叫道。
皇甫卓并未理睬夏侯瑾轩。他语气强硬地命夏先生将夏侯瑾轩护送回去。夏侯瑾轩还在困惑之中,夏先生已不由分说地挟着他走到了云来石上。
一直旁观的谢沧行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皇甫卓的脸,好像想要看穿他这副皮相似的。
皇甫卓不为所动,“谢兄,”他正色道:“长久以来,多谢了。”
言毕,他追随着姜世离和血手的脚步,在倾倒的立柱与碎石之间艰难地向覆天顶深处走去。

除大殿外,覆天顶上几乎都是些低矮破旧的土屋,经不起震动。好在此时教中不少教徒正在另一边的空地上练兵,并未留在屋内,因此甚少损伤。只是震动中不少火把跌落在地上,引燃了柴堆,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此前决定偷袭四大世家,一半的教徒和尊者都在山下。姜世离赶到练兵场时,有不少教众已逃到了那里。他吩咐唐风去清点人数,安置妇孺。自己点了两队士兵,准备待震动稍止,便亲自去扑灭四处燃烧的大火。
然而随着震动越来越剧烈,整个山体都有了分崩离析的势头。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最底的岩层轰轰地传了过来,令人胆战心惊。一阵阵热浪袭来,整个覆天顶已陷入了一片火海。
姜世离正一边安抚着教众,一边盘算着如何将他们撤往山下。突然听到有人发出了惊呼。回首一看,那浓烟之中竟慢慢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皇甫卓。
他步伐沉稳,好像周围的震动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姜世离沉默地望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突然爆发出一声充满痛楚的怒喝:“你留下来做什么!”
皇甫卓并不在意。他凝视着姜世离,仿佛一位百岁老人在看着一个稚童和他沙砾砌成的城墙。
“虽是幻境,倒也不全然是假的……”皇甫卓喃喃自语道,“我留下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姜世离皱着眉问。
“今时今日你做不到的事,他日我都会替你一一做到。”皇甫卓坚定地说。
姜世离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缓缓地、阴沉地说:“你不是他……”
他猛地亮出拳刃,抵在皇甫卓的咽喉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假扮成他的模样!”
皇甫卓并不惊慌。他伸手握住姜世离的拳刃,额上骤然闪现出一道暗色的魔纹。
姜世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望着皇甫卓额上的魔纹,久久没有言语。
覆天顶再次震动起来,比前一次的更加剧烈,地面瞬间撕裂开数道深深的裂痕,再过不了多久,整座山峦都要倾塌。
“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继续守护下去,无论是这些半魔,还是他。”皇甫卓凑近姜世离的脸,“已经结束了,全都……消失吧。”
皇甫卓右手一扬,数条火龙冲天而起,又深深扎进地面的缝隙之中。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天地仿佛静止了一般宁静。
然后覆天顶整整一片岩层都被火龙从地底深处掀开,岩浆从狰狞的裂痕中迸射出来,将覆天顶上的一切都化作了黑烟。



