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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剑奇侠传五+五前同人文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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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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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Icon_minitime周三 七月 10, 2013 9:32 pm

授权书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Medish
 
 
正文
 
 
 
 
嗯……LZ不知道对这篇充满私心的东西该说什么好,总之大概就是看到五的炎舞就突然“啪”的一下……就让姜爹没死成直接去魔界了(好像省略了什么相当重要的东西
最近在修养期就顺手写了出来,更新快不了请不要介意w
警告:1.LZ智商、记忆力、剧情力和文力都很三流,如有不适任敲打,不过为了防止误伤请不要在楼内地图炮,推荐直接对LZ使用大招,连击可,连携可。
     2.因为在魔界所以无可避免的龙幽大量出没。
     3.主CP是血手X姜世离,不过无法断言后面出什么妖蛾子,LZ只敢保证血手X姜世离(虽然血手第一章都没出现的
 
 
 
 
姜世离计算着时日,却计算不清。
那时他魔元被血玉消磨所剩无几,又强行催动伏羲剑而遭反噬,他隐约记得自己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又侥幸没死,如果就死了,哪还有这些磨人的苦痛。
起初还不依不饶的疼痛,最近也来得懒了,连疼痛都抛弃了他,只留他孤身一人在此坐等时间消磨殆尽。
饶是这样,他心头还存着许多念想,总不肯踏实地死去。
此处不知日夜,他又数度昏迷,每次醒来都只看到赤红的地,赤红得好像生着火,赤红得他从心里烧起来,连视野也火苗一样摇曳跳跃,赤红得让他眼晕,只得昏昏沉沉再睡过去。
这次他是被鬃毛弄醒的。
有一匹幽焰马卧在他身侧,把鬃毛和长尾都蹭在他身上,此刻见他醒转,咴咴儿叫了一声,甚是无辜地舔了舔他脸颊。
他对这马有印象。
最初就是它发现了他,帮他舔净了身上血污,有段时间和大批精怪一起看他,后来又变成轮流。
不过,身上的衣服总不会是幽焰马给换的吧……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老老实实对上幽焰马宝石般的眼睛。
“谢谢。”
他出声向它道谢,声音低弱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舌头也有些打绊。
幸好还是传到了那幽焰马耳中,马儿抖抖耳朵,又舔了舔他,而后立起膝盖哒哒地跑开了。
难得今天清醒得很,他观察了一下周围,有些像蚩尤冢,又不太像。
难道还有第二个蚩尤冢?
他正思索间,刚才的幽焰马带来一个炎帝侍,没拿着燃烧的大剑,倒是端着水和饭。
姜世离这才意识到,自己许久不曾进食水米。
但他此刻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只觉得这身体什么都感觉不到,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不过当下他注意的却是别件。
——这个炎帝侍不太对。
炎帝侍是火属魔物,而这个炎帝侍,铠甲下传来的魔气……
他魔元受损,魔力也几乎散尽,到此旬间倒也多少恢复了些,此刻勉强调动起来全聚在手中。
“来者何人。”
那炎帝侍听得他问,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迈回来,似乎有些犹豫,又不像要害他的意思。
“阁下既然救我,又何必……咳、咳咳……”
姜世离只是稍微运转了下魔力,突然便一阵刺痛,引得喉头一甜,话也说不下去了。
扮作炎帝侍之人紧张了起来,立刻蹲身查探他的情况——却也没忘了给他加上禁制。
看来有所防备这点对方也是一样。
姜世离动不了,只能任他探查,一边思考此人真实身份,一边想通了自己的状况。
难怪不饥不渴,大概体内脏器都乱成一锅粥了吧。
想了想觉得这有些恶心,姜世离忍住咳嗽,趁着炎帝侍离得近,从甲胄的眼部空隙望了进去。
出乎意料地是双少年的眼睛,盛着些颇为真挚的担忧。
而且有些眼熟……
发觉到被看着,炎帝侍铠里的家伙大概终于装不下去,在铠甲里发出一声叹息。
“早知道这么敏锐,就让小丞来了。”
接着他就爽快地一把摘掉头盔,深深吸了两口气,对姜世离露出笑容,沉稳里还存着几分少年轻狂,端的是相貌脱俗,自然风流。
连这长相,他也很是眼熟。
“好久不见啊,姜……”
说到这,来人好像犯了难,眉头皱了几次,也没说出后文,反而扭头问他。
“孤该怎么称呼好呢……随老哥叫就是姜兄,随小姜叫就是伯父,随师父叫就是姜教主,要不您自己挑一个?”
龙幽。
姜世离有些疑惑,难道自己计算的日子差池极大,眼前的龙幽,虽然为了装扮成炎帝侍而没有戴冠,只在后面松松束了个马尾,却透出些稳重端整,眼里深深潜着的觉悟,竟是像龙溟多了些。
想起这少年在儿子身边的样子,眼前便好像看见最后儿子的脸,那双望着自己的眼。
胸中猛地炸开一阵剧痛,不是心痛,是实实在在的疼痛,姜世离喘不过气,发不出声,也无力挣动,捱了一阵,意识又昏沉起来。
龙幽试了几个治疗的咒法都不见效,见姜世离已经又昏迷过去,就讪讪地住了手。
他盯着姜世离,目光也沉了下去。
他想起他哥。
同是神器之伤,不知是否也如此痛苦。
龙幽看了片刻,忆及来意,忽觉自己刚才或许有些狂了,都怪那些报告,只希望小姜他爹不要记恨才好。
他可还记得神魔之井前被姜世离捞着好一顿揍呢,现在想起来还皮疼得紧。
龙幽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姜世离,此人早不是自己记忆中那般神勇无匹。
刚发现他时,是龙幽初登大宝,白天做他的君王,夜里难免有些睡不着,听到报告九黎祠自失了湮世穹兵起有些不安稳,就想走去看看。
去了才知道,不安稳是正常的,那处本就有蚩尤坛,现在又有了蚩尤血脉的后裔,妖魔精怪都骚动起来。
龙幽去时,他被一群魔物和异兽围在中间挤成一团,几乎没看见人。
好不容易把他从精怪堆里抢出来,将伤处仔细上了药又换了干净衣物,那些魔物似有心治疗他,已经舔去血污,也为他做了些处置。
第二次来他还不见醒转,龙幽好不容易说服了那群围着他的家伙轮番来陪,以那时的状况,龙幽真是怕他没死于重伤,倒要被这群家伙挤死了。
第三次是九黎祠守卫来报说九黎祠失火,他以为是这帮守卫跟他闹惯了,九黎祠那地方,什么时候不是熔岩滚滚,有什么好失火的,刚想端起新王的架势吓吓对方,突然想起姜世离。
冲过去一看还真是失火了,火苗直冲出门外来,三丈之内都不敢近人。祈祷着自己的幸运还够,龙幽仗着法术跑了进去。
果不其然,火是从姜世离身边燃开的,火舌流血似的四处漫延,熔岩烈火都响应他的魔气蠢蠢欲动。
龙幽想只能打了。
于是打了。
看似半死不活的姜世离架住他五分认真的一招,双瞳如九黎祠滚滚的烈炎,忽地又松动了。
他听见这位为人父者呢喃了什么,火焰噼噼啪啪乱响,他听不清。
也许是小姜的名字?认出了龙幽是儿子的朋友而手下留情?
比较一下双方状况,手下留情这个词变得有些可笑。
总之姜世离就这么倒下去了,刚才还舔着眉毛的熊熊烈焰也随之熄灭。龙幽接住他,眯细眼睛思量这算什么状况,又打定主意下次带防火的衣物。
后来他又来了几次,为方便行事,守卫全换成自己的亲兵。可几次都没碰上他清醒的时刻,听魔物们说他也没几刻是清醒的。自己小时候偷玩哥哥的十字妖槊还躺了两个月,以他的伤势恐怕还要多躺一阵子。
龙幽也想过把他带回宫休养,念及时局,带他出去还不是时候,加上觉得他的属性和这九黎祠相和,还是把他留在了这里,只时常送些饮食待他醒来用。
不想这次来就遇上他醒转,可惜也没说两句就又昏过去了。
这样也好,这样就没时间胡思乱想。而且有些事他若问起又不好不答,但让他知道,怕是就没法安养了。
姜世离的脸色用青白之类颜色恐难描述,非要说的话就是现出死相的惨白,又偏偏被九黎祠的火海映上些光彩,显得似乎有些透明,如果不是衣物在身,也许就要融进这九黎赤炎消失了。
而额上的魔纹竟不曾消去,像是刻上的一般,还有些灼灼生光的意思。
他这样忍着不死,究竟有多深重的牵挂。
龙幽伸出手,碰了碰那些魔纹,滚烫的温度,就像不久前夜叉干渴的炽地。
为解苦热,夜叉已经祭献了不止一任的王。
而他龙幽,就是被先王们一起蒙在鼓里,危险的事和不好的事都瞒着他。
他恨透了这一套,如今竟也这样做了。
有些事,果然还是不能现在就对姜世离说。
他忽然想起,这人虽是朋友之父,也才不过是个40来岁的魔族。
绕过丝缕心酸,龙幽后知后觉地想到,随小姜叫好像有点吃亏啊。
 
 
by觉得这进度怎么有点拖戏的LZ(合掌祈求下次能说明情况
 
 
 
 
姜世离做了梦。
身体奇怪地轻快有力,只有魔力仍然空虚。
他眼前有两条路。
一条被无形的高墙截断,一条似乎无止无境。总之截断的那条是走不了的,只好踏上另一条。
然后他看到了血手,独自一人走在森林里,试探着什么似的,向周围散开魔气。
“血手。”
他叫了一声,血手立刻转回头来。那一眼里的绝望和不敢相信,简直要烫伤他。
“主上……?”
和声音里的犹疑相反,血手毫不犹豫地跪下,膝下枯叶应声翻起。
姜世离伸手拉他起来,他也不肯起。
“血手。”
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示意他起来,血手仍然不愿起身。
“属下身为护法,却未能保主上周全……”
“血手。”
第三次强硬地叫着他的名字,血手才总算抬起头来。
“我还活着。”
姜世离说着,手上用力,将他拽了起来。
“陪我走走。”
风穿过林间,树叶飒飒作响,似乎是初夏,树冠浓绿,树影斑驳,血手看着姜世离的发间落下点点光影,这么真实,这么不容置疑。
可他知道这是梦。
前一刻他还梦到在怪石嶙峋的山里找寻,一步迈出,却发现自己置身森林。
他日夜都在找,白天在现实,夜晚在梦里。
这是他第一次,梦见找到了他。
就算是梦,也让他欢欣鼓舞。
姜世离走在前面,血手跟在后面,一路无话。
既然是梦。
既然是梦。
就算问自己梦里的人,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但又实在贪恋这片刻梦境。
姜世离摩挲着树干上的疤痕,它们像是大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
木质粗糙的触感也清晰地传到指尖,对梦而言,未免太过真实。
他们就这么走着,直到痛觉也清晰地复苏在梦里,姜世离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主上……!主上可是受了伤?!”
梦里的血手露出焦急的神色,立刻扶住他,把魔气缓缓分来,同族同属的亲切魔气,让疼痛缓和了许多。
“主上现在何处!?属下这便赶过去!”
倒像是血手不在梦里一般,亦或是自己深知这是在梦里,才让梦里的血手得知了这只是梦。
就算在梦里。
就算在梦里。
姜世离一吐一纳之间压住痛楚,他忽然觉得梦境深处有什么东西对血手虎视眈眈,不醒不行。陡然生出紧迫感,他猛地抽回手,对血手摇了摇头。
“血手,该醒了。”
瞬间,每一只树眼都盯住了他,血手也望着他,神色有些慌张。
颜色开始消失,像有墨雨从天而降,树叶、树干、铺满厚实落叶的地面,很快被漆黑的斑点吞没,只有他们互相没有染色,幻境消失,脚下只有路。
姜世离转身就走,似乎毫无留恋。
血手倏地睁开眼睛,他那么努力地伸手去够,结果失了平衡,从树上坠落。
同时有支箭燃着碧蓝的火光钉进树干。
血手就地一滚把住平衡,将身形隐在一垛麦杆后面,看清了对手。
只是人类。
他不满地皱眉。
现在没有跟人类打的心情。
他挂念着梦里的魔君,在那具躯体上,几乎感觉不到魔气。
到底是梦还是……
想起那奇妙的真实感,血手觉得体温还留在手上,从手心烧到心里。
莫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血手皱了皱眉,听见数声鸣镝,树木或可遮挡,柴草垛是不能,他向后一跃,那麦草堆就插满箭杆,箭头火焰轰地高高燃起,其他的箭支也如蛆附骨地追到他身边。
血手被纠缠烦了,本想甩他们一个千影手一了百了,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生出些柔软心思。
算了,不跟人类计较。
他们与蜀山休战,少主还要守封印千年,但人魔关系并无改善。
血手并不在意,立场有别,他或曾杀了人家亲友临人,被人寻仇也无可厚非,他不想引发纠纷,只是有时被追打烦了,难免动一次手。
他也不想报仇,他只想找到姜世离。
梦里的姜世离魔纹只剩额上,穿着的不知是什么衣服,还好像身体不适……
走神间一支火箭已到身前,血手抬手打落,猛地嗅到那气味。
糟糕,驱魔香。
不容他再犹豫,立时解放右手全力一击,风压反扑,浓烟卷着残火滚过地面,血手也不恋战,趁着混乱神行而去。
 
姜世离再转身,已没有血手,那条路还是无止无境地延伸着。
自嘲地笑笑,姜世离踏上另一条路。
只一步,体内就有某种鼓动震响,让他瞬间失了气力,勉强绷住膝盖才没有跪倒在地。
他咬牙强撑着又踏了一步,这下连胸中疼痛也喧闹起来,他只能闭目抵抗。
再睁开眼时,又是熟悉的赤红地面。
一只火神隼在他面前扑扇着翅膀,圆圆的小眼睛紧张地盯着他,发出尖锐短促的惊叫。
他醒了。
龙幽又在。
这次龙幽束了冠,衣装仍旧随性,面上带几分得意,总算又像回印象里的龙幽几分。
不知为何感到松了口气似的,姜世离坐直身体。
——身体可以动了。
做完了才发现这点,姜世离有些安慰,虽然魔元的恢复还早,胸中却依稀有暖意浮动。
血手关切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姜世离怔了怔。
——梦里的血手,居然真的能渡魔气给他?
姜世离这边自顾自转了好几转心思,龙幽却只看到他皱眉深思。
龙幽陛下今日心情好,有件大事终于有了眉目,他一高兴就跑来九黎祠看看姜世离,恰逢人家也醒了,看他比上次气色大好,想来已经度过危险期,可现在又不言不语看不出到底怎样。
等了半晌姜世离也不见要说半个字,龙幽这样机灵人也摸不准说什么好了,忽见他嘴唇上裂开血口,心中一动,就拿起水递过去。
“喝水么?”
……
腹诽了一下打招呼方式,姜世离还是点点头,接过了龙幽递过来的水盏。
水带着微妙的温度,不知是凉水被九黎祠的温度晤暖了,还是热水放久变温了。
微妙得就像两人间的关系。
说不熟吧,一个是姜云凡的骨肉至亲,一个是姜云凡的生死兄弟,这么沾亲带故的,也不好意思说不熟;说熟吧,又只有两面之缘,其中一次还是刀剑相对。
……没错,就是被姜世离一顿胖揍的那次。
还当着姜云凡和小蛮的面。
夜叉国新陛下的脸黑了黑,看着正在喝水的姜世离,计算这笔账能让姜云凡帮他抄几本书。
姜世离只抿了几口,稍微润了润嘴唇,他对自己的状况还是有数的。
于是变成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状况。
……
“说起来,上次的称呼……”
又是龙幽打破尴尬,不确定个称呼确实不太容易说话。
姜世离把几乎没减少的水放在身侧,并不看龙幽,简短地给出回答。
“姜世离。”
三个选项全作废啊……比起叫伯父,好像也不吃亏。
顶多将来看场合换称呼就是。
龙幽得了称呼,就等着姜世离问他。照他所想,姜世离当有许多事想问他才对,比如姜云凡,比如净天教半魔,比如……比如魔翳……这个最好是不要问就是了。
可姜世离偏偏什么都不问。
不但不问,还一副等着龙幽说话的样子,盯着他不放。
龙幽被盯得发毛,只好自己开口。
“小姜……令郎,成了蜀山第八圣,人界没人敢欺负他了。”
不过犯了错还是会被师父敲打……这个还是不说了。
姜世离点了点头。
“净天教众愿意来魔界的,夜叉都接收了,愿意留在人界的,就由蜀山安置了。”
姜世离的目光瞬间犀利起来,上下刮了龙幽几趟才平和下去,又点了点头。
“……咳,舅舅……就是枯木,魔翳已薨,现在夜叉的王就是孤。”
姜世离沉吟了一会儿,仍然只是点了点头。
……小姜,你爹原来是这种性格吗?我怎么只记得他张狂大笑的样子呢?难道是传说中的经历过生死的人会性情大变?
遭受精神冲击的龙幽找不出其他可说的,只好干站着,他登基以来,都是别人向他汇报,这下搞得他好像向姜世离汇报一样。
听完汇报的前净天教教主闭上眼睛,声音略带沧桑,却起了个无关的话头。
“龙溟买了海螺给你,是成对的兄弟螺,想必你收不到,我只替他带个念想。”
 
by总算进展了一点但是感觉还有些拖戏所以有些焦躁的LZ
 
 
九黎祠本是魔翳属地,夜叉族受够了灼热地狱,魔翳死后竟没人愿意靠近此地。
只有姜世离被龙幽藏在这里,龙幽见他日渐恢复,眼下时机不宜,怕他自己跑去探视净天教众,或产生什么别的念头就离开夜叉,加上湮世穹兵一战许多夜叉勇士都看见过姜世离,万一出了什么事,没法对姜云凡交代。找个理由自然难不倒他龙幽,就对他说夜叉临近神魔之井位置险要,素来被魔界诸国虎视眈眈,如今失了湮世穹兵,更难镇住邻国心思。
龙幽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姜世离神色,果然有些愧疚不忍,但又立刻隐了去,答称夜叉暗算净天教在先,全是自作自受。
龙幽本不是施恩图报的人,此刻这么说也只为留他不走,就拿出几分无赖,只说那是魔翳作为,与他龙幽无关,现在他龙幽救了人,凭什么要替魔翳还债。
姜世离居然点点头就认了真,问他要如何报答。这正中龙幽下怀,便说要他这个破坏了湮世穹兵的蚩尤后裔,暂代镇守夜叉。
似乎合理,姜世离找不出回绝的理由,夜叉接收了他的教众,他帮忙守护夜叉,顺理成章,也就答应下来。
他连日来恢复得不错,渐渐也能进食水米,闲来无事四处走动,将九黎祠逛了个遍,在蚩尤坛深处发现一本笔记。
这本笔记当然不是写给姜世离的,虽用了古蚩尤族的文字,恐怕也是为了防止外人翻看,可惜它刚好遇到了一个看得懂的外人,又万幸这个外人并非小人。
姜世离只翻了翻首页末页,知道这是魔翳所写,大致是些他和龙溟的理政先例,涉及别国秘辛,他便放下没再阅读,想着交给龙幽就好。
姜世离当然是痛恨魔翳算计他的,但一事归一事。
他姜世离,与别人算不清的恩怨情仇,也不少这一件,终究是立场相左,便无路可退。
魔翳在人界所做的事,龙幽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就算是中人算计,他也不后悔成为净天教半魔的支柱,只恨自己不察,将那么多无辜性命陪了葬。
他所熟悉的枯木此人,精于谋略,善于法度,外事果决狠辣,内事又宽松和煦,当时就觉得此人有齐国之才,不想真是如此。
姜世离忽然起了心思,要看看魔翳所治之国。
替代替湮世穹兵,也不必片刻不离地守在九黎祠。
他想去看看,交托了眷族的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
握拳试了试力量,感觉身体已无大碍,魔力虽尚不足一成,逛街而已,又不好勇斗狠,应当不妨。
出门时守卫也不曾拦他,那都是龙幽的亲信,龙幽知道他若真要走,谁也拦不住他,只叫他们有事速报。
夜叉正值晚间,下着丝丝小雨,各处还燃着巨大的火炬,将整个祭都映成极有风味的暖黄色,城市好像爆青的古树,得到水源的滋润,渐渐生出新黄,重新开始抽枝吐绿。
姜世离信步走过沿街商铺,看到买卖与人界相仿,货品或有不同,多为魔界之物罢了,间有人间传来的物品,看着十分可亲。
站着看了几场交易,发现货币竟也相通,想来净天教的半魔们来此,也不必白手起家,以前的积蓄还都能用上一二。
姜世离还看中了一对双剑——云凡的那一对折断了,也不知换了新的没。转念一想自己没有银两,也就作罢。
其间祭都百姓都纷纷出来淋雨,把从天而降的宝物沾湿一身,互相亲切地打着招呼在雨中嬉戏。
“喝水了吗?”
“喝了!你喝了吗?”
“我也喝了!多喝两口!”
“来喝!”
神秘的异族招呼方式让姜世离一怔,原来不是龙幽的问题。
殊不知夜叉族民常年缺水,此刻大地水脉修复,人人欣喜若狂,才有了这样奇妙的问答。
如果生而逢时,净天教的半魔们,也当享有这等安乐。
他本想把这样的笑容也带给半魔们,可他只能想起那些只是向往普通生活的无数教众,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决绝而勇敢地笑着,在自己的指挥下冲杀死伤。
穿过雀跃的夜叉百姓,姜世离慢慢走着,雨丝绵绵没入发间,沾湿衣物,凉意袭上,他不禁低低咳了几声。
“喝水吗?”
又听到这问候,说话的人还真的递了一杯水过来,姜世离不忍拂了人家好意,道谢之后接过来润了润喉。
是个老人家了,还拍了拍旁边的座椅让他坐下休息。
两人攀谈起来——也许该说是老人单方面打开了话匣子,他夸着夜叉三代君王,说起大事小事,就像夸自己的儿孙,摄政王魔翳在他口中也是个极好的人。
老人说,这雨是先王舍生求来的,陛下带了回来,我等只可欢喜不可悲泣,不能丢先王的脸,大家这不是在戏水,是在为先王庆功啊。
这雨可算下来了,先王却一个也看不到,就让陛下替他们看看吧,这雨也该为他们下一次了。
知道了夜叉族干旱之事,他才明白枯木对咏雨咏水的诗文为何那般在意。
无天家在江南,听他描述小桥流水,烟雨如画,枯木每每语气沉重。
还有仅那么一次用掩不住伤痛的声音念古人情诗,连覆天顶的小孩都要窃笑。
他念:暖日策花骢,芳草惹烟浓。翠袖偎墙立,雨色为君青。
然后还重重一叹。
雨色为君青。
多少夜叉族民觉得雨色为之而青的几位先王,却早已不在了,如今这雨色,知是为谁而青。
姜世离身在夜叉,就难免想起龙溟,他死去二十年,却还活在夜叉的魂里,不知道这雨,能不能洗去他一身毒火。
逝者难恨,若他还活着,姜世离拼死也要为净天教众讨个公道,可他已经死了。如今想来,竟最记得楼兰一战,他一语成谶。
看出他心情不豫,老人开朗地拍拍他的肩,叫他看祭都远天。
这样久旱的地,也定会慢慢润湿,滋养,重生成一片苍翠。
姜世离听着他的话,视线捕捉到不远处坐着绣东西的女子。
是当年幻月身边的半魔,女红见长,毒影请她做过好几次东西,欧阳倩也经常过去请教绣法。
看那安稳的神态,应是在此已经定下心了,若如此,姜世离也不愿惊扰了她。
他起身欲走,女性的半魔却已经看到了他,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认出隔街的人,手中的绣品掉在地上也没有察觉。
夜叉先王已逝,而她的王竟还活着。
女子眼中含着由衷欢喜的热泪,朝他们的魔君——
啪嚓。
奇怪的声音。
这样缠绵的细雨怎么会发出这种迸溅的声音。
周围的人群似乎都疑惑着这样单纯的问题,转过头来。
惊叫声迟了一刻才爆发出来,这还是尚武的夜叉王都,若是在人界,只怕要有十倍的音量——刚才的女子,被一名死士打扮的男人拦腰斩断,鲜血内脏掉了一地,将这一场喜雨染成血幕。
只稍迟了少顷,焚世龙火冲天而起,将满地血水瞬间蒸成白雾。
姜世离双目赤红,额上魔纹愈加鲜烈,周身隐隐有火光环绕,他居高临下望着烧成一团火球的死士,怒气已极,吐血一般挤出笑意。
“伤我眷族者……死!!”
不只一人。
判别出敌意来源的同时,对方发动了突袭。
九个死士同时杀向姜世离,法术的光芒闪动,姜世离挡也不挡,挥手打算放出火龙冲撞。
——就在这刹那间,脚下赫然出现巨大的紫色阵法,死士们尚在空中无法闪避,阵法的使用者自虚空中现身,立刻趁机长槊一荡扫开一片。
龙幽。
姜世离手下一滞,龙幽按住他的手,表情极为严肃。
“孤要抓活的。”
 
by感觉总算展开了剧情深感欣慰但好惆怅打戏的LZ
 
 
以他们的实力,二对九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要抓活的就限制颇多。
姜世离毕竟重伤初愈,拖得久了有些不支,他本就恢复不多,刚才盛怒之下损耗略大,此时和龙幽被逃散的对手分开,一人和三个缠斗,渐渐有些吃力。
想到龙幽那边可能有六个,姜世离忍不住心焦,且不说他暂代湮世穹兵,龙幽在他心中本来就是小一辈,儿子的朋友,现下又非当日那般立场相对,理当保护的。
姜世离一生身先士卒惯了,死一次也改不过来。
好在他自幼习武,就算魔力空虚,也还有过人武艺。好不容易仗着身法敲晕了三人,姜世离立刻跑向龙幽方向。
夜叉尚武,能登上王座者必是武中强者,龙幽自不必说。
姜世离观其枪法,比龙溟的稍花巧了些,却并非不实,反是多了几分变幻莫测。
见他与六人斗成一处,身上虽有少许挂彩,倒也不落下风,姜世离心下稍安,正打算也加入战局,忽地全身一震。
竟偏偏挑这个时候。
就这一顿的时间,眼尖之人已经发觉,当下就有两个死士拨转方向朝姜世离欺来。
他自身一弱,残存在体内的神器之力瞬间暴涨,顺着血脉汹涌肆虐。
不容他细细体会这苦楚,两人已经杀到身前,姜世离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他现在手无寸铁不好格挡,幸亏龙幽发觉得快,一手拍出紫电护住自己,一手就将十字妖槊掷出,噌地把姜世离眼前一人钉进地面。
姜世离反手拔出十字妖槊,他本是折剑山庄四弟子,长短兵器都学艺颇精,在覆天顶更是自创过许多武功,教演过诸般武具,当下槊杆一个横滚拍倒另一个,顺势又甩回给龙幽。
龙幽放了三四个法术,妖槊回手又追了几招,判断姜世离状况不妙,他也不再留手,此时官兵也赶到此处,不过数回就将四人都放倒在地了。
满意地看看战果,龙幽转身去看姜世离。
哪还有姜世离。
龙幽一愣,忙交代了几句,迅速分辨了一下,看到地上有滴血的印子,急忙追着血滴赶了上去。
这一追,就直接追回到事发的街道,姜世离不顾卫兵拦阻,硬是到达了女性半魔的尸身旁边。
守卫刚要动手,龙幽人已经到了近前。
不远就看到了姜世离,忍了一路终于脱了力,在尸体前跪了下来,眼神都开始发虚,可他鬼神一般的森然气势,也没人敢贸然靠近。
雨还未停,渐有加大的趋势,女尸已经冲刷干净,姜世离把她拼起来。
魔族若死了,就化作光屑散入空气,而半魔因有一半是人类,还要留下尸体。
他曾经掩埋过许多半魔尸体。
千峰岭的,覆天顶的。
龙幽不忍再看,上去拍拍他的肩,一拍之下,姜世离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向前倒去。
神器反噬本就未去,这次消耗过巨,反噬剧烈,实难忍受。
龙幽试探了一下他的魔息,叹了口气,吩咐众人处理现场,埋葬半魔,自己抱起了姜世离。
闹得这么大,恐怕也没法藏他在九黎祠了。
早知如此,当时应该传令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姜世离出门。龙幽只想着不管祭都何处他都能即刻到达,却忘了他无从知晓姜世离要往何处。
每天都听人说陛下英明,看来反而会越来越蠢钝嘛。
若不是焚世龙火实在太明显,恐怕现在他还在四处搜索呢。
想到那个标志性的火龙,龙幽更头痛了。
他双手抱着姜世离,腾不出手来做个扶额的表情,只能皱了皱眉,叫出个传送法阵回了王宫。
 
姜世离感到有只手覆在额上,立刻警觉地睁开双眼。
血手。
怎么会是血手……他记得他倒在夜叉的街道上,最后看到的是龙幽。
——是了,又是梦吧。
血手今日留宿在林边草地,打了些野食,吃饱了睡觉,自从在梦里的树林见到姜世离,他开始偏爱在林边夜宿。
又几个晚上夜梦空寻,他正嘲笑自己,突然天地异变,他又站在那个树林里。
血腥气刺着他的嗅觉,他察觉到魔气,微弱而不稳,立刻循着方向找到了姜世离——靠在树上,满身是血,昏迷不醒,让血手的心如坠冰窟。
仔细检查过,发现血都不是他的,血手才稍稍安心,但这微弱的魔气……
血手只得把自己的魔气送进去,只要魔力能恢复,魔君自身的恢复力就能开始运作。
果然没多久,姜世离就睁开了眼睛。
血手大喜过望,紧张地顺顺魔君胸口。
“主上总算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胸口堵得难受,他试着运了运魔气,反噬又来添乱,两下一激,一口血喷了血手一身。
血手顾不上别的,扑过来抓住姜世离,抚着他的后背让他慢慢吐出呛入气管的残血。
姜世离却摆摆手,看了看他膝下叶子堆里突起的石头,伸手推了推他,又拿袖子抹了抹他溅上血的脸。
然后问他。
“血手,你怎么在这?”
难道要说我想着主上睡下,做了梦就是主上。
他把石头从膝下掏出来扔开,又往前凑了凑,只说他也不知道。
姜世离这才注意到,这又是上次那个树林。
他疑惑地捻起一片枯叶,触手干爽,稍一使力就碎成粉齑。
还是真实到不可思议。
手上还留着尸体的触感。
姜世离目光一暗。
“血手,你可还记得,千峰岭的兄弟。”
血手自然记得,他比姜世离更熟识那些兄弟,他能一个一个数着名字说出他们的爱好和恶习,有什么样的过去,想要怎样的将来。
可他们早就没了将来,只有千峰岭的薄土掩埋身躯。
见血手不说话,姜世离也知道答案,这根本不必问,他勉强压住涌上喉管的血气,微微咳嗽。
对梦里的血手,可以说吧。
姜世离对自己扯出半分嘲笑,他让血手失去的兄弟还少吗,此刻却来对血手说这样的话。
可也正因如此,他更要对血手说清,也只有对血手,他必须说清。
“血手,我们又失去一个兄弟。”
血手抓住他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心内焦急,却只能继续把自己的魔气分过去。
他在此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件事,至少不是在梦中的话……
“主上!主上究竟在何处,让属下前去,助主上血债血偿!”
而姜世离摇了摇头,声音虽低,仍有说一不二的气势。
“伤我眷族者,我定不会轻饶,此事一了,我再……唔”
不知从哪里传来晃动,姜世离觉得头昏眼花,四周的森林如同乱石下的水面,胡乱散开波纹,渐渐消失无踪。
直到最后一刻,血手还紧抓着他的手腕。
姜世离摸着手腕上残留的温暖,他又站在路上,一条是遇到血手的路,另一条能看到无形的墙。
更猛烈的摇晃袭来,连路也逐渐崩毁。
姜世离醒来,他躺在一张宽大豪奢的床上,帷幔挡住视线,只能看到龙幽正指挥一个穿着正式的中年男人朝他施放各种法术,看来可能是王宫的医官。
体会一下效果,大致上是治愈伤势的和唤醒神智的,由于伏羲剑的反噬,治愈伤势的咒文几乎没有生效,若非如此,龙幽一早就会找人施咒了。
但比起这个,姜世离在意的是魔力的恢复,开始在体内游走的魔气确实是属于血手的。
又是这样,梦里的血手却能传递魔气。
发现姜世离醒来,龙幽示意医官停手,他眉头紧皱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发现他好了一些才稍微放松。
然后他转身拿了一杯水。
“能喝水吗?”
怎么又是这句。
 