他躺在沙滩上,温暖的海水没过了他的足背。太阳已经垂到了天边,天空是一种虚晃不定的紫红色。无数雪白的海鸟在他头顶盘旋着,飞往远方。
皇甫卓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烟火的燥热味道,被海风吹了一阵子,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沿着沙滩一路慢慢地行,直到走到栈桥上,才发现这是明州的码头。无论是叫卖的渔女,搬运货物的船工,还是嬉闹的孩童,都从码头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平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也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大船孤零零地停在不远处。
他知道这必定不是现实。
即便是死后的世界,也不该这样安静才是。他想。况且他在被那黑暗吞噬的最后一刻,感觉被什么人奋力地拖拽了回来。再恢复意识时,已来到了这里。
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竟有一个暗红色的光球从他的身体里慢慢地钻了出来。
他感到毛骨悚然,伸手想抓那光球,却不曾想那光球突然一寸一寸地龟裂,迸发出极强的白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待光芒散去,一个人形显露出来。那人身着最朴素的暗色麻衣,深紫色的长发并未竖起,周身也无半点装饰,额上一道刺眼的魔纹。
他既像是姜世离,又像是姜承。
皇甫卓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要说的事有很多。”姜世离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们坐下说。”
他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栈桥上。皇甫卓迟疑了一下,有些别扭地挨着他,也坐了下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甫卓问。
“别急,”姜世离抬手止住他。“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
或许姜世离是真的在想,也或许只是故意在拖延些时间。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并肩看了一会儿海。
就在皇甫卓几乎无法再忍耐下去的时候,姜世离突然开口问:“你现在还能不能忆起夏初临这个人?”
姜世离冷不防提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让皇甫卓不由得一惊。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突然双眼一亮,说,“我记起来了,初临……是为我养剑的那个盲女。”
“那你可还记得,她养的那把剑叫什么?”
“当然,那是我皇甫家世代供奉的一把宝剑,名为长离……嗯?”
姜世离知他在疑惑些什么。
“既然是把名剑,为何此前皇甫家遭遇袭击的时候,竟无一人提起它来?还有夏初临,在你过去的这数次历险之中,为何丝毫不见她的踪迹?”
皇甫卓思索了一下,说:“在夜叉族进攻之时,我曾经模糊地忆起府上有一把神兵利器。但一想到它,便头痛欲裂,无论如何也记不起它的名字。还有初临,不止是我,这么多日,周围的人也从未提起过她来。她似乎彻底地消失了……难道说她和那把剑出了什么事?”皇甫卓问。
“她受了这剑中戾气的影响,但眼下应无大碍。”姜世离说,“至于那把剑——”
他注视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淡淡地说:“我们此刻,便是在那长离剑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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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幼时曾因剑上戾气入体,病情危重,后多亏了谢兄指点,皇甫家才寻来夏初临养剑。然而随着年月增长,夏姑娘体质孱弱,已不能完全压制剑中戾气。那戾气便又重新开始侵袭你的身体,只因你此时长大成人,又多年习武,身体强健,因而初时并无症状,没有察觉。但日积月累,终于在剑灵即将出关之时,一并爆发了出来。”
“此时夏侯瑾轩还在仙岛寻药,并无云来石可用。皇甫一鸣派去求援的人还未抵达蜀山,你就已没了气息。”
皇甫卓虚弱地看着他。“我……我已经死了?”
“你不要怕。”姜世离宽慰道,“听我说完。”
“其后蜀山草谷道长赶在你入殓前,前来查看了一番,发现你的魂魄虽已离体,却并未往鬼界去,而是被那戾气拖入了长离剑中。虽试了数种方法想将你的魂魄从剑中引出,均未成功。
“当时草谷道长提出,将长离剑带去蜀山净化,待净化完成,以剑灵压制住剑中戾气,再设法将你的魂魄解放出来。然而以当时情形之险恶,恐怕还未等剑灵出关,你的魂魄已被剑中煞气蚕食干净。届时你便……魂飞魄散,再入不的轮回。”
姜世离言毕,微微停了一阵,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我恰好得了消息,赶到蜀山,向蜀山的长老们提议,在剑灵出关之前,我以自身魔元入剑,寻到你的魂魄。即便不能将你从戾气之中解救出来,也可以为你抵御一部分的伤害。他们见眼下的确无路可走,那千年怨灵形成的戾气十分霸道,也实非凡人魂魄所能抵御的,只好让我冒险一试。
“我寻到你的时候,你的魂魄已与剑中戾气牢牢结合,若强硬分离,只怕会伤到你的魂魄,即便他日归体,也将神智全无。故而为了探查解除的戾气的方式,且为你抵挡一些戾气的伤害,我将自身的魔元……与你的魂魄连结在了一起。
“那时我才知道,你深陷于戾气造成的幻境之中。那幻境源于你记忆中最为痛苦的经历,又被你想改变一切的强大执念所维系着。若不消除你自身的执念,那幻境自然也无法解除。
“得知这一情形后,我本想彻底侵入你的魂魄之中,接管你的意识,以消除你的执念,并击退戾气的袭击。然而甫一接触,我大量的记忆就流入了你的魂魄之中,取代了你原本的记忆,导致幻境也发生了变化。若再继续下去,只怕我接管你意识之时,皇甫卓这个人格也会随之彻底消失。
“无奈之下,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你的魂魄之中潜伏下来,观察你经历的一切,伺机保护你。而你之所以能不断地死而复生,也是因为每一次戾气袭击,都足以摧毁你的魂魄,为了避免这一点,大半的伤害都承加在了……我的魔元之上。
“然而毕竟是凡人的魂魄,虽然只承受了极小一部分的伤害,巨大的冲击也足以令你的魂魄瞬间丧失一切意念。当你恢复意识的时候,幻境又会重现。这样的伤害反复经历,自然也会给你带来难以估量的损伤,所以你才会一次比一次虚弱。”
皇甫卓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身上的那股魔气……原来是你。”
“是。”姜世离说,“到了后来,随着你魂魄之力的衰弱,我的存在也越发鲜明,最后一次冲击之中,你解开了执念,而我也终于完全掌控了你的意识。
“至始至终,你一路所经历的所有痛楚与绝望,我都与你一同感受。你对我的……恨意,我也铭记在心。”
他慢慢地伸手抚上皇甫卓的脸颊。
“辛苦你了。”姜世离说。
皇甫卓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往后退。反倒是姜世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将手收了回去。
皇甫卓沉默了一阵,问:“那夏先生是……”
“他便是长离剑灵。”姜世离说,“我们在剑中这段时间,蜀山亦有高人以灵力净化长离剑,以助他早日成形。他出现后,一直不断地在压制着戾气,你最后两次去覆天顶时感受到的震动,已是整个幻境崩塌的征兆。只是你执念未除,那幻境虽然已扭曲,也总还是会一再出现。幸好如今他已将大部分戾气全部压制,眼下我们所处的这一处,便是幻境所营造的最后一点幻觉了。”
皇甫卓脸色变得有些煞白起来。
“竟然全都只是因我执念而起的幻境……”他苦涩地说,“我以为自己做了许多,挽回了一切,也全只是徒劳的么?”
“不。”姜世离打断了他,“你做得很好。”
皇甫卓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说出这样拙劣的谎言。
“你若非这般顽强,经历了那样绝望的境地也丝毫不放弃抵抗,恐怕已在幻境中死了成千上百次。纵使不魂飞魄散,意志也会彻底崩溃。”
皇甫卓低头不语,面上却仍有不甘之色,丝毫不像是被安慰到了的样子。
他想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变。
“这不对。”他说,“你的话里,有一处矛盾。”
他抬起头,面色凝重地看着姜世离:“净天教与蜀山势同水火,纵然你是好意,你又怎有机会上山,并让他们采纳你的提议?”