 
 
龙幽命医官下去煎药之后,就在姜世离床边拉了个绣墩坐下。
事情不得不说开,可从哪里开始说,怎么说,龙幽有点犯愁。
还是从眼下吧。
“那个女魔……半魔,孤已经命人厚葬了。”
姜世离似乎听见了,似乎没听见,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腕。
……小姜,这次你爹连头都不点了。
龙幽这厢胡思乱想着,姜世离突然抬起头。
“审得怎么样。”
“……还在审着。”
听了这个回答,姜世离凝眸望向龙幽。还在审着却来坐下,又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有别的事就说。”
被这么肯定地说破,龙幽总觉得不太是个滋味,从小除了魔翳,谁也没用这个口气跟他说过话。
谁叫他是小姜他爹呢……
心理上自动自发落了一辈的夜叉王两手一摊,算是愿意开诚布公的标志。
何况这件事此刻不对他说,将来等别有用心者对他多话,反而坏事。
“其实也算不上别的事,只是要往大里说一点罢了。”
魔翳虽然已经身死,在夜叉的影响却不会一日就消失。他做事从来彻底,当年既然决定攻入人界,就做好了完全准备,以至现在夜叉仍有一些认为攻入人界是更好选择的魔族。
同时有少部分贵族认定半魔定居与通婚可能削弱夜叉魔族的整体实力,因此反对接受净天教半魔。
两边虽然诉求不同,短期内的目标却相近,夜叉接纳了净天教半魔之后不久,这些顽固的魔翳残部与少数纯血派贵族就勾结起来,派出死士猎杀半魔。
龙幽一直在查此事,可那些死士功夫极好,对付半魔非常利落,每次赶到现场都已经人去楼空。
虽然已经推定了对方势力,可没法更明确的缩小范围探知真正的主谋者,又无凭无据无法定罪。
这次是刚好让姜世离碰上了,才终于抓住了几个,正紧锣密鼓的审问着,看能有什么结果。
龙幽说完,下意识地看看姜世离的表情。
在笑。
姜世离露出了笑容。
龙幽记得小时候有次随龙溟出猎,有头巨大的魔兽,已经被哥哥刺伤,还不肯屈服,蹲在巨石后面紧紧盯着他,全身肌肉都在诉说着战斗欲,血红的眼睛和惨白的獠牙,他觉得那魔兽在笑,透过宛如夜色的深重魔气,他几乎听见那凶狂的笑声。
“竟欺我净天至此!”
姜世离抬手,雕花床沿应声而落。
龙幽赶忙接住,只见这上好的料子已经差不多碎成渣了,可知这一下用了十成怒气。
可他身为夜叉王,虽以长辈待他,也不能让前净天教主在这种事上占先,而且姜世离现在的状况,也实在不适合出头。
想到这龙幽终于拿出了一国之主的架势——他本不想这样对他说话。
“……此事乃我夜叉国事,昔日他们虽是您的教众,如今已是我夜叉子民了,责任在孤,姜教主若养好身体,可以助孤一臂之力;若不能,也请不要随便插手我国内务。”
龙幽说了这句,其实做好了要打的准备,他生在王家,自然懂得姜世离护惜教众的心情,此时真的要打,他也甘愿奉陪,只是这事,定不能让给姜世离。
可姜世离眼神暗了暗,闭上了眼,半晌再睁开时,已经敛了浑身杀气,极认真地审视着龙幽,强迫他直直对上目光,一字一顿。
“好,我便记取你今日之言。”
……小姜,我好像又要改变对你爹的印象了,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他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心里苦笑一下,龙幽站起身来。
“我夜叉定当负责。”
安排姜世离在这偏殿休息,命人传药传膳,龙幽看着他配合治疗,才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寝宫,已有了先客。
影卫隐在角落里,见王归来也一动不动,不非常仔细,便无从查觉。
“你该不是无功而返吧。”
“……属下无能。”
“传闻之地全部勘察过了?”
“是,夜叉境内全部勘察过了,除了被封的神魔之井和其周边裂隙,夜叉境内再无可通人界的两界裂隙。”
“继续搜集别国传闻。”
“……是。”
影卫答应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龙幽也不看他,只盯着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夜叉全土这么容易就能尽收眼底。
“还有什么事?”
“……是,陛下认为值得吗?”
“这不是你们该问的问题。”
“……是,属下多嘴。”
影卫虽然低头,似乎仍无法认同,龙幽将余光瞥向他所在的角落,只看到阳光里浮游的微尘。
“你想说送他回去,还不如留个跟魔界上古神兵战过的蚩尤后裔在夜叉震慑他国?”
“……属下不敢妄言。”
龙幽冷冷一笑。
“这确不是你该说的话,我夜叉不做那等狐假虎威之事,还是说你们都不信孤能保得夜叉?”
“属下等绝无此意!”
幽煞将军威名远播,有些人不知道他的真身,而这批宫廷影卫总是知道的。
向赶忙澄清的影卫投去安抚的笑容,龙幽为了缓和气氛而摆了摆手。
“无妨,孤也只是说笑罢了。若无他事,你就可以走了。”
影卫走后不久,龙幽又看了会儿地图,直到照料姜世离的侍女说姜世离请他过去。
姜世离拿出一本小册子,在先前的打斗中染了血还淋湿了,龙幽接过来一看,知是魔翳手笔,幸好墨迹还未散。
魔翳之前留了一本了,怎么又有一本。
之前一本就光明正大放在龙幽寝宫,好像生怕龙幽什么都不会一样,细细写了夜叉现状与国事要点,以及一些国政的预后与谏言。
魔翳的作风,没有比他想得更周全的,为进攻人界做了万全准备的同时,他也为进攻失败做足了准备。
魔翳从来都不会只有一套计划。
这个小册子难道又是一套什么计划的记录?
看龙幽面露疑惑,姜世离解释了一句。
“在九黎祠发现的,似是枯木……魔翳与龙溟的理政事例,首页便指名给你,我只看了前后两页,并未窥知贵国内务。”
龙幽信服地点着头,随手一翻,眼神不禁一跳。
他恰好翻到魔翳算计姜世离的计划。
龙幽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这就是哥哥和舅舅一直瞒着他的东西,这一册,和魔翳留在他寝宫的那本完全相反,全是狠辣决绝见不得人的手段。
寝宫里那本写了利用夏侯家二庄主的身份探知人界消息,写了利用枯木的身份辅佐姜世离壮大魔教,甚至写了夏侯家的理财和净天教的辅政经验,却从来没写怎样把折剑山庄备受期待的四弟子逼上绝路。
魔翳在旁批注,此人至诚重义,可用。
可用。
所以舅舅设计他,老哥也……
龙幽忽地想起那日九黎祠里,姜世离告诉他蜚螺的事情。
他蹙眉忍笑,姜世离当他是看到故人遗物而悲哀,反而劝他节哀。
龙幽不知道自己眉头皱成了什么样,还对姜世离扯扯嘴角。
“无碍,孤还有些事,恕不奉陪。”
言毕即走。
他悲哀姜世离,更悲哀自己。
魔翳怕他做不来,才写了这种东西;写了又怕他做来,才藏在九黎祠。
……不过魔翳不是这么感性的魔,以魔翳的作风,不管是什么手段,只要他判断对夜叉有利,肯定会灌给自己,现在这展开,定是老哥说了什么——而且多半就是遗言。
他就算已经做了夜叉的王,每天被臣下说着陛下英明,还是被哥哥和舅舅护在手心里。
——哥哥大概是真心护着他的,舅舅肯定只是为了夜叉。
想到这,龙幽的心绪勉强稳定了些,翻开了仿佛染着血泪的魔翳遗卷。
就算是为了老哥,他也要亲手做个了结。
龙幽一直没敢对姜世离说加固封印要姜云凡守印千年,只说封印加固不能随便来往让他忍耐。他怕保不齐这为了儿子死过一次的父亲就生出什么心思来。先前诓他暂代湮世穹兵也有些拖延时间的意思。
趁这时间,借着魔翳二十五年前留下的传闻,找起了其他路子。
龙幽希望姜世离还有足够的时间。
魔元乃魔族立命之本,他的魔元损毁太深,之前的重伤才总不见痊愈,拖拖拉拉不知能不能完全治好。
比魔元受损更棘手的是神器反噬,只看它和魔元修复相比哪个能抢出一步先机。
医官不说龙幽还不知道,姜世离看似伤情大好,也只是表面功夫,内里实则每况愈下,要是再让他为了猎杀半魔的事损耗魔元,说不定根本撑不到龙幽找到两界缝隙送他回去给姜云凡。
奇怪的是,每次他昏迷之后,魔气却能快速补充稳固魔元,如果每次都能如此的话倒是可行,但万一只是偶然……
龙幽自己知道那是什么心情,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你亲人死了,再一天,别人说他有东西给你,可你收不到。
他不想姜云凡也试一次。
万一真有万一,还不如当做姜世离当时就死了,何苦再在小姜心上戳个窟窿。
想着这些,龙幽也看不下书,还是把魔翳的小册子收进暗格,理理衣服去了练武场。
 
 
 
龙幽演练了一阵,心思紊乱,又无对手,越发觉得无趣,把十字妖槊当拐杖一样拄在地上,不由叹了口气。
这气叹到一半,忽有一剑飞刺而来,龙幽立马槊尖一挑将来剑拨转得直飞回去。
“何事长叹。”
竟是姜世离。
他让过剑锋,轻轻一压剑柄,让飞剑在空中一转,卸去了力道,又随手掷入兵器架。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若是夜叉国事,不用细说。”
小姜,你说你爹这是几个意思呢。
想归想,龙幽还是乖乖垂下十字妖槊,向姜世离转过去。
“哪里哪里,孤也有疲惫之时罢了。”
姜世离盯着这样的龙幽看了一会儿,面上看不出情绪,他走到武器架边,挑了根趁手的长棍,朝龙幽一比划。
“来。”
切磋谁怕谁,龙幽一边默算自己要不要放水,一边笑着一拱手。
“刀剑无眼,还请手下留情。”
虽然这么说,两人只是单纯切磋武技,对魔族而言,就算在这种切磋中受伤,也能很快痊愈。
龙幽的槊法是龙氏家传,凌厉异常,龙幽练得纯熟,也曾在战场上临阵破敌,屡毙大将,又按自己的个性随性发挥,多有眼花缭乱的妙招巧式,越显精妙高深神鬼莫测。
而姜世离的棍法也不曾落后,看似质朴无华,实则招招相扣变化无穷,此刻不论龙幽有多少妙处,他一根棍子就像咬在了槊头上一般纠缠不休,劲力缠绵不断,沾连粘随,让龙幽想用个后招都费尽周折。
手上越难,心里却越乐,龙幽打得爽了,连十字妖槊似乎都得了喜气,猩红的凶鳞隐现赤芒。
龙幽很久没打得这么过瘾了,虽然只是点到为止的武技切磋,两人都不用魔力,只拼武器,可龙幽打得很开心。
直到他们互相达到了点到为止的那个点,龙幽嫌王服碍事,一脱外套,叫道:“再来!”
这一看才发现姜世离已经微微气喘,而后才意识到自己也出了一身薄汗。
想到姜世离的状况,他刚要说点什么来收回自己那句,突然守卫来报,魔兽侵入九黎祠。
龙幽立刻拍出传送阵,视线所及,姜世离也跳了进来,下一刻两人一起出现在九黎祠外。
小别数日,九黎祠的大门居然就坏了。
当然是那魔兽撞坏的,九黎祠也只是个建筑而已,魔翳已经不在了,九黎祠只是九黎祠。
顾不上什么坏掉的大门,两人一起冲进九黎祠,追到浴火之径才看到那只魔兽。
像只脚长得可笑的螃蟹,鉴于魔界的长期干旱,姜世离觉得这一定是什么其他的物种,比如蜘蛛之类……毒影的蜘蛛也有些长得怪模怪样的品种来着。
当龙幽告诉他那还真的是个水生种的魔兽时,姜世离回了他个震惊的眼神,没想到会在此时看到姜世离的动摇,龙幽也震惊了一下,两人同时震惊的结果就是,魔兽凭着垂死挣扎冲到了他们中间。
幸好一只半死不活的魔兽怎样也威胁不到一个夜叉王和一个净天教主,两人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同时出手,顷刻反制。
魔兽见逃不掉,就开始求饶。
它们本是水生魔兽,魔界水脉之乱后,族中至今一直不能繁育后代,每逢繁育期,都不得不吞服抑制的毒草,今次魔界水脉稳定,才终于能久违地进入繁育期。
虽然是个魔兽繁衍生息的壮大问题,可这只魔兽用语粗俗,姜世离已经红了脸,他伤后一直不愈,面色从未这般红艳。
水生魔兽也许视觉与人形的两人不同,它丝毫没发觉姜世离面色有异——或者发现了也没在意,继续了他直白的描述。
为了抢夺雌性,族内一番六亲不认的大战,往年繁育期都是当年成年的魔兽比较冲动,可攒了这么多年,冲动的魔兽数量变得相当可观,所以全族雄性的攻击性都升高了不少,一些弱的就开始出逃,比如它,并无要侵攻夜叉的意思,只是逃到这里无处可去罢了,可惜还搞错了地方,水生魔族偏偏跑进烈火滚滚的九黎祠。
龙幽和姜世离对换了个眼神。
出逃不是问题,问题是出逃的魔兽需要栖身之所,这样就可能骚扰他龙幽的夜叉族民或者姜世离心心念念的净天遗族。
龙幽还想再问,这魔兽在九黎祠的烈炎里,已经渐渐死去只剩个空壳了,连这空壳也渐渐要被火气消融了。
姜世离止住龙幽,对他摇摇头。
魔界众生,生存何易。
姜世离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同族因水脉之乱多受苦楚,喜的是水脉已经修复,此后可安心休养生息。
他想到他的儿子,姜云凡,开朗耿直,好像有着无限精力,也算是水脉修复的一大功臣。
有些柔软的骄傲占据了他的心头,他随即记起那孩子最后看着他的样子。
那双眼睛里有光。
他曾经在外地捉到萤火虫,费尽心力带回折剑山庄,那些柔弱却坚强的小虫,像是拾得的星。
他终是驳了那份期待。
他驳了很多人的期待。
故人面容一个个浮现,音容笑貌仿若在生。
定了定神,他抛开这些不能想的,转念想起血手。
这么一想,竟是极少看到血手的眼神。
他多是一低头或一跪,驯服得像家养的猛兽。
龙幽把十字妖槊插进地面的声音让姜世离回到现时,龙幽看着他,突然发问。
“刚才演武场的切磋,您是有意为之的吧?”
“是又如何?”
龙幽不是傻子,既然看出姜世离是故意要助他甩脱烦心之事,也坦诚言谢。
“多谢。”
少年坦率的笑脸有些耀眼,姜世离移开视线。
“心烦的时候再来。”
“多谢伯父,小侄可就斗胆记下了。”
难得姜世离对他展示出好意,龙幽立刻打蛇随棍上,连称呼都擅自亲昵了不少,言下之意,他是小辈,姜世离便不好跟他生气。
“不过……伯父这安慰人的方式是跟谁学的?”
“血手。”
“……”
“当年对我都打到开口。”
当然那还是血手叫做厉岩的年代,姜世离也还叫做姜承。
龙幽自然不知道这些旧事,他正忍着笑想象了一把血手安慰姜云凡的情形,默默替好兄弟担心了一下。
小姜,你当心,千万别在血手面前露出不爽的神色。
不知是否看穿了这想象,姜世离哼了一声,转身朝九黎祠深处走去。
“伯父,您这是要去哪?”
“我在王宫,你行事不便。”
龙幽一凛。
好像太小看这位前教主大人了。
“……您都知道了?”
姜世离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你在拖延时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拖延,但我信你,你尽可以放手去做。”
他这一辈子信错了不少人。
但龙幽是姜云凡相信的人,姜世离就赌在儿子身上。
龙幽听得这句我信你,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忆及魔翳的批注,更觉难过。不知他对老哥、对魔翳那个叫枯木的分身,是不是也说过这样的话,而后又得到了怎样的回报。
这情这债,既是你们欠下的,也只能我来还了。
谁叫你们两个都那么会死呢。
龙幽对那背影淡淡一笑,出口仍然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那龙幽……谢伯父厚爱。”
姜世离点点头,朝九黎祠深处走去。
也罢,龙幽想。
毕竟九黎祠与姜世离属性相合,又有蚩尤坛,也许真的比王宫更合适,食物和药品可以送过来,也不是问题。
龙幽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魔兽之乱,顺便交代九黎祠守卫,若姜世离要出去,必先跟他汇报才能放人。
前日彻夜守着姜世离,又在早朝上费尽脑力说服老头子们,回去又守了一会儿姜世离,等他醒了又去练武,接着就跑来这里,就算是龙幽也觉得有些疲倦了。
唉……机会难得,就回去补个觉吧。
 
by不知道上次龙幽改称呼有没有人注意到这次干脆让他多叫几声的LZ


由Admin于周三 七月 31, 2013 8:50 am进行了最后一次编辑,总共编辑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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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世离伸手触上蚩尤坛的石碑。
……
果然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如果石碑上也留有蚩尤之灵,也许能得到所需的力量,但是看来先祖并没有在这里也留下一丝蚩尤之灵。
传说他耗尽灵力才打开神魔之井,将兽族送往魔族,哪来能留下的蚩尤之灵呢。
他摸了摸石碑上刻字的纹路,默哀一样缅怀了片刻。
他曾经试着做类似的事情,可他失败了。
现在所做的事,又能否称为正确呢?他此刻的选择,对半魔们来说真的更好吗?
这已经是夜叉国事,他若随便插手,日后教众恐难在夜叉安稳度日……
不能成为弈者,做棋子应该可以。
反正他已做了别人棋子数十年。
姜世离细细摩挲着石碑,而这块石碑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复。
虽然没有蚩尤之灵,却仍然透出了让他安心的暖意。
晚上,姜世离就靠在这蚩尤石碑上,渐渐睡着了。
路。
两岔的路,比以往更清晰牢固。
一条看似无止无境,但他知道通向血手。
另一条有无形的墙阻挡,他走过一次,却连三步都走不过去。
那条路上有什么阻碍,而且似乎还有东西跟他体内的神剑反噬相互应和。
姜世离判断,以自己的现状,还不适合去探索,比起那边,不如去血手那边。
能传递魔气的话,也许不只是单纯的梦。
姜世离走上那条路,毫无意外,很快又见到了血手。
“血手,你来了。”
血手比他惊讶多了,正用魔化的右手大材小用地挖出一棵药草深埋的根系。
“……主上?”
血手着紧过来从上到下看了姜世离几遍,确认无虞才放心了。
他们前两次见面,姜世离状况都不妙,血手这次突然被弄到这里,刚好看到也许合用的药草,赶忙挖出可以入药的根部,现在看姜世离无碍,只好把药草揣进怀里。
只是主上的魔力怎么还是如此空虚,大概将将一成左右。
虽然有故意隐藏实力或收敛魔气的可能性,但想到前两次看到的魔君,血手不得不面对现实把这隐约的希望划破。
——不,算不上什么现实,只是个梦罢了。
就算明知是梦,一想到魔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伤,他就焦躁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血手。”
姜世离突然叫他,才将他从这漫天漫地的狂乱情绪中抢了出来。
姜世离执起他的左手,指着臂甲坏掉的地方问他。
“血手,这是怎么了?”
血手的臂甲,有了一条长长的裂纹,而且有些部分金属已经剥落,露出了内里的鞣皮。
之前在某个城镇,遇到一只伤人的魔兽,用臂甲格挡了几下,结果变成这样。
“和魔兽打了一架,不算什么。”
魔兽……
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刚见过魔兽,梦里就连魔兽都出来了。
姜世离忍住自嘲继续追问。
“怎样的魔兽?”
“一开始属下还以为是阿萝的长脚蜘蛛……”
发现自己贫瘠的语言好像不足够描述那奇葩的长相,血手沉吟着想挠挠头,可他的左手还被姜世离抓在手里,右手还魔化着,就只是跳了跳手指。
而这个说法却传神地表现出了那魔兽的样子,是和姜世离所想的魔兽相同的姿态。
“血手,你在哪里?”
“洛阳西侧的山谷。”
洛阳。
姜世离皱起眉来。
洛阳是人界人口密集之处,若有魔兽侵入,恐怕……
虽然知道这是在梦中,但梦中虚像当不能传递魔气才对,若梦中的血手真是血手,那么……血手所言也可能真是人间现状。
“血手,那魔兽可有说什么?”
“这倒不曾,那魔兽看来十分惊慌,似乎已失理智,附近有几个隐居的半魔,我怕城民清缴魔兽殃及他们,只好将其击杀。”
姜世离赞许地点点头,又追问道:“它实力如何?”
“相当弱,不过对人类也足够了。”
弱小的魔兽……
刚好又和魔界的状况相符。
究竟是自己太过急切还是真的魔界有魔兽逃去了人界,姜世离无法判断。
这事还需要再问问龙幽。
他顿了顿,最终只是叮嘱血手多注意人界出现魔兽的状况。
血手答应下来,又问起姜世离现在何处。
若告诉血手在魔界,就要说明魔界状况,以血手的性子,不管不顾冲到魔界来也很有可能,所幸守封印的是姜云凡,应当挡得住血手——那就只能让血手在人界干着急而已。
这么一番思虑下来,姜世离垂了垂目光,松开血手的手臂。
“我回去之前,切记将这臂甲换一副,不可大意。”
血手跟着姜世离不是一天两天了,见他这般神色,已经知道他不愿说。
回去之前……
这几个字带着奇妙的音响传进他心里,竟就堵住了他的嘴。
主上言出必行,绝不负他。
血手不禁带出一点笑意,胸中好像有滚烫的东西沉浮,他单膝跪下,如以前一样深深低头。
“是,主上。”
他在姜云凡面前撂下狠话,本来自己也没多少底气,他只知道姜世离不在那里了,魔君特有的魔气霸道而炽烈,当时已经一丝也感觉不到。
他甚至说不清为什么心里认定还能找到这人,这三次之前,他甚至在梦里都没找到过。
姜世离伸手拉他起来,血手看到他仍然皱着双眉,顿觉自己心头的热意都冷了下来。
“……主上,可有什么烦心之事?”
他明知姜世离不愿说,只好旁敲侧击。
姜世离看了血手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血手,若是千峰岭的兄弟们还活着,也在净天教中,他们有危险时,你是亲自保护他们,还是交给我来保护?”
这问题来得突兀,血手不禁怔住。
他恍然记起,很早以前也有人问过,问厉岩。
是枯木。
那时厉岩改名血手已经有些时日,枯木刚上山不久,有一日突然叫住血手,打量了他半天。
血手被他看得发毛,但姜世离似乎很敬他,血手也只好忍下。
枯木的目光从面具的小孔中射出来,蛇虫一般冷淡,声音也恹恹的。
“血手尊者。”
枯木的尊称里总带着几分让人摸不清的居高临下,越恭敬越有些看不起人的味道。
他清了清嗓子,客客气气地又叫了一次。
“血手尊者,敢问血手尊者可是又体恤半魔归来?”
血手停下来,懒得跟他说话,只点了点头,听听看枯木要说什么。
“血手尊者,我是敬你忠义,才对你直言,你不会以为姜承已死就了无后患吧。”
听到姜世离从前的名讳,血手目光似剑地盯住枯木,脑子里却有些混乱。
姜承已死?了无后患?
枯木坦然接受了这杀气,不急不慢地继续说着。
“山无二虎,人无二主,厉岩若还活着,我可有些为难啊。”
说完这句,面具上的花纹讥笑一般靠近,枯木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一丝笑意。
“若此时千峰岭半魔也在教中,遇到危险时血手尊者是擅自前去救援,还是奉命前去救援?事后半魔们是要敬奉血手尊者,还是敬奉主上?望血手尊者三思而后行。”
枯木说完就拉开了距离,好像要表示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一样,居然径自飘飘荡荡地走了,留下血手一人站在那发愣。
山无二虎人无二主。
血手不是个单纯的武夫,立刻领会了枯木的意思。
当然不是说魔君会忌讳他功高盖主,他们的主上并不是那种人。
血手在认识姜世离之前就做半魔领袖多年,这脾性一时改不掉,时常就要露出不少大哥做派,让很多加入的半魔好生敬仰。
枯木是在说,这份敬仰很危险。
厉岩也明白。
后来厉岩就渐渐死了,世上只有姜世离,也就只有血手。
若千峰岭的兄弟此刻还在,遇到危险,也是受到净天教庇护,感激敬奉魔君——应是交给姜世离保护的。
血手骗不了姜世离,也骗不了自己,他还是想要自己亲手保护,但他不再是厉岩。
他知道,魔君此刻问的问题,当然也不会出自什么忌疑他的缘由,可他还不知道姜世离遇到了什么事,两相权衡,只能说出真心。
“属下……求主上下令,让属下亲手保护。”

by许愿下次不用再这么大幅度修整大纲+时刻惦记着给血手补戏的LZ



从窗口望出去,祭都高举的火炬熊熊燃烧,龙幽突然想起姜世离站在蚩尤碑前的身姿,九黎祠亘古的烈炎在他脚下,火气舔着他血色的长发,火色为他的肌肤染上生动的颜色,热浪拂动他的衣袖和鬓发,衬出无形的威势。
仿佛他天生应该在那里。
龙幽去得不多,他早已不是众人眼中的富贵闲人二殿下。
夜叉王最近国事繁忙,国政交接总算告一段落,又出来魔兽之乱,还要跟死了也不给他安生的舅舅斗智斗勇。
龙幽悲哀地发现,他能很轻易地按照魔翳的思路去琢磨对方的考量,魔翳的影响不只是在夜叉,在他自己的心里也清晰地存留着。
只是有一点,就算赌上他那点少年意气,龙幽也不想变成魔翳那样的人。
龙幽一边对自己发誓,一边却不得不跟魔翳多学点。
翻找着魔翳留下的两册东西,寻到需要的字,仿着魔翳的语气,一个一个摹写在另外的纸张上,总算凑成一篇。
这半月来,他经常要来这么几篇,交给影卫稍微做旧,差人系到魔枭脚上送出去。
多亏了他们对魔翳的盲信,这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只要让他们相信这是魔翳留下的东西,那些家伙就会乖乖照做。
最初他们也是怀疑的,可龙幽拿到了魔翳留在九黎祠的那一本,朝臣的诸多弱点都记录在册,有些似乎还是只有魔翳与对方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纯血派贵族里的激进派甚至连夜叉和别国联姻都反对,但这些顽固老头子们并没有太多实权,多是一些被魔翳不知不觉架空了只剩骄傲的老贵族,没有支撑便难以成事,关键还是在魔翳残部。
龙幽经常写着写着就觉得身为魔翳的残部实在可怜,魔翳死了他们还对魔翳忠心耿耿,而这位绝世的大长老,心中却只有夜叉族,为了国之安宁,早把他们卖给新君了,甚至亲自留下永绝后患的狠毒计策——尽管龙幽并没打算用。
还是做姜世离的部下好啊,听小姜说最后他爹护着部下都退走了,自己断后迎敌呢。
不过身为君王,龙幽不打算成为他们这两种的任何一个。
他的终极目标,用人界的话来说,就是垂拱而治——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就算放弃了,也靠近一步是一步。
把闯入脑中的懒惰念头赶赶干净,龙幽对送进来的文书叹了口气。
还是先解决猎杀半魔和魔兽作乱的问题吧。
姜世离不打算插手夜叉内政,只要求当那颗最险的棋子,他带来的人,他要挡在自己身后。
那日龙幽回来补眠,次日黄昏时通传姜世离来见。
前净天教教主极适合黄昏。
朝霞太跳脱,就黄昏带着重重荒火一样的云霞卷过天际,恢弘霸道又深情执着,最适合姜世离。
不过怎么这父子都一个毛病,蚩尤血脉不能连牺牲精神都传承得这么铁吧。
“……伯父,不是说好让我放手做,你不管的吗……”
龙幽还打算装装小辈讲讲价。
“我不管你怎么处理国政,我只要我的族人平安。”
姜世离说了这句又觉得不妥,半晌补了一句。
“现在是夜叉国民了。”
这还不如不补,龙幽觉得头疼起来,可姜世离理由充分得很。
那充满觉悟的坚定目光,实在让人说不出不来。
大凡此类情况,大多需要分化敌人,才好暴露其弱点,所以龙幽不是没想过这招,但他总想顾全安危,结果当事人自己来说了——该说这时候才觉得大家都是魔翳教导出来的吗?
一样是拖延时间设计对方转换攻击目标外加分化人家的联合,把这个目标设定成姜世离当然比现找个别的因由来得顺畅不易惹人生疑;而且他现在不是全盛状态,打击难度适中,既能拖住时间,又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直接放弃;再加上立场上三不沾,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导致朝堂混乱。
对敌方而言除去姜世离这件事其实也有着不得不提上日程的理由:擒贼当先擒王,要趁着姜世离有所牵挂时除之而后快,一旦杀尽半魔,姜世离再无顾虑,蚩尤血脉拼力一战便是谁也应不起了。
说白了就是姜世离负责吸引注意力,来保证龙幽放手一搏之前的筹备期内,净天遗族再无伤亡,或者从姜世离的角度来说,就是要求龙幽在他吸引攻击的时间内,就得把这事解决了。
姜世离既然拼上这三分险,自要比龙幽那稳妥的方式来得立竿见影,龙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也只能暗暗决定到时候警醒些,别让他真走到生死那一步。
事不宜迟,第二天龙幽就特地不小心把新鲜出炉的魔翳遗书掉在了朝臣面前,让人看了个只言片语就抢了回来。
不出所料,很快那边的人就来买通他的内侍们,人家既然来要了,龙幽怎么好意思不给呢,就伪造了一些魔翳手书,逐日使人偷走,用魔枭传送出去。
这一招惹得敌方内部纷扰不断,魔翳残部得了伪造的魔翳手书,自然不愿在干掉姜世离之前再对半魔出手,而且也不会让纯血派贵族出手;纯血派贵族失去了魔翳残部的支持,行动也只好暂停。双方出发点的矛盾很快被放大,短期内更是很难继续合作。
正如龙幽与姜世离所料,半魔们暂时安全,攻击集中到了姜世离身上。
上次一战,他魔体不稳之事早传了过去,到这时免不了要添油加醋一番,让人家觉得下次多派点人手就能成事一般。
要姜世离强撑好说,要他装弱却有些难,龙幽从捂胸口开始教他,一套标准动作走完姜世离看龙幽的眼神里多了些迟疑。
你小子不是这么骗过我儿子吧。
冤枉啊伯父小姜精得跟猴似的我哪敢啊!
在龙幽心目中似乎还交流过这样的无声对话。
实际上姜世离想的只是最近得血手梦中照顾恢复了一些,弱不到那个地步了。
想到血手,姜世离突然开口问龙幽。
“魔族没有水喝能撑多久?”
不知这一问从何而来,龙幽只当姜世离是要追究夜叉哄骗他,当下把夜叉多年苦旱控诉了一遍,就差声泪俱下。
他倒不是哭不出来,但他早不是能哭的立场。
姜世离听了沉默不语,他感叹的方向和龙幽天差地远。
血手在伏魔柱上一钉二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一心想要庇护的净天教众,那二十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步不忍,就害了这么多人。
他夺走的,如果现在能还,就是要拿性命去换,他也会爽快地双手奉上。
心下存了这样的念头,姜世离眼睛却亮起来,比之前不知能为教众做什么的时候竟似精神还好些。
龙幽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能看出他的变化,大致推测一下,倒也猜到了半魔身上。不禁心中感叹,这姜世离为王,在这点上就像得了某人的真传。
可那人,已经真的死了。
丢下多少他放在心里的人,丢下多少把他放在心里的人,说死就死了。
从来君无戏言,到底也还是大骗子。
想到这,龙幽觉得不够稳妥。
要是拿他哥来比较着看的话,有个弟弟在家等着一点也不妨碍人家上赶着为国捐躯,那么有个儿子在等着,究竟能不能挂住姜世离的心思呢。
龙幽心里没底,他既然说了净天遗族是他夜叉国民,自然不能再改口说还有半魔等你保护,留在蜀山那三成是他亲口说的封印暂时不要过去比较好,这会儿也不能拿出来说事。
看龙幽僵着脸站住不动了,姜世离拍拍他肩膀。
“累了就回去休息。”
龙幽简直要哭笑不得,这真成了长辈晚辈了,可他叫的是伯父,也只能应下。
“……伯父也是,早些休息。”
姜世离简短地应了一声,袖子一甩转身又朝蚩尤碑走去。
龙幽被搞丢了那点忧伤,这会儿想追加一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看了手里的十字妖槊一眼。
他哥说等赢了他这妖槊就给龙幽,结果直到龙幽从骨蛇尸体上拔下这杆槊,也没打成这么一仗。
这一眼就像个哑弹炸在龙幽脑子里,一句话冲口而出,连改个称呼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姜世离,你还欠我一场比试,别忘了。”
隔着九黎祠永燃不熄的烈火,姜世离头也不回,朝他一扬手,算是允诺。