姜世离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应该接着说下去。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净天教与我们蜀山势同水火?”
“这……自然是因为净天教中多为魔族,近年来又四处生事,更想要攻打蜀山,攻破两界封印。如此野心,蜀山岂会坐视不理……”皇甫卓越说,声音也越小,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姜世离却并不解答,而是提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皇甫少主,你在这里,是否梦见了许多少年时与我的事?”
皇甫卓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脸上微微有点发烧。
“那时你可能还不觉得奇怪。”姜世离说,“但既然都是往事,你理应不会梦见你不知道的事情。”
皇甫卓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譬如说,你曾梦见十三岁那年,你来我房中赠给我那枚玉珠的事。我记得我出门取伞回来之后,你睡着了。对于睡着后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一无所知。然而那个梦中,你却看到了我之后从袋中取出那枚玉珠的场景。”
“还有那个关于千峰岭的梦中,你用我的眼睛看到了一切,并看到了你自己。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皇甫卓怔怔地看着姜世离。
“因为那并不是你自己的经历。”姜世离说,“那些全部都是我的记忆。”




“如前面所说,在遇到我之前,你也曾深陷在别的幻境之中。而在我的魔元与你的魂魄相连后,戾气便将我们视为一体。以我们两人的记忆中的人和事,形成了这个幻境。”
“这怎么可能?”皇甫卓震惊地说,“我如何会将你的记忆当做是自己的经历?”
姜世离深深地吸了口气。
“因为从一开始,我的一部分记忆流入了你的意识之中。你受这些记忆的影响,被塞进了一个角色。”他说,“你在这里的身份、经历,大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
“谁?”皇甫卓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它们都属于我最初那个时空里的皇甫卓。”姜世离低声说,“他已经不在了……可他的一切,都在我的记忆之中。”
皇甫卓睁大了眼睛。“什么叫最初的那个时空……难道你是……”
“你听着,”姜世离说,“在你的世界里,千峰岭并没有任何一座坟墓,那些弟兄们都还好好地活着。我未遭人诬陷,也没有与你一起去过楼兰。”
“夏初临本应在净天教的袭击之中以身殉剑,从而激发剑灵成形。但再你的世界里,净天教并未进攻皇甫家,她自然也还活着,然而福祸相倚,正因为如此,长离剑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净化,惹得戾气四溢,你才会来到这里。”
“净天教和蜀山之间此时已达成盟约,你自然不会与蜀山七圣一同杀上覆天顶,将我封印——你在此处第一次所经历的一切,对你来说,其实都并未真正发生过。”
“但是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有一个皇甫卓,经历过那些事情?”
姜世离自嘲地笑了起来,“因为我与你的世界是不同的。真正一次一次往返于时间,试图挽回一切的,是我。”

蜀山坠落后的第二年,血手终于找到了姜世离。彼时姜世离修为半毁,魔元大损,连神智都有些不清,又时时会陷入沉睡。血手将他带到半魔的聚集地,并与姜云凡一起努力为他寻来种种医治的法子。可毕竟是身受重创,他完全恢复,却又是数十年以后的事了。
那时他才想起一切来。眼见现在人界的半魔自给自足,安居乐业,已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他闲来无事,于是开始四处走访故人。

他去开封的那一日,正好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倒教他想起折剑山庄来。
他走到皇甫家的大门外,有些迟疑地告诉门口的弟子,他想见一见皇甫门主。
那一日他穿着最简陋的棉袍,门口的弟子还以为他也是来找皇甫家寻求帮助的普通百姓,便也没有多问,进去通报了一声。
过了一阵,从庄内走出一个陌生的中年人,问他:“你有什么事?”
姜世离心中一紧。他说:“我找的是……皇甫卓。”
那中年人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愣,然后脱口而出:“老门主过世数年了,你不知道么?”
姜世离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是他的一位旧友,许多年没有联络,并不知他竟已经……”
那中年人见姜世离神色黯然,门外又风雪交加,便邀他去厅中一叙。

皇甫家的新门主的眉眼里没有一点皇甫卓的影子,性子却比姜世离记忆中的皇甫卓还要更温和些。
感觉到了姜世离的困惑,那中年人说:“老门主一生未娶,没有子嗣。我是他远房的侄子,因是皇甫家的分支,又并非家中长子,此前与他也仅有数面之缘,也不知他为何他相中了我。起初接过这个位子的时候,还惹来些非议。”
中年人细细打量着姜世离,又说:“姜少侠。恕我直言,你看着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为何竟会是老门主的故友?”
姜世离低声道:“我并非常人,虽外貌如此,但算起来,我比皇甫……比你们老门主还要年长几岁。”
“原来如此,”中年人惊讶地说,“我听闻老门主少年时曾四处游历,遇上了不少奇闻异事,亦结交了许多江湖侠士。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他叹了口气,说:“只可惜这些事,都无人能与我说起了。他晚年膝下无儿,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想来多少有些孤苦。就连我,也是最后一刻才被他召来继任的。若你能早些来看他,他应会十分欣喜吧。”
姜世离缓缓抬起头,说:“我想去他的坟前祭拜一下。”

皇甫卓的墓在丹枫谷。皇甫家世代人都葬在这里。姜世离拂去碑上的雪,将碑上的名字看了又看。
雪落满他的肩头,让他想起了数年前在折剑山庄,那个曾为他摘走肩上雪片,又温柔地吻了他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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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又去了青荷镇、折剑山庄、青木居、楼兰……然而不要说是故友,哪怕是曾经记得他的人,都已全都离去。他听到折剑山庄街头有说书人在讲述魔君的故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传奇中的人,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了。
  他心灰意冷之下,上了一趟蜀山,说想替下云凡,去守卫两界封印。没想到不只是姜云凡不同意,就连蜀山的列位长老也说,以他过去的身份和所作所为,封印交给他,实在不好向武林交代。
  得到这样的答复,他也并没有愤怒,只是有些迷茫——故人都已离去,就连曾经追随他的教众们也纷纷安定下来,肩上背负的那些责任,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世间还能做些什么。
  他明白血手心里应该也有同样的困惑,所以才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回去以后,他对血手说:“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了,你不必再追随我。”
  血手大概是明白了的。第二天他便向姜世离辞了行。
  
  此后姜世离独自一人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一次他偶然得知,与女娲族相似,蚩尤一支中也有一种秘传的法术,可回到某些特定的时间点,逆转时空因果。
  他上天入地,四处寻觅,最终修成这一法术,又已过去了百年。
  
  姜世离原以为自己知悉绝大部分的真相,并身怀蚩尤血脉之力,扭转命运必定能轻而易举。
  可他与枯木不同——枯木为了最终的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人。而他除却要拯救人魔两界外,还须得保住身边所有人的平安。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毕竟在如此宏大而危险的时局之中,每个人会做些什么,他并不能一一掌控。总有那么一两个因素,会脱出他的掌控,酿成苦果。
  即便是精于此道的枯木,也是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方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世离前半生向来坦荡,从未做过这操纵人心,机关算尽之事,自然是难上加难。
  有几次他都接近成功,但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功亏一篑,只因为他所要守护的那些人中,有人未能走到最后。
  在最艰难的困境之中,他始终近乎苛责地告诉自己:他身负这样的力量,又给了他这样的机遇,就不能再让任何一人为他要做的事而牺牲。无论多少次,他都要更正他曾犯下的所有错误,将那些因他而扭曲的人生,一一都推回正轨。
  这是一条黑暗而迂回的道路,与他一路相伴的,唯有绝望。
  
  “你还记得你在枯木的黑牢里做的那个惨痛的梦么。”姜世离对皇甫卓说,“所有的那些,对我来说,都是真的。”
  “但是如今这些都不值一提了。”姜世离说,“这一次已如我所愿,只待女娲后人灵力觉醒,修复水脉所愿,净天教便举教迁往魔界,不再回来。夏侯兄、谢兄、厉岩还有千峰岭的兄弟们……所有的人,也都平安无事。”
  “至于你……你仍是那个一帆风顺的少主。这就是你本应拥有的,我现在将它还给你。”
  姜世离不动声色地将皇甫卓的手握住,好像真的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他的手中似的。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用力地按了按皇甫卓的手心,好像在确认这个人真的在这里。
  “若你没有这样努力地与那幻境对抗,即便有我在,也早已死去了千百回。你难道还要我再重来一次么?”
  皇甫卓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握着姜世离的手,将身体的颤抖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去。
  “现实世界的我,知道这些事情吗?”他问。
  “当然不知。”姜世离无奈地说,“若不是这次遭遇,过去那个皇甫卓所经历的种种杀戮、背叛与孤独,你都不必知道。”
  “那我与这个世界的姜承,又是什么关系?”
  姜世离沉默了一会儿,说:
  “如今的姜承与你,已分道扬镳。”
  这本应是预料当中的事。但皇甫卓依然有些怅然。
  “这其中的缘由,你也应该清楚。”姜世离说。“即便没有被诬陷一事,随着年岁渐长,终有一日,我……姜承还是会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我历经过的这么多的时空中,从未有一个皇甫卓会抛下皇甫家少主的责任,也从未有一个姜承会放弃自己身为蚩尤后裔的使命。”姜世离语气中并无一丝悲凉的意味,反而有那么一点骄傲,“你要留在人界的,振兴你们皇甫家。而他要去魔界,继续庇护他的子民。这终究是两条不同的道路。”
  “这个世界的你,也曾前往覆天顶去寻过姜承。但与幻境中所见不同,这一次你们并未相见。”他低声说,“是我阻止了他。”
  他感到皇甫卓陡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似是疼痛之极。
  “只是你们少年时种种情意,就如你我此时记忆中的一般,分毫不差。”姜世离咬牙继续说道。“我也曾想过回到更早以前,从一开始就阻止我们结识。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他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了起来。
  “数百年来,我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能在与你这样坐在海边,心平气和地说上这么多话。”
  