by智商和权谋都严重不够拍砖求拍后背的LZ



边境的魔兽有幽煞军盯着,从别处跑进城镇的,却早有许多人等着——龙幽张了皇榜,击杀魔兽者重重有赏。夜叉尚武,这皇榜一出,人人摩拳擦掌天天盼着有魔兽。
无巧不成书,姜世离撞到一个,这魔兽是逃得太急,真真切切撞在了姜世离身上,后面还有个追的,也是魔兽。
姜世离本来觉得它们可怜,有意放它们过关去蛰伏到繁育期结束,可这两只却不是之前那只弱的,根本就发了狂,见了姜世离竟然要下杀手。
你不仁我不义,姜世离抬手一箭双雕了。
官兵接到线报追过来的时候,正看到数条火龙拖着尾巴从魔兽身后欢快地腾起,见是姜世离,也不用说别的,赏金大把奉上。
姜世离揣着这大堆金银,他想买的东西就是给儿子的双刀,或者也可以给血手买副臂甲。
等他能回去的时候,也许这两样早就不用他买了。
于是姜世离请他们直接把钱给龙幽,叫他随便想个由头用在半魔们身上。
所以姜世离仍然没钱。
被死士们惦记着,为了给人家制造点机会,姜世离出门祭奠了几次死去的半魔,还逛了几次街。
没钱也挺好的,就能纯粹当成观赏来看祭都街市。
可巧这日也是雨天,姜世离又散步出来了。
祭都百姓已经不需要每到雨天就把瓶瓶罐罐全拿出来摆在路上接水,可一下雨还是一副普天同庆的架势,连姜世离也不知不觉被染上几分喜色。
之前的魔界是个怎样的地方实在不难想象,如果没有这几个孩子的一番作为,若说把净天半魔带到此处攻下一片城池保得平安姜世离还是敢说的,可能不能找到水源供族人生养,便是人算不如天算了。
他看到的魔族,总是在生死挣扎中。
最初是千峰岭,石林陡峭,险象环生,厉岩带着一群半魔藏身于此,靠打劫为生。
而后是覆天顶,荒烟野岭,物资匮乏,许多半魔仰仗蚩尤魔气的庇护,避世而居。
大家都想着去到魔界就好了,却不知魔界的魔族也多有苦楚。
作为魔君,姜世离是考虑过的。
在蚩尤传说中魔界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姜世离虽然没去过,也始终没法把那里想象成一片乐土。
现在一看倒比姜世离想象得好,水源恢复之后就更好了。
大地恢复润泽,夜叉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龙幽才好安插净天教遗族。
只要解决了针对半魔的猎杀,他的族民,在这里应该能安稳生活了吧。
那时,大概就不需要他了。
这个想法终于跳出来,姜世离发现自己很平静。
他走过逐渐长出新叶的树木,走过涌出清泉的水井,走过几日不见已经一片绒绿的草地。
他终是不能留在魔界,魔君的威望会成为半魔们融入魔界的障碍,蚩尤血脉也可能引来战端。
此事一了,他必须尽快回去人界。
姜世离决心已定,想到儿子在守封印,也只是皱起眉头。
这种时候回去,肯定又要给儿子添麻烦了。
不过儿子是自己的,族人是大家的,估计着自己到魔界之后的时间,姜世离想,他那个儿子还不至于因为几个月就和父亲恩断义绝。
可他也知道,自己这爹,做得真是差劲到家了。
以前夏侯瑾轩曾经跟他说,等他有了儿子一定是个好爸爸,那时候姜世离也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也想做到,可那孩子成长中最重要的岁月,他从来都不在身边。
姜世离没有父母,虽然自认师父待他极好,也没法断定父亲待儿子该是怎样,欧阳英又只有两个女儿,待女儿和待儿子想必还是有些不同的。
……果然还是应该买一对双剑吗?就算用不到了,至少是一份心意?
可是姜世离现在没钱,只能在心里记下,眼神不自觉开始寻找起发狂的魔兽。
眼神归眼神,姜世离心里明镜一样。
这不是先前那些水生魔兽,从长相上就明显是另一个物种了。
他快速回忆着先前龙幽讲解过的魔兽分布,判断这应该是居住在金矿附近地下的魔兽种族,苦旱年岁里,魔族人有时会依靠它们提纯黄金——听起来有点不雅,就是采集它们的排泄物,全是纯金——竟比工匠反复提纯来得精纯,只是这些魔兽食量甚小,效率实在低得惊人。
祭都附近的金矿……
想出龙幽的夜叉国基础知识里关于物产的讲解,再叠上记忆里的地图。
姜世离心中一冷。
安置净天教的地方也是一处金矿附近。
采金与水源密不可分,缺水到难保饮用的时候,采金这种活动也就自然进行不下去了,此刻水脉既然恢复,当然黄金还是不能不采的,但夜叉已经多年停采,要采也是要重新招选工人,龙幽就干脆把净天教里愿意去的都一起安排了过去。
祭都附近金矿的魔兽也狂暴化的话,姜世离比谁都心焦。
净天教二十年前元气大伤,这二十年中也有些惨淡,二十年后又是一场恶战,最后存留下来实际能称得上战力的,其实也算不上多,而这些战力也终究是半魔,在魔界更是数不上号。
来不来得及先去通知龙幽一声?这件事夜叉王总是比前净天教主好出面,也更容易让半魔们在魔界定下心来。可万一魔兽已经在肆虐……
不等他考虑完,前方皇榜前传送阵光华闪现,几个幽煞军的小将一同现身,摆出架势不知在拦截什么。
姜世离走上去要问,就见几人突然压低身形,箭一样窜了出去。
顺着几人的方向,赫然出现了七八只魔兽——同时号角声响彻祭都。
街道瞬间清空,随即夜叉铁骑涌过大路,紧接着家家户户又敞开大门,走出来的青壮年个个全副武装,直接按照门户自动整编,迅速带出许多规整的小队来。
眼下这还是警戒程度的号角,所以百姓整编之后也不远离,就在附近来回巡逻。
——不愧是尚武的夜叉。
夜叉立国于神魔之井附近,魔界大旱期间更遭诸国虎视眈眈,边乱不断,夜叉子民早习惯了这样的编队,号角一吹,顷刻成军。
姜世离只犹豫了片刻,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朝着龙幽说过的地点掠了出去。
这些魔兽的来源究竟是不是真的在那处金矿附近,若真的在,净天教的半魔们,又能否像身经百战的夜叉族人一样应对,此刻绞进了姜世离心上,再由不得他犹豫前魔君能给他们日后带来什么影响——万一真有个万一,他怕这些心心念念的族人,就没有能让他影响到的日后了。
如烟细雨中,有两拨身影,也远远跟上了姜世离。

by不会写打戏却马上要写到所以打算下章用血手拖一次的LZ



血手是被惨叫声吵起来的。
最近频繁与姜世离在梦中相会,让他心中安定了不少,尤其今夜留宿的树林,像极了梦中那个,血手甚至找到了第二次见到姜世离时他所倚靠的那棵树。
这一夜刚睡沉,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被惨叫声生生从梦里拽出来了。
这不是人类的叫声。
血手虽然刚被吵醒,头脑还是迅速运转起来,身体也听从指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纵身几个起落。
巨大的魔兽袭击了村庄,这是没错,血手也不是第一次对上这种魔兽了,可现在居然是魔兽发出惨叫,四下逃窜。
魔族的夜视能力强于人类,就算在这样的夜色里也看得清楚,血手大致观察了这场战斗,立刻发现人类方面是有布阵的,而引领这个阵法的是两个蜀山的人,只是道行也不高明,只能带着村民慢慢磨着这只魔兽。
这种钝刀杀法看得血手都有些不忍,听姜世离讲过这魔兽是逃避繁育期的激烈竞争逃出来的之后更是觉得对方可怜,但他现在又不好对蜀山下手。
血手虽然只有一个主上,净天教却必须有新教主,而这位新教主,前教主姜世离的亲生儿子姜云凡,此刻都还在蜀山守着封印呢,血手怎么好对蜀山的人轻率出手。
又看了看魔兽的状况,血手皱了皱眉,这已经是回天无力了,既然如此……
血手神色一厉,就着夜风冲进蜀山的布阵。
他对蜀山的布阵一点都不陌生,他破过许多,也见过许多同族死在这些阵法里。
直接冲散了护着阵眼的人,转身一脚扫开一片空挡——众人大惊,这突然跑出来坏事的人竟然好像还是个魔族,难道是援兵?!
紧接着却看到这个冲散布阵的魔族,就在人群中猛一蹬地高高跃起,半空中右手突然异化,而这妖异的巨爪居然落在了魔兽头顶——魔气好像有了实体一般散发出来,空气都瞬间沉重,魔兽从头顶开始,崩裂似的溅出血光,一声也叫不出,连倒地都省了,保持站立的姿态迅速灰化,崩散成幽暗的细小光点,很快就消失了。
总算,不是被人类用那么没出息的方式折磨到死的。
看着魔兽完全消失,血手带着沉痛的杀气转过身,人群立刻后退了几步。
倒是率众的蜀山弟子认出了血手,上来打招呼了。
两边一沟通,原来最近人界出现不少这种魔兽,对外不太好说的是,这可能是蜀山整个山体降下封堵神魔之井的冲击,使一些地方产生了神魔两界的细小裂隙——魔兽可能就是从这些小裂隙来到人界的。
蜀山现在八圣都不能离山,只好尽量多地派出比较成熟的弟子下山四处清缴魔兽记录地点,再由高位的弟子试着封印,他们就是派出来清缴魔兽的其中一组,法力是不太够,经验和理论倒是很充足,因此指挥着这些寻常百姓,也能磨死这魔兽。
血手简直想翻个白眼,夜色成了他脸色的掩护,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之后,他真是一句都不想跟他们多说了,转身就打算离开。
血手走得不算快,他察觉到背后有人类跟着他,他正有些不耐烦,懒得玩心机,干脆直接喊人。
“出来。”
一阵窸窣,从树后战战兢兢走出一个女子,没两步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血手看到她还抱着个婴儿,此刻也不怕人,拿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血手。
这孩子……
女子既已至此,也不再遮掩,伏地哭了出来。
“求义士收留我儿!”
血手这才注意起她抱着的孩子,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周身还残留着不仔细探查就发觉不到的细微魔气。
竟是半魔。
最近村中出生的孩子里好几个都是半魔,都被抱走处理掉了。这孩子是遗腹子,父亲看似常人,也未对妻子说过自己是否魔族,母亲努力遮掩也不是个办法,听说蜀山弟子到这附近更是怕得不行,就算这孩子不是人类,也还是她的宝贝儿子,无论如何也想让它活下去,今晚好不容易见到血手,就立刻追上来想托付孩子,又舍不得亲生骨肉怕血手待他不好,又怕孩子留下来只能是死,最后就一路纠结地跟着血手。
现在被血手撞破,坦白了这些,女子紧紧抱着孩子,等着血手发话。
血手却沉吟起来。
这辈子都打算用在寻觅上了,他哪有带孩子的余暇,可血手对同族也不能就这么舍弃,他待半魔一向甚厚,若放这孩子留在村中,万一被害,他可没法原谅自己。
从前他有个兄弟,被父兄所害,也是只有母亲还一直惦记着,人类女性的母性,着实让他也动容。
只能带上蜀山了。
不找到他,我绝不回来。
血手是对姜云凡这么说过的,一句话和一条命,孰轻孰重,血手哪能不知道。
于是血手答应了。
“好,我带他走,自有同族保这孩子一生平安。”
女子千恩万谢,再抬起头来已经看不到血手了。
血手抱着孩子,已经朝蜀山赶起路来。
一夜一日疾行,傍晚到达蜀山,蜀山弟子得掌门授意,戒备地带他去见了三皇台上的姜云凡。
听到血手来了的消息,姜云凡抓住来传话的师侄。
“他一个人?”
“嗯,一个人。”
“有没有谁在山下等着?”
“这个……师叔,这个我们怎么知道……”
“那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好像有个包袱?”
姜云凡心中咯噔一下,瞬间心念转过千回。
血手来的时候看到姜云凡正襟危坐,脸色阴沉,戾枭在他身后,也散发出沉重的气势。
……蜀山发生什么事了?
血手摸不着头脑,姑且向姜云凡一礼,口称教主,问他近来可好。
姜云凡略略讲了在蜀山的日常,却心神不宁,目光总是飘向血手抱在怀里的包裹,两三次之后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血手,我爹他……?”
“……主上的行踪属下还未找到。”
“咦?!没找到?!”
看着姜云凡几乎跳起来的惊讶表情,血手疑惑之余,有些愧疚,又重复了一遍。
“……属下无能,还未找到。”
“那个包裹是……?”
没想到孩子的问题这么早就能拿出来说,血手虽然惊讶,也就解开包成一团的孩子给姜云凡看。
“……孩子?”
姜云凡整个人都愣住了的样子,让血手更搞不清状况了。
“不是……?”
不是?
不是什么?
血手完全状况外,就看到姜云凡突然安心地坐了回去,脱力一样长出一口气。
“……教主?”
听到血手发问,姜云凡才转回注意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急忙解释。
“听说你一个人来了,只带了个包袱……还以为爹已经……”
“主上还活着。”
血手就强硬地打断了他,极其坚定,姜云凡不知道他这份坚定来自何处,却觉得被这份坚定说服了。
他总觉得他们父子之间有着无法言说的连接,也许是父子天性,也许是血脉相连,但是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这份血脉相接。
那一瞬间他几乎断定自己从此失去了父亲,是血手仍然毫不慌乱,坚定地表示主上不在教内的时间,请少主暂代教主之责。
就好像他非常确信,姜世离一定会回来。
生见人,死见尸,不找到他,我绝不回来。
血手走前是这么说的,所以看到血手回来了,姜云凡还以为找到了。
生见人,死见尸。
既然没带着人,一定就是后者了。
谁想到血手居然带来个孩子。
没错,孩子。
姜云凡总算反应过来,对了,这还有个孩子呢!
孩子终于被注意到,也不甘寂寞地哭了起来,听说血手只顾着赶路也没喂过孩子,姜云凡哑然,这要不是魔族的孩子还不饿坏了?!而且包成那样闷也该闷死了。想得心惊,姜云凡立刻火急火燎地请三皇台边守卫的弟子去寻母乳。
血手看他忙碌,自觉帮不上忙,就只在旁看着。
守卫弟子御剑带来一个净天女魔,姜云凡跟她打过招呼,带她见过血手,问询教众近况,安排寄养,将孩子交给她带回哺乳,举止合度,已经颇有些教主风范。
血手不禁淡淡露出笑容。
主上,少主长大了。

by决定下一章飒爽地跳过打戏自暴自弃哈哈哈哈哈哈的LZ



龙幽赶到时,战斗好像已经告一段落了。
死士们追着姜世离,龙幽的影卫追着死士们,就像会走路的传送阵一样标记着姜世离的方位。
半魔里的青壮年将魔兽围在角落里,姜世离傲然挺立在他们身前,身上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伤痕,不过没有一点伤到要害,不知是自愈的结果还是他真的控制在了只被划破衣服的程度。
龙幽感觉得到,周围潜藏着的不协和魔气,推测为最近纠缠姜世离的死士们。
该不会因此才没有尽全力,才弄得一身狼狈……?在自己的子民面前?
龙幽突然有些后悔当时教给他装弱,从前的夜叉扭曲了他的人生,现在的夜叉还要取走他的骄傲。
当然他主要是为了净天半魔们做的,正如龙幽是为了夜叉。为王者无需辩解,他们都有各自要保护的东西,也一定会把住各自不可退让之处,既然姜世离判断这点骄傲可以舍弃,那就一定不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也许这些半魔的安生,才是他的骄傲吧。
龙幽不像姜世离似的爱把无端的责任揽上身,只唏嘘了刹那,便把注意力转回正事上。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群死士没有趁机对姜世离落井下石,也许是有了什么其他的后着,也许只是受命不能在姜世离面前杀伤半魔……上次虚弱的姜世离因为死在眼前的半魔而爆发的力量还在坊间流传着呢,都出来好几个版本了,当然其中有些是龙幽故意放出去混淆视听的。
想到这点,龙幽觉得有些奇妙:这些传言一定也传到半魔们这里了——虽然定居在此,但也有不在金矿做工的半魔,比如擅长手艺活的半魔们,往往会选择更加适合自己的出路,不可能封闭在这个小族群里。
问题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么镇定呢?
之前有过几次,半魔们试图去王宫寻找姜世离,还坚守了好几天,因为姜世离真的不在王宫,他们守了几日也只好回去了,现在姜世离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却很平静,究竟在魔君和半魔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着实耐人寻味。
姜世离看到龙幽,向他走过来。
“之后的事情……”
“嗯,交给孤吧。”
抢着接下话头,龙幽指示随他前来的官兵将魔兽缚住,再看时姜世离已经快要走出这片地方。
在这采金的山岭边,夜叉炽地红土新生的绒绿在他脚下低伏,山道边的树木不比河边那些,至今还是秃枝交错,姜世离就这样,从枯枝之间穿过,似乎毫无留恋,头也不回地走了。
龙幽转头见到净天教的半魔们,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那个背影:笔直的,高挺的,似乎比记忆中细瘦,却又坚挺得仿佛能撑起坠落的天空。
这是一直拼死庇护他们的背影,从无数登上覆天顶剿除魔族的人类手中,从他们心底盘踞已久的深刻恐惧和畏缩手中,现在又从魔族和魔兽们手中,从不背叛他们的期待。
姜世离的背影远得看不到的那刻,龙幽看到了,眼前的半魔们,齐刷刷沉默而虔诚地跪成一片。
有些压抑的哭声,随即被年长者责怪,他们不愿让魔君听见。
龙幽突然懂了,没发生什么,只是他爱的子民,也爱着他罢了。
这可真是……
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接下了多重的东西,龙幽深吸一口气,压下涌上心头的奇异触动。
龙幽可是很忙的,要处理这边的事,还要顾及边境作乱的魔兽,魔翳残党的事情接近尾声也越来越不敢大意,日常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事等着他决断,也就幸亏夜叉国内各处都有传送法阵这么方便的东西,否则就是把他劈成八个,恐怕也办不妥。
这边已经吩咐下去了,龙幽就赶紧去做下件。
刚打算这么做,身后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叫住了他。
“陛下,请留步。”
是半魔的一位头领。
龙幽算了算时间,觉得停一停也问题不大,于是也就站住脚,等他说下去。
“我等想与陛下做个交易,不知陛下可愿屈尊一听?”
交易……?龙幽看着老者深邃的双眼,揣测着他的意图。
“我等净天残部,愿生生世世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突如其来的表忠心,龙幽不得要领,只点了点头,对方微微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作为交换,请放主上自由。”
好像变成了不得了的误会。
龙幽失笑,却不说破,他握住老者的手,它们像是干渴的树皮一样,此刻也被细雨润湿。
“君无戏言。”
年轻的君王用难得沉稳的声音郑重地应诺,温暖的力量从手掌传来,让人安心。
这位年轻君王的双手,不像想象中那般轻浮,反而有着常年勤于锻炼的印记。
老者紧紧盯住龙幽的眼睛,任何的犹豫和虚妄都无所遁形似的,重复了一遍龙幽的承诺。
“君无戏言。”
龙幽向他露出友好的笑容,老者却转身面向了自己的同胞。
“净天部众听令。”
饱含时光的威严将声音压至极低,这里就变得极静。
“今日起,净天部民,归顺夜叉,以夜叉王陛下为尊。”
丝雨蹁跹,在细嫩的草叶上聚集成露珠,顺着刀刃一样的草茎滑落。
“从此族内休养生息,锐意自强,魔界族人不得私寻魔君,违者逐出族群。”
雨水渗入泥土的声音,草叶摇晃颤动的声音,地下虫豸奔走的声音——万物重生的声音。
老者的声音也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他扫了一眼在场的族人,叹了一口气,方才的威严都转瞬即逝,倒是有些沉痛,慢慢流露出来。
“我们不能再这样只靠主上了,主上已经做得够多了,全出息点,都到了魔界了,怎么能等别人来拯救。”
他们和夜叉一样,都在努力重生。
龙幽曾经担心过,刚到魔界就碰上猎杀半魔,这样的净天遗民要是说出需要姜世离,姜世离就一定会留下来吧。
可这些半魔并没有。
他们为了敬爱的魔君,做出了选择。
他龙幽,也能得到这样的敬爱吗?
龙幽对谁都没说过,他曾经对夜叉有一点不讲理的恨意。
他唯一的亲人从小就被夜叉夺走了,然后为了夜叉客死他乡,可夜叉只顾着为水脉恢复而欢欣鼓舞。
前王死在二十年前,毕竟过了二十年,死讯输给了全民高涨的情绪,前后都是庆典,国葬也只是个形式,似乎没有一个人伤心。
后来龙幽用了不短的时间,才懂了大家的心意,民之爱君,终究与君之爱民是不同的。
他的父母兄长,甚至他不太待见的舅舅,都已经融进这个国家的灵魂里,现在也存活于万民心中。
接受这份敬爱的同时,就等于认同了这份敬爱的束缚,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兄长被这份敬爱束缚到五花大绑的程度,几乎可以想见,一定连最后的身姿——就算衣衫残破,满身疮痍——也绝对高贵凛然,符合夜叉王的身份。
眼前的净天半魔,却放弃了这卓绝的束缚,在他们其实需要这位魔君的时候。
他不知道这位魔君当年是怎么做的,只知道只有至诚重义这四字的评价,大概是小看他了。
龙幽想起那位血手,对魔君简直可以说是一心一意,血手那种人物,恐怕不是区区君臣之义就能收服的吧。
暗自琢磨着自己能不能让部下做到这个地步,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龙幽勉强压下混乱的心绪,与半魔们告别,也不去找姜世离,他情绪虽乱,思考却不乱。
水生魔兽之事一出,龙幽已经料定其他种类魔兽也会跟着出事,根据不同魔兽的特性制定了应对计划,可魔兽的反应来得比他想象得快。
此刻最优先的事就是召集相关官员重新布置。
——不知道魔翳有没有研究过这些魔兽。
这个想法刚一闪现,龙幽就不禁苦笑。
魔翳必然是研究过的,只是他毕竟身为新君,实在不想事事仰仗前人,尤其还是魔翳。本以为幽煞军也算是与魔兽拼杀数十年,仅凭自己的知识就足以应对,这下却有些失算。幸而夜叉军民都操练纯熟,才没有酿成大祸。
不知道老哥刚即位的时候,有没有做过这等蠢事。
说时迟那时快,龙幽脑子里转着这些有的没的,脚下已经发动一个传送法阵,来到了九黎祠——魔翳那需要好几个房间才能放下的书,都被龙幽转移到此处,用咒法隐藏起来了。
姜世离还没回来,龙幽并不惊讶,自顾自去找那堆书籍。
可不等他解开咒法,影卫传来信息,魔翳残党伪诏调兵,要不惜代价击杀姜世离。

by一边忐忑地看着上文一边打算让血手吃个甜瓜的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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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Icon_minitime周三 七月 10, 2013 9:37 pm

两人份的晚饭,新来的蜀山小弟子带了一篮包子馅饼上来,又摸出一包果子,偷偷给崇拜的小师叔加餐——这个比他们长不了几岁的少年已经是能跟七圣一起镇守三皇台的大人物,让底下的小弟子们好生羡慕。羡慕归羡慕,嫉妒倒是没有的,谁不知道守封印是个苦差事,而且那是他血脉特殊才做得到,层次拉得太开,嫉妒倒显得荒唐了。尤其新收进门的小弟子们,轮值守过两三次三皇台之后,都知道那里有个很年轻的小师叔,脾气好功夫也好,待人爽快大方,就是看着血玉的时候神色有点忧郁,虽然是个半魔,可师父们都不顾忌,他们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就常常跑去请教武艺术法,熟了就变成谈天说地送吃送喝。
今天的果子是小弟子们下山捎回来的,说小师叔不能出去,吃点新鲜果子解解闷也是好的。
那当然是好的,桃子甘甜柔软汁水四溢,姜云凡费了好大劲才没让果汁流到衣服上,血手看他吃得香甜,把他递给自己的几个也悄悄放了回去。
这趟上来是有些欠考虑,应该给少主带点东西的。
反正又不是最后一次,等找到主上再带好了。
对这个想法感到满意,血手继续盯着放出眩光的三神器出神。
姜云凡吃完了第二个桃子,他还保持着那个动作。
拿起第三个桃子,桃子的数量反而多了,姜云凡看了看才发现血手饭也没吃桃子也没吃。
不想吃蜀山的饭吗?桃子应该不算蜀山的……?
“真不吃?可甜了!”
新教主努力劝诱。
“教主费心了,属下不饿。”
固执地拒绝了留宿在蜀山弟子房的提议,现在又固执地拒绝了晚饭和水果,血手一脸严正,不远不近地守着姜云凡。
看他一副要从蜀山弟子中守护姜云凡的样子,年轻的蜀山第八圣不禁哑然。
说起血手也是和爹一辈的,算来应该叫叔叔?
“血手……叔?”
……
血手的眉间不经意一跳,低了声音。
“教主叫我血手即可。”
……
过去立场相对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怎么想他俩都是一家,又隔着辈分,还直呼其名,姜云凡就觉得别扭了起来。
“……那至少别叫我教主了,又不是在外人面前。”
姜云凡不觉得是外人,血手可觉得是,他立马拿目光唰唰唰唰把守阵的蜀山弟子刮了个遍,倒是没反驳。
“既是教主之命,属下自当谨遵。”
姜云凡碰壁,也想不出可说的话,两人就沉默了半晌。
蜀山的夜,天上该有极亮的星,可今夜是满月,那么大个月亮煌煌然霸住中天,灼灼光华海一样铺开,多亮的星子也泯然于银辉中,再看不分明。
血手渐渐现出些怀恋的神色,让坚毅的侧脸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姜云凡鼓起勇气,问了个一直不知道问谁好的问题。
“血手,我爹……我爹他……到底为人如何?”
远在魔界的龙幽多次想揪着他问的问题,他自己也等着别人解答呢。
他从江湖上听来性情暴戾,反复无常,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从教众那里听来神勇无匹,鞠躬尽瘁,宽厚仁义,体恤爱民。
再有就是从唐海那里听说个性格急躁,却从母亲欧阳倩那里听得侠骨柔肠,温和正直。
心里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越来越模糊了,只剩那个背影和微笑,那似乎还残留在发间的暖意。
他们父子情深抵不过缘浅,寥寥数面,还都匆匆别过。
血手透过月明看清了姜云凡的眼睛,经过纷杂世事,死别生离,此刻仍闪闪发光,像什么贵重的宝物,他忍不住心里一软。
“……主上为人极好。”
这回答让姜云凡更疑惑了,而且还不好追问,血手也知道他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也能想象到他想问什么。
屠戮武林大杀四方的事?攻打蜀山破坏封印的事?还是心意一决连儿子都赶下山的事?
血手想让他知道半魔曾受了多少活罪,他的父亲曾怎样被人逼迫,而后又怎样一肩担起了多重的希望——血手简直想把血淋淋的过往血淋淋地剖给他看,好叫他知道,他爹为什么那么做,他又曾经多伤他爹的心。
血手甚至想让他知道,姜世离年少时叫姜承,人好得血手都替他不值。
就算往后都是夜叉大长老的谋划,也消不去那些已经做过的事,血沾在谁手上,还在谁手上。
这些话他的主上大概永远不会告诉这个儿子。
血手想,他得替主上说清才好,可血手竟也说不出口。
他记起姜世离从血玉出来那日,看着昏迷的儿子露出的表情。
那样惊喜,那样忧虑,那样疼惜,那样不敢相信,那样……恨不能把儿子装进眼睛里去,日夜都看个仔细。
开始替儿子查探伤情时果决又谨慎的样子,那会儿早就不见了。
饶是血手和姜世离较别人更亲近,也不禁觉得新奇——这与半魔、与净天教、与魔君、与这些都不相干,仅仅是普通男人会有的表情——这新奇像是毫无抗性的毒药,立刻让血手不知从哪里疼痛起来。
姜世离都不舍得说,血手怎么舍得。
他最终只是接过少年探寻的目光,直直回看过去,少不得用皱起的眉间压住满心不悦。
“主上是个好人,是他们不知道稀罕他的好。”
血手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隐晦的话,几乎是咬着牙。
姜云凡一愣,他知道自己立场特殊,看来让血手也不好回答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血手看着白天还显得稳重了不少的少年这会儿尴尬地翻拣着果子,从桃子堆里挑出一个小甜瓜。
“嗯?这还有个甜瓜呢!哎哟这个季节有甜瓜了?我才几个月没下山甜瓜怎么早熟了这么多!”
姜云凡一边没话找话说一边递了个甜瓜过来,眼巴巴地等着他接。
……
血手暗暗叹口气,就着姜云凡的手,掰开了甜瓜,拿了一半。
“教主也……”
“就别叫我教主了,不是说了吗,又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吧?”
……
“……谢少主。”
看来这就是血手妥协的终点,姜云凡也不强求,讪讪地把半个甜瓜咬了一口,至于是什么滋味,根本就没尝出来。
其实甜瓜真挺甜的,熟得早了点,是当年物候都早了点。
血手速战速决地吃完甜瓜,看少主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忍,下意识伸手,替他抹去快要滴下下巴的甜瓜汁水。
姜云凡抬起眼来看他,血手皱了皱眉,耐着性子放平了语气。
“主上是什么样人,少主以后尽可自己去知道,又何必急在今晚,从我这旁人口中探知。”