  他言语中颇有心满意足之意。皇甫卓却听得无比酸涩。
  他想,自己在这幻境中,前前后后也不过是经历了数十日的事情,已是身心俱损,濒临破灭。而姜世离却已孤独地奋战了百余年。
  即便他有通天的神力,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也将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倒下。
  决不能再发生那样的事。
  
  “你说得对。”皇甫卓说,“我在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只是徒劳。若不是这样,我不会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被蒙在鼓里,度过此生。”
  “但是已经够了,”他说,“你所遭受的无尽轮回之苦,我在此处也已体会。”
  “回去以后,我会去找你。”他心跳如鼓,话语中却无半分迟疑,“此后即便是生老病死,终是我自己的命数。你也不必再干预。你既然做的是拯救苍生之事,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与你一同承担。”
  姜世离看着他的眼。
  “只是为了人界苍生么?”他问。
  皇甫卓微微低下头,从眼角往下泛起一层绯色。
  他小声而坚定地说:“不。”




  姜世离大笑了起来,像是要将这百年来的郁愤都在笑声中一扫而光。
  他开口道:“虽然刚刚说了那样的话,但你不用来找我,也不必觉得亏欠于我。”
  “等这里的一切完结以后,我将随着净天教前往魔界。毕竟那时,人界已不再需要我。而魔界我们要面对的却是枯木和龙溟,还有更多未知的对手。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等一切安定下来,又不知要过多久。”他将手安抚似的放在皇甫卓的膝头,“人寿这般短暂,容不得再耽搁。你我之间……到此为止吧。”
  夕阳正一点点地坠向海平面,栈桥上笼着一层橘红色的暖光。皇甫卓低下头,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姜世离。”他说。“你自然可以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去了魔界,又过去了成百上千年,只要你后悔了,总有机会重新开始。”
  “我与你不同,我只能一直不停地往前走,不能回头。”他拨开一缕额发,露出发亮的双眼。
  “随着那些记忆的流入,原本这里的皇甫卓已不存在。”像是怕姜世离不明白似的,他加重了语气,“你可以遇见许多皇甫卓。而我这一世,依然只有一个姜师兄。”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愿意再后悔。”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会等你。”
  他似是将想说的话都已说尽,两人之间又只剩下安定的海浪声。
  
  在夕阳坠下的最后一刻,姜世离终于缓缓地将他揽入怀中,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摩挲着他坚毅的眉眼,好像确认了什么似的,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既然你说了要等我,”他沙哑着嗓子说,“回去以后,我想与你交换一样信物。”
  皇甫卓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还神色平静,此时耳朵却有些红了起来。
  他一眼不发地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入姜世离手中。却没想被姜世离推了回来。
  “皇甫少主糊涂了,这幻境之中的东西,做不得数。”姜世离笑道,“我自会在现实中取走我要的,待我归来那天,再还给你。而我给你的东西,也请好好保存。”
  “好。”皇甫卓说。
  此时远方海天交际的地方,已有黑云涌动,云层中间闪烁着蓝紫色的电光。
  雷鸣声让姜世离一下子从旖旎的气氛中清醒了过来,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放开了皇甫卓,慢慢地站了起来。
  “梦该醒了。”他说。