by写完文戏还是逃不过武戏简直想要血泪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的LZ



姜世离趁雨将一把草籽撒在半魔们坟前,魔界水脉修复,这些草籽,早晚会长成一片茵茵绿草,使坟土不致曝晒。
他身后的人渐渐多起来,不只是身后,身侧,身前,连同坟墓一起被包围了。
姜世离仿若不觉,继续仔细地撒下草籽。
他仿佛回到了千峰岭。
将半魔们的尸体,一具一具,埋葬。
那是最初让他感受到温暖的同族,也是他最初失去的同族。
留在魔界于同族无益,回到人界无疑让儿子立场尴尬,但他还是要回去。
过去无法补偿,今后却可以新创。
这次无论是谁,都别想阻他。
草籽终于撒完,姜世离转身,气定神闲。
他面前是五百夜叉精兵,披坚执锐,黑云一般压了一圈,大将立在阵中战车,身后一对巨鼓,配两个红甲的武士,看来正是号令。
姜世离冷冷一笑,他倒要看看,这夜叉雄师,到底有多厉害,能不能保得他净天族民。
“将军可愿意退开百丈,再与我一战?”
那年轻将领正不满带五百精锐只打一人,听姜世离这话,看了看他身后几座坟冢,知道姜世离只是不想破坏这些,也冷哼一声,向后一摆手。
“便叫你死得没那么多借口!”
将令传下,军士们全体立起兵器,结成巨大的传送阵,带着中央的姜世离一起,瞬间转移到莽莽黄沙中。
这里本是夜叉治下的沃野,军中良马与凶兽,都在这里饲育,常年苦旱之下,也成了这般模样。
没有感伤的机会,姜世离对敌将拱手。
“请。”
“请。”
话音刚落,左侧鼓手一击。
姜世离右侧的兵士猛然起手,长兵器簇成花球一样朝他扎来,姜世离只一挥手,一道火屏牢牢遮住身形,他不去理会这边,只瞄准了主将。
见姜世离主动袭来,鼓声转急,将军身侧军士转到身前,列盾如鳞甲,刚好迎上姜世离的魔火,紧接着两侧鼓声错开,盾面应声移动,奇数层向左偶数层向右,也跟着错开,缝隙里长枪突出,姜世离又挥出火屏,就看准火屏撤去的这一刹那,主将凌空跃起,使的也是长枪,从姜世离头顶刺下,不想姜世离早有防备,已看准他来路,避开枪尖,双手一拧握住枪杆,这就要夺兵器。
见他发力,夜叉主将竟然松手,姜世离不得不后退几步保持平衡。
此时鼓声一滞,随即两侧均是三声单响。
左右后三方枪势齐出,眼见要将姜世离戳成刺猬。
姜世离只有向前,前方是那员主将,不知从哪里重新拿了杆枪,枪尖上紫电交错,势成雷霆,一经释放,蛛网般密密将人封锁。
鼓声如骤雨,夜叉精兵五百人五百杆枪,就冲着紫电之网中的姜世离刺来,最前排刺头,第二排刺颈,依次向下,只在枪尖触到电网一刻,紫电赫然崩裂,炸出团团烈火,一瞬缠上枪尖,便隐约化出龙形。
鼓槌在鼓边疾响,主将身后车内闪出青白电光,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劈下落雷,雷系不凡,像巨树的根系一样张裂,将枪上缠绕的火龙一一劈去。
这都是瞬间发生的事,看来战车内还有高人,指挥鼓点的人应当也是那位。
姜世离觉得有些趣味,不怒反笑,还夸赞了一声。
这的确是魔翳部下训出来的军队,魔族好勇,往往看不起像魔翳本人那般空有强大魔力,却无几分武艺的人,这样的人在魔族也不止他一个,魔翳显然比其他人更懂得自身的可怕,所以在能插手的军队里都插入这类精通法术之人作为辅助。
这便是魔翳拥趸辖下的军队特色。
……也许这也是他们至今还思念魔翳的原因之一。
这大概已经超过了臣民的忠义,他们仰赖魔翳而生存,仰赖魔翳而得到自身的价值,他们对魔翳,如婴儿之望父母,难怪修复大地水脉也不够获取他们的支持。
只是,走到矫诏调兵这一步,却是最大的败笔。不知龙幽怎么从中挑唆,让他们做下这样不智的决定,帧酢踱一条,龙幽就能以讨逆惩奸的名义,二话不说将他们剿灭。
从人数看,大军未动,应该也是想到这个结果,特地留下大部分兵力等着龙幽了。
姜世离心念电转,手下也不曾停。
虽说五百人对一人听起来悬殊得可笑,但面对蚩尤后裔,谁也不敢大意,抽出来应对姜世离的这五百将士也是有备而来,军盾中均嵌入了朱雀羽,纵是蚩尤魔火也无法突破。
应对这个阵势,只想防守恐怕占不到便宜,而攻击却又要在这朱雀羽上碰壁,可姜世离笑意更深,随手将夺来的枪朝前一撇,身周火灵蓄势待发,看来打算就用法术硬碰硬了。
滔天烈焰突然爆起,夜叉军鼓急传,四周兵士层层架起盾来垒成城墙也似,烈焰只在盾前汹涌,半分伤不到盾后,一时间倒像是以姜世离为中心卷起了火的漩涡,焰色浓烈,连人也看不见了。
夜叉士兵顶着盾牌,向内缩进,姜世离只在圈中,这水泄不通的包围,当是脱不出身。
鼓声交错,盾牌错开缝隙,枪尖齐齐刺出,金属擦刮之声震耳,他们彼此刀兵相接,却没刺中人——姜世离呢?
姜世离不知何时捡起了枪,此时枪尖插入地里,黄沙不承重,簌簌向下埋去,他倒撑在枪杆上,恰好避过,反从空中又发出火焰。
鼓槌相击,盾牌立刻高举,遮住头顶,烈焰无门而入,姜世离却得了天路,踩着盾牌一路登上战车,顿时与夜叉主将战作一处。
都是行家里手,到底姜世离不是惯用长枪,又兼身体未曾痊愈,对方却是每日操练,姜世离渐渐落在下风,佯作被对方扫乱下盘。
夜叉主将趁机赶上,姜世离却乘势矮身一晃,一枪送出,直刺车内,火龙从掌心吼啸而出,火焰虽不生效,卷起的烈风也把战车咬成碎片。
——内里的人影只是虚像。
姜世离立即回身,一边架住攻势,一边回忆着俯瞰的场景,目光急扫。
负责指挥与施术的人真身不在车中,而现下指挥并未中断,一定也是在能够总揽全局又能及时提示鼓手的位置——鼓手一直背对战局,倒是可以排除。
姜世离分心寻觅,手上抵挡越难,终被抢了先机,一枪当胸刺来,躲闪间险些重新掉回五百人大阵中。
高手过招,说时迟那时快,这番争斗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下面五百军士没有一个出手援助主将,反是奉了命令急急走动,变换着阵法——能将大将视为诱敌之饵,这决策者……
想到此处,姜世离也不再寻找此人,换了一番心思,想看看若他真能将主将逼到绝路,此人倒要如何。
这次姜世离真的丢了枪,他本擅拳脚,一副拳刃多用来格挡,这会儿腾出双手,攻势刹时凌厉起来,饶是这主将枪法过人,长兵器一旦被近身,总不如双拳痛快。他枪上附雷,姜世离拳上带火,朱雀羽也不能一劳永逸,一根失效总要换上一根,可姜世离与他拼起速度,他也越来越无暇更换。知道朱雀羽是四次失效,姜世离也不肯多浪费魔力,火焰总是敷衍四次才有一次大招,只有夜叉主将渐渐狼狈。
朱雀羽的更换终于来不及了,姜世离的拳眼看要击中胸腹——身后一声惊雷,姜世离看也不看,火龙盘身腾起,硬挺下这雷电之术,拳脚仍向夜叉将领招呼上去。
对方见状也如法炮制,用一道粗壮的雷电将自家主将笼在其间,一时炫龙拳命中闪电,雷鸣龙啸,互相绞杀,好不壮观。
正值此时,两方光辉将老,突然大片深紫色地光涌起,刹那吞没整个区域,锁链自虚空中飞出,长了眼睛一般爬上全军腿脚,只有姜世离不是目标。
几乎同时,天色又黑一层,闪电划破天幕,矫若游龙,挟着暴雨灌下,欲与地光相抗。
紧接着却是姜世离动了。
下有地光,上有雷闪,姜世离周身散出魔气,火灵一震,顷刻汇聚膨胀,有如火山上奔流的熔岩——净世龙火冲天咆哮,闪电都被拆吃吞噬,雨水半滴也没能越过,蒸成浓浓白雾,对面不能见人。
待雾气散去,阳光艳艳洒下,千里阴霾,惟这一处晴好,看去十分诡异,姜世离的龙火竟堪堪将天幕烧出一片晴明。
这一支五百人的夜叉军已经全数被缚,打着幽煞军旗号的大军接手了此战,将这些包围姜世离的逆军又重重合围起来。
马上小将跳下马来,狰狞面具反射着阳光,走到姜世离面前,声音硬质冷冽。
“我乃夜叉王帐下幽煞将军,奉王命前来讨伐逆党,多谢出手相助,还请与我一同回王都面圣。”
姜世离应了声好,看了看幽煞军清理战场,随这员小将登车。
车轮辘辘,两人一路无语。
姜世离虽然战时勇猛,歇下来也觉得浑身不对劲,若没有援军,真的让他自己拼杀到底,按照那个战略战术,恐怕支撑不住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当时也容不得他俭省,因为他毫不示弱,对方才一直走着稳妥的路子,若不是他那样强硬,怕早已换了强攻的阵势,对他来说就更难支撑了。
近日得血手梦中相助,魔界的魔气本来也充盈,他确实恢复了不少,可这是应对五百精兵,消耗也异常严重,此时放松下来,便觉得平日用魔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反噬似乎有抬头的迹象,但又不十分疼痛,只闷闷地堵在胸口,车子行到颠簸之处,稍一震荡,就一层冷汗湿透背后。
那员小将从面具后观察他神色,突然叹了一声,声音与刚才大不相同。
传送阵在车内放出辉光,如水流带走浮沙,两人瞬息消失。

by忐忑到双手僵硬不会点鼠标只好想着下章能放教主回去来放松心情的LZ



逆党已平,夜叉王传叫严加看管,责令先自省三日再定议罪责。
在姜世离苦战之时,龙幽拉起了最后一根线,天罗地网一成,就将魔翳残党一并兜了起来,这才点起亲兵,去将最后一军。
现在半魔们也终于解脱,龙幽这次趁机缴了魔翳残党的兵权,顽固派贵族没有实权,哪敢招惹如今把实权全收到手中的新君。
姜世离不能再有什么牵挂了,他留下来只会让净天半魔处境危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还放心不下,也只能斩断牵挂。
原本在战胜之时,龙幽就想要直接送姜世离回人界——军中已经传开了蚩尤大神再世将天捅了个窟窿这样的流言,最好能在麻烦事找上来之前把人送走,到时候找不到人也就一了百了,但看姜世离当时状况不好,就拖到次日。
姜世离听了,似乎毫不意外,就像他发现幽煞将军就是龙幽时一样,什么都没问。
通往人界的缝隙已经找到,在夜叉与罗刹边境的一处山洞中,山中储有金矿,近日因魔兽之乱停采,有许多人声称看到魔兽进了山洞再未出来,恐怕内有凶物,探查之下却是个两界裂隙。
今夜就是姜世离在夜叉最后一夜,有这么一夜缓冲也不错,龙幽当时下定了决心的,现在多了一夜,才突然觉得还有些想说的话。
他想问哥哥在人界时的事情,想交代一些带给人界朋友的话,姜世离到魔界这么久,他也没陪着好好说一次话,就当是饯行,今夜把酒言欢,想必也是可以的——当然以他的酒量,看着姜世离喝点也就算了。
龙幽抱着这许多心思来到九黎祠,看到姜世离背靠着蚩尤碑打坐,脸色还有点吓人,又觉不好打扰。
最后也就把带来的酒菜放下,让他早些休息,说定明日早朝之前就要送他回去。
姜世离仍觉有些不适,没用多少饭食,早早睡下了。
梦中他又站在路口,可这次,两边的路都被截断了。
难道是血手出事了?!
姜世离心下焦急,却无法从梦中醒来,如是三番,方渐渐冷静下来。
第一次见到血手,试过另一边不通之后一直轻车熟路地去找血手,就没查探过这里,虽说是梦境,又不尽是梦境,也许还有什么玄机。
他转身,面对了身后的黑暗。
仔细看也还是有路的,只是极其黯淡,又独木桥一般细细一线,这么一看,这条路也延伸到了血手那里,比自己身后的更加细微不可捕捉,随时都要断了似的。
姜世离毫不犹豫地踏上去,循着这窄路,途经几处辨识不清的分叉与一处虽是大路却也无法行走的岔道,姜世离不再挨个研究,径直走到了头——蚩尤碑。
竟是一座巨大的蚩尤碑,高耸挺拔不见其顶,宽有数十丈,与一座小山相仿,便如这就是世界的尽头。
碑体触手火热,上面刻满了每个一丈见方的古代文字,随着不知名的脉动,光华流转时明时暗,仿佛这碑内流淌着血液。
姜世离试图解读碑上文字,但高处的字迹极难看清,他只大略扫了一眼,读出些残章断句来,连起来辅以自己的推断,总算得到了答案。
这条路,此处不是终点,乃是□□。
这是蚩尤血脉的化形,蚩尤能打开跨界之路,过去魔尊能通行六界,也许蚩尤血脉中本来就有着连通空间的能力。
姜世离年纪尚小,虽然血统纯正,力量仍有欠缺,彼时重伤,许是命不该绝,从人界蚩尤碑中得到的蚩尤之灵被这相通的石碑召至魔界,也仅能在梦中方可超脱六界,在两界分隔暧昧之处与血脉相通。
血手也是蚩尤血脉,何况为了促成半魔的血手真正觉醒血脉,姜世离分给过他自己的血——那么另一条路,那条被阻断的,沿着姜世离的血脉延伸出去的路……
姜云凡。
亲生儿子,守着隔绝两界的神魔之井封印。
条件都凑齐了。
原来如此。
竟是这样。
想清楚前因后果,姜世离苦涩大笑。
因祸得福,也许应该庆幸,可这祸端也是自己种下的,不知害了多少兄弟,家人亲友也为此受了许多苦楚,又见了蚩尤血脉中残存的只有这么几人,平添了一份凄凉心境。
五味杂陈之下,只有一点异常清晰。
儿子和血手,都在他心中越发重要起来。
在这偌大的世界上,他所识知的万千人中,与他一样的,也只得这两个了。
儿子是他心尖上的念想,亡妻留给他的至宝。
而血手,也是千峰岭的兄弟们,托付给他的温暖。
他在将死之时,也总不能放下这点辉光,总被这思念炙烤着精神,死也死不安稳,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一次,竟然就挣扎着活了回来。
姜世离抚摸着石碑上的文字,文字抚慰他似的微微泛起光芒。
长夜终会过去,龙幽来得很早,看了看剩下的饭菜,又问了一次姜世离的身体,姜世离表示无碍。
经传送阵到达山洞内,龙幽把包着银钱和几件衣物的包裹递给姜世离。
“……趁着天还没亮,快回去吧,免得被人撞见,不好解释。”
“多谢。”
姜世离也不跟他客气,就接了过来,在胸前打了个结背在身后。
这样之后,就没机会再见了吧,儿子的朋友,龙溟的弟弟,魔翳的侄子,夜叉国和自己子民的新王。
听说已经有好几百岁了,不知是外表的关系,还是认定了他是儿子的朋友的关系,总觉得只是个孩子。
他又多看了龙幽几眼,心里想着儿子问起的时候也好传达几句,龙幽却误以为这个寡言的男人是在等着他说告别的话,当下拱手抱拳,学着王兄以前教的样子。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他学得太像,姜世离不禁摇头。
“你既然当我是个长辈,我有三个问题,不知你肯不肯答。”
没想到姜世离居然还有话要问他,龙幽少不得站住应承,就听姜世离沉沉开口。
“第一,你的王道为何?”
若这问题出自魔翳之口,龙幽自然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现在是姜世离问他,他竟答不出来。
踟躇半晌,龙幽沉默,姜世离也无一丝不耐,口气依旧平稳。
“若你只是为了父兄遗愿或形势所迫才做了这夜叉王,不如退位让贤。”
龙幽苦笑,这话虽然严厉,姜世离语气却并不严厉,甚至有几分温柔。
与姜世离不同,他自小生在帝王家,自觉和意识从来都不缺,可他成为王时又真是迫于形势,但龙幽想,只有后悔,他绝对不想做,就算真有什么,也绝对不愿推罪于他人。
“夜叉王啊,不死一次大概退不下来吧。”
他有心开个玩笑,姜世离却不买账。
“你的命,是夜叉半数气运,怎可轻言生死!若有心为国,何等死地也须活过。”
“……嗯,孤记下了,到时候若无处可归,伯父可愿收留?”
不是龙幽听话听不出音,他实在不喜欢到最后弄得这么严肃悲壮,只是姜世离看来打定主意就是不配合他了,倒是也没瞪他恼他,搞不好还有几分顺着他话的意思,开始了第二问。
“第二,你视云凡如何?”
“至交好友,异姓兄弟。”
这次龙幽倒是很快答了出来,换成了姜世离沉默不语。不过沉默也没有持续很久,姜世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云凡是半魔,寿数几何我亦不知,你若挂念朋友,就设法走动,若信他,就信他到底。”
龙幽知道他一生坎坷,当年与亲朋好友一定也有许多无法言明的过往,这些话定然是从己身经历中凝练给他听的。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龙幽笼在袖子里,想让他捎给姜云凡和小蛮的东西,就不好出手了。
“第三,你视净天部民如何?”
不管龙幽心里纠结着什么,姜世离问出第三句,龙幽早知道他一定会问到这个,但是本以为他会第一个就问的,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却留到了最后。
龙幽感受着姜世离声音里与之前两问不同的慎重,也不禁端正了态度。
“夜叉国民,不分部族。”
言下之意,皆以夜叉国民论处,不会轻贱,也不会优待。
到此三问了结,姜世离似乎再无牵挂,转身走向山洞内。
龙幽看着他背影,心内刚生出些惆怅,陡然一个巨影朝他身后扑来。
龙幽提槊急挡,那兽一击不中,也不恋战,闪过龙幽朝山洞内奔去。
“伯父当心!”
不等龙幽声落,一阵火光,赶上去就见一只魔兽轰然倒地——正是那食金的魔兽。
姜世离站在边上,脚下一小堆金子,头顶还挂着一块。
“伯父不如携金而归,想必小姜也有想从父亲处收到的东西,您意下如何?”
龙幽乐得做个人情,姜世离也不推辞,解下小包袱,将金子装了进去。
两人又一起走到山洞深处,裂隙旁边,龙幽发动越行术,将人送到人界。
久不见人界风光。
林间小风穿梭,龙幽习惯了夜叉还没消去的暑气,这时倒觉得有些凉。
满月斜斜挂在天上,东方未白,却也不远了。
龙幽记挂着早朝,不得不把心绪压了压,向姜世离道别。
“伯父,人界已到,孤还有国务,只好就此别过,伯父见到小姜,请代孤传达一句,欠他的酒再等几年吧。”
姜世离点头应下,又皱皱眉,突然想起一件事。
“令兄较我年长,我们曾兄弟相称,你叫我伯父便折了令尊,于礼不合。”
……
“但……孤与小姜也是兄弟相称……若称姜兄,似也不妥?”
这种关头,倒为这样事耽搁起来,最终也没个定论,姜世离挥挥袖子。
“再议吧。”
龙幽立刻点头称是,再议甚好,甚好。
姜世离看看天色,又道:“今日时间不够,我欠下的一场比试,你何时来还云凡酒,我便何时还你。”
“……好,孤就记下了。”
“后会有期,告辞。”
“告辞。”
龙幽没想到姜世离一直记着这事,竟然还认真拿出来说,半是佩服他果然一诺千金,半是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嘀咕几句气话,但凡老哥有别人一半记得自己的话,说不定就能活着回来。
他也知道,就算龙溟满心都是兄弟俩的约定,回不来的也照样回不来。他想起姜世离告诉他龙溟给他买了海螺,兄长在人界所为所思,他全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兄长有没有把自己的话记在心上。
几句气话,也不过是朝自己使劲罢了。
一见人界风物,就引发这么多心思,龙幽自嘲一笑。
回去先顺便把这处裂隙封了,免得魔兽乱逃。
决定了正事,龙幽最后看了一眼人界黎明前无边的黑暗。
这黑暗对魔族的视力影响甚微,他见姜世离好像对此处极熟似的走远了,才再次发动越行术。
紫光一闪。
人魔两隔。

by含泪跟龙幽同学挥手说再见的LZ



东方泛起灰色,姜世离眼看就要走出树林,到达村庄。
这树林异常熟悉,正是梦中那个。
难道是因为此处有两界裂隙,在此处更易跨越两界,与血手在梦中相见?
不知道血手有没有发现这里,忆及梦中,通往血手的路有了一样的限制,血手应当也在蜀山。
不待详细思索,鼻端嗅到的气味让他皱眉。
驱魔香?
驱魔香价格不菲,应该不是会在这里平白点上一夜的东西。
姜世离清楚自己的身体,不打算跟驱魔香硬碰硬,正要绕道,却听见低弱的喘息声。
他双眸一细,辨别过声音传来的方向,忍耐着不适向驱魔香的轻烟里走了过去。
救到的是一个误中驱魔香的半魔游商,千恩万谢地领姜世离到了自己的行商队伍里,非要送他东西报答恩情,盛情难却,姜世离只好挑了一块铁矿。
被救的游商哪里肯,这种铁矿只是他们好奇捡来的,极轻却坚硬异常,烧也烧不熔,斩又斩不断,虽然稀罕,却没什么用处,就留下当个玩物的,如今救命恩人只挑了这个,他们觉得姜世离太过客气,看姜世离目光在双剑上停留最久,当下从货品中取了一副最好的塞给了他。
听说姜世离要去的地方是蜀山附近,刚好商队要经过旁边,于是说什么都要给他当个代步。姜世离想要听听现在人间半魔的事情,也就不做推脱。
全队都是半魔,可这似乎是一队快乐的半魔。他们带着物资四处游走,比如南方物候早,在南方采买了东西,跟物候抢着时间去北方卖,就还是稀罕物品,自然能卖得高价;或是在擅长冶铁的地方购入工具,一路带着,行到不擅之处脱手。一边游赏风景,一边避免在同一地方多做停留,一边赚取差额。
时间过得快,转瞬已到正午,因姜世离要赶路,商队也不停车,只换过马就继续飞奔,各车内自行分发食物酒水,一派宴饮欢谈的祥和气氛。
主车里真的是设宴的架势,游商为了报答恩人,又有见到同族的喜悦,拿出了珍藏的美酒,使人快马去附近镇子上买了几个好菜。
席间游商告诉他,大家多是这几个月发觉被魔气感染,恐怕伤害家人,又舍不得死,才假死逃出来的,最初有的人还怨天尤人,现在也都看开了,只要遮好魔纹,防着些驱魔的东西,谁还有他们快活。
姜世离沉默不语。
游商没问过姜世离身份,只以恩公相称,此刻见他沉默也不曾多想,只当自己的话说中了他什么经历,干笑了两声调转话头。
姜世离问及他们行经各地所见半魔生计,游商一一答了。
净天教与蜀山一战平息后,多数半魔都跟着净天半魔得到安置,但也有许多忌惮蜀山不敢去投,或因为其他种种原因没有跟去,仍愿维持原状。不过最近几月有些人如他们一般不知为何感染了魔气成为半魔,而且总有奇怪的魔兽作乱。蜀山近期也频繁派出弟子下山到处走动,表面上是针对魔兽,半魔们不敢和他们见面询问,所以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蜀山清剿半魔的活动。为了驱除魔兽而点的驱魔香对半魔同样生效,他们这等弱小的半魔真是苦不堪言。
说到这里,年轻的游商又对姜世离诚恳道谢,若不是姜世离以身犯险将他带出那片地方,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姜世离摆摆手,问起他们所知的半魔聚集地,游商却言辞闪烁,尽力绕过了话题。
毕竟与姜世离是初见,就算有救命之恩,也不敢拿同族性命来冒险,姜世离赞赏之余,便不再追问。
他转了个话题。
“不想回到亲人身边吗?”
“哟,恩公您这话说的,谁能不想呢,可我们如今半魔之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了,哪敢拿亲人冒险啊。我们这商队,人加进来每个人就说好的,要是谁发狂了,大家得一起帮忙杀了他。”
姜世离眉头一跳。
“荒唐。”
见恩公动怒,游商立刻软下态度。
“哎哟恩公别认真,这不过就一说头,到这也没见过发狂的半魔呢,就只是个约束让大家绷住了而已。”
人类对魔族误解之大可见一斑。半魔要是还有发狂一说,他那覆天顶恐怕早翻过来八百次了。
姜世离冷冷一笑。
“魔族也是知情讲理的,情势危急可能有所爆发,人类不也如此。”
这一队人走南闯北行商,岂能不会察言观色,见姜世离语气不善,赶忙端酒夹菜,避了过去。
他们是半魔,心里恐怕还不曾真的将自己当做半魔,姜世离也不知道应不应把他们视作半魔,而且以他推测这些人应该感染不深,驱除魔气后完全可以做回人类。
“你们可试过去蜀山求药?”
“这……蜀山哪里是半魔去得的地方……咦?恩公正是要去蜀山附近,不知……是有何要事?”
姜世离尚且不知此去凶吉,推说只在蜀山附近,不是要上蜀山;又与几人约定,万一碰巧得到灵药时当如何联系。
如此这般,商队中能言的轮番陪他说话打发时间,过了晚饭,渐渐夜深,诸车内熄了灯烛,除值夜赶车的以外,众人都安歇了。
直至后半夜,最后更了一班轮值,算来应该离蜀山不远了,姜世离悄无声息地跳下车。
他解下一匹快马,估计着铁矿双剑和马匹的价格,留下一块金子,朝蜀山策马奔去。
他无需辨别方向,伏羲剑反噬催促般的鼓动告诉他方向,指引他亲生儿子所在的地方。

姜云凡清晨与一贫交接,下了三皇台,打算遛遛蜀山。
他也没什么别处可去,好在蜀山也不算小,遛了几个月还能探险。
昨天送走了血手,今天就觉得多少有些冷清,血手虽然也不多话,有个人在旁边总是不一样。何况血手的目光那么强烈,想察觉不到都难。
姜云凡不知道血手在看什么,他身上像爹的地方?替爹看着成长的他?还是考察净天教现在的教主到底有没有这个适任资格?
血手的目光里总有他看不懂的东西,太深太重,像父亲最后看他那一眼,他曾经以为懂了,却又不懂。
本来想让血手多留几天,可血手在蜀山不吃不喝,姜云凡劝他的时候,他又说当年被蜀山的牛鼻子钉在伏魔柱上二十年不吃不喝都过来了,事到如今更不会吃什么蜀山的东西。而且血手似乎在着急,要不就是一秒都不想在蜀山多待,送他下了三皇台,他就连送到山门都等不及,像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打断他无奈回忆的是几个蜀山弟子,慌慌张张地往上跑。
最近一直有魔兽出现的传闻,昨天血手走后还听到风声说有强大的魔来到现世,姜云凡还笑是不是就说的血手,可今早听师父说蜀山做好了相应部署。
看这情形,难道真出了什么事?
姜云凡不敢怠慢,赶忙朝着弟子们奔来的方向跑去。
比他更快,头顶上一声啸,利爪掠过他背后,戾枭将他轻松提起,展翼一扇,向下丢去——刚好掉在人堆里。
凭着那一瞬间的印象,这好像是蜀山的什么阵来着,不会刚好被自己破了吧……
姜云凡噌地跳起来,刚打算补救法阵,眼里却看见一个身影,再移不开了。
他怕看错了,低头揉了揉眼,眼泪都差点揉得滚出来,再仔细看了看,还是。
爹……?
姜云凡听见自己的声音,连周围人群衣衫磨蹭的响声都盖不过去。
——可姜世离听见了。
姜世离也回过头,看到他了。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背影,一模一样的侧脸,一瞬的惊讶之后,对他露出微笑。
那日姜世离从驱魔香烟中救走半魔之时被人远远窥见,寻常村人如何认得魔君,只知道他形貌不同于凡人,就报给当地镇守的蜀山弟子,兹事体大,又传给蜀山知道。蜀山弟子们虽然没拿姜世离当目标来布置,见到姜世离却是比见到谁都戒备,当下按照演练把他围进法阵,谁知正在此时,姜云凡就从天而降,刚好破了阵。
一贫正在三皇台,不能下来,倒是草谷刚好在附近,来得快。
娇小的幼女体型分开人群,落落大方地与昔日魔君对视。
“不知姜教主此次来我蜀山,却是有何贵干?”
“我看望云凡,想必不需外人首肯。”
“此乃人伦天道,姜教主可自便。”
没想到草谷点了点头,就这么放了他们过去,姜世离想着不要给儿子找下事端,对草谷点头称谢。
草谷着人通知掌门,又遣散戒备的蜀山弟子等,却还不走,仍然望着父子俩,半晌抬头对姜世离出言。
“姜教主,有空时,可到我玉衡宫一叙。”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姜世离知道蜀山有个草谷,也知道此时状况瞒不过她,恰巧他要找草谷帮路遇的半魔求药,亲自前去也更放心。
草谷走后,姜云凡还在那挠头,半分也未起疑。
他以为自己当有许多话要对父亲说,他想问许多问题,他想过父亲若还在,定要弄几坛醉仙酿来,两人一起喝到天亮,平平瘫在三皇台上。
现在父亲就在眼前了,他除了叫声爹之外,竟然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要是血手没走就好了。
这个想法猛地跳出来,姜云凡觉得这是个话题,总比相对无言好多了。
“血手……血手走得早了一步,多待一天就好了,就能见到爹了,爹你知道吗,血手一直在找你,真可惜,他走得可急了,多待一天就好了,正好就能看见你了。”
“血手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啊不过也才几个月,爹你也一点都没变,就是衣服换了身……这身也挺好看的!”
“对了爹你知道吗,甜瓜熟了,这才多早呢,那天我跟血手分了个甜瓜吃,可甜了!爹你想吃甜瓜吗?我叫下山的人帮忙捎几个上来啊?”
“哦对了,桃子也好吃着呢,爹你喜欢桃子吗?我也叫人捎点?”
少年的声音爽脆,说起话来落珠似的一停不停,卯着血手的话题来回念叨。
“爹你……”
“云凡。”
看出他的紧张,姜世离干脆打断他的话头,少年便睁大眼睛,小心地看了过来。
他是最该保护他的人,却亲自留了伤痛给他,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是野草一样长了起来,踩倒也站起来,枯萎也能新发,几月不见,就像拔了节,焕然一新。
他不知该欣慰还是心疼,子不教,父之过,他刚好相反,空有这么好的儿子,又跟他没半分关系。
有些苦涩的自豪爬上心头,姜世离再叫了一次儿子的名字,抬手摸着他的头发。
那时还有些刺手的头发变长了,顺顺地蹭在手心,却不软,那份坚韧仍然生长在骨子里。
这是他姜世离的儿子。
这就是他的儿子。
“……爹?”
姜世离看着儿子,把目光落进他惊讶的眼,顺着长发摸了摸和自己相似的脸。
“你长大了。”

by写到地方了才发现实在想象不到父子相见会说什么而惊恐万状的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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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Icon_minitime周三 七月 10, 2013 9:40 pm

警告:LZ和老前辈们都不太熟,只接触过仙五和仙五前,虽然扒拉了一堆资料和视频和历代对话还抓了好几个深爱着蜀山的朋友来帮忙看,还是相当心里没底,如有不适请对LZ使用最高攻击必杀的连击……(捂胸口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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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玑宫,就有弟子报说姜世离要见他,一贫扭开葫芦嘴喝了一口,晃了晃只剩个底的酒液,说那就见呗,叫他随时来。
弟子畏畏缩缩地皱起脸来,重复了一遍姜世离的意思。
“是要您去见他……”
一贫不禁一愣,这魔君一早就来了,前面听说相当客气,也不惹事,怎么突然强硬起来。
转念一想,大约猜到了地方,于是问了问姜世离现在何处,就这么去见了。
到了御风台,一眼就看到姜世离凛凛站在中央,已经候着他了,戾枭乖顺得都伏在地上了,看到来人才一咕噜爬起来捡起了守护兽的威严。
只有姜云凡好像嚼着一斤黄连一样,苦着脸远远坐在一边。
说来这戾枭……自姜世离失踪之后从来不飞,大家都以为它真的是不能飞了,谁知道姜世离一回来,立马飞得利利索索的,还能抓着姜云凡飞,还能扔到姜世离脚边去。
姜世离到了蜀山,见到儿子,先问过了净天半魔的安置,见姜云凡处置得当才放了心,然后就要带姜云凡一起去欧阳倩墓前祭扫,这下姜云凡就支支吾吾了起来。
再三询问之下,发现实在躲不过去了,这孩子才说了实话,守神魔之井的封印需要八个人,蜀山七圣不够,他就来守封印了。
这段龙幽转达过,姜世离并不意外,姜云凡觑了觑亲爹平静的表情,把最重磅的部分吐了出来。
“封印彻底固化之前……我都不能下山。”
姜云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世离的脸色,虽然怒意显而易见,好在仍然冷静。
可能冷静过头了,此后不论姜云凡说什么,连撒娇耍赖都用上了,姜世离也不买账,最后黑着脸抓住一个蜀山弟子,叫他通知一贫来见。
一贫来了,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他扫了戾枭几眼,戾枭却忙着被姜世离安抚,根本半点眼风都没打算分给蜀山长老。
而戾枭的原主人姜世离,目光灼灼看了过来。
“一贫道长,你就是云凡的师父?”
“正是。姜教主可是要问守封印之事?”
看来互相心知肚明。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道收这小子做徒弟,也不是为了让他苦守千年……”
姜世离一挥手,打断了一贫的话,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更不是来询问往事的。
“前事休提,我只问一件,除此之外,有无其他办法。”
一贫都做到外公了,自然知道一个做父亲的会怎么想,当下也不计较,直截了当地回答了。
“没有。”
姜世离原本就皱着的眉,立刻皱得更紧了。
“姜教主是想换人还是……?”
“皆可。”
若是能轻易换人,早就不必让姜云凡守印千年了。
一贫正欲将其中因由仔细讲给姜世离听,姜云凡却突然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到两人中间。
“爹和师父,你们能停停吗?”
少年表情难得的认真严肃,一手一个抓定两位长辈,朝两边拉开。
“师父,我不是替蜀山守的封印,也不是被迫守的封印,答应守印的时候师伯也说过了不是命令,守护封印是我自己的决定。”
“爹你也是,我知道您想给我自由,可你要有个万一,那给的就根本不是自由,再说了一般人也就是一辈子一个地儿谁整天云游四海了我怎么就不能呆在这,爹您说要带我一起去给娘扫墓,可你还记得娘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叫云凡吗?难道是为了让我满天下乱跑吗?”
理是正理,只是……
一贫不无担忧地用余光关注着姜世离,他所知的魔君,恐怕很难听进这样的话。
但这位魔君只是沉默地与儿子对视,半晌才开口。
“你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
“以后不会后悔?”
“不会。”
姜世离又看了姜云凡片刻,长吐一口气,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目光早不似先前般锐利。
他的儿子,他姜世离的儿子,已经长大到自己决定人生路的年纪了。
虽然没和儿子相处多少,却有过两次对立的经验,这般立场,反而更能了解——他的儿子像极了他,一旦决定,再不回头。
这个决定是好是坏,此刻也不能得知。
不过……将来若反受其乱,身为父亲,此前不曾为儿子做过一事,届时纵是刀风剑雨,也定要为他遮挡。
想到这里,姜世离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疼惜,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
“自己的选择就要坚持到底。”
“咦?”
姜云凡发出有点傻气的声音,他本来以为姜世离这么固执,肯定不会听他说,甚至做好了再一次父子大战的准备……
他听说过,姜世离第一次攻打神魔之井封印的时候,有位师叔就兵解修补了封印,一撑20年也没出什么问题,他是不知道魔和人不一样这个理论能不能通用,不过万一他爹想起了这段,万一就要去送死——他已经看着爹死过一次了,要他看第二次,不如让他死了算了。所以赶在这个做惯了魔君的爹想起来之前,一定要把这后路断了才行。
做好了这么深重的心理准备,结果却是姜世离轻易承认了他的选择……
姜云凡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所以……爹你不会做危险的事了?”
姜世离喉间一动,话不等出口,姜云凡又接上了。
“爹你想,你放心蜀山的半魔吗?我也就是暂代教主,没有你肯定不行的……对了还有血手,血手还在找你呢,他说不找到你绝不回来的,你不能丢下他吧?还有……”
“云凡。”
一天之内第二次打断姜云凡,姜世离正视儿子半是紧张半是期待的眼。
“……爹?”
“我答应你。”
得到了父亲的承诺,姜云凡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有点不可置信,反倒回头朝一贫投去确认的眼神,一贫朝他点点头,他才放心地高兴起来。
“那,那爹你先去休息会儿,我去找人弄点酒菜晚上陪你啊!师父,劳您白跑了一趟,等徒弟能下山了拿好酒伺候您老人家!”
少年笑开了花,一贫也不扫他兴,刚好葫芦里也没酒了。
“顺便也给我捎一壶就行,对了小子,弟子房那边虽然有空,估计姜教主也不会住,就带你爹去你那吧,晚上随便折腾,明天守阵别忘了就成。”
“是,师父!”
师徒俩和乐融融说定,双双迈步要走,姜世离还在原地岿然不动,一贫猜到姜云凡的事,却猜不到他还有话说。
“一贫道长,我还有一事,要与蜀山商议。”
“爹!”
“云凡,你且退下。”
“爹!!”
“小子你就听你爹的,先回避一下。”
姜云凡看看姜世离,看看一贫,两个长辈倒统一了意见,都要他离场,他就是担心,也不走不行。
屏退了姜云凡,姜世离神色立刻一肃。
“敢问蜀山可知最近半魔数量骤增之事?”
“这……老道尚不知情,愿闻其详。”
姜世离轻挥袍袖,冷笑一声。
“蜀山以斩妖除魔闻名,沾染魔气者岂敢让你知道。”
蜀山七圣都几个月未下山了,山下弟子参差不齐,何况确如姜世离所言,蜀山名声在外,以前也有过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有村人沾染魔气生怕被蜀山斩灭而藏匿不说,最终魔化到无法处置的地步。
一贫听了姜世离的详述,也感觉此事不容小觑,只是……
“此事关系重大,贫道一人不足定夺,七圣商议之后,定会给姜教主一个回复。”
“不妨就此时此地,请召集七圣。”
姜世离竟是这样打算,一贫拗不过他,又不想他生疑,刚好一个小弟子走到不远处,一贫叹了口气,叫过来嘱咐去请其他几人。
等待的时间里,姜世离一语不发,兀自站得笔直,一贫看了他一会儿,便倚着栏杆去看御风台下。
以前御风台下是能看到白云的,一朵一朵,饱满蓬松,懒洋洋软绵绵;如今只有一片焦土,那日一场浩劫虽免,大战的伤痕却刻在了根里,半年都不生发,寸草也无。
最初这里有锁妖塔,后来锁妖塔没了,只剩神魔之井,现在连神魔之井都成了这副模样。
往事穿过他的眼睛,连他也已经两鬓斑白,只有他记忆里的人,还一个比一个年轻。
他的两任妻子,他那个武痴的师弟。
一贫浅浅一笑,喝光了仅剩的酒底,对渐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蜀山七圣,除了刚好轮到守封印的铁笔,全数到齐。
两方连寒暄都没半句,直接切入正题,一贫重复了一遍姜世离的说话,姜世离反而双手背在身后,默默站在一端,这会儿像个局外人一样,只听着七圣讨论,似乎没有参与的意思。
这状况本来就是蜀山沉下山体封堵神魔之井引发的,蜀山责无旁贷,自然不会推脱,迅速开始商议如何解决。
首先是驱除魔气的药,蜀山虽然能炼药,但用量如此之大,原料却成问题,需要大量人手采集草药;其次是寻找沾染魔气之人,依现状而言,魔族能打探到消息而蜀山一无所知,以蜀山之力就算有足够的药也无法送到需要的人手中;最后还有,这些新添的两界裂隙怕是一时之间还无法封上,魔气泄漏也无法杜绝,需得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受害者不再增加。
前两条尚可圆转,最后一条却是极难,六位蜀山长老都沉默下来,各自思量。
戾枭也许觉得无趣,舔了舔姜世离的手,抖抖翅膀飞得不见影了。
青石看不见的双眼跟着戾枭一转,复又落回姜世离身上,色素淡薄的长发滑过肩上,又无声落下。
“姜教主既然召集七圣来此商议,想必心中已有计较,何不说来一听?”
姜世离将目光转向青石,却不说话,过了片刻才沉声开口。
“我要蜀山为半魔正名,使半魔与人类交相混杂安居乐业。”
亏是蜀山长老都见过大世面,年纪较小的凌音还是脸色大变,但长辈们都未发言,她就是惊疑,也没多言。
修道之人本该看得开,可她怎么也忘不了姐姐当年是怎么死的,魔族在她心中落下了怎样的印象亦可想而知​。
要她如何忘呢,她就那么一个好姐姐。
太武、草谷与一贫都还在沉思,这次是玉书接过了话。
“请恕直言,姜教主所言之事,恐怕不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姜教主做过一教之主,必知此句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却是最为安全之选。”
为这一句,姜世离不知受了多少冤罪,也真无法否认,这确是最安全的做法。
多少半魔舍不下为人之心,耐不住思念,返回人类亲族身边,却惨遭屠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姜世离笑了笑,转目看向玉书。
“非我族类,不知从何说起?我与道长虽非同族,但半魔多与道长一般父母所生,出自人胎。若人界有这么多魔族能生出这么多半魔,我倒想问问,蜀山还有何脸面自称守着神魔之井封印!”
真正人魔交合而生的半魔极少,算上他们的子孙后代,总数也并不多,原因无他,只是能到达人界的魔族本来就屈指可数,故而人界半魔最多还是沾染魔气至深而成。净天教是半魔最大聚集地,姜世离自然比谁都清楚。45年前那场大地动,一度使半魔数量激增,蜀山这次降下山体,虽比不得那次的影响,也必然小不了。
玉书岂会听不懂他话中所指,当下把语锋调转,向姜世离反刺回去。
“但半魔为祸世间已成事实,此时要为半魔正名,姜教主未免太看得起蜀山。”
不论半魔怎样出身,给世人留下的印象已成定局,就算是蜀山,也无法轻易更改,而留下这一印象的,正是净天教与江湖武林的人魔之战。
这无异于直戳前任净天教教主心口,不等姜世离回话,戾枭一声啼叫,从天上丢下个人影来,这人突然被丢下来,却毫不慌乱,半空中自在变换身形,堪堪落在两方之间,要将姜世离护在身后似的一挥手。
“笑话!半魔为祸世间?人类每年杀多少人,半魔又杀得多少人?人不犯我,我何苦闲得赶尽杀绝!”
血手从天而降,迅速立场坚定地加入论战,继而一个转身,落膝如山倾。
“主上,属下来迟。”
姜世离看着血手,双拳在衣袖里握了又松,终于长笑一声。
“好,好,血手,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将血手扶起,上下端详了昔日部下,真心露出笑容。
主从相见,不容感慨,又要回到当下的论辩上,血手自觉退后半步,复成当年两人最熟悉的站位。
“哼!你们蜀山的牛鼻子怎知半魔过的是什么生活,只因天生与人不同,就被父母抛弃,更有甚者,竟惨遭亲族骗杀,这样生活就换个人类来过,岂能不恨,一样是人生肉长,换做你们又当如何!”
比起魔君姜世离,血手更清楚半魔的生活,他本就是个半魔,自幼因此吃尽苦头,更见过许多同族无辜惨死,说出来字字带血,令人不动容也难。
可蜀山也有不容退让的立场,若一时心软轻易退让,日后有人因轻信半魔而死伤,蜀山的声誉事小,人命关天,死无再生,可就无法挽回了。
玉书用书卷敲了敲手掌,似乎掂量着什么,面上神色不变,机锋依旧。
“血手尊者此言不差,人类里固然也有此种,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妄杀者早晚伏法,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血手刚要发怒,姜世离抬手拦住他,比着玉书的话回了过去。
“玉书道长此言不差,半魔里固然有妄杀无辜意图报复者,若有可伏之法,定也能以儆效尤,只是不知蜀山号称第一修仙门派,敢不敢为天下先。”
自己的话反被对方用了,玉书掩住苦笑,将目光投向太武,他心中有是非黑白,但看世事容不容他黑是黑白是白。
太武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从纷杂因缘里跳出,自另一面提出问题。
“若蜀山不答应,姜教主又将如何?”
姜世离敛起冷笑,认真至极,沉声答道。
“这些新成的半魔,大多身心都还称不上半魔,有些无法回复成人,但也只有数月经历,还不至与人类结下深仇大恨;净天教所率半魔中留在人界的,受过苦难还不愿离开此处,所思所想也都更偏近人类,此时若蜀山出面周旋,便能安抚人心,若不趁早妥善安置,三五十载后,难保不又是一场浩劫。”
蚩尤后裔,净天魔君,姜世离此刻放低身段,拿出这等诚恳的态度,而且所言之事也是蜀山所忧,在场诸人各自感慨,心中也都有了个大致的定论。
一贫换了个站姿,向太武进言。
“师兄,如果不能庇佑世人,蜀山除尽天下妖魔也毫无意义,我以为,姜教主所言,可以考虑。”
青石也跟着点点头,将理当没有的视线投向玉书。
“若能善加利用,也确实算是一劳永逸,不如就姑且想想看——阿书,你最为聪慧,可有什么提议?”
“这……”
玉书沉吟片刻,果然机敏过人,说出一番计较。
“依我之见,民意不可硬强,不如蜀山先将半魔收编,用以完成一些常人力不能及的好事,让世人看看半魔真性情,如此日后无需口舌,半魔之名自正。不过蜀山真要做,就需尽快,趁着江湖中见净天教字样都觉头痛,巴不得让蜀山独自处置,夹带在净天半魔之事中一齐操办,更易服人。同时最好将四大世家拉入阵营,五家同进退,方可压住非议。我想欧阳皇甫两家不消多虑,只是夏侯与上官家,必要费些周折。”
青石接下他的话,也深思起来。
“上官家本与皇甫家交好,前代家主亡故之后,上官夫人执掌上官家,反而软硬不吃,加上皇甫家这代家主与欧阳家相交甚密,与上官夫人似乎志趣不同,两家交情渐冷,蜀山与上官家也并无深交……”
“夏侯家则是至今还对半魔态度强硬,毕竟夏侯家就是因净天教之事而没落,也极难说服。”
见玉书和青石讨论起细节来,草谷仰头看了看姜世离,转身对太武请示。
“具体事宜不妨多多细想,姜教主远来是客,今日也不早了,不如先各自回去考虑周详,明日再谈。”
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一蹴而就,而且神魔之井的封印也该换人守了,于是大家纷纷赞成,分别走开。
草谷走前又邀请了姜世离一次,希望他有空时务必到玉衡宫一叙,姜世离应下,草谷才款款离去。
戾枭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倒是一贫留到最后。
“小子的住处你们也不知道吧,我领你们过去。”
血手颇不耐烦地皱眉,姜世离示意他不要躁动,这才示意一贫领路。
“请。”
“请。”
一贫在前,姜世离与血手在后,三人向姜云凡的住处走去,一路无话。
姜云凡身份特殊,又是守封印轮值不定时,又是净天教半魔前来汇报请示,总不便与其他弟子同住;加上蜀山弟子折损不少空出许多房子,干脆专门辟出一处小院给姜云凡住,院里不止一间,有时净天教那边来人留得晚了也会住下。
三人到时,姜云凡却不在,一贫只得先替他为两人择了一间向阳的屋子,见房内已经收拾妥当,想必是姜云凡刚才整顿的,就不再担心徒弟,安排姜世离与血手住下了。
一贫走后,血手顾不上僭越,立刻把姜世离按在椅子上,抓住他的手,手掌相贴为他导入魔气。姜世离在人前定不会现出半分弱态,若依血手,早就该甩开蜀山的老牛鼻子,可他主上撑得滴水不漏,他只好跟着忍到现在。
御风台上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同根同源同属,他本比别人更易察觉那人的状况。
姜世离撑到此刻已是不易,便由着血手,闭目专注调息。梦里相见时,血手也每次都这么做。魔气从掌心流入,涓滴汇入他自己的脉动,渐渐壮大起来,将神力的逆流冲淡。
在魔界时,一日之内接连与发狂的魔兽族群和夜叉军作战,消耗不容小觑,草草休息不及恢复就回到人界,又为了救人闯了一遭驱魔香,他魔体空虚,神剑反噬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偏偏又在蜀山,离三神器又近,神力共鸣起来,自少不了他苦吃。
血手仔细望着姜世离,看他逐渐现出些轻松的神态,又紧了紧交握的手。
欣喜这时才真切地涌上头脑,哽得他喉咙发痛,胸中满满涨涨,几乎不能自已。
怕打扰主上调息,血手咬紧牙关,将狂喜生吞下去。
这次,真不是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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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凡被支出来,无事可做,想到父亲答应他不会做危险的事了,心下稍安,便自去准备酒菜,期待起晚上与父亲把酒言欢。
回来的时候,姜世离已经睡着了,血手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示意不要出声,随后看到姜云凡提着的酒食,摆出点为难的神色。
“没事没事,让爹睡吧睡吧。”
姜云凡小小声地对血手念叨着,就这么小声,还是把姜世离弄醒了。
“……呃……那个,爹你累了就先休息?”
“无妨。”
姜世离说着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压下了血手要扶他的动作。
“真的?那……爹你喝水吗?我给你倒水去?”
“不用。”
“那爹你吃果子吗?刚才小师侄们给的,我洗几个去?”
“不必。”
“那、那爹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现在还能找人下山给捎,我也不知道爹喜欢吃什么,就叫人随便带了点,要是爹有想吃的我再叫人去?”
对失而复得的亲爹,姜云凡还是免不了小心翼翼过度,他还觉得跟做梦一样,生怕一不小心醒了,爹就又没了。
这连血手都看出来了,姜世离岂能看不出,他刚得到这个儿子的时候,心情上也差不多,一时间只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不禁自嘲着不愧是父子,一边叫他先放下东西。
听到父亲的话姜云凡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提着满手东西,摆了摆就堆满一桌。
“对了,爹,院子里天也挺宽的,要不晚上咱们去院子里吧,看星星喝酒!”
“好,就去院子。”
得到姜世离同意,姜云凡分外欢喜,又听父亲问他。
“你有爱吃的菜?”
“好吃的我都爱吃!不挑食,好养!”
“进来的时候我看院子里种有菜蔬,你这里可有调料?”
“这个……有虽然有,爹,我做得不怎么样,你要是有想吃的我去问问人?”
姜世离摇头而笑,把跳起来就要去找人的儿子喊住。
“你等会儿,我去做。”
他紧了紧交握的手,血手便放开他,虽然想替主上代劳,可这么个情状也不是能代替的,血手握了握手指,那种充实感还留在手上,顾不上发愣,立马跟着出去拔菜。
有血手和姜云凡鞍前马后地帮着,姜世离的手指就没能沾上泥,姜云凡说水凉不让他碰,血手就说怎么能让主上脏了手,结果到材料备齐,都没从姜世离手里走过一下。
就算这会儿是不太好,也不能娇贵到这个地步,姜世离看着两人抢着帮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到锅子坐上炉灶,把主厨让到跟前,两人才退开了,血手自告奋勇要烧火,姜云凡就去把桌椅食器统统搬到院子里。算算也有二十年没下过厨了,不知道手艺退步了没,饶是睥睨天下的魔君大人,此刻也不禁有些忐忑。
给儿子做饭,他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主上做的饭,比哪的都好吃,少主肯定喜欢。”
就这么一迟疑,血手就看出来了,姜世离摇了摇头,嘱咐血手要大火。
好在他手艺确实没有退步,热菜出锅,姜云凡在院子里就闻见香味,跑进来问,让他尝尝就筷子都等不得拿,险些烫了手,血手黑着脸拉少主去冲水。
“好吃!”有儿子这句,姜世离才算是真放了心,血手也尝了尝,露出点复杂的不甘。
他还没敢奢望,这辈子还能吃到主上做的菜。
要不是走到半路想到应该给那婴儿弄个压命的物件,他也不会赶着又来蜀山。
刚到山门,不等跟小牛鼻子说话,就被戾枭一爪子捞起来扔在主上眼前——方法是粗暴了些,不过见了主上,血手也就不计较了。
入了夜,凉风席席,三人坐在院里,可惜是十七夜,满月才过,月光还大亮着,没几个星子。
血手闷头吃菜,吃饱就说要去休息,把时间留给父子俩。
姜世离不喝,姜云凡也不敢劝,只好给自己灌了几杯,他酒量没龙幽那么差,却也没好到哪去,加上心情激动,醉得也快,不久说话就有些大舌头。
“爹,爹,我本来……只想着为了娘,没想要爹……”
姜云凡有个温柔美丽的娘,谁见了谁羡慕,又极疼他,只是走得早。爹的位置在他心中已经给了殷其雷,虽然爹娘不是一家,反正他也没亲爹,倒也没心没肺地长大了。就连打定主意要救爹的时候,也是为了娘多一点,若是爹娘不曾分离,娘就不会总那么伤心,若是爹还在娘身边,也许娘就不会那么早去世……不管爹是不是别人说的魔君,至少是娘深爱的人。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有时是惊喜,有时是惊吓,他这个亲爹真是能占的都占了。
父子初见,在神秘的法术里,血脉欢歌着不可思议的震响,姜云凡自己都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要这个爹。
爹是什么样的人?他问过血手,问过自己,可他第一次见到姜世离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哪有这样的君王,危机时刻护着所有人离开了,自己留下拖延时间,恶战在即还不顾自己身体勉力为部下疗愈。
他不用问别人,这是他亲爹。
“但是……爹可好了……是亲的……”
越说越说不清楚,姜云凡醉得不轻,姜世离拿过酒杯蘸了蘸,知道度数不低。
估计是酒劲上来了,姜云凡头越点越低,还对着他傻笑。
……不会是把给师父的酒拿错了吧……
教主明鉴啊,正是如此。
不过现在才察觉也于事无补了,菜再好吃也不能看着儿子把脸埋进盘子里,姜世离把姜云凡扶起来,血手立刻出现在他身后。
“主上,我来吧。”
“不用。”
抱起姜云凡,照顾他睡下,姜世离轻手轻脚带上房门——血手已经收拾好东西,等在门外了。
月色倾泻而下,姜世离的血色长发随脚步摇曳,竟像闪着波光一般。
“主上。”
他叫他,声音有些艰涩。
不只是姜云凡,血手也还未整理好心情。
“属下身为护法,未能护得主上周全,又未及迎接,请主上降罪。”
姜世离不准他跪,却让他看才缺了一线的月亮。
“我在千峰岭的第一晚,你还记得吗?”
血手怎会不记得。
那晚他的主上还不叫姜世离,闷得跟个没嘴葫芦一样,一脸茫然失措看得他心烦意乱,晚上还不睡觉坐在山石上吹风,守夜的几个兄弟还要义务开解。
“姜兄弟,以后啊,就把寨子当自个儿家!大家都是弟兄们,知冷知热的,不比什么地方都好?”
“就是,姜兄弟你不用跟我们客气,别看老大那样,他其实……”
再说下去不知道又要编排他什么,他只好现了身,弟兄们立刻给面子的闭嘴。
“睡不习惯?”
“……没有。”
“哼,还惦记着人类?”
“……”
“我也不逼你,也不会求着你留下,你若稀罕这热乎劲,爱留多久都随你,但你留下一天,就把寨子当自己家一天,再拿弟兄们不当兄弟,别怪我翻脸。”
那夜也是这样,月亮缺了一线,乍一看好像圆满,形状又已经悄悄改变。
从那时起,血手给他的承诺,一个个都做到了,他承诺给血手的庇佑天下同族,却还未达成。
他其实真正想给血手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么笼统的东西。
“血手,你说过千峰岭就是你的家。”
“……主上,那都是……”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那真的是过去了吗?
兄弟们还在他心里,他活一天,他们就活一天。
血手语塞,他不能让千峰岭成为过去,也不想让姜世离一直背着这回忆。
魔君背起的责任已经够重了,身为护法的血手清楚到不想知道的程度。
“现在想来,千峰岭的事多半也是枯木的计划,为了逼我成为魔君……”
“主上!”
他听到姜世离这样说,就怕他又用干了的血,把心头剜一刀,而姜世离也适时停下,转而问了他一句。
“血手,你欲跟我到何时?”
“此身在一日,便追随主上一日,此身若不在时,此心亦是主上之物。”
血手对答如流,这答案就在他嘴边上,想都不需想。
姜世离对这答案也不意外,他遥遥指着千峰岭的方向。
“你说过,千峰岭是家,我曾害你没了家,就必再给你一个,覆天顶我已失了信,血手,你可还愿意等我?”
血手这次竟没有回答。
如果他答了愿意,是不是就又一次把这人推上祭坛?可血手是愿意的,他愿见天下同族安乐,这点他们如出一辙。
于是血手在他面前又一次端正地跪下,引得他目光也温温地垂下来,血手拉住他的手,珍惜地捧住,半边绷带半边铠甲,姜世离的手背静静伏在上面,像安歇的月光。
“主上可还记得覆天顶第一夜?”
覆天顶第一夜,他在蚩尤祭坛边上找到了新任魔君,姜世离正在刻着一方小石碑,仔细看时,全是他熟悉的名字。
千峰岭兄弟们的名字。
碑刻好了,立在蚩尤祭坛旁边,能与蚩尤大神并肩,那群小子们还不得偷笑。
将石碑摆正擦净,姜世离长舒一口气,肃穆的气氛有所松动,血手才感觉可以说话了。
“主上,这是……?”
“千峰岭的兄弟们,给了我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于姜世离却是那般特殊,他喉中有些哽住,那些都是他的好兄弟,他比谁都更爱护些。
许多思绪纷纷涌上,他连话也答不出来,可心里却隐隐安稳了。
这位蚩尤后裔的绝世魔君,日后必会达成他的心愿,让更多半魔得享安乐。
他从未怀疑过,至今,仍未怀疑过。
血手弯下头颈,将魔君的手抵在右颊的魔纹上,寄宿其中的魔气便自然互相缠绕交换。
“若千峰岭温暖,主上,属下还在,千峰岭便还在,就算只有属下一人,也绝冷不了。”
魔纹相贴之处,渐渐灼热起来,是血脉里相连的火在烧,像是响应着这句宣誓一般,舔上身躯。
只有月光还静谧如水般洒落,毫不在意他们是修仙者还是魔族。
血手的月亮已经不在了。
他抓紧了仅剩的太阳,又贪恋着一般松开了手。
“夜深了,请主上早些休息。”

by舔dlc教主到满足连说话的空闲都没有舌头很忙的LZ



次日去祭扫欧阳倩,姜世离在墓前站了很久,血手隔他三步,看了他的背影很久。
回程路上,买了些特产小吃,两人一起挑了几家,也没见一副合心的双剑,都比不上那日获赠的那对。
也见到了不少臂甲,姜世离拖过血手手臂,看了看他仍未更换的臂甲,也没说什么。
回了蜀山,姜云凡轮值守印未回,血手看着无事,向姜世离告假要去蜀山禁洞看看毒影殁身之处。
那里没什么好看的,什么都没有,毒影什么都没留下。
人魔有别,天寿不同,他们早有这个觉悟。
可觉悟抵不了什么,生死见得太多,比起悲伤,倒是茫然更重,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宽广洞穴,一时间无法体会自己的心情。
有时候他觉得毒影和他是一样的,放在心里的人,一辈子都拿不出来。
他已经没了阿萝,只剩一个主上。
血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姜世离的状况,他若是不知道,倒能少几分担忧。
他是太知道了,那人到底强撑到什么地步,别人不知道,他不能不知道。他必须知道,要护他周全,还要用心策应,不能让别人看了他的弱态去。
他怕的是,从姜世离的行事里,能察觉到的心急。
血手垂下视线,望着地面。
他想到,他甚至不知道毒影究竟死在这洞内何处。
他只好轻轻唤她的名字。
“阿萝……”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
那么引人注目的女子竟能消弭得如此彻底,血手理不清那份怪异的感觉,想不出剩下的话,只好又叫了一次。
“阿萝。”
话音还未在微冷的空气里消散,蜀山突然震动,血手瞬间辨出方向,三两跃奔上山去。
是姜云凡住的小院,现在应该只有姜世离在。
该不会蜀山对主上……!?
血手心急之下,比谁都早到了院内,无烟无火,也无血气,但这魔气的剧烈震动还有余响,断不是错觉。
“血手。”
看到姜世离,血手才放了心,不等问前事,先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确认无碍。
“主上!”
“拿去,试试这个!”
血手这才看到,姜世离拿着一副臂甲,正散发出极强的魔气波动。
“……这是?”
“臂甲。”
他自然知道是臂甲,可这突然冒出来的臂甲是怎么回事,路上看了好多不是都没看上吗?
姜世离身后的房间里一个极为规整的球形空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一地灰烬,明显是姜世离刻意控制的。
血手顿时懂了,这是姜世离亲自锻造的魔器。
但……为何是臂甲?
给他锻造的?
“我在途中偶获一块魔铁,你的臂甲刚好坏了。”
这么正好?
“……主上,不如留着为少主打造一副兵器?”
姜世离慢慢摇了摇头。
“不,昔年所学人类锻造兵器之法我已忘记,现在所制皆是魔器,云凡既然选择蜀山,便不可沾染。”
为儿子思虑之深,血手看在眼里,更觉担心,这样忧思过甚,于身体并无好处。
在梦中,至少血手感觉自己能抵上姜世离的消耗,可在蜀山,血手却觉得怎么也补不及,姜世离就像一片广袤的沙漠,血手就算是一条大江,也永远润不湿,浇不透,何况血手本身是个半魔,即便把自己全搭进去也是不够。
“血手,快试试。”
姜世离不知他心中忧虑,叫他装起臂甲。
“是,主上。”
一试之下,这臂甲纹样虽简单朴素,轻便坚固却是前一副无法企及,而且所蕴的魔气似乎与自己的魔印同源,又可作为他魔力的增幅器,如此魔器,绝非凡物。
“发生什么事!”
不等血手夸赞臂甲,门外一声喝,却是铁笔被异状惊动前来查探。
铁笔遇上姜世离,是比凌音遇上龙溟好不到哪去的状况。
果然铁笔查得无甚大事,再见到姜世离,忍耐再三,还是质问到罡斩之死。
姜世离神色不动,淡淡合了合眼。
“罡斩并非为我所杀,乃是为了保护你们而死。我曾杀了故友谢沧行,这份命债,你大可向我来讨,而蜀山长老罡斩,却不曾败在我手上。”
“你……!”
铁笔正要反驳,他本性憨直,但不是愚笨,话这样说法,也觉出内有深意,思考冲淡愤恨,才读出味道。
这哪里是推脱责任。
铁笔怔了片刻,忽然大笑而去。
他那位师父,想必也要笑他了。
血手见铁笔走了,正欲说点别的换个心情,却见姜世离忽然一晃,眼见得面色如纸,魔息紊乱,堪堪扶住门框,汗出如珠,竟现出不支之态。
“主上?!”
刚才那震动,一定是魔器出世惊动蜀山,为神器所不容,神器本体与侵入姜世离体内的神力呼应,反噬便更强一层,以姜世离的现状,如何撑得住。
想到这都是为了给自己做这副臂甲,血手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那日梦醒就立刻去买一副新的,他慌忙扶住姜世离,让他坐下。
“主上何必为了属下……!”
“只是意外,不想这魔铁如此暴躁……多费了些力。”
他本来只是稍微动用魔息引导火力,将锻造之功缩至极短,谁知这魔铁非同一般,居然主动吸取魔气,可一旦停手,臂甲锻造便功亏一篑,顶多能成为普通防具,就可惜了这难得的材料。
等到魔器大成,震动蜀山,姜世离从重压之下解放,回光返照般舒适了一阵,他魔气所余不多,此刻神器之力又反扑猛烈,神力所及,冷痛非常,让他心悸得几乎站不住,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
这并非休息能缓解的,血手将魔气渡入他体内,觉得好似向破罐子注水,而姜世离自身的魔气也一片沉寂毫无反响。
血手正着慌,姜世离按下他的手。
“血手……没用,须过了这刻……”
神力极盛之时,姜世离破败的魔力受到压制,就算加上血手的份也无法反制,只能熬过一时,待神力平息,才可补益。
少时姜世离呼吸逐渐平静,目光重又清明。
“……主上,可觉得好些?”
姜世离不答,撑着桌子站稳身形。
“去玉衡宫。”
——果然。
才刚刚好一点,也就才站稳,就这么着急……
本就说好的血手回来一起去玉衡宫为游商们求药,但既然身体不豫,晚个一日半日也不会怎样,究竟为何如此焦急……
血手心里有个不敢想的答案,只一闪就被他甩到脑后。
血手劝不了他,阻不了他,血手只会帮他。
他们心愿一致,为此就是要走到死路,血手也会陪他。
他会做,不代表他愿意做。
血手看着姜世离走上台阶,脚步平稳,不快不慢,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虚弱。
只有血手知道,他忍耐下的是什么。
血手望了望台阶尽头,一个身影在顶端出现,与蜀山弟子的素色不同,倒是成了姜云凡最鲜明的辨识点。
要是少主劝主上休息,主上也许会听。
血手这么想着,姜云凡就看见了他们,以为是来接他的,惊喜地迎了上来。
“爹!”
姜世离似乎没听见,还在机械地迈着步子,姜云凡又叫了一声,血手觉出不对,在身后也叫了一声。
姜世离这才抬起眼帘,视角一晃,突觉心口一滞,眼前便昏成一片,只听得耳边两人惊叫,小针似的扎入脑髓。
眼睑内烧起霞彩,姜世离好像看到覆天顶的天空,与他一同深深坠入黑夜,再不得见。