  他们走在明州空旷的街道上。天阴了下来,身后是一阵一阵越来越响亮的海浪声。
  皇甫卓并没有问姜世离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只跟随者姜世离的脚步,笔直地往前走。
  渐渐的,有雨滴打在他的额上。还未走出几步,便化作倾盆大雨。
  他回头一看,只见海水已淹没了栈桥。
  姜世离虽是一言不发,却转过头,牵起他的手一步一步向高处走去。皇甫卓周身被雨水淋得透湿,由里向外散发出一阵阵的寒气,唯有手心的热度从未褪去。
  他心中再无一丝惶恐。
  最后他们走到了整个明州地势最高的地方,姜世离才停了下来,拉着他在最上面一层的石阶上坐下。
  “这里。”他说,“还可以再多撑一会。”
  皇甫卓点了点头。大雨让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就连身旁的人,也变得有些虚幻了起来。他不禁往姜世离身边又挨近了些。
  一道闪电照亮了姜世离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面挂满了雨滴。
  皇甫卓伸手过去,轻轻为他擦了擦。
  姜世离呼吸一滞,猛地按住皇甫卓的肩,将他压在了石板上。
  “阿卓,”他捏住皇甫卓的下颚,简短而不容拒绝地命令道,“张开。”
  尽管背部一阵疼痛,听到那个称呼,皇甫卓仍旧茫然而乖顺地开启了嘴唇,任姜世离近乎凶狠地吻了上来,绕着他嫣红的唇舌与他交缠。
  他被吻得气短,只模模糊糊地感到姜世离的手紧紧地揽着他的腰背,仿佛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将他整个人几乎抱起。他几次想抬手勾住姜世离的脖颈,周身却软得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动也动不得。潮湿的身体却难以餍足地渴望着更多的温度。
  心里只觉得,好像自己一生的爱恨,都要在这个吻中被燃烧殆尽。
  姜世离看到了他失神的眼,双手将他拥得更紧了些,又埋首在他的颈项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真好……”他咬着皇甫卓颈上青色的血脉喃喃自语,湿热的触感让皇甫卓战栗了起来,“可惜还未到说死而无憾的时候。”
  
  灰色的海水顺着石阶气势汹汹地涌了上来,电闪雷鸣之间,天地已是一片汪洋。
  “不要怕。”姜世离说,“我们在那一边见。”
  “一言为定。”
  皇甫卓合上眼,耳边是惊天动地的水声。
  他却忆起了玉书许久以前,在天权书阵与他的那番对话。
  
  他想,皇甫卓与姜世离在过去的某个时空中,本已被那阵风吹散,再不能相逢。
  唯有不灭的记忆,将他们重新连结在了一起。

======

*还有一个尾声。
……不过想看真HE的话看到本回结束就可以啦。
*其实阿卓和阿卓²的区别只是在于经历和记忆不同,但是经过这一段loop阿卓²的记忆被阿卓的记忆取代了,因此其实真正被消灭的是阿卓²的人格。眼前老姜这个已经是最初世界的阿卓了。loop的真正意义也在于……不管本人乐不乐意,反正老姜无意之间“复活”了阿卓(妈呀好复杂
*虽然存在着大量失败的可能,不过至少理论上老姜的确可以先把魔界的事情搞定再穿回来和阿卓HE。(当然这之后又存在着好多条BE路线不过lz是不会写了)因为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所以二少打算赌一赌等他。
*要写这么多说明除了说明作者笔力不够之外还能说明神马啊!(痛心疾首)
*另外关于个别小同学提出的预购的问题……因为lz要找代理来负责因此可能预购不是特别方便。不过本子的印量是根据之前的印量调查来的所以应该够的。不要担心(该担心的是不能完售吧