药香,极体贴细致,带着热气从全身毛孔钻入,让体内翻涌也熨帖了不少。
循着那一方素净香气,姜世离终于从黑暗里挣扎得脱,好容易吊上一口气,有人扶他坐起,他才顺着咳出不少余在喉管里的血来,终于觉得轻松了些。
“主上,我在。”
是血手。
他就着血手的支撑勉力坐直,模糊的视线扫过室内,看出是自己房间,又凭着身形认出几人。
血手,姜云凡,草谷。
草谷。
姜世离认出那女童体型,努力调匀气息,从骨髓里抽出气力,挪动双腿,在床沿上端坐。
“草谷道长,素闻道长慈悲,不知能否泽及沾染魔气之人?”
草谷正要说明他的病情,突听得这么一句,蹙起一双形状姣好的眉,却还是镇定地回答了他。
“若能救助世人,蜀山自当效力。”
“好,那便请道长制些祛除魔气的药物,由我转交。”
草谷淡然应承下来。
“须得三日,方可制成。”
姜世离闭目颔首,不再说话。
血手在他背后支撑,手上一片湿,他分不清是自己手心的冷汗还是姜世离背后的。
连熏蒸的时候都未出这么多汗,现在却连中衣都湿透了。
“既然姜教主的心事已了,不知可否也听一言?”
草谷还是一贯的稳重,可姜云凡就是觉得那孩子气的小脸上带着怒意。
“请。”
“在蜀山之日,请姜教主每日熏蒸,熏蒸之法,已教给了血手尊者和姜师侄。”
“好。”
医者父母心,草谷看姜世离实在忍得勉强,摇头叹息,也就回去了。
方才长辈说话,姜云凡不敢插嘴,兼有心事,像霜打了一样蔫着,此刻才扑到父亲膝下,血手见他来势凶,忙把姜世离向后让了让。
姜云凡抱住父亲双腿,又不言语,只紧紧抱着不松手。
他心中后怕。
血手还是比他镇定,那时一手抱定姜世离要回住所,同时立刻请少主御剑去请大夫——在蜀山,说到大夫,自然就是请七圣中的草谷了。
看草谷诊治时的神色,姜云凡心里就一直打鼓,到草谷摇头的时候,姜云凡感觉手都快发抖了。
姜世离来到蜀山时本就魔体不稳,又不知之前在何处消耗过剧,更兼魔元受创极重难以自愈,最糟的是身在蜀山,三神器之力与他体内神力互相吸引共鸣,神力侵蚀加倍,其痛楚非常人可以想象,而姜世离竟一直忍耐还不露声色。
五内俱损,药石不进,这才用了熏蒸的法子,好在姜世离是火属魔族,不畏热气,不用顾虑苦热之下导致虚脱。
好在此法生效,熏蒸之后血手为他穿好衣服抱回床上,不久姜世离总算醒来。
不知道的时候姜云凡还当父亲只是伤重未愈,稍加时日就会好起来。
当年的事从来不对他说。
现在的伤还是不肯告诉他。
姜云凡抱着父亲双腿,整了整心绪,忍得眼眶通红,才抬头做出个笑来。
“对了,爹,爹你快躺好,来腿放上去,被子盖好,熏蒸之后千万不能着凉的!”
看着儿子笑得比哭还难看,姜世离心里疼惜,也就任他摆布。
血手拉过姜云凡跟他换了换,让他能亲手扶着姜世离,方便父子说话,他自己坐到床尾,把姜世离的双脚抱在腿上,手伸进被子揉捏,让药力更加深入全身经络。

by最近领悟了变态之路道阻且长吾将上下而求索的LZ



一早姜云凡从三皇台下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净天教的半魔回去的背影。
原本的打算,姜世离跟血手去过玉衡宫就要去看他们,接过就没去成。之前他们也来过几次,都被姜云凡挡回去了。
姜世离回来之前,姜云凡只是暂代教主之职;姜世离回来之后,姜云凡反而铁了心思,教主他做定了,绝不能再把这担子让父亲背着。
这回不知道净天教的见到了没,其实不只他们,姜世离倒下之后戾枭也跟来了,身子太大进不去屋,急得在院子里打转,谁都不准进门,别人挡了就挡了,草谷也被它挡住,姜云凡只好拿出现任主人的威仪教训了它一下,它才委屈地缩到角落去了,等姜世离醒转过来,戾枭又不知飞去了哪里。
两日没见戾枭,姜云凡想着是不是那天惹它生气了,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房里,姜世离正在假寐,血手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真睡假睡,两日之间他就学会分辨了:姜世离装睡的时候一向平和,真不支睡着的时候就没这么安稳了,似乎连睡梦中都还有无形的约束,让他不肯为剧痛而辗转挣扎,只有牙关紧咬,全身绷成弓弦一样。
第一次见,姜云凡吓得不轻,血手好似司空见惯,将姜云凡替过来,为姜世离揉捏放松,姜云凡也跟着学了学。
筋肉触手坚硬,不知是费了多大力气拼命忍耐,姜云凡心里酸楚,舍不得用力,直到觉出那小腿跳动,怕他再受痉挛之苦,狠了狠心使了使劲才揉得动。
姜云凡替父亲掖掖被子,可姜世离毫无反应,姜云凡心里惊怕,仔细看时父亲呼吸悠长平稳,竟真是睡熟了。
这么说净天教的人应该是没见到他们,也许是为别的事去了其他地方,对了,托蜀山卖的物产听说好像卖完了。
净天半魔在蜀山,总算有地可种有粮菜出产,可半魔连正常买卖都不能,像魔纹鲜烈的,或是有些模样长得便奇奇怪怪的,如果放任自流,确实维生都困难,他的父亲,就是为了让这些半魔能好好生活,心都已经操碎了一次。
难得他能好睡一场,姜云凡看着父亲的睡颜,眼底涌上热痛,没忍住落了几点泪。
怕打扰父亲安睡,他胡乱抹了抹脸,反身退了出去,待洗了脸喝了几口水,再去探视时,两人已经都醒了。
在床上空躺了两日,姜世离看来有些起色,姜云凡向床边坐下,问询身体情况。
父子对谈,血手打了水沾湿布巾给姜世离擦洗,又端了茶让他漱口。
洗漱过后,姜世离便打算下床。
他动不要紧,姜云凡可不让,直接把父亲扑回枕上。
“爹!你又要去哪!”
这一撞有点猛,姜世离脸色都有些变了,血手赶忙从少主魔爪中抢起自家主上。
“主上是要出去走走,一直躺着对身体也不好。”
“哦……那爹你早饭喝粥能行吗?我打了粥回来,是温养的药粥,听说有好几种补药在里面,温上等你回来喝?”
就出去走走都怕爹不回来的表情,姜世离轻叹,拍了拍儿子的肩。
“别担心,去去就回。”
出了小院子,姜世离带着血手直往天枢宫而去。
天枢宫是太武的地方,此刻早课刚结束,就听门下弟子通报姜世离求见。
姜世离进得门来,见到太武,双方都无甚热络言语。
“姜教主,是否要问前日所言之事?”
“正是。”
“姜教主可知,此事言之甚易,而行之甚难?”
“自然。”
太武看看姜世离,魔君神色坦然,似乎完全不觉得给蜀山找点麻烦有什么问题。
血手迎着太武的目光顶回去,反驳得比姜世离还快。
“哼,蜀山不过如此,避难就易,避重就轻。”
“血手尊者此言差矣。”
不等太武回话,一把声音自身后传来。
玉书与青石走进门来,将两封书信交给姜世离,又把两封交给太武。
“蜀山若是有意避躲难重,这几日不知能省多少奔波——姜教主,这封是欧阳门主给姜教主的书信。”
姜世离神色一厉,也不接信,就着玉书手上看了看函面上字迹,忽而冷笑。
“姜承已死,此信烦请道长烧给他吧。”
“贫道火术不精,要烧也请姜教主回去烧吧——这里还有一封,是皇甫门主给令郎的书信,姜教主不如一并转交?”
把给姜云凡的信和那封捆在一起,让姜世离接下,玉书又取出一封,面露喜色。
“这封则是欧阳、皇甫两家联名的书信,表明愿意辅助蜀山成就此事,我们七人不便下山,欧阳、皇甫两家愿代蜀山说服其他两家,几日之内,必有佳音,姜教主以为如何?”
姜世离冷笑更深,这两家与他渊源不浅。
“好,很好,很好。”
血手见他胸口起伏,担心出事,赶忙向前半步。
“日后事日后说,蜀山若再无可报,主上便不需在此浪费时间。”
听话听音,玉书听出意思,微微一笑,也就顺着说了下去。
“如果姜教主另有要事,不必顾虑。”
姜世离见已无事,也不想多待,便甩袖出了天枢宫。
回到小院,姜云凡立刻摆好早饭,巴巴地看着父亲,就盼他能吃得下一口半口。
到这时才想起来,就连第一天晚上,他自以为和父亲把酒言欢的时候,姜世离也只是喝了几口汤,想必是身体不适,实在没有食欲。
这像极了母亲最后的光景。
母亲本来食量就小,到了最后的日子,更是连隔壁大婶喂的兔子都不如了,跟十五之后的月亮一般,眼看着消瘦下去,只有温柔深情不曾清减,越到最后,越好像恨不能百年慈爱一日尽。
姜云凡想起母亲,心里凄苦,再看看父亲,又不敢硬劝他吃,又怕他越不吃越撑不下去,只好紧盯着姜世离手里的勺子,直到看他吃下了才长舒一口气。
姜世离勉力吃了小半碗,趁姜云凡去盛粥,推给了血手,血手看了看姜世离额上沁出的汗,端起粥一仰而尽,再把空碗放回去,权当姜世离吃了一碗,好让儿子放心。
见到空碗,姜云凡果然笑逐颜开,他吃完自己的份,收拾好锅碗,说是有事出去,姜世离叫住他,转交了皇甫家的来信。
“皇甫大哥又来信啦?小姨也不写一封来,也不知道外公现在好点没。”
姜云凡一边拆信,一边念叨,皇甫卓赤诚君子,平素就对姜云凡关照有加,信里关切之情尽显,虽然不是面对面,姜云凡还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才想起一件事。
“咦?爹你从哪得来的这信?”
“从天枢宫。”
怎么就去天枢宫了?
姜云凡想问,但看父亲一副理所当然没什么可解释的样子,还是压下了疑问。
还能怎么去,就饭前说走走那会儿,就去了呗。
这还没还给他教主之位呢,就成这样了,姜云凡更坚定了决心,就算父亲开口,也绝对不让他再做什么净天教教主。
以前龙幽跟他感叹过女娲族人的命运,看看他爹就知道,蚩尤后人也好不到哪去。
姜世离五内俱损,脾胃已不受食,亦不受补,好在魔族并非人类般柔弱的生物,尚能支撑。刚刚勉强咽了药粥,儿子走了便不再忍耐,又反吐出来,带着些暗红的颜色。血手看他吐得难受,也帮不上忙,只好取了水让他漱口。
人魔有别,神器反噬本非蜀山会着意研究的,更不曾想过如何挽救危亡魔族,饶是草谷精通医理,也只能把姜世离当做一般人类,以通用的固本培元之方入药,着力调理。
魔器引发的震动过去,神力也平和下来,姜世离渐渐能运转魔气,血手也终于能为之补益,这两日总算缓了过来,却也就这样不好不坏地拖着,离大好仍遥遥无期。
血手想带他先离开蜀山,至少离神器远些,于他就好些,可此间事不了,看来是走不开的。
血手这边厢想着,余光所及,姜世离拿出了另一封书信。
欧阳英的书信。
血手警惕起来,看见那函面所写赫然是要给承儿。
承儿。
哪还有什么承儿。
姜世离又看了一会儿那两字,冷冷一笑,还是启了封。
“主上!”
“不妨。”
这信在血手看来,无异于索命符,血手有意拦他,他却要看。
欧阳英,他曾经的师父,从血玉出来,血手向他汇报人间现状时就看出来了,隔了这么多年,这个名字还能让他动摇。
展信,血手在旁飞速扫了扫大概,见姜世离面色一冷,不管不顾劈手夺过信来,不等撕,一点火灵沾着信笺,立刻化作飞灰。
“呵。”
姜世离漏出笑声,听得血手心如擂鼓。
“呵,错怪,错怪……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戛然而止,姜世离随手将那飞灰挥开,刚要走动又突然按住桌面,喘息片刻,还是压不住吐出血来,红艳艳地染了雪白的桌布,就像当年陪他去折剑山庄受审时看到的红梅。
新雪素净得很,梅花开得正盛,那是血手第一次看到梅花开得那么大团,一簇簇一蓬蓬的,连那些积雪都落了几分生机勃勃的淡粉。
这么个地方,怎么能那么冷。
他握住姜世离的手助他理顺气息,那些手指到此时仍然没有颤抖,魔君的失态只是一瞬。
“血手,代我回信,就说净天教谢折剑山庄成全,日后同盟一成,望全力相助。”
血手取纸笔写了,刚要折起,姜世离又唤他加了一句。
当今教主闻欧阳盟主身体不爽,心中挂念,遥祝安好。

by异常想念戾喵的毛尾巴的LZ



熏蒸用的药草散发出清爽又苦涩的香气,擦洗几次,也还缠绕在姜世离身上。
血手迅速为姜世离穿好衣服,系腰带时却迟疑了一瞬。
这才几日,衣服和腰带又余出来一截。
魔族筋骨自与人类有别,看似纤细的魔族比人类的壮汉更有力,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眼见姜世离自从觉醒了蚩尤血脉做了魔君,就一味清减下去,只有力量日渐强大。
尊者们都摇头,说教主这样太不威武,这才改了外袍的样式,将肩部加大,下摆也罩上一圈,两头显得倒似宽了些,只是中间的腰,这下越发细了起来。
血手记得在覆天顶,有时见到他未着衣的裸身,高挑挺拔,骨骼分明,肌理纤薄却强韧有力,比起为人时已是判若两人。而现在的这具躯体,竟然有些硌人的意思了,才不过三两日,腰部的衣物又宽出两指,明明状况还不如梦里,但与梦里相较,全身魔纹又都显出来了——他是魔君,就要有魔君的样子,就要为天下同族支撑着魔君的梦想,至死不休。
“血手?”
看他揪着腰带发呆,姜世离不禁唤他,他连忙隐去爬上心头的不安,不动声色地把腰带牢牢打好。
姜世离还想再问他,院子里传来几声啼叫,像是戾枭的声音,这才打断了话,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走到院子去。
一开门戾枭就想扑上来,血手刚要挡,一道红影闪过,戾枭嗷地一声掉头扑住自己尾巴。
姜世离认出那火禽,是烈焰翔鹏,在戾枭尾巴尖上点了火,倒能乖巧地停在姜世离臂上,这会儿像个普通家养的鸟儿一样理理主人的鬓发,在耳边吱吱啾啾叫得欢甜。
姜世离摸了摸它羽毛,它便又飞了开去,烈焰翔鹏不像戾枭已经定居蜀山,在小院上方盘旋几周,火翼一扇,朝东南飞去,大概是在附近落下了。
烈焰翔鹏飞走了,戾枭又凑过来,两个前爪捧着烧出一圈秃的尾巴尖,极委屈似的看着姜世离,姜世离少不得又过去揉了一通毛。
守护兽的威严?
在主人面前大概跟尾巴尖一样烧秃了吧。
巨大的有翼兽张开生有獠牙的大嘴,伸出粗糙的舌头,温顺地舔着姜世离的手——姜云凡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世离觉得儿子刚进门的表情不太高兴,看到戾枭才又乐了起来。
“咦?戾枭回来啦?我还以为生气了不回来了呢。”
戾枭翻身站起,巨大的身躯扭过去,好似在闹别扭。
姜世离又来回抚摸几遍,戾枭才重新坐下,末端一点秃的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渐渐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都是蚩尤后裔,怎么爹就能把戾枭弄得跟宠物一样呢……
姜云凡挠了挠头,也走过去摸了摸。
这次好歹戾枭没有嫌弃他,也不生他气了,勉强舔了他一口。
这舔一口就是好了,姜云凡摸轻摸重,揪毛都不生气了。
夕阳西下,暖光融融,血手拉了个凳子过来,让姜世离坐下,看着儿子和戾枭闹成一团。
血手对着这一派和乐,却将目光转投向天边的火烧云,忽听一声惊叫,急回头时,只见姜云凡被脚下石块绊倒,而戾枭刚好作势一扑,摔倒不是大事,被戾枭的巨体压住才是大问题。
他回头就迟了这么一瞬,姜世离已经飞身抱住儿子一滚,躲开了戾枭。
血手绕过戾枭直奔姜世离,看他给儿子拍着灰尘,似乎没什么大碍,这才忙伸手扶他起来,却见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主上!可有受伤?”
不等姜世离回话——反正也是要说无碍——血手隔着衣服摸了一圈,没摸出什么名堂,干脆解开他腰带,衣服一层层翻开,按着检查起来。
姜世离现在不比以前,血手实在不敢大意——果然腰侧一块已经青了,掩在舒卷的魔纹里,倒像是开了一团花。
这人魔血觉醒之后,何曾这么容易受伤过,血手觉得这块青色就像撞进自己眼球里一样,握着那腰移不开了。
“爹!我、我去拿药酒!”
姜云凡一溜烟跑进屋里拿药,身上掉下一件东西都不知道。
“……血手。”
这个姿势实在不雅,听姜世离叫,血手才意识到,立刻扶了人起身,把衣襟重新掩好。
“属下护卫不利。”
“习武之人,这种磕碰不能算。”
安抚了护法,姜世离抬起头来,发现连戾枭都一副自知闯了大祸的表情缩起身躯,头埋进两只前爪间。
“………………戾枭,我无妨。”
这是都拿他当什么了?哪就这么不堪一击了?姜世离叹口气,招手唤戾枭过来安抚,又注意着儿子掉在地上的东西,血手捡了,姜云凡刚好跑出来,一见就叫出声。
“雨柔!”
儿子这么焦急,姜世离也不禁注意。
这个名字他听过,姜云凡在覆天顶昏迷之中,也叫过许多次。
他一直想问问看,可那场不欢而散,最终也没问成。
雨柔……如果是……
“云凡,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
“啊……”
想起这件事和爹的关系,姜云凡又有些犹豫能不能告诉他。
“爹,我慢慢跟你说,你千万别急,听了也别乱想啊!”
血手接过药,看这对父子要说的话短不了,干脆带了人回屋,放了手上的绷带,趁着说话给姜世离揉药。
前尘往事,诸般因缘。
姜世离所知的唐雨柔,只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团子,尚不足一臂长,哭闹时听了欧阳倩的笛声就睁着含水似的大眼睛乖下来。
雨柔。
雨柔。
雨色轻风意,柔情怜花殇。
谁将美玉刻成素笛,谁从诗海采撷佳句,又是谁细细雕琢予以花饰。
他从欧阳倩手中得到,精心雕饰之后,又将这笛子送还给欧阳倩,以为定情之物,后来唐海喜添千金,欧阳倩喜欢得不行,与他商议,两家本就亲密,要亲上加亲和唐家缔结婚约,若是将来生了儿子,就结为秦晋,这笛子就当做订亲之物,做婆婆的总要给儿媳妇件传家宝。
“若是生了女儿呢?”
“那就结为金兰也……”
看着夫人露出了真心遗憾的表情,姜世离伸手将她发簪扶正,不忍驳她兴致。
“那就下一个生儿子。”
夫妻间的小话还都宛在耳边,覆天顶就出了内乱,他亲自把唐海下狱,随后连其妻女也一并投入地牢——唐家一家都是人类,为防止枯木一派趁乱寻私仇,守卫森严的牢狱反而安全。
而后战事日益升级,他指派了人手专门负责唐家三口,二十年后才知道那人横死中途,就再失了唐海线索,生死不知了。
原来还活着。
总算还活着。
却是被蜀山救了。
二十年前丧妻,半年前丧女,都和他脱不开关系。
终究还是害了他。
只是,为何不只报在他姜世离一人身上。
“云凡,爹……”
“不是的爹你听我说,你别乱想,先好好养身子,雨柔的灵魂还在血玉里,最近都能跟我说好几句话了!”
姜云凡怕的就是这事说出来,乱了父亲的心,于他的身体再有什么滞碍,草谷可说得很清楚,现在他就当亲爹是细白瓷薄胎小茶碗还怕不够小心呢。
血手挡住了大半,他还是看见了一些,父亲的身体远没有记忆里的背影那般宽阔,血手揉着的腰,他可能单臂就能揽过来。
也许是血手揉得重了,姜世离眉间拧得紧了些,眼神里突然闪了坚硬的光。
“云凡,你说灵魂还在血玉里?”
姜云凡眨眨眼。
“嗯?在啊,雨柔还在呢,一直陪着我呢。”
“给我看看。”
“爹你看。”
姜世离接过来,翻来覆去看过,再递还给儿子,不再言语,闭目养神一样合上双眼,血手只顾着揉那块淤血,从始至终头都没抬一下。
没过一会儿,姜世离重新睁开眼睛。
“云凡,半魔之事现在怎样。”
“哦……刚才听玉书师叔说,上官家已经松动了,夏侯家还……啊,爹你别担心,皇甫大哥和小姨那么厉害,肯定不几天就能说服那两家的!”
“主上,而今的四大世家,上官家毕竟不在中原,夏侯家已经衰微,皇甫家和欧阳家出面,这两家抗不了。”
姜世离垂目沉思一阵,转头对血手道:“血手,今日起,助我休养。”
血手定定地看了姜世离片刻,才沉声应答。
“是,主上。”
姜云凡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父亲主动说出要休养,血手应该高兴才对,可血手看起来实在很心不甘情不愿,这样姜云凡自己高兴也不好表露出来,而且本来不就在休养吗?怎么叫从今天起?助他休养又是怎么做?想问的太多,爹和血手偏偏好像没心情理他,姜云凡只好挠挠头换了个话题。
“爹,晚饭……你能吃下粥的话咱们再吃粥吧?”
血手揉着腰的手一停,刚要说什么,姜世离按上他手,对儿子点头。
“好。”
姜云凡得了赦令一样跑出去,血手冷着脸,胸口起伏,一语不发,他想抽回手,目光所及,姜世离苍白的手指压住自己漆黑的指爪,只有魔纹是同样颜色,沿着手腕爬上手背,好像能连在一起,缠成一团,绞作一处。
他忽然消了气,咬了咬牙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他想做什么,会怎么做,所以他只能帮他。
他越是知道,越是阻拦不了。
“血手。”
姜世离叫他,他负气扭过头去。
“血手。”
“血手……”
事不过三,血手耐不住他一遍遍唤,还是转回来,面上一片平静,又是那个血手了。
“主上在此稍等,我去帮少主盛粥。”
晚饭总算吃得相安无事,血手知道姜世离还不能吃,给他盛的多是米汤。姜云凡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一碗肯定不够,趁他去添饭,看姜世离犹豫着,血手干脆抢过剩下的半碗来。
“主上,欲速则不达。”
姜云凡回来看见空碗十分开心,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急着想养好身体了,但这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姜云凡心中欢喜,又多吃了一碗。
一夜安生,姜云凡自去睡觉,转眼到了早上,刚看着父亲吃了早饭,就有小弟子跑来叫。
唐海帮蜀山置办的药材到了,正在玉衡宫与草谷叙话,想顺路看看姜云凡。

by沉浸于私欲的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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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Icon_minitime周三 七月 10, 2013 9:42 pm

“唐兄。”
姜世离叫他,深红的外裳在灰暗的地牢里醒目得有些扎眼,唐海跪在地上,抬头正对上腰间的带扣,骷髅似哭似笑。
那也许就是无数人命,姜世离把他们背在身上,半魔、人类,活着的、死了的,为人时曾杀的魔、为魔时必杀的人,被他所杀的,为他而被杀的,死在他前进路上的,即将死在魔君驾前的……
“唐兄。”
姜世离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意识到,他所用的称呼。
唐兄。
好久不曾听过了。
“主上。”
唐海重新低下头去。
姜世离皱了皱眉,拉开了一步。
“……唐兄。”
他似乎长出一口气,而后立刻硬起声音。
“我说过,你不再是净天教众。”
“未免节外生枝,仍不能放你下山。明日起,夫人与令嫒我也会命人接到此处,守卫与照看都有专人负责。”
他听着他说完,又听着他脚步移转,锁链碰撞门栅。
“世离兄!”
他觉得有些愤怒忍也忍不下地升上来,他几乎是吼叫着拖住姜世离的脚步。
后来他说了什么呢?
唐海站在御风台上,猎猎晚风迎面扑来。
血手的冷哼挟在风里,把他的回忆生生切断。
他俩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净天一役后在蜀山见过一次,又在欧阳倩墓前见过一次,还在唐家的商铺见过一次,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酒也喝过了,桌子也砸过了。
“血手,别来无恙。”
“你来干嘛。”
“我来送药材,蜀山最近要的药材量太大,平常的店家供不起了,才找到我,唐家各地商铺搜集了一些,才刚送到。”
血手盯了唐海半天,又猛地扭过头去。
“主上在蜀山,你知道吗?”
“……草谷道长说,我这次最好不要见他。”
“这次?哼!”
见血手十分不屑,唐海知他素来对蜀山看不过,但这语气似乎不是针对蜀山,只好反问他。
“怎么?”
血手瞥了他一眼,却又不开口。
天边隐有电光,随即滚过闷雷。
雷雨将近,空气闷闷的,血手的声音也闷闷的。
“我问你,要是你女儿成了魔,你会怎么样。”
“若还能有女儿,成魔成人,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你的半滴血,跟你再没半分相干,也没关系?”
“只要还是我的女儿。”
“怎么还是你女儿,都跟你没关系了!”
“不是我的女儿,那成了魔我也管不着啊。”
“……总之就是你的女儿,你能允许她成魔吗!”
唐海本以为又是什么人魔分别的问题,这问题他们从覆天顶争到现在,关系最好的时候也没少过这方面的争执,可听起来好像也不止这么单纯。
“若我允许如何,若我不许又如何?”
“你不用知道,只要答许不许!”
唐海是有女儿的,曾经有,唐雨柔。
温柔娴淑,端庄大方,不是他唐海自夸,夫人要是还在,一定还要她做儿媳。
也确实差点成了姜家的儿媳。
女大不中留,他纠结了二十年,女儿却干脆,心思一定,命都给了人,他哪还有女儿能成魔呢。
“我那女儿,早不是我能拿主意的年纪了。”
血手一掌握碎了栏杆,死盯着唐海,眼里情绪变换不定。
“好,好,那你做好准备,主上与蜀山在谋划人魔共存之事,才只有四大世家知道,你也跟着来吧,你女儿真要成魔了,也算是帮她。”
说完血手负气一般大步走开,唐海连忙跟上,血手又大怒。
“你跟着我作甚!还不去给蜀山的臭牛鼻子帮忙!”
唐海莫名被他凶了一道,摸不着头脑。
“血手,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血手脚下一顿,略回了回头,又给他一声冷哼。
“你想见主上?”
“是,你知他性格,待自己最苛责。”
“那你还见他干嘛。”
“再对他说一次,当年他没看见的话。”
血手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那女人说得没错,主上现在不适合见你。”
“为何?”
“你没问?”
“草谷道长说,他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哼,说得轻巧。”
听到这句唐海才着急起来,伸手拖住血手胳膊,又被血手一把甩开。
“难道十分不妙?”
“与你无关!”
无关?听口气就绝对是有关,不只有关,血手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肯定还是大大相关。
唐海还想问,血手竟然施展出魔影纵来,唐海就算是在覆天顶的时候也追不上这身法,遑论如今已过中年。
不过这毕竟是蜀山,不追血手随便问个人也能知道姜世离在何处。
问题是,草谷道长和血手都说不宜相见……
——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是否应该谨遵医嘱,不去见他呢?
问及雨柔的事情,又是因何而起?
饶是唐海足智多谋,此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想去问,又顾忌草谷的嘱咐。
他这犹豫的当口,雨点猛地砸下来,雷阵雨,说来就来。
唐海是个稳妥的人,这时也拿定主意,先向草谷和姜云凡打听一些再做决定。
他不想再错过一次了。
姜世离最苦难的时期,他都不在他身边。
他想起了,那时候他说了什么。
“世离兄!”
他觉得有些愤怒忍也忍不下地升上来,他几乎是吼叫着拖住姜世离的脚步。
他知道姜世离要做什么,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所以更万分不甘,聚集成不讲理的怒火,让一贯沉稳的他无法自持。
姜世离停在门前,背影一如既往坚定而挺拔。
他一个膝头一个膝头地拔起草屑里的双腿,向那背影走近一步。
“世离兄。”
他努力收起苦涩,希望自己的话能像惊雷般让他清醒。
“你太小看我唐海!”
姜世离如他所愿转过身来,正视了他。
“你忘了兽族是如何成为了魔族吗,雨柔才这么小,你要带她去魔界吗?”
魔界煞气,唐海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原来姜世离也想过。
难怪……
这些,早就替他想好了吗?
唐海觉得不甘,可妻子女儿就像两根柔软的小刺,梗住他的咽喉。
雨柔,小小软软的,唐海的掌上明珠,真的要带她去吗?她真的受得起魔界的煞气吗?
覆天顶正遭武林围剿,他们却在聊着去往魔界之事,真是奢侈的假设。
但反应骗不了人,见到唐海眼中的犹豫,姜世离的口气更冷硬了些。
现在不说,将来也要说的。与其真到了那时再说,不如趁现在,让唐海回到该回的地方。
这决断,既然唐海下不了,也只能他来下了。
“武林皆知,夏侯皇甫两家的少主也曾为我所惑,你也只是这样,净天教所为与你无关,有人问起只需如此相告。”
然后应当能够得到保护,作为从净天教救出的人类继续生活。
唐海想,是不是一生都是这样,他与姜世离的莫逆之交,中间总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上一次是家有老母,不能陪他远游。
这一次是有妻有女,不能与他同行。
下一次呢?
二十年后的唐海知道,下一次,为了保全女儿的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二十年光阴的沙漏。
二十年前的唐海还不知道他将面临这样恶意的玩笑,他只知道激烈的情绪淡去,被一声惊雷震醒的是他自己。
“……世离兄……”
姜世离挥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嘲笑自己一般冷哼一声。
“利用了你这么久,在牢中,你可打算打算日后。”
姜世离不容分说地拉开牢门,唐海没有再阻拦,直听到他的脚步出了地牢。唐海叫过看守,要了纸笔。
他一定要写给他。
枯木与不明人物相通的事,既然知道魔界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妙更不可急切冒进之事,他有许多要写给他的事情,写了一张又一张。
还有,就算分隔两界,天寿相远,他唐海也是姜世离一辈子的兄弟,这样的事。
他一直写到第二天妻女被人送来,才交代人去送信,终于觉得心里踏实了一半,却再没见到那人回来。
回忆落到这点,唐海恍然发觉骤雨浇透衣物,反正已经湿透了,反而不急着避雨。
若还能相见,还是想跟他说,不要小看唐海啊,难道这样就能误解吗?都是生死之交了,何苦用那般冷淡的口气。

血手已经回到了小院,进了大门就看见姜世离站在门口等着他。
屋里点了一盏灯,并不十分光亮,窗纸透出微黄的光,好像包着一个月亮。
“主上!”
下这么大雨,怎么在门口站着,吹了风淋湿了怎么办。
淋湿了的分明是血手,姜世离让他进屋,唤起周围火灵将他身上冷雨一口气蒸干。
“从唐海那里回来?”
血手走时给姜世离下了个眠蛊,就是不想他知道。
如果唐海能反对,坚决表示不要女儿成魔,那血手就还有几分希望,能让姜世离放弃。
要将唐雨柔从血玉里化形出来,为她塑成魔体,就算姜世离是蚩尤后裔,这个消耗也太大了,而且姜世离体内还残留着血玉的力量,到时两方共鸣起来,又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见血手闷声不语,姜世离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在床边坐了。
“你说了什么?”
“……主上,请听属下一言:无天和少主不一定希望她成魔,主上何不……”
“你以为我是为了别人?”
血手默然。
“那日触到血玉,便感到那孩子的意志,她以命换我得出血玉,父子团圆,难道不为了别人,我就不该报答?”
“可是主上……!”
“我心意已决,便是你三人一起来劝也是无用,不必多言。”
血手于是不再说,只看着那窗纸。
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愈显得雨声又快又急,不知在催促什么。
半晌姜世离叹了口气。
“无需担心,现在专心休养,到时便可保无事。”
血手心中一动。
“主上,若有心休养,不如下山,离蜀山远些,于主上魔体也有益。”
看到血玉碎片之前,姜世离是打算等到事情有点眉目再下山,也算是监督敦促蜀山。如今抱了休养的心思,也许能劝得动他。
“……再等几日。”
“主上!”
“如果几日内时机成熟,蜀山自会请我们下山,如果时机还不到,我也不再等,一定随你下山,但这几日,我想多陪云凡。”
时机……?
血手心思转了几转,也参透了姜世离所言。
蜀山七圣不能下山,弟子中手段高的又多死在净天教手中,真是山下妖魔的好日子到了,以往有仇有怨的,早晚要来报复,知道蜀山七圣齐聚,自然是要报复在周围村镇,届时蜀山想管管不了,不管在道义上又过不去,便是他们的时机。
——只是连这一茬都计算着,他现在有多少心力,能这样一日日耗下去。
“……主上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到时便可带领我教下山,卖蜀山一个人情,也算在人类中立个口碑,日后才好——”
姜世离忽而噤声,转头看向门口,不过片刻,脚步声溅起雨水,敲门声急急响起。
“何事。”
“姜教主,掌门与姜师叔请姜教主与血手护法至天枢宫一叙。”
两人对望一眼,姜世离站起身来。
血手还没开始祈求下山的日子快点来到,这一天竟然就这么突兀地降临了。

by其实本章最初的目标是要写血离共撑一把伞的LZ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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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Icon_minitime周五 七月 19, 2013 11:33 pm

蜀山素来清净修仙地,现在要办这么大场面,亏是七圣都沉得住气,事事都安排得周全,不曾乱了阵脚,先到的武林人士也有殷勤相助的,可忙还是要忙一忙,忙得十天如一瞬,眨眼就过去了,眼看算是准备好了,也已经到了九日后半。
这几日没少了要见姜世离的人,弄得姜云凡回家跟逃难一样,连从小蛮那要来的隐蛊都用上了。
蜀山方面也下了禁令,不许透露姜世离行踪,以免私自寻仇。姜云凡考虑得更多的是姜世离的身体,草谷说了好多禁忌,快让姜云凡觉得他爹什么都不能做了。
这日到家,姜世离刚好熏蒸完,一进屋就一股子药味。
姜世离身上的药香,下山后还余了七八日,刚断了两旬,回到蜀山,又立刻薰了一身,身子也是,好不容易补了点肉,回山才几天又硌上了。
血手眯起眼睛盯着手中的衣带,咬咬牙什么也没说。
吃过晚饭,趁着天长,一时黑不了,姜世离让姜云凡在院子里耍了几个套路,指点了指点,到天黑了,就催他去睡,养足精神,明天必定是一场苦战。
又熬了一两个时辰,这边姜世离刚躺下,姜云凡又来敲门,血手给姜世离披了件衣服,开门让少主进来。
“爹……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姜云凡自认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本来觉得自己觉悟也够了,可真的到了这会儿,不知为何又紧张起来。
明明很有信心的,师父他们也说应该没问题的,却总感觉有点不祥的预感盘旋在脑中。
姜世离和血手对望一眼,血手干脆提出跟姜云凡换床,让父子两人同榻而眠。
血手走后,姜世离挪到外侧,把儿子让到里面,姜云凡几次想自己在外面方便伺候父亲,结果拗不过姜世离,还是爬到里面去了。
姜世离单肘撑在枕上,另一手把自己的薄被扯过去一个角——姜云凡还年小,夏天时常就不盖了,在姜世离床上也直接把被子一团垫到墙边去——至少得盖住肚子,免得着凉。
说是要跟姜世离说话,姜云凡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在父亲面前说了要代表净天教的,现在说紧张,万一父亲要亲自出马他不就白做了。
仰面干躺了一阵,听着外面又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不轻不重地缠在人耳边,想是又下雨了。
“爹,你说明天会下雨吗?”
姜云凡翻了个身朝向姜世离,被子从腹上滑落,姜世离又抬手给他搭在腰上。
“想让它下吗?”
“我就算不想,它该下也会下啊。”
“你不想,它就不会下。”
姜云凡笑起来,这话从父亲口中说出,他竟忍不住当了真。
不过姜世离说的,看那在魔界曾将阴云烧出一片晴明的架势,也不一定真是逗他玩就是了。
“爹。”
姜云凡往父亲怀里凑了凑,父亲身上的药香可能有些安神的成分,让他镇定了不少。
“爹,明早我能吃你做的早饭吗?”
“好,想吃什么?”
“嗯……以前娘有时候贴饼子给我吃,爹你知道那个吗?就是咱们那种大锅,下面炖菜,上面贴上饼子,菜汤滚了沸起来就舔着饼子下面,能结一层噶扎,特别香!”
这种菜,欧阳家的二小姐必是不会的,这是上了覆天顶,魔君夫人从半魔们那里学的。
现在想来,她跟着他,也不曾享福。
姜世离藏住心事,给儿子一个怀念的笑容。
“知道,倩儿也曾做给我吃。”
“爹会做吗?”
“会,明早做给你。”
“那我可要尝尝看,爹和娘谁手艺更好了?”
“不如你娘。”
他揉了揉儿子的头发,顺着后脑轻轻按摩舒缓穴位,看能不能按出点睡意来,姜云凡抬起眼看了他半晌,突然爬起来摆了个端正的姿势。
“爹,那个……之前我说……你忘了娘为什么给我取名叫云凡……对不起……”
父子哪有隔夜仇,姜世离把儿子捞回来按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傻孩子。”
眼眶有些湿润,姜云凡趁乱蹭去,鼻音闷在父亲胸前,正好做个掩饰。幸好天黑,要不里衣沾湿了,其实也挺明显的。想到这里破涕为笑,姜云凡拿脚去够姜世离的脚。
“不傻了,师父都说我学得快!”
身高不够,够了个空。
“嗯,我儿天资聪颖,当然比别人快。”
就着这个姿势,姜世离一下一下轻拍着姜云凡的背,哄小孩睡觉一样。起初姜云凡也觉得这么大人了有点害羞,想了想反正是亲爹,小时候母亲也曾这样哄他睡觉,顿时觉得特别安心。
一旦心安,睡意就涌上来,一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父亲聊着天,后来渐渐没了反应,就这么睡着了。
梦里回到幼年,一块玩的有时小孩子心性,羡慕他有个那么好的娘,就闹别扭说他是没爹的野孩子,这时候爹就来了,拿着两块饼子,香得人口水都流下来,小伙伴们全都傻眼了,争着抢着要吃他爹做的饼子,可姜世离那么高,他们跳脚都够不着,只有他被爹抱在怀里,又示威一样骑上脖子,居高临下,一手一块饼子,吃得无比嚣张。
姜云凡是笑醒的,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姜世离不在床上。
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却正看到姜世离端着铁锅进来,不禁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还以为梦醒了就又没爹了……
小时候也做过类似的梦,那时候梦里爹的身形样貌都模模糊糊的,梦醒了当然是没有爹的,只有娘会抱着他,告诉他,爹一定会回来,再拿吃食逗他开心。
不过这个香味……也难怪会梦见吃饼子啊……
“好香!爹你真做啦?”
“快洗漱。”
问了问时辰,姜云凡风风火火冲出去洗脸。
血手摆好碗筷,三人一起吃了早饭,姜云凡急匆匆就着菜啃了两个饼子,觉得时辰不早了,又抓了一个在手里。
今天场合正式,他代表净天教,又是蜀山弟子,半魔们给他出主意,叫他在蜀山弟子服的蓝白衣裳外面罩个净天风格的外衫,许是看不习惯,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不对劲,姜世离便叫了他过来,又给他整了整。姜云凡问了两个长辈几遍确定没问题,这才叼着饼子跑了。
血手默默打扫完菜底,把器具收拾妥当,才回来坐在姜世离对面,见姜世离面带笑意,知他昨夜行事顺利。
“主上,拿到了?”
“嗯。”
姜世离从怀中掏出血玉碎片,本来打算趁姜云凡睡着时去他那里取的,结果姜云凡昨夜来了,省了他的事。
姜云凡那一身少了什么?就是少了这血玉碎片。
相传血玉就是女娲的血凝结而成,才是这种颜色样子,从门窗进来的光线映在上面,宛如内部的血液还未凝固一般流转着。
血手看着那一小块晶体,脸色更阴下去,心知他不会听,还是忍不住要说。
“主上,请三思。”
姜世离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血手也就跟着站起来,他的目光直看进血手心里去,他就这么看了一阵,最终还是开口。
“血手,为我护法。”
护法,他血手,净天教护法,能在八面围杀中护得他安然无恙,却护不得他自己捅自己一刀。
血手只能又一次低低跪下,像是要嚼碎舌头一样绞出声音。
“是,主上。”

by也想吃贴饼子的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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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Icon_minitime周一 七月 22, 2013 2:34 pm

唐雨柔很惊讶。
自从魂魄在血玉中苏醒,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鲜明生动地见到人,以往都好像隔着血膜,视野掺杂红光,看不真切。
可就算是做梦也不该梦到这人——为何会见到姜世离呢?而且前阵子她还曾听到过这位前辈的声音,问她如果成为魔她当如何,她答说人魔本无分别,自那之后,便是今日相见。
“姜……前辈?”
姜世离上下看她两圈,确认道。
“唐雨柔?”
“……是,晚辈正是。”
“你可想见父亲?”
“……前辈有所不知,晚辈虽想,恐怕……”
姜世离挥手打断她,说出让她安心的话。
“我带你出去。”
姜世离脚下踩着奇妙的步法,似乎是要走近她,距离却分毫未变——也许是什么阵法,她见过类似的。
她忽然听见潮涌的声音,从姜世离脚边涌上水来,红色的,是血,有意志一般汇聚到她脚下,漩涡骤生,倾刻漫到腰上,她觉得这些血水要吞没她,慌忙挣扎,耳中听到姜世离的声音,不知在忍耐什么。
“你……接受它!”
接受它?
“这是你的血肉!定下心神!”
唐雨柔何等冰雪聪明,立时明白过来,所谓带她出去,便是要为她重塑身躯,那么之前所问成魔之事,大约也将成事实了,她于人魔之别上并无太多感想,只感慨了刹那,即刻按照姜世离所说试着接受,刚要定心凝神,忽觉姜世离气息不对,关心之下不禁出声询问。
“前辈可有……”
“专心!”
这两字听似勉力挤出,唐雨柔情知不妙,只得如他所言集中精神,只是突然疼痛也袭入体内——奇怪,她应是还没有身体的。
这点奇妙的疑惑被剧痛堵在喉间,唐雨柔想问却发不出声,而姜世离的命令又适时来到。
“切断……这并非你的感觉、专心!”
纵然想专心,疼痛太过剧烈,她努力把心神集中到自己身上。
这不是她的感觉,不是她的疼痛,那么是谁的呢?又为何能够查知?
最后一点疑问也被迅速抛至脑后,唐雨柔不是白随蜀山修行过,倒是知道怎样做,当下急忙认真起来,不多时疼痛淡去,她不再分神。
她久违地有了真正自己的感觉,好像沉在温柔寂静的潭水中,鱼群从身边擦过,微微的刺痒跳动不休,她慢慢察觉到肢体,与以往大不相同的轻快感,血脉里却膨胀着沉重的力量。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紧随着另一个心跳,它跳一下,她的就跟着跳一下。
她渐渐吃力,这潭水仍然温柔,却不似方才舒适,她觉得快要窒息。
姜世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呼吸!”
奋力鼓动胸腔,灼热的火便从口鼻涌入,但她总算得到空气,忍着酷热努力呼吸,顿觉全身奔流的都是火焰,几乎要融化。
“还不醒来!”
眼皮异常沉重——她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的?——拼尽全力,视野猛地一亮。
清凉的空气流入喉管,身体被熟悉的剧痛捕获,眼前一阵一阵发昏,耳中嗡嗡作响,只有姜世离的声音无比清晰。
“切断!”
难道这又是别人的感觉?
唐雨柔依言照做,果然安适不少,除了全身无力外,并无哪里不好,骤然清晰的视界捕捉到姜世离严肃的面容。
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眼前,手掌按上她的前额,无法抵抗的睡意立刻占据她的思考,恍惚间看到姜世离举步离去,最后听见一声惊叫,随即陷入沉眠。
姜世离所行之术是由他和血手共同撑起障壁,减弱血玉碎片对血玉的呼应,同时以他体内残存的血玉之力接通血玉碎片,将唐雨柔的灵魂取出,而后采血为引,辅以己身魔气,塑造魔体,亏是未雨绸缪,认真将养了一月,这样进行下来,一时消耗过大,却还不至掏空。
血手见大功告成,按部就班收了护法的法阵,回头看到姜世离还有余力给唐雨柔施个无梦眠,刚要放心,姜世离走开没有三步,突然身形一晃,弯下身去。
“主上!”
他急忙冲过去把人架住,小心地送过魔气——又如臂甲初成那日一般,他就不敢再送。
姜世离似乎尚未察觉他在身后,也未听见他的叫声,还一手向桌子方向寻摸,一手不禁难耐地按住胸口。
血手知道他一向自律甚严,若非痛极,定不允许自己露出弱态,此刻软在血手怀里,喘息无方,无力站稳,压着胸口的手却不知使了多大力气, 几乎要扣进肉里, 血手竟然拉不开他,为免他无意中弄伤自己,只好把手插进他手下,便觉他心跳如擂鼓,又毫无章法,不多时就像水里捞出来的,血手前襟也被他浸湿。
如此僵了有一盏茶时间,姜世离呼吸始定,意识清明回来,手上才松了力道。
“血手……”
“属下在,主上感觉如何?”
姜世离缓缓摇了摇头,微微咳嗽了一阵,血手见他不拂开自己,知他还是非常不适,心里焦急,又怕随便送入魔气引发神力反扑,只能默默在背后扶持,静待他体内神力镇静到正常水准。
又这么歇了一阵,姜世离靠自力站稳,平复了气息,抬手示意血手不用担忧,可手腕上切开的伤口还微微渗出鲜血。
以魔族的自愈能力,这伤口早该消失了。
姜世离方才行事,确实引发神力反噬,但唐雨柔心念之强,也出乎他的意料——和所见的印象不同,是个像欧阳倩一样,看似温柔娇弱,实则非常坚强执着的女性——这点心念,会影响成魔之后的强弱,当然也就左右了成魔的所需。
如今的唐雨柔,全由蚩尤血脉塑造,习惯了新生魔体,经过正常成长之后,在魔族中也当为翘楚,比起臂甲做成时,这次未直接震动三神器,便是姜世离与血手所设障壁的作用。
但这些层层叠加,终将姜世离削弱到这般境地。
血手不想见他勉强,扯了绷带为他止血,姜世离已是失血过多,血流并不急涌,在上方稍稍扎起,血立刻止住。血手扎得既轻且快,姜世离看了看他手指动作,晕眩得厉害,不得不移开视线,又略略调息片刻。
“主上,不如暂且卧床休息。”
姜世离自觉逞强不得,便听了血手建议。
“血手,你……唔……!”
突然震动传来,姜世离本就晕得厉害,脚下一晃,更是天旋地转气血翻涌,喉头腥甜险些就要压不住,不由闷哼一声。
晕归晕,思绪却清晰,恐怕是他手中血玉碎片失了其中唐雨柔的灵魂,与血玉本体之间的吸引增强,使神器之力偏移,造成封印震动。
这震动不只他两人感知,蜀山之上,于正厅中议事的武林人士也大惊失色,上次夜叉入侵才过了半年多,大家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为了这场大会,蜀山一早合八人之力加强了封印,可保一日间不需专人镇守,当下只以为是封印不够强,安抚了众人,正欲前往,却有弟子来报姜世离上了三皇台。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惊叫姜世离是要趁机打破封印,霎时人心惶惶,有说要赶快去阻止,有说要趁今日武林正道齐聚一举击杀魔君,有说蜀山最先提出与魔教合作由他们去看肯定包庇妖魔,吵吵嚷嚷争执不休。
姜云凡与欧阳家席位坐得近,几次想说话,都被小姨按住,听到这里,倒是欧阳慧开口了。
欧阳慧不算高大,在女子中也是容貌相当清丽的,只是气质就像折剑山庄永不消融的冰雪,欧阳英病体沉重,近年来由她全权代理的情况也不少见,此时眼风扫过,不怒自威。
“各位这是何意?难道今日一聚,不是为了人间安乐,而是来做市井之争讨价还价的不成?”
硬质凛然的女子声音,使现场静了一瞬,皇甫卓毕竟稳妥,怕这样许多人要挂不住脸面,又追了一句。
“蜀山乃第一修仙门派,必有应对之法,各位稍安勿躁,就请几位道长先去查探情况,如何?”
可惜立刻有人跳出来猜忌。
“魔君出身不就是就是欧阳家!”
“之前那次皇甫家也站在小魔头那边!”
欧阳慧刚要再说什么,又有小弟子来通报,姜世离安定了封印,目前已经没有问题了。
这消息扇了许多人一巴掌,虽是在恐慌之下说出的昏话,可面子一样疼得很。
封印无事,恐慌消散,总有些人安心之下恼羞成怒,要转移话题。
“姜世离本人呢?只派儿子出来顶替,也算是净天教的诚意吗?!”
“现在净天教的教主是我,爹已经……”
“姜世离出来!”
“姜世离出来!”
“姜世离出来!”
姜云凡的话几乎没人听,下面反而齐声叫起了姜世离,刚才的羞愧现在全转化成这叫声,自然无比卖力。
有的人高声起哄,有的人乐得看戏不想出声,有的人知道出声也盖不过去,有的人在等待能说话的时机。
可这又能怪责谁呢?
如果是净天教的归属话题,已经和四大世家有约的许多人都会站好立场,然而姜世离的话题则不同。
人魔之战也不过半年前才刚止息,二十年前一战死伤无数,几乎陷了整整一代英豪,二十年后又一战,旧恨犹在,又添新仇,虽说理智上知道了现在的净天教与他们所想所知相差甚远,但仇恨仍然无法迅速消解,他们不能恨净天教,却可以恨姜世离。
净天教所杀的人,全都有他姜世离的份。
人类的死伤是净天教数倍,有的人失去了家人,有的人失去了朋友,有的人失去得更多,失去了的,总要被什么填满,最容易用就是仇恨,能像疯长的草一样,很快就充塞心灵。
这也是姜世离不得不脱离净天教的原因——魔君之所以高高在上,不是为了让万民瞻仰,而是为了成为最醒目的标的,承受那些憎恨与攻击。
蜀山也好,四大世家也好,在座的人类都经历过这两次大战。
二十年前一战之后,中原武林全体低落下去,也失却真正的魁首,四大世家都大伤元气,欧阳皇甫两家后来再兴,但欧阳英心灰意冷,欧阳慧资历尚浅,皇甫卓又是正直君子,没有野心,总回不到当年极盛;夏侯家一蹶不振,勉强维持着世家风范,上官家又远在西域,他们此次本来反对,后来只因另外两家许以实际利益,才参与进来;至于蜀山,原本就是方外之人,虽受尊崇,毕竟不是那种立场,尽管武林大会在蜀山办了,也不能当自己是武林盟主。
结果一时之间,呼声震天,竟然没有谁能镇得住。
好在这群情激奋的场面没能持续很久,从靠近门口的地方开始,声浪渐渐低了下去,到最后一个人喊了一半,就傻了眼盯着门口。
姜世离,以及血手。
姜世离隔着许多人头,看向姜云凡的方向,又扫视一周,冷冷一笑。
“姜世离在此,不知有何贵干。”
能有什么贵干,是见姜云凡代为出面,以为姜世离定有什么隐情不会露面,结果姜世离真的来了。
他是姜世离,凡是真正认识他的人,不论敌友都该知道,到了这种情况,他一定会来的。
姜世离前进一步,血手跟进一步,眼前的人群便分开一步,直让出一条不窄的道来,让他走到姜云凡面前。
“爹!你的身体……你来干什么!”
姜云凡心急如焚,又想问父亲怎么不顾身体跑来这里,又怕别人知道了对姜世离不利——可还是说漏了一点,被有心人听出。
“这魔头定是受了伤!大家上!对付这种妖魔还讲什么道义!”
话音未落,已经有四五个人朝姜世离打了过来,姜世离按住血手与姜云凡,随手开一道火屏,几件兵器击在上面,就如击中厚盾,几人皆虎口发麻,有的兵器甚至脱手。
一击不成,又有几个被仇恨蒙了眼的站出人群,各出绝技齐齐攻来,姜世离挥手一道魔火,长了眼睛似的专熔其兵器,顷刻铁水滴答,将地面也烧出几个洞来。
“若还有要讨命债的,我姜世离今日便在此奉陪到底!”
他今日衣装平常,到底掩不住霸气,一甩袖背手而立,看在众人眼中,还是那个一身火云,出手成龙的魔君。
无人再敢轻动,这魔君明显是卖了蜀山和儿子的人情才只伤兵器,若有意伤人,他们有谁此刻还能站着?天壤之别的力量差如当头一瓢冷水浇醒众人,终于记起这姜世离是集蜀山七圣与三神器之力方封印成功,活生生的魔族霸者后裔——就算负伤,也还轮不到他们来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众人脸色各异,煞是好看。
姜世离冷笑一声,收敛魔气,回身转向姜云凡。
“姜教主,血手尊者现归还贵教。”
姜云凡疑惑地看了看父亲,姜世离神色平常,血手眉毛一跳,也只是沉下脸来,不作言语。
这是叫血手给他撑场面啊,净天教留下的半魔中推举出四位长老,都是沉稳周全之人,论武力并不怎么排得上,他们选择的不是魔界,也就不按照魔界强者为尊的理念来,反而是推崇了人界德高望重的选择标准,在净天教内是德高望重了,在武林正道这里却不见得能吃得开,血手则不同,又听说智勇双全,又跟随父亲多年,肯定比他更懂得此中关窍。
放姜世离一个人,姜云凡总有些不安,可他既然做了这个教主,自然要对半魔们负责,也就只得应了。
血手也确实放不下净天教的半魔,姜世离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血手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能叫人类看了净天教的笑话——转念一想,这人知道回去休息了,也不算是件坏事。
反正他这位主上,就是看穿他不能拒绝,他还能说什么呢?
血手虽知姜世离现在情形非常不妙,却深信他能自己回去,便是走不回去,也一定能撑回去,等这边结束,反噬渐趋平缓,才好为他输送魔气,助他恢复,而且今早也让戾枭和烈焰翔鹏在院子里待命了——至少比姜世离亲自留下好。
想到这里心下稍安,抬眼见姜世离还看着他,也就微微点头,权作回应。
姜世离又少待了片刻,语锋来往一句不落,来时轩然大波,回去时倒是没人阻拦,有人咬牙有人扼腕,却都拿他没辙。
连日阴雨,连前夜都淅淅沥沥下了半夜,偏偏今日放了晴,骄阳似火,水汽蒸起,正是闷热不爽。
姜世离在树荫里停下脚步。
刚在人前威风了一把,其实全是做戏,实际他脚下不知深浅,眼前黑雾弥漫,胸口滞闷不畅,试着深深呼吸,却好像吸入了利刃,从喉咙直劈下腹底去,疼痛固然疼痛,又似乎与己无关,只是倦怠非常。
他还不能倒,就着呼吸的辣痛找回几分清醒,大致辨过方向。
与会众人对此全然不知,姜世离走后,蜀山与四大世家又安抚过人心,大家重新坐定,认真商议,此时夏侯茗突然发现,她带来的几人里,有一个从夏侯彰那会儿就对夏侯家忠心耿耿的老家仆,突然不知所踪了。
她大约想到了什么,略略勾起嘴角,又什么都没说。

by把“一切不以治愈为目标的虐都是耍流氓”作为座右铭的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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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授权转载][五+五前][多人主血离] 身后事 BY 闲文懒梦 END Icon_minitime周三 七月 31, 2013 8:48 am

虽然中间有些坎坷,最终盟约还是顺利缔结,血手心急如焚,最后书写记录聊天说话的部分他干脆向姜云凡告假先走,见他走得急,净天教新任教主知他担心,也就托他照料父亲不提。
走到门口,又被唐海扯住,唐海毕竟曾是姜世离身边的人,多少看出异状,血手正暴躁,说话也没好气,总算耐着性子告诉他事毕随少主至小院一见。
饶是这样急切,血手还觉得太慢,风风火火扯开院门,眼前景象叫他一惊。
原本和美的小院一片狼藉,戾枭与烈焰翔鹏不知何往,姜世离所居的房间门墙倒塌,血手急跳进去,也不见姜世离。
头顶烈阳,闷热暑气扑面而来,血手却觉得仿佛置身冰中。
指爪刺入肌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了。
二十年前眼睁睁看着魔君被封入血玉,他最后不也镇定下来了吗。
用双眼搜寻踪迹,用双耳企盼呼唤,在粘腻的暑气中分辨气息,从灵魂里抽出锁链一样,他总能知道他在哪里。
最终在流光洞找到的时候,姜世离已经陷入昏迷。
戾枭蜷着身子,保护幼兽一样圈住姜世离,甚至对血手发出威胁的低吼,烈焰翔鹏左右盘旋,这冰雪晶莹的洞中,热度陡升,不少冰晶融化成水,冰水又蒸发无踪。
血手知道戾枭大约是怪他没保护好姜世离,可他们语言不通——即便语言相通,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顾不上戾枭的姿态,血手急急跪在他身前检视。
胸腹之间一处深深箭伤,脚边有半支沾血的箭杆,本就失血过多的身体并没有从这里流出多少血液,倒是魔气丝丝缕缕逸出,紫黑色凝重得仿佛具有实体,烟雾一般缭绕着散去。
血手的指节咯咯作响,比起愤怒,恐惧来得更快。
箭上涂有祛除魔气的药物,姜世离如今的身体哪里还能承受得起这个?就算不用这样恶毒的东西,他都觉得这人快要被掏空了,再中了这么一箭……
戾枭和烈焰翔鹏都在向姜世离送去魔气,无论送入多少,都要从这个伤口漏出。血手捡起箭杆嗅了嗅,并无异味,毒物并不是涂在这里的——他忽然想到,这箭头去了哪里呢?
箭头还在姜世离身体里,带着那要命的毒药。
血手眼眶红了一红,却毫不迟疑,他没有什么随身的兵刃,最锋利的就是他的指爪。
异形的,漆黑的,巨大的,昭示着他是个半魔的右手。
这些日子他常用这只手握住姜世离,默默将纠集在魔印附近的魔气输送过去,他也曾用这只手,击穿大地,撕裂无数姜世离的敌人——这次他却要切开姜世离的身体了。
他要切开他的身体了。

姜世离走得很慢,他知道该往哪边走,又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似的虚乏感困住,茫茫然如行云端。
路人在他眼里都看不真切,穿着蓝白衫子的小道士从他身边走过,看惯了也都不好奇,然后他突然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
姜世离站住脚。
夏侯家的人,这身衣服他不会更熟悉了,明州夏侯家的服饰。
“老爷、二老爷、少爷——你还我们夏侯家的!!!!”
那人吐血一般喊着他的名字,渐渐变化出故友的脸。
夏侯家擅骑射,曾经与他交好的那位小少爷却只擅长舞文弄墨,他见过几次夏侯家的绝技,也都是夏侯彰的手笔。
杀害故人的罪,人家来讨了,他却还不了。
他还不能死。
他答应了的。
胸腹间骤感一阵凉意,随即灼烧一样煮沸了血脉。
也许是失血的影响,他漠然抬手,几次没拔出来,不慎折断了箭杆,这灼热似乎激发了他的火性,断箭未及落地便燃成灰烬。
他看不清来人,却看清了那人的神色。
仇恨。