————————————————————BY 电信





尾声
  
  这一天天气晴好,皇甫卓也起得格外早些。他洗漱完毕,来到院中,见院中的侍女正不知在和夏管家说些什么。
  “晚临。”他走上前说,“今日夏侯少主要来赏花饮酒,叫府上的弟子为他们收拾几间客房。”
  “是。”
  “眼下这个时节,他多半还要拎些螃蟹过来,也叫厨子多买些老姜与黄酒。”
  夏管家一一应了下来,正要去办,皇甫卓又问他夏初临最近如何了。
  自从剑灵养成后,夏初临在皇甫卓的坚持之下,仍留在了皇甫府,只是皇甫卓近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的时候,便派夏晚临前去探望。
  “她很好。”夏管家说。
  “那就好。”皇甫卓点点头,“晚上若有螃蟹,也送两只给她吧。”
  “对了。”夏晚临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今早放在门口的。”
  包裹上没有名字,里面放着一块碧色的玉料。
  自数年前常念被一名黑衣人带走之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人在门口放下一个包裹。
  而皇甫卓总会将这玉料亲自雕琢成型后,拿去变卖,再将换得的钱财送与常氏夫妇。
  起初送来的玉料成色并不好,近几年送来的却逐渐上了些档次。皇甫卓不知是那人逐渐培养起了眼力,还是手头终于宽裕了些。
  他知道那个少年不愿再见他们,必然有自己的缘由。江湖如此之大,总会有他的容身之处,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报一生平安,已然足够。
  
  这几年皇甫一鸣的身体大不如前,便将府上事务大多托付给皇甫卓。皇甫卓起初有些力不从心,但没过多久便打理得有声有色,在江湖上的声望也不逊以往。再过一段时间,皇甫一鸣就要正式将门主之位传与他。
  虽然父亲还时时提醒他去争夺武林盟主,但毕竟已不如当年那般执着。
  
  交代完日常的事务,皇甫卓独自走进后院的一间房中。
  这间屋子陈设简单,只是正中的桌案上,放着一把无鞘的宝剑。虽是白昼,却仍能看见那宝剑锋芒上闪着凛冽的银光。
  宝剑的旁边,摆着一个小小的木盒。
  他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块软布,一盒油膏,开始细细的擦拭起这把宝剑来。
  这是他们皇甫家家传的长离宝剑。三年前他曾因这剑上戾气入体而昏迷不醒,剑鞘也是在那时失落的。
  从那以后,他发觉自己失却了一些记忆。
  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明明都记得。可他隐隐感觉到,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在他脑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他记得自己答应了那个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那人的名字、样貌与言行,他都再也想不起来。
  只在某些时候,他会突然感到那人的存在。
  就好像他每次擦拭这把剑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每个动作里,都带着那人的痕迹。
  长离剑忽的在他指尖下亮了亮,从剑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熟悉的气息。
  他急忙握住剑柄,闭上眼,努力地试图用自己的意识捕捉住那股气息。然而那气息游移不定,很快就消散了。
  他并不气馁——同样的事已发生过几回,那股气息也一次比一次更强烈。他终有一天会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临走前,他再次打开那个朴素的小木盒。
  木盒中放着一枚洁白的玉珠。玉质并不上佳,雕玉的人也显然并非行家,只是表面极为温润光腻,想来是被什么人放在手中摩挲过千百回。
  这是他三年前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有人放在自己手心里的。
  之后他每次这玉珠握在手中的时候,都会感到莫名的怀念,却也不知缘由。
  心中好像是痛极,但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快乐。
  
  走出房门的时候,秋日的暖阳正洒在他的身上。一阵清风吹过,叶影摇晃,几片叶子落在了他的肩头,他还未及摘下,便又再次被风卷走。
  飞扬的红叶很快消失在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中。
  这不过是秋天里最寻常的景色,却仍美得令人窒息。
  
  皇甫卓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入了这个明净的世界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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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写完了,松了口气。非常感谢大家。第一次写这样难过的文,lz自己也给虐的不要不要的。虽然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现在我脑子成浆糊了,如果有时间再来写吧。
*其实算上不存在的一周目,阿卓一共经历了7周目,其实代表的意思是……头七(。
*一直憋着不敢叫老夏大名其实是怕剧透,因为他不叫夏孤临了……
*最后老姜会不会回来呢……
*然后又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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