穿刺般的剧痛在胸腹间炸开,姜世离猛地吐出一口气,醒了过来,不知是梦魇还是疼痛,让他额上布满汗珠。
血手本想趁他昏迷中无知无觉取出箭头,见他张开眼睛,不禁皱了皱眉。
“……主上,且忍耐一下。”
姜世离点点头,低头看着血手异化的手指抠进自己体内,才想起自己拔出余在伤口里的箭时,箭头没能带出,现在伤口深处已经逐渐失去知觉,并不觉得疼痛,反是表面被粗壮的指爪撑开,一时间疼得厉害,血手的指爪在里面一拨,碰到了箭头,他觉得血手有点发抖,几次都没勾住那个细小的金属,一来二去,姜世离喉间已泛上锈气。
“血手。”
他叫他,声音虽低,还算平稳。
“我知道。”
血手答。
然后血手的手就不抖了,一举勾上箭头,又快又稳地扯了出来。
带着倒钩的箭头上粘着血肉,戾枭哀哀叫了一声,烈焰翔鹏也不安地扑腾起来,姜世离死死捂住嘴角,半晌才松开手。
接着他就抓住了血手的胳膊。
“结果……如何?”
“尚未结束。”
血手知他问的是正厅那边,眨也不眨地说了句谎,看着他眼里闪出神采,听到回答又暗下去,血手又补了一句。
“人类争执不休,又有许多细节来回反复,属下只是来看一看,这就回去陪伴少主。”
姜世离挪了挪身子,勉力坐正,此时精神不济,又是血手所言,他也没多疑心。
他记得自己浑浑噩噩走回小院,想在椅子上坐着歇息片刻,结果逐渐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戾枭和烈焰翔鹏感知到他的危机,撞坏墙壁将他弄到外面,阴错阳差跑到这里。
想到小院,他又想起那个夏侯家的人,被他震倒昏厥,只是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了。
“家门附近,我击倒了一个人……找到他,放了他。”
血手沉吟片刻,顺服地低头。
“是。”
“还有……云凡回来时,带他来见我。”
“是。”
“去吧。”
姜世离疲惫地闭上眼睛,血手于是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他不能犹豫,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取到了伤药和衣物,血手迎上姜云凡和唐海,三人一起走进小院,血手对看着残垣断壁吃惊的两人开门见山地说了。
“主上不在这。”
姜云凡几乎是跳到血手这边的,血手没让他说话,指了指院子角落一间偏房。
“唐雨柔在那里。”
两个消息都太难消化,唐海和姜云凡望着血手,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个开始问起,血手似乎很镇定,他用发号施令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唐雨柔魔体初成,可能还与主上有些联系,未免去意外,主上稳定之前不要让她醒来。主上现在人在蜀山禁洞,你们不可过去,假装议事还没完,主上或可为了挂心少主和结果支撑下去……”
“爹他……到底怎么了?”
姜云凡听出血手话中不祥味道,哑着声追问,血手只冷冷看他一眼。
“主上不好了。”
“如何便不好了?!”
唐海也跟着发问,血手神色不变,语气几无波折,直言不讳。
“主上魔元重创未愈,体内神力至今未清,又为唐雨柔险些费尽魔息,方才被人以毒箭暗算魔气消散,现在由上古魔兽照看,强行送入魔气清洗余毒,主上只有撑到毒清,才能度过危险。”
血手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只再三再四叮嘱两人不得近前。
他要赌的是姜世离的执念,对净天半魔的,对儿子的。
回到洞内,姜世离这次没有醒,血手给他冲洗伤口上药包扎更换衣物,他都毫无知觉。
雪白绷带缠绕的伤口,犹自散出魔气,缠了一层又一层,也阻不住那些霸道辉煌的生机一点一滴从他体内流失。
血手猛然回神,意识到手中绷带已经到头,又退回几圈,缠得太厚于伤势也不利。
戾枭和烈焰翔鹏都安静下来,专注于轮流给姜世离补送魔气,血手看着它们浓厚的魔气扑入姜世离单薄的身体,又像轻烟一样逸散出来,它们的魔气都不管用的话,血手区区半魔,便更加派不上用场了。
他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
熬了几个时辰,姜世离又醒了一次,见到血手,也没有问他为何在此。
“结果、怎样……”
血手默默低头。
“还未结束。”
姜世离听到回答,眉间蹙得紧了些,过了片刻又问。
“血手……现在,什么时辰了?”
“将近午时。”
姜世离似乎信以为真,苦笑着摇了摇头头,地面坚硬冰冷,他许是硌得难受,半无意识地挣了两下,血手立刻扶着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掖到他身下,他俯着身,听到姜世离的声音像失了轴线的织物,虚散进他耳中。
“才不到……半个时辰吗……”
“……快了。”
午时?子时还差不多,沾了洞内不知昼夜的光,血手随口胡诌了一句,实际外面已是深夜, 白昼的艳艳晴光敛去,阴云密布,将有一场壮雨,所幸现在还未发动,否则雷声雨声一大,万一被姜世离识破,怕是就无力回天了。
听话中味道,已经有些难耐的意思,血手回头看到戾枭目中含水,心里一紧,握住姜世离一手将自己魔气探入。
他的魔气周游一圈,中途屡遭神力拆吃,最后毫无阻滞地发散出来。
戾枭一直在输送魔气,比他更深有体会,心里哀凄,无声下泪。
烈焰翔鹏休息一阵过来接替戾枭,它魔性属火,与姜世离相合。
“血手……”
姜世离又叫他,他少不得收起了思绪。
“属下在。”
“云凡……还未回来?”
“……主上,议事尚未结束。”
姜世离撑着身子喘了几次,不知激着哪里,咳嗽起来,血手给他顺着背,听见他断断续续的笑,自嘲一样。
“是了……刚问过……”
“……是属下所言不清。”
他站起时姜世离动了动手,血手觉得他应该是想拽住他,于是血手又俯下身去,将视线与他齐平。
“主上?”
姜世离视线摇曳,终于对上焦,语气却十分笃定。
“你生气了。”
“属下……”
血手想否认,姜世离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他就说不出。
“……是,属下僭越。”
“无关那些……血手……罢了……我知你不会说……”
言罢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血手垫起石床,把姜世离抱上去,姜世离却不愿躺下,戾枭又自觉做了靠垫。
姜世离不多时又失了意识,倚着戾枭复又昏沉过去。
血手凝视片刻,唤他几声,确定他听不到,才走出洞外。
姜云凡贴在岩壁上,看见血手出来吓了一跳,缩了缩手脚,急忙辩解。
“不是、我不进去,就……就听一听,爹、爹他……”
说着眼圈一红,几欲下泪,他听了好一阵,只听见血手答话,根本没听见父亲的声音,只有一段咳声,夹着断续低笑,听得他心都揪起来。
血手面色如霜,似乎失了掩饰的心力,出语直接。
“少主请回,主上并不好。”
“不好……不好到什么地步?”
“非常不好。”
他能怎么说?
主上快不行了?
血手就是咬断舌头,也不愿说出这句。
姜云凡从这两字里猜不出更多,又不肯相信,犹不知向谁分辨。
“可是、可是那时候爹还……”
话说到一半,姜云凡自己也想到了。
那时候还一派威风凛凛,肯定是忍下去装出来的,这也不是没有前科,半年前在三皇台上对战的那次,不是魔翳说出来,谁又知道他身受神器反噬呢。
想到这里,少年抹了把脸,反露出坚毅表情。
“等我回来。”
血手也不问,此刻别人做什么,他都分不出心在意了。他回洞又看了一次昏迷的姜世离,复转回小院去取了几床垫子被子——唐海居然没在,他本以为这时候唐海肯定要陪着失而复得的女儿。
如今的唐雨柔可以算姜世离半个女儿了,血手脚下犹豫了一步,还是探了一眼唐雨柔,又补了个无梦眠。她全身都从姜世离血脉中来,短时间内可能还斩不断联系,也许会被迫体验到姜世离的感受,虽不至于同生共死,那种活罪,姜世离耐得住,唐雨柔可不见得。
血手定了定心神,赶回流光洞,他那么着急往回赶,走到洞口,又突然停住。
毒影也死在这里。
先前还来看过,阿萝走得那么干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有些迈不动步,天上云层阴得越发厚了,是雷雨之相,不知第一个亮闪何时会出现,第一声怒雷又何时会震响。
他能骗他到何时?
他能骗他几次?
一个血手说怎可欺瞒主上,又怎能忍心看着他无谓强撑,当将实情告知,让他安心离去;另一个血手却抵死不愿,咬牙出血也要把谎话说圆,只要再等片刻,再片刻,一个片刻一个片刻地骗,总能让他撑过去。
于是血手咬了咬牙,迈步进去,眼前猛地一亮。
洞内点起了火,无根之火,亦无燃料,是这洞内充满了姜世离散出的魔气,姜世离见血手进来,轻轻一挥手,这魔气便纷纷燃成细小的光点,金色的萤火一般光辉浮动,也堪堪照亮了山洞,倒是应了这里的原名。
流光,流动之光,形无常形,亦不久长。
血手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姜世离坐在石床上,一如覆天顶上魔君驾临,倚着戾枭的姿态,因他眸中闪着厉光,显得雍容傲物,无端多了些霸道。
魔君凝视着血手走近的身影,声音冰冷。
“血手,跪下。”
血手立刻扔开被子,跪下。
姜世离待下属从来亲厚,不如说他从来没把下属当做下属,跪下这种话,血手是第一次听到。
怕也是最后一次。
“现在是何时辰?”
“……未时一刻。”
“现在是何时辰!”
魔君的怒气感染了浮火,一时间光芒大盛,血手隔着几朵火焰看着姜世离。
“未时一刻。”
“我问你,现在是何时辰!”
“未时一刻。”
血手咬死了这个答案,姜世离也拿他没辙,要比固执,他还真比不过血手。
姜世离沉沉叹息,收起了怒气。
然而
这怒气仿佛是他半数的生气,姜世离身体晃了晃,戾枭用尾巴稳住他。
“血手,你先起来。”
血手不起来。
“血手……”
姜世离摸了摸戾枭的背,戾枭站起身来,姜世离便扶着它站直了身体。见姜世离甚至有意要走过来,血手才慌忙站起,架住了他,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血手。
“现在是丑时左右,议事早就结束了。”
姜世离盯着血手,一字一顿。
“我所言不差吧,血手。”
“现在是未时一刻,议事尚未结束。”
血手也直直盯着他,一瞬不松。
真相如何,只要走到外面看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可是血手知道,姜世离做不到——他曾经是无所不能的魔君,如今却走不出这个洞穴——血手知道,这一时的强势只是回光返照罢了,不会撑得很久。
姜世离铁了心要血手说,血手铁了心不说,两人较上了劲。
第一次他们见面,就为了各自身后的人杠上了,如今看来,倒是始终如一。
和那次一样,这次也是血手先让步,他苦涩地深深跪低——姜世离的呼吸比先前艰难了少许,也许就快结束了。
“……属下知罪。”
也许,不用太久了。
“现在是丑时正,主上想听,就先坐下,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姜世离没有反对,血手迅速铺好垫子,示意戾枭趴下,扶姜世离坐下。
果然是回光返照。
乍一看好像精神奕奕,背后却一片透湿,绝汗如油——六阳气绝,阴阳分离,发于腠理,绝汗乃出。
血手悄悄握紧拳,面上神色不变,声调平稳地讲述起来。
雨渐渐又下起来,开始只是小雨,雷电落在后面,只来得及领上暴雨,筛豆子似的下得那么嘈杂。
血手讲得很慢,他从姜世离走了开始讲起,故意绕远一样,巨细无遗地讲给他听。
姜世离默默听着,血手从来没有如此多话,他与血手相处多年,这位并不多话的护法,这会儿就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似的。
原来血手也能讲得这般生动有趣。
他想笑一下,想应血手两句,可胸口堵着东西,一张口就像要破开身体涌出来,而且越来越压不住了。
血手讲了快两个个时辰,口干舌燥,声音都哑了起来,到了少主力辩群雄,正是精彩处,姜世离突然按住他手。
“血手……是我……”
姜世离没能说完,一口血再也忍不住,直接吐在血手身上,他揪紧血手的衣服,眼睛还一直盯着血手,好像还有许多未竟的话,可他说不出来,喉管里全是鲜血,并紧双唇也要从嘴角溢出。
他还不能死,他还有未做完的事,还有未实现的承诺,还有……未能割舍的人。
他把不甘硬吞下去,意识迅速坠入黑暗,身体顿时失去支撑,血手抱住他,扶他躺下。
他只有这时才肯躺下。
血手守着他,洞里的寒冰已经了无踪迹,烈焰翔鹏扇动巨翼,浮火摇曳,光辉闪烁,姜世离本性属火,魔气散尽,便失了热度,遍体生寒,全靠戾枭与烈焰翔鹏维持。上古魔兽魔气虽壮,也不是用之不竭,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到底是姜世离魔元深毁,又中了这箭,魔气再聚不起来。
血手心里空落落的,反而极为冷静。
姜世离虚躺了一阵,血手看他短时间内醒不了,又回去取了一次衣服,替他擦干身体,换上干爽衣裳。
少时姜世离醒转过来,血手凑上前,见他目光涣散,知是真不成了,却听他叫了一声。
“血手……”
“属下在,主上……感觉如何?”
不可能好,意识清明了些,先前淡了一阵的痛苦就像攒到现在一口气爆发了一样,好在这疼痛总算唤回了神智。
见姜世离不回话,血手就知道了,待他喘匀了气,另起了个话头,慢慢向他说起。
“主上,上次下山,属下见主上尤为关注双剑,可是想为少主寻一对更好的?”
姜世离自以为没有太在意,不想血手看进了心里。
“主上为属下打了副臂甲,当时说忘了人间兵器是如何打造,可属下还是觉得,主上最好为少主亲手打一副,才不致厚此薄彼。”
哪里是真忘了,折剑山庄是他前半生,擦剑的活计都做了数年,打造兵器他原比别人有些天份,这些早都刻在骨子里了。
“主上,我们日后下山,主上可买几本冶制兵器的书,属下也帮忙,花些年月也无妨,为少主打造一对上好的双剑,岂不甚好?”
“……甚好,若寻到风属的灵石……”
“主上若不嫌,属下愿与主上一起寻找,走遍天下。”
姜世离现在是什么状况,两人相互心知肚明,偏偏说着些无关的话,真像还有以后似的,姜世离闭上眼不再看血手。
“好……血手,你想去哪里?”
“主上想去哪里?”
血手看着姜世离又睁开眼,遥远的目光有些肃穆,他猜测着那些荒凉的神色。
“主上可是挂念覆天顶?”
姜世离摇摇头,皱着眉低低咳嗽。
血手大着胆子放远了猜,想到折剑山庄,又有些避讳。
“主上……想看雪吗?”
姜世离仍然摇头,用力抓住血手。
“千……峰岭……”
血手心中剧震,强自忍住眼中湿意。
“好,属下备好香烛黄纸酒水果物,与主上同去。”
姜世离终于满意,倾刻喉中作响,胸口剧烈起伏,血手忙扶他起来,他才就着床边吐出一大口血来。
血手以为他该是没血可吐了,帮他顺了顺胸口,他喘了两口气,挣扎着歪了歪身子,偏头又吐出一口,这才顺了气,眼中复聚起神来,不愿再躺回去。
“血手,我下面说的话,你需谨记。”
姜世离借着血手的臂膀坐正,稳了稳气息。
“净天教初与人类合作,不可激进,但也……不可一味顺服,应得之事,必得争取……必要之时,可适当强硬。”
“属下知道。”
“云凡为人类养大,思虑偏向人类……年纪又小,于半魔之事毕竟有些天真……你须帮他把持,不要让他遭人算计……把教众都陷进去……”
“属下明白。”
姜世离自觉余力无多,言语间愈加吃力,终是摇了摇头。
“其余诸事……我所思所想,也只有你知晓……”
此话一出,血手心道不妙,这竟是托孤的意思了。
“主上,教中事物还当与少主细讲,属下这就去寻少主……!”
“血手……”
来不及了。
他叫他,又叫一遍,双目摇曳着火光,气息已促,想说的话卡在胸中,只能紧紧揪着他的袖子,突然戾枭不知感应到什么抬头站起,大地又一次猛然震动。

姜云凡慌慌张张冲进去的时候,天璇宫已经有了先客,只是看似唐海也刚到不久。
玉书青石与唐海一齐回过头来看他,玉书叹一口气,未及说话,唐海先问了他。
“他情况如何?”
不问还好,这一问,姜云凡眼底瞬间湿润。
三人立时懂了,唐海皱起眉来,对玉书一拱手,替姜云凡发问。
“玉书道长,闻道长博闻广识,可能施救?”
姜世离这一身伤,关键还是在神力反噬伤了根本,魔元不得修复,若魔元能恢复时,便能抵御神力,反制毒物。
不待玉书回答,青石上前一步,代他答道。
“唐庄主高看阿书了,他虽然所知甚多,不过一些杂学,蜀山对治愈魔族并无太多研究,而血玉完全之时,封印的魔族都瞬间消散,伏羲剑由蜀山保护,也是平素不会落入魔族之手,至遭反噬,就更是……”
青石收住话尾,不用说得更明。
类似的话姜云凡在草谷处听过数次了,并不惊讶,唐海刚从草谷处来,细细问了许多,也不惊讶。
“请问两位道长,若蜀山弟子有难,蜀山救是不救?”
“……但凡能力所及,必竭尽全力。”
唐海由衷放心似的松了口气。
“那小女此次之难,想必两位道长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小女?
青石与玉书对望一眼,俱现出惊讶神色。
“看两位的样子,许是还不知道,小女雨柔,已经由姜世离以血肉重塑了身体,成了魔族,但蜀山已经收过两个魔族弟子,想必不会因此介怀。”
唐雨柔的事情确实还未传至他们耳中,可就算姜世离为唐雨柔塑造了魔体,在姜世离卸去净天教教主之位的现在,也没有什么蜀山必须救姜世离的因果存在——当然蜀山也不是因此就不救姜世离,就算不提人情,姜世离在半魔中的影响力仍是超过他所在的地位,只要他还是姜世离,就无法撼动。
唐海当然不是没搞清因果,他只是给人一个反应接收的时间,此时审视过别人的神情,才补上最后关窍。
“我与他多年相处,确知此法确实可化形塑体,但对施术者损耗绝大,而且短期内双方无法切断联系,因此现在若有人砍姜世离一刀,小女也将深受其痛,若姜世离此时死去,小女也只能随之赴死。”
男儿膝下有黄金,唐海家财万千,黄金早不稀罕,要是能救回这两人,情愿把黄金都拿去打水漂,他端正地跪下。
“望蜀山看在小女是蜀山门徒,千万施救。”
不止青石与玉书,姜云凡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当下也吃了一惊,忆及血手说过类似的话,他心中越发沉重。
他终是一个都保护不了。
玉书叹一口气,书卷敲在手心。
“绝非我等不愿施救,此事实在没有先例,眼下只能尽快寻找……”
“我找!什么我都做!”
姜云凡抢着说话,唐海也站直身体等着结论。
于是立刻回了天权宫,叫起了弟子,划了可能的区域分配给各人,大家各自领命开始翻阅藏书。
见姜云凡与唐海急急冲出去,很快专注起来,青石转向玉书。
“阿书,你真的不知道?”
玉书苦笑以对。
“我倒是想知道,不过其实我有个猜测。”
“怎么说?”
“魔族原是兽族,兽族出自神农,神农鼎与魔族之间,也许还有些关系,假神农鼎之力,也许能救得姜世离——但这也仅仅是我方才灵光一闪的猜测,而且即便我猜得不错,我们也不知道当使用何种法阵为他疗愈。姜世离已是饱受两种神力摧残,万一这番猜测是错的,我们动用神农鼎,也只能在他体内埋下第三种神力罢了,非但救不了人,怕是还会一举要了他的性命。”
青石颔首赞同,也认为神农鼎不可妄动。
“更遑论,现在取下神农鼎,封印就保不住了,不能把封印赌在只有不到一成可能性的方法上,救得一人,留人间生灵涂炭,只能另想办法罢。”
他们心中清楚,姜世离此刻恐怕就在生死一线之间,说想办法和看着他去死并无太大区别,可封印事大,也绝不能轻率,只有多找人手,快些搜寻方法罢了。
言之何易,行之何难,天权宫彻夜灯火通明,众人好一夜翻找,顾不上当心是珍本还是孤本,可能相关的书籍都清了一遍,只有唐海很早就走了,姜云凡还不死心,求玉书让他翻看无关的那些,说不准里面就夹了一本半本放错了的。
玉书怜他拳拳赤子之心,看看时辰,已至辰初时分,少年双眼熬得通红,眼下一片乌青,一时不忍,刚要说点什么,脚下变故突生,能撼动他天权宫的,必然不是一般震动。
众人心里齐齐一动,脸上神色俱变了。
封印!
不等大家站稳,姜云凡却似受了什么天启,神情恍惚着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正值太武守阵,其余六人赶到三皇台的时候,姜云凡手持双剑摆开了架势与太武对峙,一副要卸下神农鼎的样子。
他也是蚩尤后裔,虽然是个半魔,对蚩尤文字也一知半解看懂一半看不懂一半的,好在危难时刻总算没掉链子,懂了神农鼎是在帮助姜世离。
但这样不够,想将魔元修复完全,必须取下神农鼎,让它全力施为。
这样会破坏封印,但也一定能救父亲。
“小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胡闹!”
一贫与他亲厚,跳下剑来踹他,姜云凡双手还抵御着太武,知他必不出全力,便硬捱一脚,闭口不答,只是握紧了双剑,他不能对师父动手,但不攻只守还是敢的。
见他这副样子,众人也知他救父心切,只是这其中责任,实在不是他一人扛得起。
神农与蚩尤究竟有无关系,谁也不能知道,但眼下蚩尤后裔危亡之际,神农鼎骤然泛起神光,有救护之意,却是事实。
这封印中三神器相辅相成,力量有个均衡,缺一不可,此刻神农鼎之力已经向姜世离倾斜,封印岌岌可危,若取下神农鼎,封印就真的要毁了。
偏偏这封印结成之阵,乃是按照北斗七星与北极星相因而成,封印之力并非平摊在八人身上,而是于北极星最多,姜云凡半魔之体,比一般人吃得住力,又机缘巧合修为得臻化境,这北极星便是由他负担了,若不劝住他,即便神农鼎没那个意思,到这封印也必是保不住了。
眼下神农鼎神力偏移,而封印仍未破除,足见姜云凡并无破坏封印之意,只是想借神农鼎救助父亲罢了。
青石示意别人不要激他,留一贫一人与他缠斗,自己六人先尝试稳住封印,同时将轻重说与他听。
“若只是你我八人多守几个月的问题,我等自然甘愿为姜师侄解忧,但眼下封印若有闪失,怕的是魔族有所动作,纵使夜叉不动,也难保魔界其他诸国不会行动,届时夜叉国与人界均将遭难,事关重大,姜师侄三思。”
姜云凡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我来守着神魔之井,不论过来什么都给他杀回去!”
他用的是姜世离赠他的双剑,听血手说,父亲是带着这对双剑来的,又一直觉得不够好,挑了多次也没见到更好的,才拿出来给他。
少年通红的双眼带着悲愤的狂气,一剑架住一贫,一剑就要朝三神器发力。
一贫哪会让徒弟占了先,早防着他这一剑,一道剑气给他射偏。
“你醒醒!是你挡得住的吗!”
“挡不住也要挡!”
“胡闹!那时夜叉大军来临,你一人挡住了吗?”
那时他确实没挡住,那时还有龙幽与小蛮,还有父亲与他共战,最后与湮世穹兵玉石俱焚。
可这次不会有夜叉大军,龙幽不会这么做,也不会放任别人这么做。姜云凡想,顶多有零星的几个魔族会跑过来,他拼命也要打回去。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打回去。
他下定决心,这次不管是爹和雨柔,还是蜀山和人界平安,他都要保住。
震动一直未休,不比蜀山御剑的速度,别人再怎么赶来也落了后,这时陆陆续续上来些蜀山弟子,一名紫衣女子从后赶上,长剑出鞘,一步一步分开人群走上来,叮叮两声先卸了姜云凡的剑力,后架住一贫一剑,见姜云凡犹看着她发呆,凛然斥道。
“还不快去!”
一贫也未料到欧阳慧竟是来帮姜云凡的,紫荧剑绝世神兵,不想还有对战之日,若是换了那个武痴的师弟,大概要欢喜得手舞足蹈。
他一贫也不是吃素的,这时御剑抵挡欧阳慧,人赤手空拳上前拦住姜云凡,以一敌二毫不落后。
结果第三人就这么来了,皇甫卓长离剑暴起清光,站到了姜云凡身后。
其余六人正以灵力约束封印,只恨不能分身过来,姜云凡、欧阳慧、皇甫卓,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虽说都不至于对一贫拿出十成功力,可三个人六只手,一贫一人却也极难应付。
“皇甫门主……”
“几位道长,失礼了,此间事情,我已从唐姑娘处听说,利害得失都想透了,绝非一时意气之举,封印破后,皇甫卓愿一同迎敌,还望道长通融。”
这是先礼后兵的架势,若蜀山不同意,他那已灌入内劲的长离剑就会招呼过来,不管是接替姜云凡还是直接斩向神器,结果都一样了。
不等蜀山给出答复,又一拨人浩浩荡荡围了上来,仔细一看又都有些奇形怪状——净天教半魔们终于来到,领头的却是唐海。
道他去了哪里,竟是如此。
他原是净天教尊者,追随魔翳的魔界派多去了魔界,人界的这三成不少本就是他的拥趸,调遣起来相当得心应手,这才得以尽速赶来。
“唐海不才,也愿为守护人界尽绵薄之力,路遇这些净天教众,皆愿贡献一二,还望诸位道长成全。”
唐海这样一说,倒把两边人推到了一边,又显得净天教热诚相助,蜀山若再推脱,倒显得蜀山小器了。可是唐海话说得好听,实际如何双方心里都有数,只能暗叹商人惹不起,平素再怎么仁厚君子,真算计起来仍是谁都输他一笔。
这会儿神农鼎环绕金光,六人围着神器稳固封印,一贫独挡欧阳慧与姜云凡,皇甫卓持剑在侧,一圈蜀山弟子围着他们,尚不知发生何事,外圈却被唐海带来的净天教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十丈之内进不来人,最外渐渐有些武林中人过来,与内圈的蜀山弟子一样不明所以,连三皇台的声音都听不真切,犹在观望。
姜云凡心里一热,他本以为自己要一人面对了,却有了许多助力,这样该不怕挡不住几个魔族了吧。
这点热意还未泛到脸上,封印震动开始得突然,停得也突然,他不顾与一贫拆招,愣愣地抬头去看神器,像是嘲笑这兴师动众的努力,神农鼎神光收敛,重归原位,封印如常。
不可置信的绝望神色渐渐现出在年轻的双眼里,姜云凡看也不看众人,转身跳上手中剑,向禁洞疾驰而去。
神农鼎的神力失了目标,被封印之阵拉回来了。
他要失去他的父亲了。
神农鼎都救不了,他要失去父亲了。
在洞口被血手拦下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哭叫,可血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少主小声些,主上睡下了。”
血手说道,想了想觉得有歧义,又皱着眉解释一句。
“主上太累了,让他休息一下。”

想起那天,姜云凡还是觉得云里雾里如在梦中。
最后姜世离借神农鼎之力恢复了少许,有了余力,担心封印有变,自己断绝了进一步的帮助,是以神农鼎安静下来,让姜云凡误以为他已经离世。
血手对此非常不悦,他始终认为多持续一阵子说不定就能将魔元完全修复——姜世离的魔元仅修复了三成左右,真的是一有余力立刻断绝了与神农鼎的联系。
不过总之,好歹解了性命之忧,这就够让他谢天谢地了。
姜云凡有时候看着出出进进忙碌的血手,会忍不住揣测当时看着父亲逐渐失去生机的时候,血手是怎样的心情,他想,他大概是没法体会的了。
事后从唐海父女处听说了全过程,姜云凡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那天姜云凡去偷听之后不久,唐雨柔就醒了过来,幸好姜世离早告知过她那不是她的感觉,那是谁的感觉呢?唐雨柔那时想过来了,只能是姜世离的。将这情况告诉了父亲,父女两人商议下来,决定从蜀山下手。
唐雨柔还有些虚弱,只能暂且多休息一会儿,唐海先开始行动,凭数十年行商察言观色的经验,首先去试探草谷,然后去试探玉书,这是他认为最有可能知道方法的两位——不惜假说女儿与魔君同生共死,这点后来被草谷识破,让众人直呼无奸不商——比他想象得更顺利,他听到了神农鼎。
原本这时候唐雨柔就该来取结果了,但是根据姜云凡从血手那听到的,这时候血手去看了唐雨柔,给了她一个善意的无梦眠。
等来等去觉得不对,唐海告辞去找女儿,解了咒,唐雨柔知道姜世离的状况越来越差了,恐怕撑不了多久。
虽是险着,却也是仅剩的方法。
方方面面地分析过之后,父女两人达成了只能夺取神农鼎的共识。
若神农鼎救不了姜世离,那左右都是个死,但神农鼎也许真的可以,只要有一毫一厘的可能性,就值得一试。
当然他们也不能枉置人界安危于不顾,唐海是个商人,不做赔本买卖。
按照唐雨柔从龙幽处听到的,神魔之井本有魔尊镇守,现在虽然不在了,可传闻纷扰,也许能挡些干戈,又兼那周围是夜叉国属地,真有什么变故,龙幽必能知晓,封印破除之事,要传到魔界他国需要时间,只要龙幽处置得当,这消息传不出去也是极为可能的,因此,纵使有意图侵攻人界的魔族过来,应该也是屈指可数。
只是这个数量的话,尚可一战。
姜云凡自不必说,到时候一定会去;唐雨柔现在也是蚩尤血脉,虽尚有不足,也比一般魔族强出些许;欧阳慧和皇甫卓由唐雨柔去说,再去通知血手;唐海自去净天教聚居地说明情况,半魔们比起魔族是弱了些,比起人类却不是,加之净天教尚有三成在此,前些日子下山又招募了几个强手回来,总能撑住一阵。
这一阵就可试验,若神农鼎无效,那就重结封印,若果然有效,那甚至可以期待姜世离加入战力。
唐海知道全盛时期姜世离的力量,初次看到的时候,连他这个深信姜世离的人都感到了恐惧——单纯的,对于力量的恐惧。
幸好掌握这份力量的人是姜世离,唐海不敢想象,这力量一旦落入宵小之辈手中,人界要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这力量真的落入了别人的算计,姜世离自身也困于血玉。
经历二十年炼化,受反噬压制之后,这力量还足以消灭据说是魔界上古神器的湮世穹兵。
这份力量,姜世离不是想要这样用的,唐海深知他的初心。
姜世离最苦难的日子,他都错过了,这次总算能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唐雨柔先找到欧阳慧,她与欧阳慧素来亲密,欧阳慧说着生平最讨厌姓姜的,还是看在姐姐和雨柔妹妹的情分上爽快答应帮忙。
出乎唐雨柔预料,皇甫卓比欧阳慧还爽快。
“人界安危,本当由人类守护,仁义山庄必不落人后。”
这位温厚正直的前辈,按了按膝盖,微笑摇头,随即毅然站起,手执长剑,细细擦拭着剑锋。
当年他想还挚友一份应得的清白,却四处碰壁,几乎不知道自己在与什么作战,只眼见屡战屡败,成人生一大恨事。
恩怨情仇,总要一件件清。
姜世离,姜承,他想,其实区别也没有过去以为的那么大。
变的只是他护在身后的人罢了。
而后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神农鼎居然自己出现感应,多方人马急忙奔赴三皇台,周旋多时,最后神农鼎光辉散去的刹那,其中百味,都只有众人自己心知。
姜云凡不清楚别人,他是不想再尝一次了。血手在洞门口拦住他的时候,也差点被那副表情吓了一跳。
如今血手已经带姜世离下山多日,姜世离的身体实在不宜于蜀山休养,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在蜀山消磨下去反而不利,姜云凡虽然万分不舍,顾虑到这点,也只能妥协。
唐海倒是留下来了,好像又打算做回净天教尊者,唐雨柔打趣父亲说家里还请着管家呢,就跑来做管家了——唐雨柔自然也留下来了,帮着父亲上下打点,有时比姜云凡还稳妥。
仅剩的疑点就是当日伤了姜世离的究竟是谁,姜世离不肯说,便再无人知晓,只是夏侯家不日送上净天教一批物资,送货的中年人道这是少爷答应过的,众人皆知夏侯家现在只有门主,还没有继承人,以为内有隐情,当成得了线索,血手只是冷笑,唐海也就笑,他素来慷慨,在江湖中不知不觉放出许多债去,此刻故作叹息,天晴了,算算也该涨利息了,众人立刻羞愧作鸟兽散。
两人相视一笑,就似覆天顶初年,他们曾经一文一武,恰成两臂。
姜云凡对夏侯家并无多少好感,可父亲似乎有意维护,他就只好找个偏僻地方,把从父亲体内取出来的半截箭杆和箭头毁尸灭迹。
这会儿他坐在三皇台上发呆,戾枭在他身后,因为姜世离不让它而让烈焰翔鹏跟着,这家伙还在委屈。
那不是因为烈焰翔鹏是只鸟,送信感觉比较顺眼嘛,而且飞得多快啊,名字里不是白白带着个鹏字,一扇九万里是真没有,不过比御剑那都还要快出几层去。
姜云凡刚回了封信交托烈焰翔鹏送给父亲,他开始很怕信直接被烧掉,可来往几次了,看来是不会发生这种惨剧。
来信写着父亲昨日与血手行到千峰岭,祭拜了往日兄弟的事——由此可见,烈焰翔鹏的时效性确实相当不错。
似乎发现他内心在称赞烈焰翔鹏,戾枭不开心地拱了拱他。
三皇台是空旷了点,可是睡觉还挺爽。
干脆无视了戾枭的撒娇,姜云凡平贴在晒得温温的石板上,用戾枭的巨体挡着太阳,姑且安稳地睡着了。
直到戾枭一爪子给他掀翻。
尚不知道儿子和宠物正闹成一团,姜世离和血手从千峰岭取道开封,一是曾听血手说在开封附近见到魔兽出没前去调查,一是有些陈年旧事与老朋友。
如血手断定的,姜世离不是教主了,也还是魔君,新教主不便下山,他如今便四处走动,沿路解决一些人魔间的问题。
再一步就要走出千峰岭的时候,血手看了看魔君挺拔坚毅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嶙峋山壁,二十年,他们没怎么变化,这山势倒变了些模样。
“血手。”
姜世离叫他,他立刻回过头来。
“属下在。”
“有件事。”
“属下愿为主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听了这回复,姜世离一时哑然失笑。
他只是想让血手到前面镇子的时候陪他一起去看看矿石,怎么就得到这么个回答。
这点含笑的气音让血手抬起头,却看见姜世离的目光笔直地望着他。
“血手,你只有一条命。”
一时抓不到姜世离的重点,血手有些迷惑,他不是总这么回答吗?类似的话还有诸如赴汤蹈火,殒身不恤,净天教当年有好几套说法,血手觉得每一句都挺好。
他也实实在在就是这么做的。
姜世离见他疑惑,问他。
“那个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那个时候……
血手知他所指,却不太愿意说,猛然苦涩起来的面容背叛了他,被魔君看在眼里。
“你若肝脑涂地,我就是那个心情。”
姜世离表情严肃,血手却有点走神。
他想他是不该让主上也尝到那种心情,人类有个说法叫折寿十年,十年对魔族来说不算什么,可那时候血手感觉不要说十年了,整条命都不够折——要是能一命换一命的话,血手倒是情愿的。
看着走神的部下,姜世离也大致能想象到他在考虑什么,他们是同一类人。
因此而相识,因此而相知,因此而相伴,因此而相守。
对着目光越放越远的护法,魔君清清嗓子钓回他的注意力,一本正经下了命令。
“因此,血手,你须为我护好你自己,不可大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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